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逃仆(62)
闻渊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了。
他看着慕笙,能清楚地从青年面上看出几分不安、几分忐忑。
闻渊不用细想,照旧能明白慕笙这会儿的心思。他觉得两人刚刚才说好,他们不必像是师父们那样当道侣。可现在,慕笙违背了之前的话。
闻渊:“这和你躲我有什么关系?”
慕笙一顿,坦诚回答:“动了这个念头,我身上便仿佛与寻常时候不同。你平日历来敏锐,我想,万一教你察觉了。””
闻渊问:“有哪里不同?”
慕笙:“……你明知故问。”
闻渊笑了。
他终于还是把手抬了起来,去捋慕笙颊边垂落的发。
慕笙视线快速转动,先把目光落在他指尖,又重新去看他的面颊。
正好,闻渊又开口了,说:“我是知道。你丹田、经脉里的灵气没之前那么稳了,连血流都快了不少。”
慕笙承认:“对。”
闻渊:“你之前只在快活的时候这样。”停了停,嗓音都轻许多,“想到与我当道侣,让你很快活?”
慕笙:“……”还是承认,“对。”
他想开了。
事情很明显,闻渊同样不愿意与他分开。
既然这样,就算被对方察觉了心思,两人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最多是尴尬一两天。
慕笙权衡之后,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他屏住呼吸,不再躲闪,而是拿坚定目光去看闻渊。
不等闻渊下一个问题出来,慕笙主动道:“你呢?若是咱们两个,真的像师父他们一样,你会觉得不妥当否?”
闻渊又是一笑,手指用慕笙的碎发勾圈,反问:“在你想来,道侣和咱们现在这样有多少不同?”
意思是,他得先知道当“道侣”后有什么额外的事要做,之后才能给慕笙答案。
慕笙听了这话,心跳更快。他脑海中叫了一声,想,闻渊这会儿来听我的血流动静,怕是要被吵到。
“至少,至少会和大师父、二师父那般。”青年吞吞吐吐。
没说清楚,但闻渊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把自己和慕笙代到前面看到的画面。说实话,并不反感。
不光是“不反感”,等那场景出现在脑海中,闻渊甚至有种迟来的恍然感。
他从前也有觉得,自己和慕笙是亲近,却还是不够亲近。只有用神识去探对方灵台的时候,“缺少什么“的感觉才会淡下一些。后面从中抽离,又会升起淡淡的不满足感。
现在不一样了。
闻渊一下子明白,自己“不满足”的时候,还能做些什么。
但他不说。非但不说,还要故意问慕笙:“哪般?你说清楚。”
慕笙:“……你故意的。”
闻渊笑意更大,很愿意和慕笙坦诚,对,自己就是想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偏偏怀里的青年并不随他所愿。与他了解慕笙一样,慕笙同样能从闻渊的神色当中看出他的每一分心思。
此刻见对方含笑看自己,他心情骤地放松下来。再想到什么,眼里登时闪过狡黠光彩。
闻渊只来得及心中一动,就觉得唇舌被柔软的、带着浅淡药香的气息攻占。
——不是要我说清楚吗?我想了想,觉得“做”比“说”来更清楚,你不会反对吧?
慕笙没有讲话,可闻渊还是觉得这样的思绪正划过自己脑海。
再接着,他的全副精力都被嘴唇上的动静占据。慕笙不光是碰上来了,还用一种非常生疏的动作在上面磨蹭。再过一会儿,甚至无师自通,用上舌尖,想要撬开闻渊的齿关。
新奇。闻渊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然后便配合地将牙齿打开。
慕笙进来了,往后一路都没有受到阻碍。他大约还是不清楚要怎么做,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炼丹炼器之外的地方照旧展露出聪慧。没过多久,就掌握了“勾着闻渊的舌纠缠““连闻渊舌根、腮侧等偏门地方都不放过”的技巧。
细微的水声从两人唇间传出,眼睛看不见,神识却能发现,他们的嘴唇都比平常红了不少,还多出一种亮晶晶的水色。
慕笙在很认真地吻着闻渊。
闻渊放纵他动作,也想知道慕笙还会给自己什么惊喜。
他没花多久,就等到了答案。
大约终于觉得自己给闻渊的唇舌打好了印记,慕笙的亲吻开始落在其他地方。
从唇角开始,往面颊,也是往耳畔。这么贴近的距离,一个个轻吻里,他的胸膛自然与闻渊紧密相贴。到这一刻,哪怕不是修士,没有超出普通人的眼力、耳力,闻渊依然能听见——
“怦怦、怦怦!”
他手指在慕笙发间轻轻摩挲,笑着说:“你这会儿比之前光是‘想’和我当道侣的时候,还要快活多了。”
慕笙微微一顿,闻渊感觉到一只手朝自己贴了过来,同样放在他心脏位置。
慕笙终于稍稍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是为了和闻渊道:“你也一样。”
闻渊不否认。
慕笙眼睛更亮了,追问:“你也想和我当道侣,对否?”
