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百里拾七
那动静传来之时,四周更为安静了,却并非一开始那种属于夜晚的静谧,而是连一丝风声都不见的诡异的死寂。
宁拂衣知晓她此刻已经被隔离开来,她连隔壁褚清秋的气息都察觉不到了,房间像是变为了一个棺材,有什么东西落在宁拂衣额前,又冷又湿。
宁拂衣便把眼睛睁开,入眼的是一个模糊的躯体,像被手脚并用粘在了房顶,身上穿的衣服又脏又破,散发着浓郁的恶臭,那东西似乎正背对着宁拂衣,只能看到一头海藻一样漆黑的长发。
一些像被水泡发了的惨白的皮肤露出来,隐隐可见上面爬动的什么。
方才落在额头的就是那东西身上流下的液体,宁拂衣心里一阵恶心。
像是察觉了宁拂衣的目光,那东西忽然动了,伴随着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它原本背对宁拂衣的后脑勺转了过去,慢慢转成了正脸。
若是常人见到这样惊悚的一幕,早便吓晕了,然而宁拂衣却好像没看见似的,又把眼睛闭上。
这让那东西有些意外,咯吱声戛然而止,像是原地呆愣住。
这定是只厉鬼无疑,而且这种级别的鬼并不多见,连判官都能不放在眼里,也不知生前遭遇了什么事,才能化出这么强大的冤魂。
但它暂时并没有杀意,宁拂衣也就没有轻举妄动,又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身子一轻,身下的床榻变得硌人起来。
脸上噼里啪啦落下水滴,头顶轰隆巨响,几道闪电划破夜空,将寂静的山村照亮。
宁拂衣费力地再次睁眼,只见自己正躺在辆拉货物的驴车上,驴车在泥泞的路上吱吱呀呀行走,却并未听见驴的脚步,瓢泼大雨从头顶浇下,豆大的雨滴砸得人脸蛋生疼,水落在眼睛里模糊了周围。
自己这是被拖出了房子?宁拂衣心道,她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浑身僵硬,除去眼皮子外,其他肢体都动弹不得。
动用仙力不是不能挣脱,但宁拂衣还想知晓这只鬼到底要把她运往何处。于是没有动弹,暗暗忍了满身是水的不适。
她能够用余光看见周围景象,起初她被拖行在毫无人气的村庄里,随后车子一拐上了山,眼前便只剩闪电下时黑时白的树影了。
车子又拐了个弯,宁拂衣用力挤掉眼睛里的水,忽然觉得眼前的路有些熟悉。
然而还未等她看清,却忽然有道冰蓝的光窜出灌木,径直将宁拂衣身下的驴车打得四分五裂,宁拂衣心中一惊,身体随着崩塌的驴车陷落,此时却另有道水柱卷着她身体,将她往灌木处拖去。
水系术法,是修仙之人!?
宁拂衣心思转动间,那人已经飞身将她接住,同时右手叮铃铃一阵响动,鬼气便显了形,那人厉喝:“你这臭鬼,还想伤人!”
随后松开宁拂衣跳入树林,追着厉鬼而去。
形式瞬息万变,宁拂衣被她手一松险些摔进草丛,连忙念了句心诀接了身上禁制,这才转了两圈稳住脚步,再抬眼,方才那人已经不见了。
这是何处又冒出个拦路的?且从方才两招来看,修为并不低,至少绝不在化境之下。
宁拂衣心中着急,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水,顺着那人的方向追去。
水哗哗在头顶浇着,无数叶片被雨水打落,树干在狂风中摇晃,好似披头散发的疯癫女鬼,宁拂衣足足追出去几里地,这才看见人影。
一人一鬼正在泥泞中缠斗,森森鬼气同仙力混在一处,将周围树木掀飞不少,宁拂衣于半路召出相思劈开冲她而来的半颗核桃树,这才稍微看清了那人身形。
那人是年轻,身形颀长窈窕,衣裳被雨打得湿透,却还是能看出其精致华贵,动作之时总有叮铃铃声,原是她腰间环佩所发,颈上还挂着满是灵石坠子的璎珞,看那在暴雨中发光的色泽,随便一颗都能买下半个静山宫。
这一看就是哪位世家大小姐的人,怎么会在深更半夜跑到这斧头村来?宁拂衣有些纳闷。
不过她修为那么高,手中法器也似是神武,对付个厉鬼是绰绰有余,应当不用自己来管,宁拂衣想。
然而这念头刚划过脑海,便听见少女大叫一声,同时闪电使得周围亮起,目光所及的树林中挂满了奇形怪状的尸体,宁拂衣顿时骇然。
再将目光移回去时,少女以及厉鬼都不见了身影。
宁拂衣低低咒骂,她快步跑到方才争斗的空地中,只看见地上一串散落的璎珞。
没想到那少女修为虽高,实则却是个二把刀,宁拂衣有些哭笑不得,她随手捡起地上的璎珞扔进一念珠,然后顺着残留的鬼气追逐而去。
过了会儿,她停在座高大的建筑面前,雨水将表面灰尘洗掉,使得红漆更是鲜红如血。
鬼气追到此处已经消失不见了,眼前正是那神庙,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闪电偶尔亮起,俯视地面的泥像被照亮,狰狞的面部令人心生寒意。
“相思。”宁拂衣轻声道,神剑便知晓她意思,周身焕发柔和的光晕。
借着神剑的光,她抬腿迈入神庙,风吹得庙门骤然关合,宁拂衣屏了屏息,却没有多管,仍然慢慢往前走。
神庙同一般寺庙没什么区别,宁拂衣围着那些泥像绕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那少女的气息也完全无法察觉,活像是凭空消失。
难不成自己判断错误,他们并未在这里?宁拂衣半个鬼影都没看见,最后只得转身,打算再出去找找。
然而手刚刚碰到庙门,她却忽然皱起眉头,背后寒意涌起,顿时转回身去,盯着那数十张神像出神。
她昨日同褚清秋经过此处时,曾扫了一眼这些神像。虽并未仔细去数,但似乎昨日的神像,不似如今这样排列密集。
于是她放下手,缓步走回神庙中央,借助神剑的光仔细端详,终于发现了不对,最角落的泥像颜色比其他的都要偏深,她连忙上前抹了一把,果不其然,抹了一手半干的泥浆。
她心中惊诧,连忙一掌拍在上面,泥像的外皮顿时四分五裂,从里面软软掉出个人来,滚落在地。
虽然脸上头上都是泥土,但从衣衫来看正是方才那少女。
宁拂衣忙往她脸上拍了两下,人顿时急促地吸了口气,诈尸一样原地弹了起来,盯着宁拂衣就要尖叫。
宁拂衣一把将她嘴捂住:“是我,嘘!”
少女这才眨巴着眼睛,认出了宁拂衣便是自己方才救下的人,身子一软坐下,抚着胸口大口呼吸起来。
“你也是修仙之人?是哪个门的仙友?”少女用衣袖抹着脸上泥浆,露出里面的娇嫩肌肤,脸蛋圆润如红果,带着些婴儿肥似的,却又小巧如瓜子,漂亮又灵动。
“我乃个散仙。”宁拂衣不知对方来意,故而没有暴露身份,只随意敷衍着,起身打量剩余的那些神像。
看来那歌谣中所唱的所谓玩泥巴,便是将人封在这泥像中,也怪不得村民会说被写了四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而村中人大多愚昧,相信天神下凡。就算这供着的神像一日日增多,恐怕也不会有人敢冒犯地前来查看。
若是那些村民知晓自己成日拜的神像便是一具具尸体,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宁拂衣这么想着,忽然一挥手,眼前另一尊神像便脱了壳。然而许是已经摆放很久了的缘故,外面的陶泥已经同里面的人完全融为一体,泥像这么碎裂,便是将里面的尸体都分成了几块,恶臭的味道伴随着猩红的血流淌而出,旁边的少女忽然捂着嘴巴呕吐起来。宁拂衣也捂住了鼻子,眼神挨个儿扫过那些神像。
“仙友好身手。”少女吐了半天没吐出来什么,便上来和宁拂衣搭话,她眼中虽有恐惧,但更多的似乎是激动,目光炯炯地往地上的尸体瞥。
宁拂衣没和她多说,独自走上前摩挲那些神像,少女却在她身后打开了话匣子。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离家历练,老远便听闻这斧头村闹鬼。于是便连夜冒雨赶来,没想到正碰上这厉鬼,同它好一通缠斗,只可惜这厉鬼确实强悍,竟叫它得了手……”
宁拂衣没好意思说她,那哪里是缠斗,明明是被一只鬼吊打。
“我瞧仙友好像丝毫不怕,不知仙友是什么修为?”少女跟在宁拂衣屁股后面,杏眼如两颗星子。
哪有上来便打听对方修为的,宁拂衣有些不喜。于是脸色冷着,回她道:“你是什么修为?竟打不过只鬼。”
她有意怼她想让她安静会儿,没想到少女丝毫没听出话语中的不友好,反而笑得毫不防备:“我叫百里拾七,平日唤我拾七便好。家在蓬莱,前日刚突破了化境,偷跑出来历练的!”
宁拂衣一时失语,没想到少女真的如实回答,她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上来便自报家门修为的还是第一次见。
百里这个姓只有蓬莱才有,且还是蓬莱之主天瑞帝君那一脉的姓氏,眼前这少女果然身份尊贵。
可惜了这么个好家世,脑子却不好使。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比我大些,唤你姐姐如何?”少女小鹿般精灵的眼睛盯着宁拂衣看,“你也是独自来除鬼的么?”
“宁拂衣,和我婶子一同来的。”宁拂衣随后回答,随后示意她小声点,用神识穿透那些泥像,静静端详。
百里拾七连忙捂住嘴巴,自语道:“带着婶子一起除鬼,想来是个和善之人。”
“这些尸体男女老皆有,就是没有孩童。”宁拂衣张口道,“这么多具尸体,村中孩子又那样多。若是普通厉鬼没道理只对大人下手。”
“你在山外听到闹鬼传言时,可曾还听到些别的?”宁拂衣回头问拾七。
拾七水汪汪的眼珠子朝天上看着,冥思苦想,随后回答:“也没听到什么,只听说斧头村闹鬼,死状都千奇百怪的,且那鬼只对落单的人下手。故而村子几百口人,从没人真的见过鬼。”
“从没人真的见过鬼……”宁拂衣将她的回答重复了一遍,却忽然道了声不好,抬腿便往回赶,纤细的身躯跃上神剑,如流星般划入雨幕。
“怎么,你知晓那东西在何处了?怕它伤人?拾七连忙追上,边追边问。”
“不,我是怕伤了它!宁拂衣咬牙道。
二人御剑而行,没一会儿便赶回了村子,雨势渐小,风冲破了天空上方的浓霾,露出正常深蓝的夜空。
宁拂衣于半空就收了神剑,一跃至褚清秋的门前,刚落地便见大门飞了出来,神光荡荡而出,凄厉的惨叫声于狭小的房屋中回荡。”
宁拂衣躲过大门,急忙喊道:“等一下!褚清秋!
她这嗓子喊得及时,白骨在半路拐了弯,未曾将那鬼魂打散,褚清秋藕臂一转,那女人的身躯便被扔出了房门,咕噜噜滚落在泥地中。
随后透明的结界从天而降,将女人罩了个严实,女人又开始撕心裂肺地惨叫,憔悴却清丽的面容渐渐撕裂,露出里面腐烂的另一张人脸。
随后落下的拾七惊呆了,她哇了一声,崇拜地看向褚清秋。
“我同这厉鬼缠斗半晌却落败,如今竟能一招便令它现了原形,好生厉害!她连连感叹。”
“等一等。宁拂衣连忙上前按住褚清秋的手,她浑身上下还滴着水,此时手也冰凉,褚清秋看向睫毛挂着水珠的少女,一时敛眉。”
“怎么回事?
她问。”
宁拂衣语速极快地复述方才的事情,又道:“我想着这东西不杀孩童,或许生前是做母亲的人。又听闻它只攻击落单之人,便想起大郎死时秋兰在场,于是才猜测秋兰定有蹊跷。
如今一看,竟是让她猜对了。
褚清秋又向来对妖魔毫不留情,怕她一掌直接将鬼魂轰没,她这才急急赶来。
宁拂衣说话的时候发丝还在往外渗水,顺着她柔嫩的脖颈往下流,褚清秋看着移开了目光,从袖中掏出块干燥的帕子,按在了宁拂衣脸上。
随后,转向旁边精神气儿十足的拾七,桃花眼半敛:“你是何人?”
拾七闻言,抿唇站得端正,规规矩矩行礼:“我是百里拾七,是宁姐姐新交的朋友,来自蓬莱。”
“宁姐姐,想必这位便是宁姐姐的婶子了?她果子一样的脸蛋笑得清甜,”拾七见过婶婶!!
第52章 摸摸头
“蓬莱。”褚清秋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于她娇憨的脸上多看了几眼。
这个百里拾七真是半点心眼都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宁拂衣瞧着面色紧绷的褚清秋,连忙岔开了话题,去凑近那厉鬼端详:“这鬼怨气真是厚重,也不知生前遭遇了何事,才让她死后不入地府,反而凝聚出人形来。”
褚清秋闻言,便也没再纠结百里拾七的话,视线落回厉鬼身上,指尖于太阳穴点了点,带出一缕轻丝般的光。
光穿透了结界落入厉鬼眉心,方才惨烈的尖叫便弱化些许,最后奄奄停止,狰狞的脸和破败的衣裳都被白光覆盖,待光芒散去后,它恢复了人的模样。
却并不是秋兰的样貌,而是另一个女人,比起秋兰来还要精致许多,峨眉淡扫,樱唇一点,身着翡色衣裙,戚戚然跪着。
三人见状,皆有几分讶异,因为眼前这女人无论是身上配饰还是周身气度都不像是山村之人,一身书卷气,像个名门闺秀。
女人身上怨气被拂去,如今恢复了神智,她恨恨瞪着褚清秋,飞身想要扑向她,又被结界挡回,青丝落了一地,噙泪嘶嚎。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你们是何人!为何要帮着他们欺凌于我!”
