头顶荧光菌丝连成星云,两人脸上星光错落。
长青眼里有光,盯着月同孤,慢慢说:“我不是这样想的。”
月同孤扯了扯唇角,“哦?尊主是怎么想的呢?”
长青却不说话了。
她想起自己抱着宴浮光,走过这条路时,外面是要刺杀的魔,怀里是重伤的美人。宴浮光软在她身上,肌肤冰凉,气息微弱,轻浅的呼吸扫过她的脖颈,带起阵阵战栗。
她们像两只困兽在绝境互相依靠。
因为有一个更弱者,需要她的保护,胆小的她,才会鼓起勇气,与魔头们周旋。
长青心中说,不是的,她是真心想要对宴浮光好。
月同孤微微一笑,“我又懂了。”
长青:“哎?”
月同孤转身继续走,走到十八狱最深处,停了下来。
一条长河在她脚边缓缓流淌。
河水宽阔,看不见尽头,水质黏稠,颜色黑红,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
“这里是黄泉。”月同孤道。
长青震惊:“黄泉?!”
月同孤仰头,血红水流浸润她的雪白裙摆。
“上穷碧落下黄泉……”魔头似乎在感慨什么,语气低沉,所有思绪,化作一声沉沉叹息。
长青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问:“你在想念谁吗?”
月同孤微笑:“是呀。”
长青:“为何不去找她呢?”
月同孤抬手,扶了扶额,笑着说:“她在碧落,而我在黄泉。”
长青也同样抬起头。
上空菌丝相连,星光点点,不见天上宫阙。
“你可以离开朝夕渊,去找她呀。”长青心想,如果月同孤愿意,她都想给她放个假。
月同孤摇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为尊主效力。”
长青:……
她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尽职尽责的属下?
月同孤:“反攻仙门,打上神宫,天下地上,唯我尊主独尊!”
长青心想,这大可不必啊!
月同孤喊完口号,抬手一指,在血河的中间,有一座白骨垒成的孤岛。
孤岛堆垒成小山,山之巅,一柄乌黑长剑直插入陡峭尖峰。在骨山上,开满一簇又一簇鲜红如血的彼岸花。
“尊主,那便是镇恶了。”
长青夸赞:“好厉害的剑!”
乌剑似乎听见她的话,嗡鸣不止,震得骨与花簌簌掉落河中,被河水托起,飘往黑暗深处。河水咆哮,巨浪翻滚,河里恶鬼跟着嘶吼不已。
一双双惨白的手从水中举了起来,乍眼望去,好像片惨白的荆棘林。
长青后背发凉,冷汗滚落。
原来黄泉里,真的藏着地狱恶鬼。
“这里是您从前丢下去的修士们,”月同孤神色从容,嘴角噙着抹笑意,“他们生前修为高,死后戾气重,就用镇恶剑镇压,也用他们,来滋润您的宝剑。”
“尊主,您想要拔剑吗?”
长青点头,闭上眼睛,回忆打坐时在身体中流淌的力量。
远处的乌剑,嗡嗡与她共鸣。
她的意识飘过黄泉,来到白骨拥成的山巅,底下花开成锦,白骨森然,都是她的杀孽。
镇恶插在白骨间,替她镇守黄泉。
长剑不停嗡鸣,在呼唤她的主人。
她抬手,手指快要触上乌黑剑鞘时,不经意瞥见剑刃上照出的容颜——
雪肤乌发,猩红双瞳,脸上挂讥诮笑容。
宛若黄泉爬出的恶鬼。
长青猛地回神,睁开双目,自己仍在黄泉之外,乌剑插在白骨之上。她深吸一口气,不敢轻易拔剑了。
刚才匆匆一瞥,在剑中看见的人,是她,又非她。
血瞳少女表情冷酷,似乎藏着世上最深重的恶意。
长青明白,那应该是真正的魔尊。
拔剑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镇恶,”长青低声道:“镇的到底是什么恶?”
一个血债滔天的魔尊,佩剑居然叫镇恶,实在是讽刺。
她自己便是世间极恶,还要去镇什么恶呢?