闻渊更想逗他了,一点高深莫测从他面孔上露出来。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慕笙已经替他道:“‘对’,我听见了。”
闻渊笑了声,也不捏腰、玩头发了,改做专心揉慕笙的脸。
眼看那张秀白面孔在自己的掌心下被微微挤、变换形状,他说:“我可没说,你瞎讲。”
慕笙简直是有恃无恐,道:“你在我识海里说的。”
闻渊一顿。
慕笙:“你说,‘原来我之前总觉得他嘴唇可爱,想多看看揉揉,其实是想’……嘶,闻渊!”
闻渊顿了良久。
终于轻轻咳了一声,眼神带飘,转开视线。
心里想的东西被人直白念出来,感觉实在不自在。
但那个听到他心音的人是慕笙。闻渊这边,同样能不讲话就察觉到一些慕笙的心思。所以在那点不自在外,他倒是没有其他感觉。
“‘要是其他人,我肯定让他后悔做这种事,可慕笙……’”
慕笙又念。
闻渊眼角抽抽。什么叫天道好轮回、他前面还琢磨慕笙无奈的样子有意思呢,现在无奈的成了他自己。
“我与旁人不同,对否?”
慕笙问他。
闻渊缓缓吐出一口气,半是笑,半是无奈:“这还要问啊?”
慕笙做出正经神色:“倒是不必。不过,”同样一笑,“我喜欢听。”
闻渊眼神动了动,“好,我多说两句。
“你与旁人不同、于我而言是至重要的人。旁人我都可以不认得、不在乎,唯独你不行。”
闻渊相信,师父们就算不收自己和慕笙两人做徒弟,也能过得极好。而除此之外,他再无其他牵挂。
慕笙眼中亮色更甚,一脸“再多说两句”。
闻渊目光柔和地看他,温言开口,“若是没有你,哪里会有如今的我?若不是为了与你长长久久,我又何必那般修行?……慕笙,我对你——”
慕笙屏住呼吸。
闻渊冷不丁:“我讲了这么些,你是不是也该有些表示?”
慕笙情绪被他打断,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你……好吧。”
他整理思绪,一样对闻渊道:“我喜欢炼丹炼器,画符画阵,因为这些能帮你。照这么说,闻渊,我最喜爱的应该是你。“
闻渊:“‘应该’?”
慕笙:“一定。”
闻渊:“嗯,然后?”
慕笙笑道:“你考校我啊?”没等闻渊承认或否认,他整理思绪,继续讲了下去。
说自己喜爱平日修行刻苦的闻渊,同样喜爱待自己极是关怀的闻渊;
说自己喜爱江上倚靠于船舷、潇洒英俊的闻渊,同样喜爱看向他是脸上盈笑,连天上月色都逊色三分的闻渊……
说着说着,青年的嗓音愈轻。他又开始靠近闻渊了,无边无际的渴望从心头涌出来。催促着他、鼓动着他,让他与闻渊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之前还让慕笙心头满足的亲吻,这会儿竟引来了新的空虚。他迫切地想要得到更多、索取更多,也给予更多。
“闻渊,”他叫自己心上人的名字,光是简单两个字就能让慕笙心头溢满雀跃,“你身上也——”
变得好烫。脉搏在鼓噪,灵气在奔腾。身体开始纠缠之前,他们的神识已经开始纠缠,意识深处迸发出同样的渴求:
我好爱他;
我不是第一天发现自己爱他,过去的每一天都加深着他在我心头的重量。我们合该是难解难分、永不分离的一对,无论是不是道侣,我都愿意把最好的一切、包括生命都给他……
“慕笙。”
唇舌再度触碰的时候,慕笙听到心上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喜欢这样的声音,可惜这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慕笙并未回应,只继续亲吻闻渊。
直到闻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稍稍推离。慕笙讶然看着对方,没想到,从闻渊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惊讶。
“你的眼睛,”闻渊说,“怎么变成绿色了?”
第182章 逃仆(63)
一盏茶工夫后。
慕笙挥了挥手,面前水镜自然消散。然而眼前的景象没了,心里的图景还在。
他还是很难相信:“我……到底怎么回事?”
连本人都想不通的事,闻渊自然更没法给他答案。但青年还是尽力想了想,给心上人提了两个建议。
“再在《万物通鉴》上找一找?”他说,“或者,干脆去问师父们?”