“你这臭鬼!伤了百人还不罢休,明明是你杀害无辜,为什么颠倒黑白!”拾七攒眉。
“我呸,那是他们罪有应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该死!”女人目眦尽裂。
眼看女人情绪难以平复,宁拂衣忽然转身跑回一片狼藉的屋子,伸手去抱还放在床榻上的婴儿。然而手刚刚碰到襁褓边缘,里面的婴孩就没有了呼吸。
宁拂衣忙将婴儿抱起,手在那白皙的脸蛋上摸了把,才发现这居然是具死了不知多久的尸体。于是心中一惊,她白日里看着婴儿时还没觉得不对,如今怎么……
不过她很快便明白过来,自己白日应当是被尸活术骗了,尸活术是傀儡术的一种,但却是有名的禁术。因为其生效的方式极为苛刻,需要将刚死不久还没有腐烂的尸体做成傀儡,这样便可仿照活人的外形以及动作。
于是她抱起婴儿跑回院中,将襁褓放下,对褚清秋道:“尸活术,这不是她的孩子。”
褚清秋还没开口,地上的女人便停了嘶嚎,幽幽开口:“那是我的孩子。”
“是我从我尸体中,挖出来的孩子。”她道。
宁拂衣顿时一阵恶寒,她看了眼褚清秋,褚清秋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白骨却在她掌心转了一圈,玉笛的头指向满脸惊恐的女人。
“回。”她朱唇微张。
顿时,一段陌生的记忆便出现于在场三人的脑海中。
原来这女人名为崔书兰,家住距离村子千里外的川安城,父亲是城中知府,是个一生清廉的好官,母亲乃京城文官之女,也是个和煦良善之人。
在这样的爹娘的教导下,崔书兰年少便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加上天生了一副好皮相,更是惹得无数青年才俊朝思暮想,提亲的队伍踏破门槛。
然而崔书兰却并不是个寻常女子,对那些所谓才俊没有半分心思,倒是一心放在读书上。虽然身为女子不能考取功名,但她极爱做文章,所作诗文常被文人墨客传阅。
久而久之,便成了远近闻名的才女。
所幸其爹娘都是明理之人,并不阻碍她读书,甚至专门从京城请来先生教习于她,一家人十分其乐融融。
这样的故事本能传为佳话,然而一切都在一个雨天戛然而止。
那日崔书兰正在书嗣选书,谁知原本晴朗的天忽降暴雨,书嗣恐雨水沾湿书籍便早早关了门,她只得在随从的保护下往家中跑,结果路上躲避之人太多,数次冲撞她们,竟是将她同随从冲散了,崔书兰只得用手遮着雨幕独自回府。
然而路走一半,她却在路边瞧见个卖野果的妇人,妇人一身雨水,车上的果子散落一地,正狼狈地拾捡,她见状心生善意,便上前帮忙。
却不想这一帮便是将自己帮进了地狱,刚捡起两个野果便后脑剧痛,不省人事。
等再醒来,她已被五花大绑扔在处黑漆漆的房子里,她恐惧地大喊大叫了许久,才终于喊来了那妇人,妇人笑着将一碗猪糠似的饭搁在她身边,摸了摸她脸:“多俊的丫头,往后给俺大郎生个胖小子,俺们家不会亏待你。”
崔书兰又愤怒又恐惧,挣又挣扎不脱,拼死了都不吃那口饭,却被男人用驴鞭一顿好打,剧痛伴随着深渊般的绝望,为了不被打死,便只得含泪妥协。
从此,川安城的才女崔书兰,成了斧头村张家的媳妇张氏。
在斧头村的日子很是难熬,白日种田犁地,晚上还要被虐待,她也不是没有想过逃。但她体弱无力,四周又全是深山老林,而且整个村子一条心,只要她跑出村便会被几百人围追堵截,每每被捆回村中便又是一次好打。
久而久之,她便连逃跑的心思都没了,只得行尸走肉一样过活,生下一个孩子,却又坏了第二个孩子。她对生下来的孩子毫无半点怜爱,反而充满了厌恶。无论时间门过去多么久,她都始终无法忘记,自己曾经是川安城那个意气风发的崔书兰。
于是积攒数年的恨和怨无处发泄,终于又在一个雨夜,她用锄草的镰刀捅穿了自己的肚子,鲜血喷涌而出,疼痛让她已然麻木的大脑重新焕发生机。
她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和畅快。
记忆的光芒渐渐黯淡,三人僵立在原地,目光再落在女人身上,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她本应是天之骄女,是天上翱翔的雁,只因她是女子,只因着一点善心,便被捆绑在这深不见天日的山村,沦为生育的工具。
何其可悲。
世人总要良善人行善,要单纯人自警,要苦难者大度,却对真正的恶视而不见。在崔书兰面前,宁拂衣再说不出半句责备之语。
若是换作她,恐怕烧了整个村子陪葬都难以解气。
“然后呢。”褚清秋开口,她的指尖肉眼可见地发了白,像是隐忍着怒火。
“然后。”崔书兰眼中愤恨,“我本以为我会投胎,却不曾想成了个不散的孤魂,我不知缘由回了村子,却见自己尸首被随意扔于猪圈!”
“我不过是他们绑来的一头牲畜,连土坟都不愿给一个。既然他们临死都不愿让我安生,那我便如了他们的愿。我要当年毁我前程之人,欺辱我之人,冷眼旁观甚至添柴加瓦之人,一个一个,都不得好死!”
“所以你化为秋兰,再次被绑入这里,编出那儿歌,让这座村子陷入恐惧。”褚清秋道。
“对。”崔书兰缓缓起身,她倨傲地擦掉脸上的泪,“杀光他们太轻了,我要他们日日煎熬,在极度的恐惧中死亡。”
“你本想将张氏一家留到最后,谁知却引来了地府判官。于是杀掉判官后加快了动作,准备今夜将他们赶尽杀绝。”
崔书兰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宁拂衣心中如同堵了块巨石,难以排解,她看向褚清秋,却见对方指尖微微一动。
与此同时,猪圈的门被吱呀推开,里面昏迷了许久的妇人迷茫苏醒,手摸着泥泞的地,挣扎起身,这才想起自己儿子的死状,连连喊着大郎冲将出来,却迎面对上了崔书兰的脸。
妇人当即无声张大了嘴,眼珠子瞪得快要飞出去,喉咙里不断发出哈气声,却骇得一句话都讲不出。
最后在月光下,她的面色逐渐变青,最后犹如死尸般发灰,僵直地倒地,面部诡异地扭曲。
旁边的百里拾七连忙跑上前,将手指放在她鼻尖,惊恐道:“她,她断气了!”
不曾想这妇人为非作歹一世,到头来连受了两次惊吓,竟是活活吓死了自己,崔书兰忽然发出刺耳的大笑,仰头看着不知何时露出来的一弯明月,状似疯癫,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
一旁那大些的孩童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对着崔书兰的脸嚎啕大哭喊着娘亲。
崔书兰看向他,目光温柔一瞬,随后忽然张开双臂,踉跄着伸手去够那明月,口中低低念着什么。
“女子弄文诚可罪,那堪咏月更吟风。”
“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针却有功。”[1]
铃铛声随着她的声音一同响起,好似为她应和,女人在月光下皎洁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为无声的流光,落入褚清秋手中的铜铃铛。
结界破了,鬼气消失了,天边闪烁微弱的星辰,深蓝的天空干净得一如水洗。
褚清秋眼中悲悯,将铃铛收起。
过了不久白日降临,村中村民一觉醒来发现阴霾不再。顿时欢欣鼓舞,将三人当做救世神仙磕头感谢,纷纷去认领尸体,原本死气沉沉的村庄终于有了些人气。
宁拂衣和褚清秋知晓崔书兰的尸体被傻子二郎埋进了猪圈。于是并没急着将尸体挖出,而是书信一封送往川安城,告知崔书兰的爹娘来领,并在信中将崔书兰所受委屈一一言明,至于厉鬼之事,没有提起。
做完这些之后,她们三人这才离开斧头村,离开时正是清晨,站在高山上往下俯瞰,岚烟中冒出一个个房顶,将村子衬得神秘而安逸。
好似向来就是这般,什么都不曾发生,也不曾有个名叫崔书兰的女人曾在此处度过了那样至暗的时光。
待再也看不见村庄了,宁拂衣心里的郁结才少了些,也正巧前面出现了条分叉口,百里拾七要从右边的路去往下一个地方历练,于是依依不舍地同她们道别。
“宁姐姐,你乃我历练以来遇到的第一位仙友,只可惜我还要继续行侠仗义,不能陪你多走一段。”百里拾七言语中满是遗憾,她星子般的眼睛闪烁着,忙手忙脚地从腰间门海纳百川的荷包里掏着什么。
“我得送姐姐件见面礼,才能要宁姐姐不忘了我!”
她拿出来的尽是四海八荒难寻的珍宝,不是深海玛瑙便是天山灵玉,甚至还有几把价值连城的神武,全塞进宁拂衣手中,乖巧地笑:“宁姐姐喜欢哪个?拿去便是!”
果然是蓬莱的大小姐,光是一把神武扔进弟子堆里都会被疯抢,她竟一掏便掏出了这么多。
宁拂衣感叹人与人差距的同时,也不禁惊讶世上竟有如此清白之人,心思之纯,不粘一点杂质。
她便也没了笑她的心思,反手将那些宝物全塞回去,声音柔和很多:“不必送我,我我不会忘了你的。”
百里拾七闻言急了:“不行……”
“这个如何?”宁拂衣见她难以说动,忽然记起了那日被她捡起的璎珞。于是从一念珠里取出来,拿了其中一颗散落的宝石,将剩余的递还给她。
百里拾七闻言又扬起笑靥,连连点头,随后将璎珞小心收起。
“宁姐姐,我们有缘再见!”她对宁拂衣道,“也替我向婶婶道别。”
说罢,她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宁拂衣一眼,这才转过身,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幢幢树影中。
宁拂衣捏着那灵石把玩两下,再回身时,发现褚清秋早就不见了踪影,抬头一看,白麟的屁股已经化为个光点了。
“神尊!”她讶异道。
宁拂衣御剑半天才追上褚清秋,将剑收回,气喘吁吁跳到白麟背上,却见褚清秋正侧对她坐在白麟的尾巴上,双脚悬空,向着天际发呆。
白云滚滚,她的侧脸比每一朵云都好看。
宁拂衣呼出口气,慢步走过去,小心地和她并排坐下。
“神尊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你在为崔书兰可惜么?”宁拂衣问。
“没有。”
宁拂衣咬了咬嘴唇,和褚清秋一同看向天际:“我本以为神尊是那种冷心冷清,心里自有一套规则,对着芸芸众生生不出半分同情之人。”
上一世她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可在面对崔书兰时,她分明看见她动了凡心,有意唤醒了那作恶多端的妇人。
其实妇人就算不被吓死,待那知府知晓女儿遭遇时,她也必然活不成,可那样的结局崔书兰不会看见。
“我失了分寸,回门后自会领罚。”褚清秋淡淡道。
“我在所有人心中,也一直是那冷漠之人么?”褚清秋忽然问,这问题不像是她会在意的,所以宁拂衣恍惚了一瞬。
“没有吧。”她晃了晃双腿,“只是在我心中罢了。”
“那如何才算不得冷漠?”
这问题难住了宁拂衣,宁拂衣抓了抓发丝,才开玩笑般回答:“神尊只要待我有待秋亦半分温和,就算不得冷漠了。”
她正说着,头顶忽然传来舒服的触感,有人摸了摸她发顶,细腻温暖的掌心在她发丝间门停留,她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这样么?”褚清秋问!
第53章 身材
褚清秋的动作虽然有些生硬,但确实温和,清冽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宁拂衣下意识揪住了白麟的一撮毛。
二人似乎都不太习惯这样和缓的接触,褚清秋迅速将手收回衣袖里,清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尴尬,而宁拂衣则将那撮毛揪了下来,反应过来后,连忙扔出去。
正飞得起劲的白麟感觉到刺痒,抬起爪子在屁股上挠了挠。
“神尊平日便是这样对秋亦的?”宁拂衣将脑袋转向一侧,不知晓自己方才为何会心跳加速。
“不常。”褚清秋也看向没有宁拂衣的那个方向,掩盖住话语中的不自在。
“哦。”宁拂衣点点头,没话说了。
二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变得异常奇怪,好像开口也不是,就这么坐着也不是。
宁拂衣正搜肠刮肚找着话题,褚清秋却忽然看见了什么,站起身,言语严肃起来:“白麟。”
白麟闻言停下踏云的四条腿,于云上静静漂浮,宁拂衣也随着她起身,往脚下看去,只见下面峰峦林立,云雾笼罩,一条如绿带的河水从山峦中蜿蜒而过。
并无什么异样,于是疑惑地开口:“神尊?”