长青瞥了眼乌剑,几乎再次被吸引,拔剑的手蠢蠢欲动。她一把按住自己的手,随便找个借口后,赶紧离开十八狱。
等少女走远,乌剑嗡鸣渐止,显得异常落寞。
月同孤站在黄泉岸边,偏头,盲目凝视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微微翘起。
******
没有找到一把好剑,长青心情低落。
好在她的美人温柔且体贴,不仅没有露出失望神色,反过来安慰她。
“天下哪有最好的剑?”宴浮光语气温和,面色平静,“每隔百年,神宫中便有一把神兵出世,风头无二,但总会归于岑寂,被新的神兵取代。天衢凤举常争鸣,江山秋月恨相逢,当年的神兵早已过去,百年将至,新的神兵马上要出生。”
她想到什么,嘴角轻轻扬了扬,温声问:“松松,世上哪有永恒不变的剑呢?”
长青手撑着脸,听她声音如玉珠滚落,早就心神恍惚,云里雾里。
“神宫,”她抬头看向天空,只有一轮残阳如血,“神宫有多远?我能上去吗?”
宴浮光:“神宫在上灵境的上空,在九重天外,云霄之上,飘忽不定,只有神宫弟子,才能乘云龙扶摇直上,登上天上宫阙。”
长青双手托着下巴,“哇,听起来好厉害。”
宴浮光低头,轻声道:“只是高处不胜寒罢了。”
长青打了个寒战,“那么高……我还是不上去啦。”
宴浮光挑了下眉,“松松怕高?”
长青摇头,正色道:“我只是怕摔下来。站得太高,摔下来也很疼吧。”
宴浮光微微一怔,许久,噙起淡笑,“也还好。”
但长青没有听见她这句话。
魔尊转入屏风后,把能从寝宫里搜罗到的东西,全摆在一起,开始研究这些东西怎么使用。她找到一片薄薄面具,盖在脸上后,镜中容颜改变,变成一位五官清秀苍白的少女。
只是双目依旧灵动,黑白分明,灵气逼人。
长青露出笑容,“找到啦!”
她就知道,魔尊的寝殿肯定有改变形貌的法宝,这可是坏人必备。
镜中悄无声息又多了一道身影。
宴浮光转到屏风后,幽幽看着她,黑眸深邃。
长青对着镜中的玉人咧嘴笑了一下,“浮光,我要离开朝夕渊,很快就回来,你待在寝宫里,别出去啊。”
宴浮光问:“松松要去哪里?”
长青笑吟吟回头看她,“我要去抓那头作乱的灵兽!”
入魔的凶残修士她惹不起,区区灵兽,她总是能抓得住的。
宴浮光眸中掠过一抹异样的神采,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她声音轻缓,如徐徐的春风,道:“那么,松松带我一起走吧。”
长青连忙摇头,“不成,你的伤还没好呢!”
宴浮光倒也没有坚持,慢慢走了过来,一双黑眸,定定看着镜中的少女,轻声说:“可是听说那只灵兽,是从神宫窜逃,异常凶悍狡诈,实力并不在普通修士之下,杀人剥皮,抽骨吸髓,手段凶残。”
长青小脸白了白。
她只是想找个软柿子捏来着。
宴浮光又说:“松松是朝夕渊尊主,当然不会怕区区灵兽。”
长青强自镇定,“嗯,当然!”
她是魔尊,她不害怕!
宴浮光走到长青身前,望着镜子。
长青身体好像被定在原地,身后幽香袭来,并不强势,却不容拒绝。
就像宴浮光给她的感觉一样。
长青眼睛不经意扫过铜镜,镜面映出身后的白影。
她的身体僵硬,连忙低下眉眼,只盯着自己鞋尖的茸茸小鸟看。
雀儿低头,脑袋藏进翅膀底下,露出黄豆圆圆小眼,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宴浮光顺着她的目光,也望见鞋上绣着的小雀,轻轻笑了一声。
少女裙摆微晃,鞋尖缩到裙下,仿佛小鸟害羞归巢。
长青攥了攥掌心。
说不上为什么,她面对宴浮光时,总是莫名紧张。然而对方并不盛气凌人,相反,宴浮光除了初见时杀气凛冽,其他时候,都表现得异常温和无害。
比如现在。
宴浮光往前一步,侧了侧头,目光落在少女耳后明显的绯红上。
她露出苍白微笑,姿态低弱,说道:“尊主带上浮光吧,让浮光尽一尽,侍妾的本分。”
长青蓦地抬起眼,对上渊幽黑眸。
镜中人眼底烛光摇曳,缓缓扬起嘴角,露出一点促狭笑意。
长青脸一热,心想,她肯定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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