慕笙思索。
他眼皮微垂,睫毛的影子落在瞳仁当中。
从闻渊的角度看过去,那双褪去原先颜色,露出纯然金绿的眼睛,就像是青山当中的幽幽碧水。沉静无比,让他的心都缓缓浸了进去。
意识到之前,闻渊已经抬起手,轻轻地捧住慕笙的面颊,又用指尖去摩挲青年眼下那片皮肤。
动作之中,慕笙抬头看他。光线落入他的瞳仁当中,原先幽静的碧水,骤然映出一片波光。
闻渊看怔了片刻,忽地意识到:“其实之前,慕笙的眼睛也……”
“会不会,”他把心头的猜测说出来,“你的眼睛本来就是这样?”
慕笙眨眼:“什么?”
闻渊:“之前我也在你眼睛里看到这种颜色,只是很淡。”
慕笙茫然了,完全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闻渊进一步回忆:“基本都是日光颇盛的时候。”依然扣着青年的下巴,将对方脑袋往下压一点,错开明亮日光,先前璀璨明亮的眸色便重新变暗。再托起,那份耀眼的颜色又重新落入慕笙眸中。
“我还从未多想。”闻渊又说,“可现在,你其实也一样。照着光的时候,绿色会明显一点。不照光的时候,颜色又暗了许多。”
慕笙喉结滚动,喃喃说:“罗真也是这样。”
一个极大胆的念头从他脑海里冒出来,可不等青年真正想到,慕笙直接将其否认:“可罗真是罗问爹娘捡回家的,我却是慕家亲子!否则的话,他们没道理把我养大吧?——要说知道我与罗真是同样情况,所以给我一口饭吃,也不可能。真那样子,我不该和慕家庶子、庶女待遇完全一样。”
不是好或不好的问题,而是无论慕家主还是王夫人,对他的态度都很明确。加上那对夫妇在他与闻渊离开多日之后,忽而追杀而来,慕笙觉得,“他们是通过我与慕家主的血缘关系找到我俩”的判断应该没错。
如此一来,就算他与木灵体沾边,也定然是杂血。以从前的眼睛颜色来看,多半还是个混了五代以上人修血脉,以至于毫无“用处”的杂血,这才安然和一群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一同长大。
闻渊也想到疑点:“罗问说了,罗真眼睛从小就是这个颜色。”
两个青年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没法子,解开疑问的关键还是落在闻渊前面提出的两个方案上。
师父,还是《通鉴》?
闻渊、慕笙:“师父!”
……
……
送走两个徒弟没多久的沈、兰,再度听到来自年轻人的叫喊。
两人目光快速交汇,神识在更早之前铺开。视线碰上的时候,两人都已经对徒弟们再来得原因了然。
兰渡有点好笑,说:“我还以为他们还得多琢磨几个月。”
沈轶对此不置可否,只道:“也是好事。”
兰渡喃喃:“好事……也不知道他们这趟来问,是‘发现’了多少。”
沈轶:“这不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青年们正好踏入院子。
年长的修士们先前已经“看”到慕笙那对金绿色的眼睛,这会儿拿双目去瞧,神色中没有半分意外。
闻渊、慕笙怀抱疑问而来,自然要留意师父们的态度。这会儿虽然还没开口,两人却已经意识到,无论大师父还是二师父,都有些从容过头了。
就好像……
慕笙喉结滚动一下,恭敬地叫了声“师父”,又问:“我眼睛的事,您二位是不是本就知道?”
闻渊站在他身边,虽然没有开口,视线却也一直落在师父们身上。
在徒弟们的紧密注视里,年长修士们轻轻点头。
闻渊、慕笙瞳仁都是一缩!
沈轶:“初见你们的时候,我们就察觉了。”
“不过,”兰渡跟着道,“当时是那种情况,自是驭艳微没时间讲。后来你总算恢复,我们看了两天,发现你似乎对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更不要说小闻。
“既如此,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先不要与你们说起。”
慕笙记起:“那,《通鉴》里的‘木灵体’介绍——”
沈轶:“我们封的。”
慕笙微微恍惚。
闻渊有些担忧地看他,手臂抬起一些,又去扣慕笙的手。
触碰到对方的一瞬,他心尖猛地一跳:还好自己这么做了!当下时刻,慕笙的手竟凉得吓人。
“为什么?”慕笙小声问,“大师父,二师父,我们这趟出门,发觉外面似乎人人都知道木灵体,只有我和闻渊不同。
“闻渊倒是罢了,他平日修刀锻体,原先也不了解这方面。可是,我是药修。”
了解作为“变异灵植”的木灵体,也是他分内之事吧?
“你也是我们的徒弟。”沈轶道,“还是个聪明的徒弟。”
慕笙瞳仁细细颤动。
闻渊很明显地感觉到,随着大师父话音落下,自己掌心当中,慕笙的手同样一颤。
“在你不知道‘木灵体’的时候,自然不会往这方面考虑。但等你知道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有所联想。”兰渡平和地告诉他,“但那时候,你只在书上看过木灵体,还不知道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
慕笙:“我……意味——”
沈轶:“我们一直没问你们,在钟嵘山上你们遇到了什么。但光是山上的痕迹,也够让我们有一些想法。”
兰渡:“如果没有认识罗家兄弟,你便直接知道自己是木灵体,慕笙,你会怎么想?”