“你可察觉有什么不对?”褚清秋盯着脚下山峦,开口。
褚清秋都这么问了,脚下山峦定是有异常,宁拂衣不愿被她看轻了去,便闭眼用神识使劲观察,待看清了脚下景色后,脑中如同划过道闪电。
“是季节不对,人间七月,山中却开了许多腊梅。”她睁眼道。
褚清秋嗯了一声,随后又唤了声白麟,白麟便迅速下落,于半空化成正常大小,二人翩翩落在河边。
耳边河水哗哗流动,河边生了一片的腊梅树,朵朵梅花都如玉雕琢,雪色的花瓣被风吹入河流,在浪花中翻卷着往下游远去。
宁拂衣垫着脚摘了朵腊梅,放在鼻尖嗅了嗅,顿时摇头:“这不是腊梅,虽然外形都同腊梅一般,但并无梅花该有的香气,而是有种腥臭的味道。”
“这确不是腊梅。”褚清秋眉头紧锁,她纤细的十指在胸前比划了一个花般的手势,随后手臂张开,便有阵长风刮过,几乎将那些花树连根拔起。
仙风刮去了梅花外的幻术,很快那些花便现了原形,一条条无根无叶的花茎插在泥土中,漆黑的花瓣根根朝天,硬邦邦地散发着淡淡黑气。
“骨中娇?”宁拂衣心中惊骇,这便是在地府混作彼岸花的骨中娇,不曾想如今出了地府,竟还能在人界看到。
“我还疑惑为何一个普通的冤魂能够化身为那样强大的厉鬼,杀掉判官不说,还能够呼风唤雨掩盖山村。”褚清秋摇头道,俯身将手放入清凉的河水中。
“这河的下游便是斧头村。”宁拂衣也道,她知晓事情的严重性,魔族的花出现在地府和凡间绝非巧合,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有人想看着天下大乱。
“我们早些回云际山门吧,我须得将此事告知各门派,要他们多加注意,早早防范。”褚清秋说着,一把火将那些骨中娇烧了个干净,随后跃上白麟后背。
一路加快速度,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云际山门。
地府时间和外界并不一致,地下一日便是外界许多日,加上在斧头村耽误的时辰,她们回去云际山门时,已经过去整整十天了。
云际山门倒是一切照旧,日子过得稳稳当当,就是门中弟子少了些,整个珠光阁只剩了一半人,宁拂衣逮人问了,得知是最近四海八荒杂事忽然增多,不是妖魔祸世便是鬼怪横行,在外降妖除魔的弟子们远远不够,便将半个门派的人都散了出去,前往各地平乱。
这可将主管历练之事的元明长老累得够呛。据说他如今天天在外奔波,同其他门派以及世家交涉,已经十日不见他身影了,其余长老和掌事弟子也都一脸菜色,精疲力尽的。
宁拂衣回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柳文竹。然而找了一圈儿没找到,才知晓她也被派出去平乱了。幸好因着她修为不算高去的是人界,管的也不是什么妖魔而是一位性子大变荒淫无道的皇帝,宁拂衣这才放心。
更别说那地方还是柳家的地界,在那位骁勇善战的柳家家主的羽翼下,想来柳文竹也不会有危险。
但这些乱子前世并未发生,自她重生后,原本熟悉的世界就好似换了个芯子,好像处处一致,又好似哪儿哪儿都不同。
别人重生是逆天改命,提前预知了所有动向,她重生却是命运无常。
所以这一世除去她变了以外,一定还有人也不似前世了,只有这般才能够解释被暗暗篡改的一切。
除此之外,她开始怀疑自己重生的真正原因,地府中的彼岸花表明她并非是被褚清秋刺死之后便重生,而是在经过了奈何桥,化为彼岸花之后。
这便证明她的重生,可能是其他人的有意为之。
那么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宁拂衣难以想清楚,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迅速提升实力,她从未这般渴望过力量。但无法修魔,短期内提升仙力也很难。何况她上辈子并没怎么修过仙,所以她便萌生了寻一人拜师学艺的心思。但她认真盘算了许多人都觉得不合适,门中厉害之人无非掌门长老,梅承嗣那个人她看都不愿多看一眼,诸位长老又每日忙得团团转。
所以这算盘盘着盘着,就盘到了褚清秋身上去。
之前褚清秋强行看管她却被她严词拒绝。如今再回去多少有些丢面子,不过宁拂衣也管不了那么多,厚着脸皮寻了些瓜果之类给褚清秋呈上。
她本以为褚清秋会多训斥两句,却没想到褚清秋竟半分没有刁难便应下了,还叫她翌日一早便到静山宫。
于是翌日天刚蒙蒙亮,她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将头发高高束起,还特意换了身素色罗裙,只是衣裳穿好后总觉得不对,对着铜镜照了,才发现原本拖曳于脚面的裙摆,此时竟吊在了小腿肚子上。
之前穿的一直是褚清秋做的那件门服,会跟着身材合身。故而察觉不出来,如今换上普通衣裳,这才看出不对。
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长高了这么一截子,宁拂衣对着铜镜发起了呆,随后伸手往胸前摸了摸,忍不住挑眉。
她原本干瘪的身材也突飞猛长,在衣裙的勾勒下已经能看出几分前世成人的模样。
本来因着难以修炼,她的身形也比同龄人要瘦小很多,别人已然是成人,她却还是个少女。
前世因为入魔才长大,现在想必是因为体内忽然充盈的仙力吧,宁拂衣如此推断,心中不由得愉悦起来。
然后摸了摸还在睡梦中的平安,随后步伐轻盈地往静山宫去。
她迈入静山宫,看门的仙侍便垂首引她入了后苑,后苑比起前苑更为安静,花团锦簇中开辟出一块空地,秋亦已经盘膝坐在空地上,脖颈腰间和手腕都戴着相同的玉石圈,皱眉阖目。
她听见了宁拂衣的脚步声,嫌弃地扫了她一眼,又将眼睛闭上。
“来了。”褚清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宁拂衣连忙回头,只见褚清秋一身白底红纹的衣裙,外面还罩了个白色的薄纱外衣,与她往日清冷些许不同,令人眼前一亮。
额前垂着玲珑剔透的晶石,随她动作摇曳。
“站到那里去。”褚清秋腕子轻轻一抬,宁拂衣便顺着她指的方向站好,随后手感觉到冰凉,一对同秋亦相同的玉石圈便箍在了她手腕上。
“这是何物?”
“这是古神玉所制,对提升修为极有好处。”褚清秋说着下巴微抬,宁拂衣的双手便被迫抬起,她连忙挣扎,然而腰间也脖颈也被箍紧。
她顿时绷直了身子,有种被褚清秋五花大绑,任人鱼肉的错觉。
褚清秋上前将她被带进圈中的头发整理出来,温热的手擦过脖颈,宁拂衣忽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褚清秋整理着整理着,精致的眉眼间忽然涌出疑惑,轻轻道:“你是不是长高了?”
“啊,对。”宁拂衣不知怎么解释,只能如实回答。
原本只到褚清秋脖颈的少女如今竟已经比她矮不了多少,褚清秋去看她的脸,那张脸的稚气不知何时已然褪去,五官都更为冷厉,双唇紧闭不笑之时,给人一种鬼魅之意。
凤目低垂着看人之时,有被凝视的攻击感。
褚清秋心神一颤,手竟有些捏不稳宁拂衣脖颈处的玉圈,忙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下,没有再看她眼睛。
宁拂衣见她不说话,以为是震惊,于是又补充道:“除去个子长了,身子也长了,神尊你瞧。”
她将腰板挺直了些,褚清秋不得已垂眸,眼神正落在象征她女子身份之处,眼下竟发了热,于是急急转身。
“我已知晓,不必瞧了。”她道,“你练功吧。”
宁拂衣有些不明所以,但人家教她练功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点点头,闭上眼睛,又睁开。
“怎么练啊?”她无奈。
“古神玉会抑制你仙力,你需调动浑身仙力与其对抗,直至挣脱。”褚清秋出言指导,随后转身打算离开后苑,“一个时辰后,我再回来。”
谁知她刚负手走出去一步,便听见身后风声大作,连忙震惊回身,躲过了几块飞来的碎玉。
而那少女正讪讪站在原地,周身空空,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神尊,它破了。”
碎裂的玉砸在了秋亦脑袋上,秋亦诶呦大叫,瞪着眼睛便要骂,碍于褚清秋在场只得憋回去,只剜了宁拂衣一眼。
褚清秋也没有想到,她大步回到她身边,抬手掳起她衣袖,温热的指尖点在曲池穴处,片刻才放下。
眉间神色风云变化:“你的修为何时如此精进。”
宁拂衣张口想回答,然而记起还有人在场,便看向秋亦,褚清秋也没墨迹,抬手便封了秋亦双耳。
“说罢。”她淡淡道。
褚清秋究极正派,故而宁拂衣原本虽然讨厌褚清秋,却从没不信任她过。如今便更是不怕,便将自己拔出神剑后的变化全部言明。
“难不成此事,神尊不知晓么?”随后,宁拂衣出言试探。
褚清秋从没对她的变化表达半分好奇。所以她猜测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褚清秋应当多少知道一些。
“猜出半分。”褚清秋并未正面回应她的试探,“只是你修为已达明境,短短几日,我未曾猜到会这般迅速。”
此话一出,宁拂衣自己都无比震惊,她知道自己仙力如今越发充盈。但她没正经修过仙,只当仅仅突破一层,不曾想竟是一跃突破了两层境界。
教人又惊又喜。
“弟子可否一问,神尊可知,这修为是缘何这般增长?”她开口,“可是因为神剑的缘故?”
褚清秋摇了摇头,这回她未曾躲避,而是真的不知晓。
宁拂衣身上,竟还藏着她都不知道的秘密,褚清秋有些恍惚。
“你体内仙力不像是自然而生,像是某种机缘得来,却又同你仙脉融合得犹如一体。”褚清秋轻轻道,“但若是外来的仙力,很难同自身这般契合。”
“而且若是不知名的力量,亦或是太过强大的力量,强行运用,则可能会造成反噬,走火入魔。”褚清秋凝神。
“我用得是挺顺手……”宁拂衣看了看自己掌心,“可我要如何才能知晓这力量的源头?”
褚清秋眸光闪烁,没有说话,本想同之前那般捏她衣领。然而手抬起才意识到宁拂衣如今身高同她相差无几。于是又将手放下,转而捏住了宁拂衣腰带挂着的宫绦。
随后白光一闪,宁拂衣再睁眼,面前是个偌大的水池,池水中白烟笼罩,竟是熟悉的散骨寒潭。
上次苏醒在此处时,她还想杀了褚清秋吧,未曾想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衣裳脱了,进去。”褚清秋说!
第54章 欲盖弥彰
“什么?”宁拂衣以为自己没听清。
“脱了,进去。”褚清秋又重复一遍,将身子背过去,“我不看你。”
宁拂衣哦了一声,伸手将衣衫解下,赤足走到水池边,用脚尖试了下温度,冰冷的寒气顺着肌肤深入骨髓,她打了个寒颤。
她回头,褚清秋背对着她动也没动,宁拂衣只得咬牙整条腿踏进去,刺骨的水将她半边身体都冻麻了。
待整个身子全部浸入水中后,冷气打通了奇经八脉,宁拂衣的头脑变得异常清醒。
“好了,神尊。”宁拂衣开口,褚清秋这才回身,手一抬,便有道白绸落于宁拂衣双目,将她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便变得十分灵敏,风声和泉水的汩汩声无比清晰,她听见衣衫摩擦的声响,不由得往水池中多钻了一些。
原本双肩还露在外面,这么一钻,便是剩个脑袋了。
又有人走下潭水,水面波纹一圈圈向她扫过,冲刷肌肤,宁拂衣闻到了女人身上的香气,没有衣衫的遮挡,这味道更为馥郁。
她在水下的手忍不住掐住了自己大腿,克制自己去想象褚清秋现在的模样。
其实上辈子不是无人向她献媚,除去被包装得精致的少年们外,也有些杜白双那样的女子,无一不是纤腰丰臀的好身形。
但即便她们再美丽,身上的气味再香,衣裳穿得再少,落在宁拂衣眼中都不过是一个肉球上插了四条胳膊腿,没有半分吸引力。
这导致宁拂衣一度以为自己天生缺了个那根弦儿,是个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然而如今只是听到了一些声音,闻到了点点气味,她便觉得脸上热气腾腾。
水流朝着她涌动,褚清秋的身体离她越来越近,水下的肌肤好像随时都能触碰到,宁拂衣身体便不由自主后仰,直到背脊贴在冰冰凉的水璧上。
褚清秋的指尖忽然点在她眉心,仿佛被电流击中,宁拂衣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消失,神识陷入了无边的识海。
宁拂衣这回闭着眼都能看清周围的景象了,她正站在一处山坡,脚下的青草刚发芽,嫩得能掐出水。即便光着脚踩在上面都不觉得不适。
而山坡顶上矗立着两棵高耸的树,表皮发青,枝丫繁茂,却只有树枝树干,一片叶子都没有,每根伸出的枝丫上都挂着果实。
两棵树的果实一棵是红的,一棵是黑色的。
宁拂衣十分诧异,然而她刚上前两步想看个仔细,脚下的地面就疯狂颠簸起来,眼前闪过白光,她的神识被赶出了识海,冰冷的潭水再次包裹了身体。
宁拂衣正茫然立着,脸颊却被洒了一片温热,她顿时心道不好,一把扯下眼前白绸,将已然落入潭水的褚清秋拉起。
“神尊!”她震惊道,只见原本清澈的池水中掺杂了丝丝血迹,褚清秋嘴角也挂着红色,她张开双臂想要推开宁拂衣。但是没有力气,反而被宁拂衣抓得死紧,固定在水池中。
褚清秋的皮肤似乎比寒潭还要冰冷,宁拂衣心中居然弥漫上几分恐慌,她伸手抓过岸上衣衫胡乱给一人套上,随后抓着褚清秋高高跃起。
带着海浪一样的水花湿漉漉落于池边,褚清秋站立不稳,刚刚落地便委顿下去,宁拂衣忙随她蹲下,将冰冷的人拦在臂弯。
“怎么了?”宁拂衣来不及弄干自己,冷声蹙眉问,随后抬手召出仙力,深入褚清秋体内探查。
仙脉紊乱,是受伤的症状。
不应该啊,只是借助寒潭查看自己的识海,怎么会伤成这样?
褚清秋一时似乎很难多言,衣裳全粘在了身上,她拉过宁拂衣的衣襟:“回静山宫。”
褚清秋说话时身子还在颤抖,脸上血色褪去,苍白得好似一碰便碎。
宁拂衣不敢再耽搁,当即将她打横抱起,身体化作流光,下一瞬便落在了静山宫的楼阁下。
好在静山宫人少,无人看见她们这副模样,宁拂衣便蹬蹬蹬跑上楼,将软成一滩水似的褚清秋放在床榻上。
随后手在她身体上方划过,褚清秋和她自己身上的水便杳然无踪。
“我去喊门中医仙。”宁拂衣说着起身,却被褚清秋一把拉住手腕,拦在了床侧。
“莫要让任何人知晓我受伤!”褚清秋言语加重,她拉回宁拂衣,纤手指着窗前矮柜,声音冷静,“将里面绿色的瓶子拿来。”
宁拂衣只得听话,她拉开柜子,只见里面放着整整一抽屉的药瓶。
她抽出绿色的瓷瓶拔开瓶塞,捏了一颗晶莹剔透的丹药,又回身去找水,这才将药和水都递给褚清秋。
褚清秋伤得是真的重,茶杯都捏不太稳,里面的水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眼看着水渍顺着她唇瓣往下流,宁拂衣不知搭错了哪根弦,竟无比自然地伸手,指尖蹭过她嘴唇,擦掉了沾着的水。
待意识到她方才做了什么后,一人皆是一愣,宁拂衣连忙收回手,手背还残留着褚清秋唇瓣的触感。
弹弹软软,和她本人的气度截然相反。
宁拂衣脸上腾地升起红霞,她绷着脸起身,装作往回放茶杯,实则是在压抑忽然间疯跳的心脏。
不为别的,她忽然记起了方才抱着褚清秋的感觉,她沾满了水的身体也和那唇瓣一样,轻轻软软的。
也许是自己忽然长高了的原因,原本抱着还觉得费力的褚清秋,现在竟然刚刚好。
而她身后的褚清秋也并不平静,她贝齿用力划过唇畔,直到嘴边传来刺痛。
方才那个动作,太熟悉了,熟悉到她每每做梦都能梦见,她曾无数次在梦中渴望到发疯,梦醒又强迫自己忘记。
一人各怀心思,沉默了很久,宁拂衣这才整理好心情,回身半蹲在褚清秋床前:“发生了何事?”
褚清秋没有看她:“你体内的力量很复杂,好似两种力量在不断冲撞,从而排斥所有其他的神识。”
宁拂衣想起了在识海中看到的那两棵树。
“也是我大意了。”褚清秋淡淡道。
两种力量?会不会是魔气?宁拂衣垂眸思忖,难不成她还是有入魔的可能,只是有另一股力量将其压制了?