慕笙哑然。
他站在那里,目光与师父们触碰。在这同时,他又知道有另一道目光在灼灼看着自己。
是闻渊。
他曾经经历过一次慕笙“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希望你以后平安顺遂、成为真正修士”的决断。原本以为自己在为两人共同逃离慕家而拼搏,回头却发现,自己最重要的人正在从悬崖坠落,自己却无计可施。
闻渊再也不想碰到类似的事情了。可若是师父们说的状况成真,以慕笙的脾气,他会不会又觉得木灵体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慕笙:“……”
他反去扣住闻渊的手,用力将对方握住,说:“不会。我知道你之前有多难过,怎么可能再让你难过一次?”
闻渊定定看他。
在他的注视当中,慕笙咳了声,嗓音压低很多:“最多,我就不出门了嘛。有师父们在,我能出什么事?”
闻渊眼睛眨了一下,似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慕笙松一口气,两人袖下的手变成十指相扣。
“但其实,”沈轶无意打断两个徒弟的互动,只是有些话一定得说,“就算你出门了,也不会有事。”
慕笙知道,这话是真的。
哪怕不论刚刚过去的青州之行,过去几年当中,他与闻渊外出的次数已然不少。一次次离开师父的途中,他们两个不畏那些凶猛的妖兽,不惧任何别有用心的敌人,增长了颇多实战经验,还小小打出名头。
哪怕是眼睛颜色变了的当下,他也可以熟练地炼制千容丹,再期盼起下一次和闻渊外出闯荡。
青年想着这前前后后自己的变化,一时感叹良多。再琢磨一下,原来早在捡到他俩的那天开始,大师父、二师父已经开始为他们考虑。
闻渊、慕笙心头不可谓不动容。平复片刻心绪,慕笙才继续问:“可大师父、二师父,还有一件事我不懂。”
师父们颔首,青年便问:“从前,我眼睛怎么不是绿色?”
沈轶闻言意外,“那本书里没有写吗?”
两个青年一起摇头,兰渡则是小声解释:“之前是有,但写《通鉴》的门派有规定,超出时限还没被验证的说法都得删掉。”
沈轶:“……”没办法了,只好亲自回答徒弟,“你是杂血木灵体与人修的血脉,这点不会有错。而如你一般的杂血木灵体里,也有些人与你一样,会在一定时候显露出纯木灵体的特征。不过,这种人一是很少,二是他们不一定会碰到‘转化’的机缘。”
“机缘?”闻渊、慕笙齐齐问。
沈轶反问:“来这儿之前,你们在做什么?”
两个青年愣了片刻,面颊随即爆红。
沈、兰看得好笑。兰渡轻轻拍了一下沈轶的手臂,示意换他来说。
沈轶视线轻飘飘落在道侣身上,下一刻,手臂上多了一条柔软的狐尾。
同时,兰渡对两个青年讲:“杂血木灵体只会在确保自己身份泄露,也不会受人伤害的时候开始‘转化’,在那之前,他们往往不通情窍,连身边人也会略受影响。”他和沈轶一直以为,这种“影响”是指木灵体性格淡漠。没想到,真相是两个徒弟日日搂搂抱抱,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心思。
直到今日。
兰渡:“……当然了,光通情窍也还不够。得两个人经历一次正经双修,木灵体从中得到好处,这才算完。”
刻在血脉里的本能会告诉他,他遇到了一个真心实意、绝不会将他当做修炼工具的人。这种时候,露出眼睛的真正颜色也已经无妨了。
闻渊、慕笙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沈轶、兰渡看他们思考,心头琢磨,是不是该让徒弟们有话去外面讨论。
结果紧接着,就听到:“……可师父,我们不曾‘双修’啊。”
第183章 逃仆(64)
青年们此前不知道男修与男修也能成好事,但“双修”两个字背后的含义,他们还是懂得的。
先前自己与心上人是有亲近,可要说那是双修,两人都不大认同。
话是闻渊、慕笙一同问的,开口、停下的时间都一样。
眼看两个徒弟望一眼彼此,面上热度更多一重,当师父的年长修士们咳了两声,尽量委婉:“你们觉得‘双修’是什么?”
徒弟们显然没领会到这话的切实含义。两人齐齐“啊”了一声,连周边的灵气都开始动荡。
沈轶只好放快语速,赶在徒弟们惊晕之前开口,道:“自然是灵气共渡、神识交融。”
这么一讲,也不怪他和兰渡先前误会。早在颇久以前,两人就发现徒弟们的神识总交织一处。其中缠绵程度,正似一对真正道侣。
放在一些唯独讲究锻魂的门派,这甚至不能说“似”,而是实实在在已经是了。
“再有这方面的法门,也不过是加快你们灵气相通、共同运转周天的速度。”
沈轶又补充。
闻渊、慕笙听懂了。两人心神缓缓定下,发觉自己前头误会,都忍不住赧然。再看看同样赧然的对方,心情仿佛又放松很多。
“若是你们想找此类法门。”兰渡笑了一下,“倒也不必麻烦。只要——”
刚刚放松下来的两个青年:“咳咳、咳咳!”
沈轶没办法地去看身边的道侣。
兰渡挑唇回望,口中说:“罢了,顺其自然也不错。你们两个,还有其他问题吗?”
自然没有。最大的疑问被解答了,师父们还附带地给他们讲了其他细节。虽然对话的结尾有些出乎意料,但事先弄明白“双修”是怎么一回事,对已经认定对方是道侣的青年们并非坏事。
两人一同说了“没有”,沈轶便说:“既如此,你们还是先回去休息。”
青年们又一同说“是”,而后恭敬与两位师父告别。
等到了院外,慕笙不无庆幸道:“闻渊,刚刚师父们说的话你听见了否?原来不是咱们漏看,是《通鉴》上的相关记载被删掉了,难怪之前咱们什么都没看出来。”
闻渊则道:“看来你这样的情况果然特殊,这才许多年都没人再碰见。”
慕笙:“一下子就不是‘人’了,有点不习惯。”
闻渊一只手搭上对方肩膀,笑一笑,“在我看,你是什么身份,都与从前一般。”
慕笙侧头看他。
闻渊又对上了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同时见到其中倒映出的自己。
早在理智回神之前,他已经再度开始靠近心上人。
慕笙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可到最后,闻渊并未真正吻来。
慕笙疑问看他,见闻渊叹一口气,“这个距离,师父们哪怕不是有心,只要稍稍神识一动,就能知道咱们俩在干什么。还是等回去吧。”
慕笙笑了,轻快地讲:“好啊。”一顿,又说,“你说得对。照这么讲,我从前也‘不是人’。可从前那么多年月都过来了,没道理到了今日便要不同——不过,下次出门之前可得开次炉子,好好把千容丹炼出来。”
闻渊:“咱们一起处理药草。”
慕笙应了句“好”,又记起:“慕家人不太可能是杂血木灵体。”以他们世世代代在烈焰城的耕耘,真有这种状况,一定早就传出风声了,“所以,应该是我娘。”
闻渊轻轻“嗯”了一声。
慕笙:“我之前只知道她……”微微一顿,“是姓慕的到旁人家中做客,被那边送来的侍奉。却不曾想过,她成了‘侍奉’,怕是还有这方面的缘故。”
闻渊想了想,“以后若有机会,咱们再到烈焰城看看。”
慕笙知道,这话纯粹是为了自己。
果然,闻渊继续往下讲话时,说的是:“从那人口中问出,阿娘到底是从哪家来的。再去看看,他们究竟是如何行事……”
女郎有没有依然活着的姐妹、小辈。她们有没有因“杂血木灵体”的说法,再受其他欺凌。
讲着讲着,闻渊的嗓音低了下去。慕笙则始终安静,一直到回了他们的院子,他才像是倏忽惊醒,低低应了声:“嗯。”
他心情微沉,闻渊能够清晰感知。
对心上人的怜惜占据大半心情,路上说的亲吻冲动这会儿也自然散去。他只把人搂在怀里,拍一拍慕笙的后背,告诉他:“睡吧,睡一觉就好起来了。”
……
……
两人都觉得,师父们说的“顺其自然”很适合他们。
接下来一段时间,闻渊与慕笙的关系循序渐进。
虽然已经在心里认定对方是道侣,与对方亲吻也很舒服,比搂抱更进一步的接触也让两人着迷,另一重含义的“双修”,还是在一旬之后才发生。
那会儿,慕笙已经炼成一批千容丹。为防万一,他又炮制了一批灵草,预备给自己凑个整。
“一千颗”听起来就不错,现在还差两百,继续努力吧。
这个过程中,闻渊果真遵循了他的诺言,一直在帮慕笙处理炼丹的各种材料。
他不了解很多灵草的特性,唯独在收拾它们、取其精华的过程上十分熟稔。有时候,慕笙被他提溜到一边休息,一边吃点心、一边看闻渊肃着脸,专注于手上灵草的样子,心脏便会悄悄跃动。
他有一个世上最好看的心上人。
慕笙对这点十分坚信。
他的目光止不住地在闻渊面孔上流连,只觉得刀修脸上的每一寸都长得恰到好处。年少时简简单单的“野性英俊”,这会儿成了一种极为锋利的气度。仿佛光是站在与他相对的地方,就要被他身上的气势割伤。