怪不得她如今修不了魔功还拿不到峨眉刺,可另外的力量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她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机缘啊?
“往后修炼还需小心,定要循序渐进,不能莽撞。”褚清秋出言叮嘱。
“是,神尊。”
这话题告一段落,丹药好像没有起作用,褚清秋的脸色越发不好,她将脸朝墙壁的那侧扭去,脖颈间渗出细汗,黏住团团青丝。
“褚清秋?”宁拂衣情急之下叫了她名字,伸手去试她身上温度,被冰得一个激灵。
褚清秋的身体忽然微微蜷缩起来,好像察觉了什么痛苦似的,汗水沾湿肩上薄薄的衣衫,却冷得不断发抖。
“你等等!”宁拂衣一向不曾照顾过人,心里慌乱。然而手上却麻利得让她自己都惊诧,随手摸出块帕子擦拭她额头,然后拉过被褥将人盖好。
甚至下意识想要坐到床上,将褚清秋冰冷的身体搂进怀中取暖,还好反应过来,没让身体先一步行动。
这是怎么回事?就好像这样的事做过成百遍似的。
“我还是去找个医仙,大不了替你疗伤后将她记忆抹了!”宁拂衣看不下去,心头涌上阵戾气,拔腿便要走。
“回来!”褚清秋连忙挣扎着起身拦她,然而宁拂衣走得快,此时已然到了门口,她最后只得扯着嗓子厉喝她名字,这才将人叫住。
“宁拂衣!”褚清秋费力地撑着身体,发丝顺着双肩垂落,眼下赤红,“你永远听不进我说的话是不是!”
褚清秋生气眼下便会飘红,眼尾越是红得明显,代表她怒意越重,宁拂衣前世折磨她时最爱看她眼红的模样,所以很是清楚。
宁拂衣便猝然停下脚步,她回身向想同褚清秋吵几句。但看她那副强撑的样子,坏心思此刻竟是一点都生不出了。
于是一人僵持了会儿,宁拂衣又关上了门。
“我是怕你疼死。”
“你不是早就想我死么。”褚清秋低声道,许是真的疼得厉害,冷漠中带了少见的委屈,“之前在寒潭时,你早就想杀了我,如今我死了不是遂了你愿!”
“谁说我想要你死。”宁拂衣皱眉,前世目睹所爱之人挨个离开的悲怆忽然抢占了她心间。
“我不许你死。”她又说,随后走到褚清秋床前,忽然伸手将她按回床上。
“宁拂衣!”褚清秋又惊又怒,然而抬眼同那双冷冽凤眼对上后,一时失神。
褪去少女青涩的面容同记忆中的脸重叠,那张脸是极具有攻击性的,笑时如同什么都不在乎的妖孽,不笑时却总会令人心悸。
而在她愣神间,胸口衣衫已然被宁拂衣拉开,风的清凉同脸上一瞬升起的火交杂,褚清秋险些没控制住仙力将宁拂衣炸飞出去。
幸亏她慢了些,江蓠留下的削骨针已然刺入她体内,一瞬间的疼痛过后,便是全身的酥麻。
她身子一软往后坠落,被宁拂衣伸手揽住肩背。
铜钉刺骨般的剧痛终于缓解,褚清秋身体完全软靠在了宁拂衣怀中,她想将自己推离宁拂衣。然而意识却渐渐模糊,最后睫毛盖住眼下的红润和晶莹,安静睡去了。
宁拂衣这才松了口气,巫山江氏的医术果然妙手回春,只是她忘记问江蓠这削骨针须得保持多久,怕松手便动了位置。于是一直保持着拦腰搂着褚清秋的动作,直到手臂微酸。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人喊着师尊惊慌失措地冲进来,看见屋中景象后,手中捧着的碎古神玉噼里啪啦砸了一脚。
宁拂衣则又有了那该死的下意识,眼疾手快拉起被褥将褚清秋遮住,看在秋亦眼里,便是做完坏事后的欲盖弥彰。
于是整个静山宫都响起了悲愤的尖叫。
“啊!!”
第55章 冒犯
“宁拂衣,你,你……”秋亦手一抬便召出她那对弯刀,勃然大怒,“你这个以下犯上的东西,再不放开师尊,我便和你拼命!”
“你听到没……”
“神尊受伤了。”宁拂衣扬声打断她的话,她侧着脸道,“她好不容易睡去,你若再站在那里叫唤将人扰醒了,可休怪我没提醒你。”
秋亦喊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瞪着眼睛吞入腹中,当啷扔了双刀冲到床前,用力将宁拂衣拖到一旁,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稳褚清秋,将其平放在榻上。
仙力涌入褚清秋眉头,探查了许久,见她体内平稳,秋亦这才放心些许,擦着起身。
“你在此处做何?”秋亦满是敌意。
“自然是神尊要我来的。”宁拂衣看见褚清秋没事,也放下心来,说话恢复平日的漫不经心。
她抬腿想凑近了看看褚清秋,却被秋亦护小鸡一样的动作拦在了床前。
“你离我师尊远一些!”秋亦防备道,自打目睹方才那一幕后,她如今看宁拂衣的眼神越发怪异。
“我是在救她,又不是害她。”宁拂衣被她这副防贼似的模样气笑了。
“你救她,你又不是医仙,你如何救!”
“喏。”宁拂衣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削骨针,此时针已然失去了效果,表面变为了黑色,“江医仙临走时给我留下的。”
秋亦盯着削骨针看,脸色更垮了:“明明我才是师尊的徒弟,医仙不将这东西交给我保管,反而给你这个顽人。”
“许是因为我没你这般心浮气躁吧。”宁拂衣收回手掌,勾唇道。
“你!”秋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剜了褚清秋一眼,气闷地坐下,寸步不离地守着褚清秋。
秋亦此人虽然咋咋呼呼惹人烦,但至少对待褚清秋是一番真心实意,尊重褚清秋尊重得可怕,上辈子甚至宁肯为她去死。
跳出偏见来看,她确实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神尊不许我请医仙,但她仙脉受损,你常用仙力帮她修复些。”
“这是我师尊,我自然知晓如何做。”秋亦硬邦邦道。
宁拂衣没再和她斗嘴,反正褚清秋暂时无妨,她便转身走出门,离开了静山宫。
门中弟子少了将近一半,显得颇为冷清,宁拂衣踩着授课的时间到了悬梁苑,走进北苑后,发现厅堂中一片沉寂。
倒也不是无人,还是有几个弟子坐在下面听课的。然而授课的居然是平日里见不着面的首席长老。
授课这种事对于他老人家的消耗显然太大。故而他正团成一团偎在太师椅中,睡得鼻涕冒泡。
于是堂中便呈现了数位弟子盯着首席长老睡觉的怪异景象,宁拂衣在门口顿了顿,寻了个位置落座。
“你们说,今日这首席长老还能睡醒吗?”光头男弟子打着哈欠问。
“难说。”冲天辫女弟子两手撑着下巴,上牙打下牙地回答,看见宁拂衣后抬手打了个招呼,“少掌门,你何时回门的?”
“前两日。”宁拂衣道,“今日授课的怎么是首席长老?”
“还不是因为如今到处闹鬼生妖的,长老们全被请出了山。就连我们北苑修为稍微高一些的弟子也被拉到凡间去了,门里不剩几个人。”冲天辫女弟子叹气道,“我也好想下凡历练,可惜我修为低,无人要我。”
他们正聊着,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一脸疲惫的容锦出现在几人面前,伸手瞧了瞧门框:“今日无需在此处修习了,诸位速去云深殿,在殿前自行修炼。”
几人闻言如同听了什么好消息,获救一般跳起来,扔下还睡得昏天黑地的首席长老,唧唧喳喳往云深殿跑去。
宁拂衣落在后面,走到容锦面前,冲他抿了抿唇。
容锦也笑得一脸无奈,他原本意气风发的脸上多了两个黑眼圈,转身和宁拂衣并排走。
“我前两日便听说你回来了,然而一直忙着门中事务抽不出手去看你。”容锦长叹一口气,“那么多掌事弟子如今只剩我一个人还留在门中,真是……”
“还没问你,你同褚凌神尊在地府还顺利么?”
宁拂衣便将地府以及斧头村的事原本道来,听得容锦摩挲着手臂,一阵后怕。
“本以为你去没什么危险,未曾想竟这般可怖。”他连连道,“亏得有神尊护着,没让你出什么岔子。”
“我怎么觉得你长高了。”他说着说着偏过头,狐疑地盯着宁拂衣看,“难不成这地府的风水,还养人不成。”
“是挺养人的。”宁拂衣笑,“那些鬼的皮肤一个比一个白。”
“去你的。”容锦反应过来宁拂衣说的是什么后,气得发笑,“小丫头家家,没个正型。”
二人说说笑笑地走到云深殿,门中剩下的弟子基本都集中在此处了,宁拂衣在容锦的传授下学了套新的剑法,她体内仙力没有术系之分,她便只能随心所欲地乱学,倒也都能驾驭。等宁拂衣能够完整将这套招式同体内仙力融合后,太阳已经西斜,一行孤鹜打晚霞前掠过,长空红得发紫。
宁拂衣在半空翻腾一周,踩着粉色的光稳稳落下,将相思收回一念珠。
容锦负手迎上去,神情感叹:“方才那一瞬,竟有几分酷似先掌门了。”
宁长风活着时便是以剑法闻名,使着把破铁剑也能如同蛟龙入海。
“多谢师兄夸奖。”宁拂衣笑眯眯道,此时其他弟子也四散离去,宁拂衣心里想着褚清秋的伤势,便告别了容锦,回到静山宫。
静山宫依旧很安静,落日沉下山坳,只留了微红的光于楼阁顶上,几个仙侍在清理落叶杂草,一切都井然有序。
无人拦她,宁拂衣便熟门熟路走上小楼,老远便听见了秋亦正央求着褚清秋什么,却被褚清秋冷然拒绝。
从褚清秋说话的力度来看,她的伤应当已无大碍,不过褚清秋一向喜欢强撑,到底是真好了还是硬撑着,不得而知。
宁拂衣刚走到门口,门便被秋亦一把推开,二人撞了个四目相对,“你又来做何!”秋亦气鼓鼓道。
宁拂衣还没回答,门内便传来褚清秋的声音:“让她进来。”
秋亦一肚子话说不出,又不敢违抗师命,只得侧身瞪着宁拂衣进门,随后踢踏着脚步离开了。
褚清秋已坐在了竹席上,面前放了被提神的茶,脸色还未完全恢复。但已然不见痛楚了,衣裳也换了干净的,素雅的裙摆铺在身后。
二人共处一室,又同时想起清晨的种种,不约而同移开了眼神,都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宁拂衣打破了尴尬,摸着鼻子笑:“神尊,好些了?”
“嗯。”褚清秋点点头,“方才多谢。”
她说着拿起茶杯往口中送,宁拂衣伸手:“神尊,那个似乎是倒茶沫子的……”
茶杯停在了褚清秋嘴边,她脸色红润几分,不动声色地将拿错了的杯子放下,又捏起另一个,才发现里面的茶已经喝尽了。
褚清秋,你怎么这般不淡然起来?她心里暗暗言语,随后茶杯往桌上一扔,不再喝了。
“削骨针是江蓠给你的?”褚清秋保持言语的冷漠,好维持威严。
“对。”宁拂衣回答。
“这位江医仙,心思很多。”褚清秋摇摇头。
“我能问问神尊身上的旧伤,是何时有的吗?”宁拂衣试探着开口。
“不能。”褚清秋回答得干脆。
好吧,宁拂衣咬了咬唇瓣,她理应是该走了。但又莫名想多在此处站一会儿,于是寻摸起了话题:“秋亦方才对我们似乎有些误会,想来是心有怨气,我再同她解释一番?”
“不必,我已同她说明白了。”褚清秋难得叹息,“她闹脾气并非因为这个,而是我不许她下山除魔。”
“她若想去历练,便让她去又有何妨。”宁拂衣不解。
“若是她去历练我自不会拦她,可她却是想下山寻仇,恨也好爱也罢,多了便不够理智,总会坏事。”
“寻仇?”宁拂衣讶然,她上辈子从没关心过旁人的事,只知晓秋亦是褚清秋唯一收过的徒弟,只是艳羡过她。
“嗯,寻仇。”褚清秋轻言慢语道,眼睫微抬,“你可知晓苍云国。”
“只听秋亦说过。”凡间这个国那个州的实在多如牛毛,宁拂衣从没认真去记。
“苍云国早在几十年前便灭亡了,你不知晓也正常。”褚清秋说着抬手化出一片白雾,雾气袅袅重组,呈现了一副地形图。
“苍云国临近魔窟,原本是块丰硕之地,百姓安居乐业,少有征战,然而却在一日糟了魔患。魔族为了吞并苍云国,于苍云境内放出魔气,侵蚀了不少普通百姓。于是到处瘟疫泛滥,死去的人形成尸变成了活死人,凡是被撕咬之人同样会尸变。”
“后来苍云国皇帝不得不派出军队去往全国镇压。然而尸变的速度太过可怕,军队毫无作用,甚至壮大了活死人的队伍,导致数十万活死人齐攻京城。我当时还在闭关,知晓此事时已是来不及。待我赶到苍云时,皇宫早已成了片废墟,宫中之人全部横死,只剩了一城的活死人,和一个被藏在米缸中的,嗷嗷大哭的女娃娃。”
“看她身上所穿华服及胸口戴着的玉锁,应当是皇宫中的公主,被藏在了米缸里,才躲过一劫。”
宁拂衣听着听着,心都揪了起来。
“最后不得已,我只能施法封了整座城池,用大火将京城同那些活死人一起烧为了灰烬。我见那娃娃不过垂髫的年纪,动了恻隐之心,又看她根骨还算不错,便将她带回了紫霞峰,收为坐下弟子。”
“便是秋亦?”宁拂衣问。
“便是秋亦。”褚清秋答。
“当年她虽只是垂髫之年,但她对那日的惨状记忆颇深。故而一直对魔族心怀恨意,什么事一旦牵扯到除魔,便会异常地执着。”
“没想到。”宁拂衣有些恍惚,看着亲人惨死,国家覆灭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所以,我为世人,世人皆苦。
褚清秋轻轻道。
天色已经很暗了,屋里没有点灯,褚清秋的身体已经被阴影笼罩,她阖目坐了会儿,忽然冲着宁拂衣伸出手,白皙的手指微微勾着,指尖泛红。”
“宁拂衣,我有些累了。
她道。
这话说得疲惫,便也鲜活得有人气,宁拂衣不禁慌乱,上前将自己的手背递给她,见她好似抓不稳的样子,便反手将她柔软的手掌完全握住,扶她起来。
宁拂衣忽然意识到,褚清秋好像不再自称本尊。
女人沾着香气的发丝蹭过鼻尖,成熟的身体温温热热,骨骼清秀,皮肉却柔软,宁拂衣咬着唇将她扶到床榻上,掀开被褥,看着女人平平躺下。
她躺下便不说一句话了,似乎已经睡着,宁拂衣习惯地将被子整理好,再起身时,眼神落在了那双唇瓣上。
有点发白发干,带着病容,让人想冒犯地将它润湿。
等宁拂衣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居然已经是俯身的了,脸颊距离褚清秋的嘴唇不过半臂的距离,她低低骂了一句什么,慌忙直起腰来。
宁拂衣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褚清秋!就算你如今不恨她了,她也还是神尊呐!