可在慕笙面前,这把“刀”又像是找到了“鞘”,变得温柔缠绵。
他越看越是喜欢,干脆靠近过去,拿着手上点心去喂闻渊。
“啊——张嘴。”闻渊从前就是这么喂他的。
他那会儿有多配合闻渊,闻渊就有多配合他。修士的注意力从药草上抽出一点,一口咬上点心,咀嚼片刻、咽入腹中,自有一股灵气在他丹田荡开。
慕笙又喂他茶水,闻渊照旧一口喝掉。
再往后,慕笙不动了。他撑着下巴,一心一意地看闻渊。视线也开始慢慢下滑,看他脖颈的线条,看他偶尔微滚的喉结,也看他被法衣包裹住、却依然能看出健硕的身躯。
最后,青年的视线落在心上人灵巧活动的手指上。
慕笙挪不开眼了。他想到昨天夜里,闻渊的手指也是这么灵巧。
“咕嘟”一声,慕笙喉结也开始滚动。
闻渊似乎没有留意到,依然在处理灵草。
慕笙目光有点发飘。感情上,是很想继续看的。理智上,又知道这么下去可能要出事。
他思绪极多,一面克制自己坐好,一面克制不住地想到更多“昨夜”。最先的确是惯常的亲吻,可是以后,他不仅仅亲了闻渊的嘴巴,闻渊也不仅仅将吻落在他的面颊。
不知不觉,慕笙已经在期待一些事了。但是,他们说好的,“顺其自然”。
之前慕笙觉得这四个字很安全,这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够。
他喝了口灵茶,润一润干燥的喉咙。
这时候,闻渊忽而开口,说:“好了。”
慕笙看他,见闻渊朝着面前的灵草们轻轻抬起下巴,“你看看,有没有哪里没处理对的。”
慕笙自然望去。心头再怎么旖旎,他也是个专业修丹、修药之人。有些事,于他来说已经是本能了。
青年的视线快速在一株株被处理妥当、只等下炉子的药草上滑过,用了很快时间,就笑道:“都很好,多谢。”
闻渊点点头、起身。
慕笙自然也要起身。可在他动作之前,闻渊大步跨来,竟是一只手扣在慕笙背后、另一只手直接去勾慕笙腿弯。
慕笙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便直接腾空而起,被闻渊打横抱起!
他眼睛蓦地睁大,嘴巴里发出一声抽气动静,紧接着叫:“闻渊!”
闻渊应他:“我在这里。”
慕笙心跳很快。两人神识交融的次数太多,以至于这会儿他能微妙感觉到闻渊的心思。对方也在渴望、也在热切——
青年抬手,去勾心上人的脖子。
闻渊似是轻轻笑了声,维持着抱着慕笙的动作,朝屋中走去。
慕笙靠着他的胸膛,心头半是紧张,半是期待,另外还有一些难以压制的甜。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忽然?”
闻渊垂眼看他,又笑了:“不得问你吗?刚刚你都在想什么?”
慕笙:“……”
对,他现在能感觉到闻渊的心思,闻渊刚刚一定也能感觉到他的心思!
第184章 逃仆(65)
闻渊好笑,“头低着做什么?”
慕笙嗓音闷闷,回答:“有点没脸见你。”
闻渊:“不至于吧?”一边讲话,一边把准道侣放在床上。
慕笙被他摆成半靠床头的姿势,倒方便了他继续低着脑袋。
闻渊站在床边看他。须臾过去,见慕笙还是不打算抬头,干脆直接要求:“看着我。”
慕笙仿佛挣扎。
闻渊又是一笑,说:“我要亲你。”
慕笙:“……”视线转来。
闻渊温和地看他,就像慕笙之前想的那样。锋芒毕露的心上人,到自己面前,总是不一样的姿态。
他的心情因这个念头柔软,不用闻渊多说,青年主动把自己换成跪坐在床上的姿势。身体挺直了,正是适合接吻的高度。
两人唇舌再度触碰,不止如此,连神识也一并勾勾缠缠了起来。
愈来愈亲近、愈来愈紧密,仿佛他们天生就应该融为一体。
接吻当中,闻渊伸手,解下了一旁的床幔。
幔纱落下,青年们的身影被遮挡在后,唯有细细的笑声偶尔传来。
再接着,笑声变成一声轻轻的“呀”,还有一声含糊的、似要被什么吞没了的“闻渊”。
良久。
闻渊扣住慕笙的手掌。
低低地回答他:“我在。”
……
……
再醒来的时候,闻渊、慕笙思绪还迷蒙着,却依然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
有点儿像是两人每次顿悟之后,灵气充盈地填满整个丹田,就连经脉也没落下。
身体变得很轻,仿佛只要他们愿意,就能直接往云端去。
两个青年静静感受了片刻,这才一同睁眼。
慕笙做的第一件事是侧头去看闻渊,顺道拿手撑住脑袋,问:“你是不是很想去外面练刀?”
闻渊一样转过来,承认:“对。”
但他也想多和慕笙躺一躺,再搂着总算走到最后一步的道侣亲昵一番。都不必像昨晚那样水乳交融,只要能真切感觉到慕笙在自己身边就好。
闻渊心头权衡,慕笙倒是更快做出决断。他推一推闻渊,还是笑道:“那就去。”说着,见心上人——现在可以明确地说“道侣”了——还是一副思索中的样子,青年使出杀手锏:“闻渊,我喜欢你练刀的样子。”
闻渊回神,挑眉。
慕笙慢慢靠近他,先亲一亲,再小声讲话:“也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闻渊慢吞吞摸上慕笙的腰。
不带更多色彩,仅仅是一次简单触碰。慕笙也没从中察觉前面那些热切,甚至有几分痒。
他眉眼还是弯着,直接朝闻渊扑了过去。后者配合地“哎哟”一声,变成平躺姿势。
慕笙顺势趴在闻渊胸口,和心上人念念叨叨地讲私房话,告诉对方:“之前炮制灵草的样子我也喜欢。”说着,有感而发 “闻渊,我怎么那么喜欢你?”
青年把自己的感情说得坦然又热烈。另一人听在耳中,心头同样软了下来。
他到底应了一个“好”字,而后起身、重新穿上法衣。
慕笙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
闻渊察觉到他目光中的热切,沉稳地把自己的动作放慢了一点。
道侣仿佛对自己穿衣服的样子也挺喜欢。
闻渊带着三分无奈,更多餍足地想,正该如此。
不过,穿衣服这种事,就算闻渊再怎么慢条斯理,也很快结束。
两人相携走出屋子,刀修同时召出自己的本命兵器。
长刀入手,熟悉的沉重感让闻渊情绪一稳。
他手腕用力,刀身自然被他抛起。而在长刀落下之前,闻渊右手已经扣住刀鞘,将其一把抽出。
“锵”声传入慕笙耳朵,他眼睛更亮。
闻渊冷静地把这一幕归到自己神识的收拢范围内,随即将灵气注入长刀——
“嗯?”
他动作忽而一顿。
不远处,慕笙同样一顿。
两个青年的视线一起落在院子边缘。准确地说,是闻渊动作时先看了过去,慕笙紧随其后。
然后,慕笙的注意力被吸引更多。他抽了口气,快速朝那个方向走去,眸中满是难信。
闻渊同样如此,只是脚步略慢一点。
很快,两个人一同在院角站定。
“怎么回事?”闻渊问。
“不知道。”慕笙半蹲下来,手指触碰到晾晒在地面上、这会儿竟是完全枯败了的灵草。原先还有个形状的草叶,在他指尖落上去后飞速化作齑粉。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往后的事,像是某种连锁反应。几颗飞扬的粉末落在其他灵草上,快速将后者原本维持的“平衡”同样打破。眨眼功夫,慕笙身前已经只剩下一片棕黑色的尘土。
而他的手指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
慕笙指尖稍稍蜷起,手上捏诀。
霎时间,周边一片区域的灵气都流动了起来。无数灵光汇聚在青年面前,闻渊瞧着,似乎正组成之前那些药草的样子。
这是它们昨天的状态。
接下来,慕笙的动作停下,原先精巧饱满的灵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用不了多长时候,就变得干瘪无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
再往后,灵光像是闻、慕刚才见到的那样,倏忽化作粉末。
事情经过算是弄清楚了,青年们却更加茫然。
慕笙垂眼思索,闻渊不欲打扰他,便一时没有出声。直到又一会儿后,慕笙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闻渊才轻声问:“有找到缘故吗?”
慕笙先摇头,这才开口:“不过,药草上灵气崩散,原本也不是怪事。”
闻渊笑着说:“你直接说我昨天没弄好就行。”
慕笙还是摇头:“不。你昨天的步骤,我是亲眼见过的。”
闻渊问:“你是在看我处理药草,还是在看我?”
慕笙:“……”
慕笙咳了声,还是觉得自己不至于判断出错。但当时他分心了也是真的,而灵气这种东西,历来最让人摸不准、够不着。也许闻渊把九成九的药草都好好处理过了,唯独在其中一只上出了差错,就引出了这样的连锁反应呢?
也不是没可能。
这么一想,他从原本的疑问当中释然。没再就药草损毁的事深究,而是简单道:“谁让你好看?”