她没敢再多停留,转身快步离去,几乎是落荒而逃,吱呀将门合上,屋中陷入安静。
床上不动的人此时忽然睁眼,桃花样的眸子直直望着黑漆漆的藻井,指尖覆于唇上,轻轻摩挲,动作缱绻,像是回味。
随后叹息阖眼,眼角落下滴晶莹!
第56章 笔友
宁拂衣下到一楼,抛去了心中杂念,正欲走入夜色中,却忽然听见远处的房中传来细小的动静,她猝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去时,看见窗子里隐隐出现的光芒。
那房间住的似乎是秋亦,宁拂衣察觉了不对,阖目放出神识。
房中散发的气息并不纯澈,除去秋亦外,似乎还有另一道极为微弱的气息,宁拂衣好像在什么地方感受过。
宁拂衣不打算探究别人的隐私,但那气息同魔气实在相似,她便不得不探个究竟。
于是她凤目微垂,屏息往门口走去,无声停下。
房间里的确实是秋亦,她似乎还沉浸在伤心中,没有发觉门口旁人的存在,正紧紧咬着唇,坐在桌前,背对宁拂衣,对着那发光的东西奋笔疾书。
那道似曾相识的气息正是从她手里抓着的东西中传出的,宁拂衣微微侧身,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看见了秋亦所拿之物。
是一根巨大的羽毛,足有成年人的两个巴掌那么大,正散发着幽幽的白光,秋亦抓着毛笔写字,待一句话写完后,那些字便神奇地消失了。
过了会儿,又有一行新的字迹出现,这回的字迹比起秋亦的要好看许多,写的是隶书,一笔一划都娟秀飘逸。
宁拂衣眸光一沉,屈指在门框上敲了敲,秋亦听见动静一个激灵,手中毛笔吓得瞬间落地,墨水飞溅。
她一跃而起,下意识将羽毛藏在身后。
“你!”秋亦本想呵斥她偷看之事,然而又怕褚清秋听见,声音紧急变小,“你鬼鬼祟祟偷看什么?”
许是因为心虚,她眼神有些躲闪。
“你没关门。”宁拂衣无辜道,“我便算不得偷看。”
“知道了知道了,你还不走?”秋亦开口催促。
然而宁拂衣都察觉到魔气了,岂能这般离去,她不动声色地往秋亦身后瞥了一眼:“你写的是什么?”
“关你何事!”
话虽这么说,但她身子却一直绷得紧紧的,一看便知心中有鬼。
宁拂衣不想同她这么耗下去,她身子一转:“神尊应当还未睡熟,你既然不说,那我便去找她问问。”
告状这招无论何时都很好用,宁拂衣裙摆还未完全转过去,便听见秋亦急急忙忙拦她:“你等等!”
宁拂衣回头看她,朝她背后的东西扬了扬下巴。
秋亦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愤恨地盯着宁拂衣,慢慢将身后的东西抽了出来。
确实是根羽毛,毛色绿得发亮,好像一颗绿宝石般惹眼,上面的墨迹已然褪去,看着干干净净的。
“瞧见了?不过是根羽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秋亦小声嘟囔,手却将那根羽毛攥得死紧。
宁拂衣没听她说话,她眼神落在羽毛上,魔气确实是从它身上传来。但是及其微弱,若不是她做了百年的魔,绝对难以察觉。
“你往上面写的什么?”宁拂衣又问。
她此时收了眼中的笑意,眸光严厉,漆黑的凤目如同深渊,看向秋亦的时候,惹得她心中涌上一阵恐慌。
“没写什么……”秋亦还想狡辩,然而对上宁拂衣的眼神,话便吞入腹中。
“这东西何处得来的?”
“捡的。”
“你师尊没有告诫过你,不明来历的东西不能乱收么?”宁拂衣蹙眉,“还往上面写字,你知晓若是被蛊惑心神,你师尊便是第一个死的吗?”
“我不会……”秋亦下意识道,却被宁拂衣打断。
“这东西上面有魔气,不出意外是魔族之物。”宁拂衣冷冷道。
秋亦顿时一惊,长大的嘴巴忘了收回去,颇为茫然无措,她低头看向手中捏着的羽毛,指尖攥得发白。
“拿过来。”宁拂衣伸手。
秋亦有些不舍,但听闻这东西是魔物,又气又怕,最后只能听了宁拂衣的,把羽毛递了出去。
宁拂衣两根指尖捏着那羽毛,翻来覆去看了一圈,上面绒毛细腻柔软,应当是什么魔兽身上落下。
她低声念了句什么,便从她指尖开始燃起火苗,羽毛被从中央烧毁,随着火苗渐旺,淡淡的黑烟升起,飘散在空中。
这下秋亦也察觉了魔气,她一阵后怕,紧咬牙关,双眸洇出恨意。
她最恨魔族,却同一个魔物说了这么久的话。
方才听过褚清秋的言语后,宁拂衣大致能猜出她心境。于是指尖一捻灭了火,火光印在秋亦眼中,随后渐渐消失。
“你什么时候捡到的这东西。”宁拂衣问。
秋亦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灰烬,半晌才开口:“去铜川时。”
居然已经是几月前的事了,宁拂衣一阵无言,她捏着手里已经烧毁的羽毛转了一圈:“那你同这东西都说了些什么?”
“它没有蛊惑我。”秋亦抬眼道,她声音有些急切,“我们所言都是些寻常的话,我时不时朝它吐吐苦水,它说话温和又有理,如同位年长的姐姐。故而,故而我才没想到它是魔。”
“那你可听出来此魔物的身份了?”宁拂衣又问,听闻那东西不曾动过坏心思,她的神情也和缓几分。
秋亦知晓自己闯了祸,便也只能宁拂衣问什么她答什么,摇摇头:“不曾,它从不向我多讲。”
宁拂衣点点头,转身欲走,被秋亦闪身拦住。
“怎么,还要灭口不成?”宁拂衣挑眉道。
“谁要灭你口!”秋亦没好气道,她眼神不自在地往褚清秋所在的方向瞥去,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你能不能别告诉我师尊。”
“我不想她失望。”
秋亦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的,又不想同宁拂衣服软,又无奈被对方捏住了把柄,只能逼着自己低头,掌心都快捏出血了。
“确实,褚清秋若是知道自己教出了这么个蠢徒弟,不知会怎么想。”宁拂衣勾唇,还想将人气上一气。
“宁拂衣你!”
眼看着人快让自己气哭了,宁拂衣这才满足收手,把已经毁掉的羽毛扔进一念珠:“行了,我才没有同长辈告状的嗜好。”
说罢,她没再逗留,挥挥手,沐浴着晚风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花影里。
秋亦这才如释重负,后退几步坐下,抱着膝盖捡起地上墨渍未干的毛笔,盯了半晌,手背抬起,偷偷抹掉了眼角的眼泪。
——
翌日是个阴雨天,反正没了授课,宁拂衣便半天都没有出门,抱着平安缩在床榻上,翻看褚清秋之前写给她的那些心诀。
午时过了,外面滴滴答答的小雨这才暂歇,宁拂衣放下已经背过一遍的小册子,用神识往门外瞧。
自从她突破明境后,对神识的运用愈发熟悉。虽然还不能像修为高的修者一般利用神识察觉到百里外的异动,也不能看得太过清晰。但笼罩这座云际山还是没有问题的。
外面雨虽然停了,但到处湿哒哒一片,地上满是水坑,路边的蔷薇花被雨水打落了一地的花瓣,红红粉粉地飘在泥水中。
她正看着,腰间的传音牌忽然震动起来,宁拂衣收回神识将牌子拿起,传来了容锦仿佛一口气跑了百里地似的虚弱声音。
“拂衣,快来寻我,江湖救急!”
宁拂衣立即从床上跃起,把已经胖得分不清头尾了的平安放在地上,身体化作道流光,出现在悬梁阁外。
怀里抱着几十卷竹简的容锦被忽然出现的她吓得连连后退,定睛一看,惊诧道:“拂衣?”
“你修为何时如此精进的?”
“最近勤修苦练了一些。”宁拂衣打了个哈哈,垂眸看他怀里的竹简,“这是……”
“莫要提了,如今景山长老不在,负责门中衣食住行的成了我一人,还得管着剩下的弟子修炼,我这些日子就没合过眼睛!”容锦眼下的黑青都快掉到下巴上了。若不是他眼睛还算有神,便是活脱脱一个行尸走肉。
他说着将袖口递过来:“这里面有唐温书掌门用神鸟递来的书信,要交给平遥长老,我实在抽不开身,你帮我跑上一趟吧。”
宁拂衣伸手将薄薄的信抽出来,还未等开口,容锦便抱着竹简匆匆忙忙往悬梁阁里面跑,人眨眼便没了影子,只留下叮嘱的话:“平遥长老在云深殿!”
宁拂衣立在原地,无奈地抖了抖信封。
可能因为下雨的原因,云深殿门口没有弟子修习,水将玉白色的地面冲刷得一尘不染,干净得脚踩上去都打滑。
宁拂衣捏着信走上台阶,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争论的声音,她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一时不知该不该打断。
争吵的是一男一女两人,男声故作温润,女声中气十足,显然是梅承嗣和平遥长老。
“此事本尊认为不必多虑,仙凡有别,凡间之事只要不涉及妖魔,便同我仙门无关。何况无人请愿,我们云际山门何必去蹚这个浑水。”
“掌门怎知此事不涉及妖魔,如今无人知晓其中缘由。若是我们不尽快差人查明原因,若是重现当年苍云国之惨剧该如何!”平遥长老虽言语还算尊重,但此时显然已经压不住怒火了。
“门中已经没了人手,剩下的不过是些没什么修为的弟子,女帝一事不过是小事,何须我们插手。”梅承嗣笑眯眯道。
“可是……”
“平遥长老。”梅承嗣加重了语气,“本尊才是掌门,此事本尊说了算,无须再商量。”
“这……”
“行了。”梅承嗣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东岳送来的点心本尊还没来得及尝,此事莫要再谈。”
说罢,他摇摆着衣袖踏出门外,同等候在门外的宁拂衣对上眼神,那双藏在浓密眉毛下的眼睛打量了宁拂衣一番,摸了摸胡子,领着两名护法越过她离开。
宁拂衣朝他背影暗暗呸了一口,伸手敲了敲门框,迈步进去。
身着暗紫色衣袍的平遥长老正站在阴影里,棱角分明的脸此时绷得紧紧的,一看便知压着怒气,她伸手用力整了下发冠,这才压下怒火。
“何事。”她转向宁拂衣。
宁拂衣不想触了她的霉头,低着脑袋呈上东西:“长老,这是容锦师兄要我送来的,说是唐温书长老递的书信。”
平遥长老绷紧的嘴巴这才和缓些,她伸出瘦削的手接过来:“好了,下去吧。”
宁拂衣后退着要溜走,然而却被忽然出声的平遥长老唤了回去:“且慢。”
宁拂衣狐疑地抬眼,发现平遥长老朝她勾了勾手,压低了声音:“宁拂衣,你回门中多久了?”
“几日吧。”宁拂衣微微往后仰身。
“你可知柳文竹如今在岐国?”她又问,“可知岐国皇帝性情骤变,荒淫无道之事?”
宁拂衣颔首。
“那便好。”平遥长老将手背在了身后,神色依旧冷峻,“文竹午时传信回来,说岐国一行十分不顺利,我便考虑多派几人前去助她。你同文竹乃莫逆之交,可愿前去瞧瞧?”
宁拂衣暗道平遥长老虽然严肃正派,原来内里也是个老狐狸,这话一说,她如何说不愿。
何况她确实担忧柳文竹,便又点点头:“弟子正好无事。”
“好。”平遥长老见她答应了,神色轻松了些,抬手拍了拍宁拂衣的肩膀,“事情急迫,最好即日启程。”
说着她便负手往门外走:“切记莫要让梅掌门知晓。”
话音刚落,人就没了影子,宁拂衣将自己被拍斜了的肩膀摆正,忽然有种第一次认识平遥长老的错觉。
她不知柳文竹遇到了何事,所以也没有耽搁,回珠光阁往一念珠中收了些衣裳细软,又将平安托付给那冲天辫女弟子,便打算独自一人前往岐国。
只是这岐国在香山柳氏的地界,距离云际山门有些距离,御剑抵达须得多半日,她又担忧柳文竹,索性厚着脸皮钻进了静山宫。
于褚清秋门前敲了敲,小心道:“神尊,可否将白麟借我一用。”
门里沉寂了好一会儿,才传来褚清秋冷然的声音:“何事。”
“我须得去岐山一趟,去寻柳文竹。”她如实回答。
然而等了半晌不见回音,就在宁拂衣以为褚清秋不搭理她,准备自己御剑之时,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张着爪子的白麟被扔了出来,重重落进宁拂衣怀里。
宁拂衣险些没抱住,她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再抬眼,身侧擦肩而过个冰肌柔骨的身影。
“神尊这是?”宁拂衣讶异。
褚清秋手中拎着白骨,已经施施然落入楼下:“我与你一同去。”
第57章 失落
出人意料的场面使宁拂衣在原地愣了会儿,很快手臂便酸了,连忙将秤砣一样往下坠的白麟放回地面,手撑着栏杆跳出去,落在褚清秋身侧。
“你都不知晓岐山发生了什么,为何要同我去?”宁拂衣疑惑,“何况你不是刚受过伤吗?”
褚清秋嗯了一声,负手面向她:“岐山发生了什么?”
褚清秋问得平淡而真诚,反倒将宁拂衣问住了。
“呃……”宁拂衣将平遥长老的话重复了一遍。
“那便是了,人界左右不是什么危险的地界,我的伤没什么大碍。”褚清秋回答,好看的脸往一侧偏了偏。
意思是,还不走。
宁拂衣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就算褚清秋有伤在身,有她在也总觉得安心一些,她便没再反对,蹲下身子摸了摸白麟的头。
白麟带有倒刺的舌头舔过宁拂衣的掌心,随后一跃腾空,宁拂衣和褚清秋同时化作光点,稳稳坐于其上。
就这么说走就走地,往岐山出发了。
白麟不愧是四大神兽之一,速度比起御剑来快了不知多少倍,原本半日的路程硬是缩成了一个半时辰,宁拂衣只在它身上打了个坐,人便已经入了岐国的境。
岐国所在之处确是好山好水,即便如今天上还不见阳光。但美景依旧不减,花草树木被雨水冲刷得新鲜干净,纵横排列的河流汇入一条奔腾的江,哗哗流入东海。
等飞到距离京城不过十几里的地方之时,便已然飞过了乌云笼罩之地,白麟落下云层,脚下金灿灿的城墙楼阁印入眼帘,千门万户浮华似锦,人头熙攘,金犊车轻。
“岐国不愧是富庶之地,看着就与凡间别的地方不同。”宁拂衣忍不住赞叹。
一旁端正立着的褚清秋喊了一声白麟,白麟的身体便慢慢往下降落,同时越变越小,于半空消失。
宁拂衣和褚清秋的身影一同混入人群,她们落下的地方正是京城最热闹的坊市,同之前去过的富庶的城池不同,此处偏爱红砖绿瓦。即便是百姓汇集之处,都有种天子脚下的气派。
二人落地之后便掩去了周身不似凡人的东西,此乃仙门门规。虽说凡人知晓修者的存在,但若不是特殊情况,修仙之人是万万不可随意暴露身份,惹得凡间动荡的。
所以其实大部分凡人虽知晓仙界存在,但其从呱呱坠地到死去,却从未目睹过仙人。
“神尊,你靠我近些,免得走散了。”宁拂衣下意识拉着她袖子往自己身前扯了扯。
“在凡间不必尊称。”
“是,婶子。”宁拂衣有意惹她生气。
眼看着褚清秋忽然立在原地,神情不悦起来,宁拂衣这才偷笑着改口:“是。”
“没个正型。”褚清秋低低道,“你知不知晓柳文竹在何处?”
宁拂衣正色摇头,偷偷拿出传音牌,正想传音给柳文竹,身后高大的背影忽然挤开她二人,步伐匆匆地拉着一人穿过人群。
宁拂衣被挤了个踉跄,正寻思此人力道怎么如此之大,后面却又接二连三跟上一群小厮模样的人,哗啦啦将二人冲得更散,褚清秋连连避让,花瓣般的嘴唇紧紧抿着,一看便知其不耐。
宁拂衣不惯着旁人,正欲上前理论,被褚清秋伸手拉住腰带:“罢了,寻柳文竹要紧。”
“总遇到些无礼之人。”宁拂衣拍了拍被挤出皱褶的衣衫,余光一瞥,忽然敛眉,“我怎么觉得此人有点眼熟?”
“嗯?”褚清秋用鼻音问。
“好像,是柳家家主。”宁拂衣从记忆里寻出了模糊的印象,一旦这么想了,那么便越看越像。
她上辈子只见过柳家家主两回,一次是将死之时得他援手,一次是柳文竹落于烈火中后,在墓前看到的苍老的背影。
她当时已经入魔,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只敢远远看着。故而虽然有过两面之缘,但其具体长了几个鼻子几个眼,是真的不知晓。
“既然如此,便看看罢。”褚清秋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再抬眼,她已然踏步往前,宁拂衣连忙跟上。
男人身后跟了一群随从,身旁被他拉着的是个清俊男子,都掩去了身上气息,看不出是否是凡人。
他二人在一幢酒楼前转弯进入,酒楼挂着镶金的牌子,门前阶梯宽大干净,数位穿着长袍的人在门口迎接。
“二位姑娘,打尖儿还是住店,包间还是堂食?”有人热情迎上,弯腰将二人带进去。
宁拂衣见那群人上了二楼,便出言道:“包间。”
“好嘞,您请!”当即便又有两人冲出,笑意盈盈地将她们往楼上带。
宁拂衣环视这家酒楼,装潢和菜品都是一等一的华贵,一看便知是不是普通百姓来得起的地方。然而即便如此,生意却也很好,许是正值晚膳的时辰,堂内坐满了人。
领头的男人和清俊男子进了走廊边的一间房,宁拂衣本打算走过房门口时用余光瞥一眼。然而刚踏过个脚,便听得一悦耳之声响起,温温柔柔的,夹杂着喜悦:“衣衣!”
那声音化成灰她都能听出来,于是唇边不由得抿开笑容,裙摆一转:“文竹。”
柳文竹已经从桌边起身,避开正同她说话的清俊男子,快步迎到宁拂衣身前,牵过她手:“你怎么来了?你从哪里过来的,门中还是……”
“我早便回门了,听闻平遥长老说你此行不顺利,这才同神尊一起前来助你。”
听她说完,柳文竹这才看见远远站在后面的褚清秋。顿时收了笑容,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弟子见过神尊。”
随后用惊讶的眼神同宁拂衣对了个颜色,连忙伸手请她二人进门。
“爹,这便是衣衣,还有这位是……”
柳文竹话音未落,原本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的柳家家主便弹了起来,宁拂衣都没看清他怎么从桌椅间绕出来的,他便已然扑上前躬身行礼了。
他除了一脸刮不干净的胡茬子外,其余五官都同柳文竹有几分相似,只是更为粗犷,细看也算得上端正,只是眼角纹路多了些。
“久仰褚凌神尊大名,如今一见,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风华绝代,气度不凡!”他弓着身子往后退,一边伸出双手,“请坐,神尊请坐。”
半分眼神都没留给宁拂衣。
“不必多礼。”褚清秋摇摇头,却也招架不住这么热情的柳家家主,几乎是被强行请过去,于主位落座。
柳文竹轻轻捅了捅宁拂衣的腰,在她耳边道:“你莫要介意,我爹他就是这般,来,我们坐这边。”
她拉着宁拂衣坐到一旁,宁拂衣看着对面柳家家主柳闻海那可以说是殷勤的态度,不仅摇头。
她很少听柳文竹提起她爹,但念着上辈子救她一命,便觉得此人应当是个周正之人,没想到如今一见,却是这么……
趋炎附势。
见了褚清秋,连一旁自己带来的客人都顾不上理了。
“我一直叮嘱我家文竹要多多同门中长辈请教,内人去得早,这孩子是我柳闻海唯一的骨肉,绝不能像平常弟子一般平庸。”柳闻海一面给褚清秋斟酒一面道。
“只可惜她是个女儿身,天赋又算不得极佳,若想光明正大继承门主之位难上加难,后面十几脉旁系虎视眈眈盯着,本家又还有几个不错的男苗子,前后狼后有虎,实在是难。不过如今有了神尊这样的掌门顶着,还望神尊往后多指点她几分!”柳闻海笑呵呵道。
柳文竹在家应当没少听这话,漂亮的脑袋垂着,低头去喝眼前的茶。
宁拂衣正有点不忿,便听褚清秋淡淡开口:“柳家主,本尊也是女儿身。”
柳闻海的笑容在脸上停滞一瞬,随后在自己嘴巴上拍了拍,讪笑道:“神尊乃经世奇才,小女怎能同神尊相比呢?”
见褚清秋不说话了,他这才摸了摸鼻子,笑着转向一旁被他带来的清俊男子:“文竹啊,这位便是爹爹常向你提起的,六派之一飞花教的少教主。”
“爹,孩儿此处下山是有要事在身,没有心思想其他的。”柳文竹忽然起身,含水似的眸子抬也不抬,“孩儿先去忙了,您继续。”
她说罢,拉着宁拂衣转身离开包厢,宁拂衣一口茶还没喝,就被她直接拎了起来,脚不点地地拎出了门去。
“文竹!”柳闻海连忙起身,一旁的褚清秋也站了起来,道了声告辞。
最后房中只剩了柳闻海和那飞花教的少教主,二人尴尬地对视,柳闻海重重叹了口气,伸了伸手:“来来来,吃。”
那边柳文竹也没走远,而是随意又走进间包厢,小声冲宁拂衣和褚清秋道:“神尊,衣衣,让你们见笑了,我爹他……”
“无妨。”褚清秋开口,她扫开衣袖重新落座,“望女成凤,本尊理解。所以这岐国,到底发生了何事?”
柳文竹这才想起正事来,矜持坐下,正欲开口,宁拂衣忽然提醒:“我们不需寻个无人之处么?”
“没事的。”柳文竹掩唇而笑,“这酒楼是柳家的产业,外面的全是自己人。”
宁拂衣啊了一声,艳羡地往门外看,心道别人爹娘都会给子女留点家业,只有宁长风一生潇洒清贫两袖微风,除了个破院子,什么都没留下。
就一个云际山门,还落到别人手里了,她不禁叹息。
“岐国原本是个安逸之地,百年都不曾有过征战,有位女帝倒也是君臣和睦治国有方,只是最近两月来不知怎的,这位女帝性情大变。不仅吃喝玩乐不上朝,还沉迷于声色犬马,隔两日从各地搜罗好看的年轻男女往宫中送。”
“而且若是长时间没新的男女送进去便会勃然大怒,见谁便打谁板子,听说皇宫里能面见女帝的下人,屁股没一个是完好的。”柳文竹红着脸说。
“我本以为身为修者,捏个隐身诀进宫看一眼便知晓她身上发生了何事,奈何那座皇宫竟被层结界封着。不仅进不去,就算是偷偷隐身进去了,周身仙力也会迅速流失,现出原型来。”
“若不是我跑得快,恐怕现在早就没命了。”柳文竹心有余悸道。
宁拂衣十分惊讶,能够使人仙力流失,得是极为强大的魔力才能办到,于是急急开口:“那你可有察觉魔气?”
“就是这样才奇怪,我于宫墙外绕了好几日,半点魔气都不曾感受到。除了那曾结界外,连其余人的仙力都没有。”柳文竹摇头,“也或许是我修为太低了,这才无法察觉。”
宁拂衣想不通便看向褚清秋,发现褚清秋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恐怕只有混进去见了那女帝本人,才能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褚清秋开口。
“可皇宫把守森严,寻常人根本进不去,仙力又会失效。”柳文竹捏着桌边犯难。
宁拂衣和褚清秋对视一眼,随后齐齐垂首,明白了对方意思。
“我们可以,混进去。”宁拂衣弯着凤眼,将食指在桌上敲了敲。
柳文竹杏眼慢慢圆睁,正欲开口,褚清秋却忽然抬眼往门外望:“非得等本尊门规处置,你才肯出来么?”
宁拂衣和柳文竹不明所以地扭头,便看见门外飘出一角淡紫色裙摆,随后一个人战战兢兢到三人视线里,低着头不敢言语。
“秋亦?”柳文竹瞪大眼睛。
“何时来的。”褚清秋面无表情问话时极为骇人,秋亦连头都不敢抬,指尖在身前捏得快要打结。
“今日午时……”
“如今倒学会不听师命,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了?”
“师尊恕罪!”秋亦双膝一软便跪下了,高挑的身形此时小心翼翼躬着,似乎生怕褚清秋生气,“弟子只是气师尊不放弟子出门历练,一时糊涂,这才偷偷跑出门,想着此处有乱子便来了。”
“请师尊责罚!”她匍匐在地,将额头磕在地上,便听见咚的一声巨响,柳文竹听得身子一颤,忍不住去拉宁拂衣。
上辈子褚清秋倒是放她出去历练了,不是在自己手里历练死了吗?宁拂衣移开了眼神。
褚清秋刚要开口,宁拂衣忽然道了声神尊。
她抬眼,褚清秋正紧抿着红唇,一看便知压着怒火,但是却没再责备。
“起来吧,此事回门再说。”她说罢起身,负手走过跪着的秋亦身边,冰凉的袍角拂过秋亦额头,方才还通红淤血的额头便重新光洁无损了。
秋亦惊诧地摸了摸脑袋,随后喜形于色,一骨碌爬起,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柳文竹也松了口气,耳语道:“吓死我了,还以为神尊要当着我们罚她呢。柳文竹心软,最看不得人受刑之类的。”
“褚清秋在你们眼中这么可怕么?动不动就打人?
宁拂衣忍不住道。”
柳文竹闻言有些惊讶,她捏了捏宁拂衣的脸:“衣衣,往常不是你说的神尊铁石心肠?怎的,现在改口了?
宁拂衣这才意识到自己心性的转变,连忙哈哈两句敷衍过去,拉着柳文竹离开。
半个时辰后,她们一行人捏着宫中召集年轻男女的皇榜,走进一家金碧辉煌的成衣铺内。
这成衣铺也是柳家的,所以此时里面清空了客人,空旷安静。
褚清秋本想直接变成个凡人模样,然而柳文竹和秋亦都想体会一番凡间女子如何梳妆打扮。于是她也板着脸,任由那店中几个姑娘捏着螺子黛和胭脂在她脸上涂涂画画。
宁拂衣是第一个结束的,她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兜圈,待身后三人都完毕后,才扭头去看。
她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褚清秋,原因无他,只是她实在是太过出众。她那张脸原本不施粉黛都如朝霞映雪。如今染上铅华后,便在冷冽中加了些明艳,转为朝霞下最为热烈的神花。
宁拂衣心砰砰直跳,连忙移开眼神,装作没看见褚清秋似的。
“怎么样衣衣,好看吗?柳文竹含笑走过来,满怀期待地问。”
她倒也是清丽出尘,宁拂衣便弯着眼眸道:“好看。
看她二人聊得火热,褚清秋垂手站在原地,隐去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失落,转向旁边对着铜镜欣赏自己的秋亦。”
犹豫了下,这才低声开口:“徒儿,为师这般,是不好看么?!
第58章 丑陋
秋亦听了她问题,神情讶异,但还是马上回答:“自然是好看的,师尊的容貌在弟子心中无人能及,更何况是在这凡间。”
褚清秋身为神尊,一向不在意皮囊,有时头上连颗坠子都不戴,今日怎么问起自己外表来?秋亦摸了摸后脑勺,极为不解。
然而她的话似乎并没有让褚清秋相信,她还是盯着镜中自己的脸半晌不动弹。
毕竟秋亦一向对她唯命是从,怎么会说她不好看,再说了,就算秋亦真觉得好看,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觉得好看,但不同人喜好可能完全相悖,宁拂衣不觉得她好看,也是正常的。
褚清秋想到此处,忽然一阵震惊涌上,她这是在想什么?竟是开始担忧起宁拂衣的喜好来!当真是荒唐。
她挥手转过那铜镜,随后从袖中摸出个透明丝绢似的东西,轻轻往脸上一放,容貌就变了个样子,原本出众的桃花眼和黛眉樱唇都变钝了些,再配上凡人的衣裳和妆容,直教秋亦都认不出。
“宁拂衣。”她张口唤道,还在和柳文竹说话的宁拂衣应声走过来,褚清秋将另一片丝绢给她,宁拂衣的容貌也变了,少了几分鬼魅之气,而变得柔美不少。
“你我常行走于江湖,所见之人颇多,难免不会被认出,还是化形好些。这是千变锦,乃易容法器,不受结界影响。”
褚清秋又看向眼巴巴的秋亦,话语在唇尖转了一圈,最终还是道,“至于秋亦,你一向少出山门,便不用变化了。”
秋亦闻言,激动地鬓发都飞了起来,双手攥着道:“师尊终于肯带我一同除魔了?”
“你说得确实有理,身为我褚清秋的徒弟,也不能总闭门修行。”褚清秋言语严厉了几分。
“但你切记不能轻举妄动,若那女帝是魔,暴露自己便是送死。若她不是魔,我等便是扰乱凡间秩序,少不了触犯仙条。到时候若有雷劫,为师都救不了你。”
“若你有半分违背,往后就休想再踏出山门一步。”
秋亦虽是被她语气说得有些惶恐,但终于能派上用场的喜悦还是占得上风,于是连连点头。
一旁的柳文竹看看她们三人,小心开口:“神尊,那我呢?”
“你对岐国熟悉,这里又是柳家的地界,你留在外面接应会比我们好些。我等进入皇宫后,一旦发现不对便会设法通知你,到时你便回去山门告诉平遥长老,或从柳家借些人手相助。”褚清秋看向她。
柳文竹一张白皙的脸染上红晕,神情胆怯:“只我一人留在外面?这么大的事,我……”
“方才柳闻海的话,你应当常听。”褚清秋言语中并不带说教之意,只是张口,“既然往后要争夺家主之位,这些历练便是必要的。”
柳文竹深吸了口气,虽心里还是惶恐,但却咬牙点了点头:“弟子明白。”
“师尊,可不是说那结界会压制仙力吗,我们无法隐藏气息。万一那女帝真是魔族,岂不是一眼便看得出我们?”秋亦又问。
褚清秋手腕翻转,掌心多了三颗白色丹药,递给她和宁拂衣:“进宫前将此物服下,只要未过七日,便是真神来了都察觉不出身份。”
“除此之外,它还有联结心神的作用,同时服下之后便可听见对方心声,不过只需凝神想要说的话才有效。”
“不过此物珍稀,我也只有三粒,所以我们须得抓紧时间。”褚清秋道。
“神尊这袖子像个乾坤袋似的,怎么什么都有。”宁拂衣去摸她袖笼,被褚清秋拍了下手背,打了回去。
宁拂衣非但不气,还笑着揉了揉手背,心中庆幸褚清秋跟了来,省了她不少心思。
若是她独自前往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混进去,只是那些法子多少不入流了些,比不得褚清秋,浑身上下都是宝贝。
“既然如此,就不要耽误时间了。”褚清秋说罢,带头往皇宫走去。
京城最里侧便是皇城,靠近皇城之后,路上车马便肉眼可见地稀疏很多,砖墙建筑却辉煌不少,琉璃瓦映着夕阳的光辉,宛如铺了一层层的黄金。
三人被路边的守卫拦在了皇城之外,身着甲胄人高马大的守卫上前一步,呵斥道:“来者何人?”
褚清秋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皇榜举起,几个守卫对视一眼,狐疑地看向三人,待看清她三人长相后,态度立即热络起来。
自从女帝性情大变后,京城中样貌俊秀些的年轻男女全被往宫中送了个遍,女帝又挑剔,看不上眼的便统统轰了出来,久而久之便再也找不出貌美的了。
如今不知撞了哪门子大运,不仅来了漂亮姑娘,还一下子来了三个,这若是带到女帝面前,不知能拿多少赏赐!
“三位姑娘姓甚名谁?是哪里的人?户籍所在何处?可是岐国人?”一守卫弯腰道,被旁边另一名守卫推搡了一下:“你问那么多做何?陛下自己都不在意,只需把人带进去,凑够了人头,赏钱不就有了!”
“也是。”那被推搡的守卫连连点头,堆笑道,“姑娘们随我来,我这便带三位入宫。”
宁拂衣深吸一口气,装出副端庄模样,迈步荡开罗裙,跟随他往皇宫方向走去。
穿过空旷宽阔的青石板长街,皇宫的正门便映入眼帘,一丈高的巨大的拱门刷了金漆,于夕阳下灿烂夺目,宫墙高耸入云,仰头看去时,脖子都有些微酸。
带他们来的守卫同门前侍卫说了句什么,宫门便缓缓打开。
褚清秋第一个迈入宫门,她面不改色,仿佛结界并未对她起效用,于是宁拂衣和秋亦也随她往前。
结果刚走过门槛,她二人便齐齐白了脸色,脚步顿时虚浮,不过宁拂衣很快便适应了仙力被迅速抽去的无力感,正常行走。
秋亦到底少了些历练,腿脚一软差点跪下,宁拂衣在旁边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才没教她于宫门口便暴露。
秋亦心有余悸地稳住脚步,将胳膊肘从宁拂衣手里抽出,嘴巴动了动,还是硬邦邦道了声谢。
宁拂衣嘴巴动了动,当做回应。
人界的皇宫同仙界的楼阁还是有不同的,并不如招摇山那样的花哨华丽,但却更为庄严肃穆,耸立的高墙将宫苑隔成一个个方块和长廊,时不时有宫人排成一排走过。
三人走了许久,这才被带到一处宫殿,殿外已经站了十数名年轻男女,放眼望去都是绝色。除了有几人情绪还算平稳外,其余的全一副哭丧之气,还有几名女子已经捏着手帕拭泪了。
“哭什么哭哭什么哭,能被陛下选入宫中是尔等福气。若是能将陛下伺候好了,往后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愁衣食住行!”一名年长的宫人带着几名年轻宫人走来,张口呵斥。
“还哭,当心污了陛下的眼,将你们扔进荷塘里喂鱼!”那宫人横眉竖目地去吓唬一个哭红了眼的漂亮少年,将人吓得连忙捂着嘴,只余哽咽。
“将人吓成了这般,不知这女帝得丑陋什么样子。”宁拂衣凝神想。
褚清秋应当是听见她的话了,因为她用余光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
“男女分开列好了,陛下马上便来,好好表现,若是殿前失仪,就莫怪在下不客气了。”那宫人扬声说罢,用力拍了拍手,“还不快些!”
在她的呵斥下,所有人开始慢慢挪动,齐齐排成两列。
天色已晚,但还不算太暗,落日余晖将一半的天空染成橙黄,宁拂衣三人排在队列的最末端,静静等待。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参见陛下!”
与此同时眼前大殿的门应声而开先飘出的是一股异香如同放置了几千年的最为醇厚的香料幽幽散溢在四周方才还哭啼的年轻男女们此时竟都收了抽泣去嗅那香味。
随后众人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纤足足下踏着流云靴层叠的赤红色裙摆随着她步伐拖曳将那双脚盖住。
再往上腰肢被一根编着金丝的红绳紧紧系着往上便是丰韵身姿肩膀顶着重绣的云肩华丽的宽袍大袖挂在这具高挑的身体上丝毫不觉得臃肿。
“抬起头来。”女帝开口声音婉转而有磁性。
众人这才怯怯抬头待看清了女帝模样便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坊市间没人敢议论皇帝长相所以无人知晓传闻中荒淫无道的女帝竟是这般好的样貌眼狭长勾人眉淡如远山红唇如珠。
不怎么端庄却有风情万种之姿倒是同她荒淫无道的性子十分温和。
宁拂衣盯着她的脸看脑海中忽然传出褚清秋淡漠的声音:“这样的容貌好看么?”
宁拂衣一时没明白褚清秋为何这么问于是脑子替她如实回答了:“未曾想这般美貌无比。”
褚清秋不知晓自己为何要问问了还有点生气她目光扫过那女帝又冷冷移开。
“我还是察觉不出魔气。”秋亦的声音响起。
“察觉不出魔气有两种可能要么此人就是个荒淫无道的皇帝要么便是极强的魔物否则如何解释那结界?”宁拂衣道随即问褚清秋“神尊你还使得出仙力么?”
“被吸去一些但是尚可。”
宁拂衣大致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虽然少了大部分的力量但也并未枯竭虽然怕暴露身份暂时不能使出但总归有些保障。
然而脑海中响起秋亦苦巴巴的声音:“可是师尊我半分仙力都不剩了!”
褚清秋的侧脸绷紧一瞬像是无奈。
她们三人正在脑子里言语着女帝已经在一众宫人的跟随下缓步走过每人身侧那双涂了丹蔻的五指挨个儿从那些人脸上摸过去又嫌弃地移开。
“朕今日已然无人侍寝了你们挑了这么多天便挑来这么些货色难不成又想挨板子了么?”她朱唇微勾低低开口。
此话一出将身后几个宫人吓得抖如筛糠连忙卑躬屈膝道:“陛下莫急那后面还有几个呢都是好模样!”
女帝目光流转看过他们直将人看得一身汗这才继续往后移步随着她越走越近那异香也愈发浓烈。
眼看着人走到了褚清秋身侧宁拂衣不由自主捏紧了袖口凤目敛起。
其实若说实话褚清秋确是最适合接近女帝之人但不知为何她一想到褚清秋会被瞧上心中就生出浓浓郁气。
“陛下您看看这位柳夭桃艳的是这批进宫之人里最俊的!”那年长的宫人忽然拉着褚清秋往女帝面前推将她清瘦身体推得一个踉跄 宁拂衣顿时郁气上涌伸手将人拉住。
她都准备好被问讯了谁知女帝压根儿没注意她的动作而是黛眉一拧后退避开。
“这般丑陋之人也敢往朕面前领你们当真是活腻了。”她冷声道随后看见什么微笑跃然唇畔。
“我瞧着这丫头不错。”她红艳艳的指尖轻轻一点点在了站在队伍最末尾还在试图拉回自家师尊的秋亦身上!
第59章 晚了
莫说是宁拂衣三人,就连那推举的宫人都愣住了。不过那人宫中待久了极为圆滑,马上敛了反应,兴高采烈地朝着身后招手:“没听见陛下说什么?还不快将人带去清洗打扮!”
她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力气大的宫人从一旁冲出,有的抓手有的抓脚,将秋亦直接抬了起来,秋亦挣扎不得,吓得脸色都变了,身体顺着几人的力道往深宫而去。
褚清秋动了动,被身后的宁拂衣拉住了衣袖。
“师尊,我该怎么办?”二人脑中传来秋亦恐慌的声音。
“先不要怕,伺机判断她是否是魔,若她真的要对你做什么便用神识告诉我等,我自有办法救你出来。”褚清秋道。
她二人说完这两句,秋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层叠宫墙内,那年长宫人松了口气,恭敬道:“陛下,那剩下这些,是赶出宫去,还是……”
“留下几个在寝宫伺候,剩下的,赶出去罢。”女帝说罢,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剩下的人,长袂微扬,大步离去。
周围宫人顿时低头跟上,浩浩荡荡一长串,十分气派。
年长宫人将剩下几人扫视一遍,最后随手点了队伍末尾的三四人:“你们等会儿便跟我回寝宫伺候,剩下的,出去吧。”
好巧不巧,她留下的正有宁拂衣和褚清秋,她们也无需多费口舌,安安静静站到一旁,抬眼看其他人离去。
“你们,同我来。”年长宫人道,转身往寝宫的方向走。
女帝寝宫于皇宫内院的最中心,一路穿过不少景色秀美的花园,宁拂衣暗暗将路记下,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寝殿才在宫墙的掩映中出现。
“迎夏,此乃新来的宫人,去领他们换了衣裳,再好好搜搜身,盘问盘问家世,若没什么问题,便可以开始干活了。”年长宫人将几人交给一个年轻女子,便转身离开。
那名唤迎夏的女子说话温和很多,她道了声随我来,便领着几人踏过门槛,入了昏暗的门廊。
起初还十分安静,过了会儿,同行的一名女子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这位姐姐,陛下这寝宫里,宫人为何这般稀少。”
迎夏闻言左右顾盼,随后道:“往前宫人许多,只是最近总有人冒犯陛下,全被陛下打了板子赶出了内院,又或者赶出了宫去。你们平日言行举止都注意些,当心触怒陛下。”
宁拂衣闻言看向褚清秋,见对方也看向她,便知晓二人心思想在了一起。这女帝身上定有蹊跷,这才将人都赶出宫,以防被人撞见,多半是个冒牌货,夺了原本女帝的位置,只是不知这原本的女帝,被藏在了何处,又或者早已没命。
“秋亦,你那边如何了?”宁拂衣在脑海中问。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秋亦颤抖的声音:“暂时无妨,我在寝殿里,女帝还不曾来。”
迎夏将宫人的衣裳交给几人让她们换好,只搜查了身上有无利器,也不曾盘问什么,便差人去干活了,可见宫中确实急缺人手。
宁拂衣和褚清秋被安排打扫御书房,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皇宫内院只有少数的楼阁宫殿有灯光,其余的地方皆是漆黑的死寂。
宁拂衣吱呀一声推开御书房的大门,迎面是一股书卷的松香味。但是却并不好闻,而是浓烈得有些呛鼻。
宁拂衣用力在鼻尖扇了扇,随后循着感觉走进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中摸索了许久,才摸到了一个烛台,将其点燃。
昏黄的灯火将殿内照亮,宁拂衣刚刚适应光线,眼神却冷不丁撞在一张诡异的人脸上,心脏顿时像被人砸了一拳似的,咚咚咚跳起来。
跟在她身后的褚清秋显然也受了惊吓,但是未曾出声。
“这个女帝着实可怕,好好的书房不挂些山水,为何要挂这样一副画像?”宁拂衣忍不住开口,转身将剩下的烛火也点燃。直到所有的阴影都被火光替代,这才停下。
褚清秋呼出口气,回身关门,转身细细去看那画像。
画像上的人横眉竖目,长相仿若恶鬼,手中却托了个金灿灿的宝塔,塔尖用黯淡的墨汁描绘出祥云。
“赤都。”褚清秋忽然开口。
正研究一旁堆叠如小山般的书卷的宁拂衣闻言回身:“什么?”
“此人名唤赤都,乃上古之神,因相貌丑陋凶悍,并不被世人所崇敬。”褚清秋回答,她也陷入疑惑,“若按照常理来说,并不会有人供奉赤都的画像。”
宁拂衣放下手里一叠文牒,快步走到褚清秋身侧。
她前几日在藏书阁看过些史书,上古神族虽众多,但有名的也就那几个,棠皇鸿羲赤都听枫,便是当时最为强悍的神族,各占一方天地。
听枫便是招摇山所见的听枫神女,其余的众神也早淹没在了年岁中,连修仙之人都没几个记得,更别提凡人。
就在此时,脑海中忽然传来秋亦的声音:“师尊,你们在何处?”
“书房,发现了些东西。”褚清秋回答,她伸出五指在那张画像上轻轻摩擦,指尖移动到赤都手中托着的宝塔时,眼神微微变了。
站得颇远的宁拂衣也眼尖地发现,宝塔似乎跟随着褚清秋的手指,动了一下。
“弟子在寝殿内转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样。”秋亦回答,语气已经不再那么恐惧。
她已然独自在寝殿中待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内连半个人影都没再看见,就连门口的宫人都消失了,只是临走前给大门上了一把锁,封住了她逃走的路。
这寝殿同所有的皇家大同小异,里外共有四道屏风阻隔的地界,要挨个儿穿过去才能到达女帝休憩之地,床榻雕刻成龙的形状,龙首镶金,口含了一颗翡翠玉石。
秋亦将床榻上卷好的被褥都散开了,也未曾发现什么异样之物。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秋亦顿时如同受惊一般坐回床榻,手指攥紧床榻边缘,抬眼细细听着动静。
门开了,衣摆拖曳在地的声音沙沙传来。
并没有宫人跟着她,进门的只有女帝一人,她的脚步轻且规律。在数到第三十二下之时,整个人便绕过宽大的屏风,出现在了秋亦面前。
秋亦身躯微微后仰,紧紧盯着眼前的女人。
方才在门外只觉得惊艳,如今昏暗灯火映照在女人眼里,与生俱来的风情才完全占据上风。
“朕这房中来过许多人,还未见过这般胆大的,竟盯着朕不放。”女人忽然笑了,红唇艳得如同血色,她忽然向着两侧伸手,示意秋亦上前。
秋亦从小便跟在褚清秋身边,哪里遇见过这样的场面,便只是待在原地不动。
“啧。”女人轻摇头颅,“还是个没有眼力见的。”
不过她没再难为秋亦,而是自己伸手将外袍解开,随手丢在屏风之上。
宽大的外袍脱去后,她身上便只剩了件大红色的罗裙,裙摆如烈火般灼灼荡开,伸手去摸秋亦的脸,秋亦却忽然尖叫一声,火烧屁股似的弹起身,连连往后退,险些撞翻了挂着外袍的屏风。
“怎么了?”许是她尖叫的同时没忍住思绪,让褚清秋和宁拂衣听见了,于是脑海中传来了宁拂衣的声音。
“女帝来了。”秋亦红透了脸,警惕地看着泰然处之的女人,在脑中道。
“可做了什么?”宁拂衣又问。
“她……”秋亦抓着屏风,嗓音颤抖,“脱了衣裳。”
脑海中一阵沉默,最后传出褚清秋的声音:“稍等,为师速速便来。”
“不!”秋亦连忙出声“她还未做什么弟子还能撑些时候师尊方才不是发现了什么可有眉目了?”
“快了。”
“那师尊先不必管我。”秋亦心里打鼓道
“待查明真相再说。”
脑海里传来声嗯随后安静了秋亦的心思这才回到了眼前的场景女人正用涂了丹蔻的指尖撑着太阳穴含笑朝她看过来。
本是极美的场景却叫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这般怕我?”女人轻轻道声音柔美低沉像是远方传来的笛声。
秋亦没说话身体却不由自主往后退女人便腰肢一转起身步步朝她走来秋亦连忙想跑然而女人动作看着慢却怎么都躲不开她刚跑出两步双手便被牢牢束缚在了身后。
随后冰冷的绳索绕了两圈竟然将她死死捆绑住了。
“你做什么!放开!”秋亦怒声道然而女人力气出奇得大只是轻轻一提一拽她的身体便直接来了个天翻地覆仰躺在了床榻上。
再抬眼女人高挺的鼻尖近在咫尺身上的异香熏得秋亦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死死往一侧偏着头口中不由自主地咒骂着。
“这么小的丫头骂人却这么难听。”女人忽然伸手抓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正过脸然后红唇靠近她耳畔。
轻轻道:“你师尊就是这般管教你的?”
方才还在拼命挣扎的秋亦忽然一愣恐惧如同冷水般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顿时在脑海中叫喊起来:“师尊!师尊!快跑……”
耳边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响起了褚清秋淡然的声音。
“晚了。”她道!
第60章 同穴
脑海中淡然,不代表现实中便淡然,褚清秋和宁拂衣此时正随着沙尘碎屑下落,沙尘在黑暗中四散,令人睁不开眼。
快要落地之时,一念珠中的神剑终于呼啸而出,剑身变大的同时将她腰肢揽住,这才让她免受四脚朝天之苦,堪堪站稳在了地上。
“褚清秋!”她连忙抬头去唤,便见一道白绫冲破沙土,卷着一人落地,白麟扫开地上灰尘,如同扬起的云雾。
宁拂衣吊起的心缓缓放下,她吐掉口中的沙子,按住一旁疯狂蹭她手臂的神剑。
“相思,别闹。”她擦着嘴唇道,然后借助神剑的光往四周看去。
她和褚清秋落在了一个逼仄的石室内,地面沙土堆积,处处彰显着风化后的古老,地上偶尔有凹凸不平之处,宁拂衣用脚尖推了推,推出两根人的腿骨。
“这是什么鬼地方?”宁拂衣皱眉道。
方才那幅画果然有猫腻,竟是打开地下暗室的机关,秋亦在脑中叫喊之时,画中的宝塔便直直戳入了赤都的心脏,恐怖之状如同真的一样,下一瞬便是整个书房的天翻地覆,再睁眼时,她们就已经落到了此处。
“好像是个墓穴。”褚清秋回答,她绕开地上碎掉的尸骨,捏着白骨敲了敲头顶的砖头墙。
方才下落时头顶还是空的,如今却成了厚重的墙壁。
“我们中计了!这女帝果然是个冒牌货。”宁拂衣摇头,“可我们到底是哪里暴露了自己是仙门之人?”
这回连褚清秋都想不明白:“是本尊大意了,未曾想对方会知晓我们身份。看来此人很是高深莫测。”
“秋亦,你那边如何了?”宁拂衣在脑海中道,“若是没有空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呸,死到临头还不忘乱说话!”秋亦声音颤抖地骂道,随后又说,“她没对我做什么,只将我绑在了床头,我挣不脱。”
“她居然没有对你下手……”宁拂衣忽然灵光一闪,“秋亦,你确定自己不曾见过那女帝?”
“不曾。”秋亦回答。
不应该,她和褚清秋都变换容貌掩藏了气息,就是把宁长风从地里刨出来都认不得她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怎么会看出她们身份?
问题只能出现在秋亦身上,那女帝一定是因为知晓了秋亦的身份,这才能够推断出其他人的。
她将猜测同褚清秋说了,褚清秋没说什么,只是嘱咐秋亦不要暴露她能够听见二人说话的秘密。
“你说得有理。只是如今不是纠结她如何知晓我们身份的时候,而是需要弄明白,她为什么不直接设法取我们性命,而是要将我们带到这地下。”褚清秋轻轻道。
“而且她也没有对秋亦下杀手,除去她二人可能相识的可能外,又或许她原本就没想过取我们的性命。”
“那我们可能需要先弄清楚,这到底是谁的墓穴。”宁拂衣开口,她沿着脏兮兮的墙壁走了一圈,成功发现了条掩藏在阴影里的通道,不过通道实在太小,不太像是给人钻的。
平安来了说不定都会卡住肚皮。
“相思,你去。”宁拂衣将神剑招过来,指了指洞口,神剑便尽心尽力地开始挖洞。
“这皇宫建在一座地宫上,也算是极好的风水了,不知世代住在这里的皇帝知晓后会怎么想。”宁拂衣趴在地上说,“怪不得我会觉得此处阴森。”
相思很快就挖出条能供人行走的路来,宁拂衣抬腿往里走,衣袖却忽然一紧,原是褚清秋扯住了她。
“我来。”褚清秋开口,随后身形一闪,走在了宁拂衣身前。
宁拂衣勾了勾唇,心安理得地跟上她背影。
这通道不长,只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了出口,神剑先一步越过去,用身躯照亮了出口外的场景,然而就在迈出去的一刹那,褚清秋的身体猝然后退,一不小心便同宁拂衣撞了个满怀。
宁拂衣来不及多想,眼神便越过褚清秋的手臂,迎面看见了张铁青的巨大人脸。
褚清秋的身体还在她怀里僵硬着,不敢再往前走,于是宁拂衣伸出手把那玩意儿推开,笑道:“神尊,是铜像。”
那沉重的青铜人像落地的刹那,褚清秋绷紧的身体才放松下来,长长呼出口气。
这是难为褚清秋了,怕鬼还总往鬼堆儿中扎,宁拂衣有些想笑,但还是克制了笑意,身子灵巧地钻过褚清秋腋下:“罢了,还是我在前面。”
她一步越过那铜像,眼前便多了个广阔的空间,数十个青铜铜像排成浩浩荡荡两排,朝着同一个方向稳稳立着,手中各自拿着兵器,神情各异,远看如同真人。
“陪葬品。”宁拂衣轻轻说,她小心穿梭在两排铜像间,低头去看他们手中拿着的兵器,惊讶地发现那些兵器并非青铜铸造,而是实实在在的神武。
此处有多少青铜人,便有多少把神武。
“这地宫……”宁拂衣话说一半,被褚清秋接去了。
“葬的是神。”褚清秋开口。
背对褚清秋的宁拂衣忽然觉得有人在拍她肩膀,她正要回头看她有什么事,便听见褚清秋顿时紧张起来的声音:“宁拂衣,别回头!”
宁拂衣一瞬便将头扭了回去,随后便是一阵风声切过她耳畔,什么东西砸落在地,溅了她一后背冰冷的液体,随后褚清秋从她身旁擦肩而过,一把将她手拉住,扯着她越过那些成排的铜人。
方才还纹丝不动的铜人此时居然纷纷活了,像个站久了腰酸背痛的真人一般伸懒腰抻脖子,随后一拥而上,手里的神武全都发挥了作用,凶狠地朝二人砍来。
“相思!”宁拂衣大喊一声,神剑便打着旋儿落于她手里,粉色光芒一闪而过,面前两个铜人就掉了脑袋,对着宁拂衣喷出猩红的血。
不过掉脑袋似乎对他们来说毫无影响,两把带着神力的剑直直朝宁拂衣心口刺来,宁拂衣咬牙挥动相思砍断古剑,剑刃飞出去的刹那,宁拂衣的虎口仿佛被震碎了似的疼,疼得她眼前一黑。
这就是神族的力量,即便只是几个铜人都这么难对付,宁拂衣心中愤愤,更何况她此时仙力被抑制了大半,几乎只有肉搏的份儿。
旁边的褚清秋比她好些,但也好不了太多,很快地上堆满了碎裂的青铜尸体以及神武,她二人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这鬼地方没有出口吗!”宁拂衣大声喊道,她们已经跑到了甬道尽头,尽头是一面漆黑的墙,宁拂衣方才用相思凿了,险些没将她手腕子震下来。
“都是封死的,没有出口,也没有机关。”褚清秋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软下手来,飞起一脚将一个铜人踹飞。
宁拂衣一面同铜人缠斗,一面伸出手在墙壁上乱摩挲,可无论怎么摸都是平平滑滑三面墙壁,就连地面都再也挖不出洞来。
就好像她们所处的并非墓室,而是一个逼仄的青铜棺椁。
等等,棺椁?宁拂衣心思一动,她忽然将相思往脚下一踩,踩着相思飞于半空,伸长胳膊在头顶摸去,来来回回都摸了个遍,这才在中央摸到个拉环。
情况紧急,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用力一拽,头顶忽然传来巨石相撞的咯咯声,随后整个天花都沿着一条线翻转过去。
“褚清秋!”眼看脚下的混乱渐渐消耗死,宁拂衣急忙大喊一声,于是在天花完全翻转的一刹那,褚清秋的身影穿过缝隙,稳稳落地。
她额头满是汗水,微微有些气喘,用白玉棍撑住身体,环顾四周。
“又是个墓穴。”她轻轻道,“这地方的墓室竟是一个叠着一个的。”
“不出意外的话,最高的便是主墓室。”宁拂衣双手被方才震得通红,她甩了甩手腕道。
“死后都想踩着别人,这个神也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好神。”宁拂衣朝手腕吹了口气,“不知晓外面那冒牌货是恨他还是爱他。”
褚清秋不置可否。
她们喘了口气,便再次研究起了现在所处的墓室,这地方可比方才的要大了几圈,空旷的高台上面摆了七个棺椁,呈现北斗七星的形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里的棺梏比普通的要大些。”褚清秋开口,她盯着玉白色的棺梏看,发现了上面细小的花纹,“这个纹路,是夫妻合葬棺。”
“生同衾,死同穴,难不成这墓主是个痴情人?”宁拂衣猜测。
“不像。”褚清秋摇头,“倒像是以夫妻陪葬来做七星阵,抑制瘴气,凝聚阴魂。”
她话音刚落,忽然从远处传来声清脆的锣响,二人身躯齐齐一震,过了会儿又是第二声,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伴随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有种死亡逼近的惊悚感,就连宁拂衣都有些头皮发麻。
“神尊,这上面有字。”宁拂衣加快了语速,“生同裘,死同穴,负心者亡,出穴者死。”
褚清秋顿时道了声快,二人用力拉扯沉重的棺椁盖子,终于挪开一半,露出里面两张苍白的人脸。
确是一男一女两人,面对面拥抱在一起,伸手去摸,冰冰冷冷,毫无人气。
“对不住了,待我出去后,定去寻个高僧来好好超度你们!”宁拂衣一边低声念着,一边拉扯着二人衣领,将人齐齐拽了出来,放在地下。
又是锣声响起,这回近得就像在二人耳边一般,宁拂衣浑身上下都冒出了鸡皮疙瘩,她管不了那许多,连忙推了褚清秋一把,待褚清秋身躯落入棺椁后,她自己也纵身一跃。
合上盖子的同时,那铁链声也停在了棺椁旁,再无声息,死寂得令人恐惧。
过了半晌,有人屈着手指,在棺椁上敲了两下。
咚咚两声响,宁拂衣顿时头皮发麻,心中疯狂思考还有何处不对,随后忽然想起她们确实漏了个细节。
“褚清秋。”她在脑子里想。
褚清秋显然也反应过来,她先是沉默,随后在狭小的棺椁中翻身,将手搭在她腰上。
柔软的手臂微微用力,她喷香的呼吸便落在宁拂衣耳畔,二人面对面地,紧紧抱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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