闻渊听出他这是要岔开话题,不让自己在“究竟哪一步处理出错”上纠结。
他一面琢磨,自己还能做点什么来补救。一面顺了慕笙的意思,笑着说:“好看到你总看不够,是吧?”
慕笙大大方方:“对。”
闻渊笑叹:“说话这么好听。”
慕笙说:“主要还是实话实说。”
闻渊:“好,我也与你说实话。”
慕笙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紧接着,就被闻渊捏了脸。
他“呀”了声。嗓音夸张,人倒是没躲。等闻渊换成拿掌心摩挲他面颊的动作,青年还主动再往上面蹭一蹭,看了就知道他不单喜欢“看“闻渊,还喜欢亲近对方。
恰好,闻渊也一样。
“我也觉得,”刀修笑了一下,“看不够你。”
慕笙眨眼,一本正经:“好,随时请看。”
闻渊:“现在有点习惯你绿色眼睛的样子了。”
慕笙也笑,说:“那咱们多在师父这边留留。到了外面,我可又是黑眼睛了。”
闻渊:“那可不行。师父对咱们期望挺高的,过不了多久,你我应该又要出门了。”
慕笙假装苦恼:“呀,这可怎么办。”
闻渊敲一敲他的脑袋:“没关系,我不挑。只要是你,就都可以。“
慕笙:“嗯……”又是那种闻渊会觉得很可爱的表情,“那,多谢?”
又逗趣了几句,闻渊总算开始练刀了。
从他摆出架势的那一刻开始,慕笙就屏住呼吸,视线尽数落在道侣身上。
用不了一息工夫,原本宁静的院落“哗”然而动。原来是刀气磅礴散开,顷刻席卷整个院落!
一瞬间,散落在地的灵草尘埃、院角高树上的叶片,包括屋顶上的瓦片,都“嗡嗡”晃动起来。
团团灵火夹杂其中,明明灭灭。
到了真正与人相战的场合,闻渊面对的敌人、妖兽们不单需要防备自四面八方滚来的戾风。这单看不大,实际却能给人带来不少麻烦的火焰也总让他们头痛不已、陷入焦灼。
无论刀风还是灵火,都恰到好处地绕开了站在一边的青年。偶有火焰凑近,也是在距离慕笙数寸的地方晃晃悠悠,像是在与他玩闹。
等慕笙抬起手指,那火焰便“咻”得一下熄灭。
慕笙被这忙不迭的样子逗笑,再度抬头看向闻渊。心爱的人身上身上他亲手做的法衣,挥刀之时衣袂翻飞,却因动作利落果断,没有丝毫累赘之感。只让人觉得他身法极佳,攻势强悍。
让人光是望着,就要忘记岁月。
第185章 逃仆(66)
伴随青年刀起刀落,院中树叶渐黄渐绿。
日月更替,斗转星移……
闻渊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师父们又带自己二人去了什么地方。只要自己抬头,慕笙便始终在那里。
他的心绪因之安定。加上从不缺乏的资源、师父们时不时安排的历练……青年用了不到十年工夫,跨过了筑基大圆满的界限。在阵阵天雷响动当中,顺利凝出金丹。
这时候,闻渊还没有三十岁。
对凡人来说,这是个应该立业的年纪。可在修行之人看,他还足够年轻。
一般而言,百岁以下的金丹就足够让人惊叹。二十多岁就结丹又是什么概念?若是把他放在某个大宗门里,闻渊应该已经是当之无愧的门派继承人。
再有,不光是他。不久以后,闻仙师那个精通丹、药、器、符、阵等数道,动辄炼出百颗极品灵丹的道侣同样进境。
这样的事迹太过传奇,闻、慕的名声也随之鹊起。有那见识过两人本事的修士,一心一意要与两人交好。也有些人打听完青年们的状况,一口咬定,两个来历不明、师门不显的修士,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成就至此?……一定是两人有意传出风声,以此欺世盗名。
偶尔青年们低调外出,遮住容貌在茶馆里听书,还能撞到旁边人对自己的讨论。
信两人厉害的修士说:“我是没见过他俩,但当年两人在青州拍卖会上现身,一口气出手了几千把法扇、几千个储物锦囊,另有避水丹上百、其他零散法器不计其数。我侥幸在旁人手中购到一个他当时买的法扇,往后遇到险事,那把法扇助我无数,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不信的修士就“嗤”一声,道:“你都说自己没见过人了,如何又知道那就是他俩卖出来的东西?几千把扇子、几千个锦囊,纵是各大宗门,都难有这样的手笔!你却相信,这么些好东西都是两个那会儿不过筑基的小儿卖的?”
前者:“有何不信?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后者:“哈。照我看,你正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才什么都愿意信。”
前者还要开口,这时候,旁边又插来新的话音。原来是旁听这场争吵的人加入战局,闹得场面越来越大……
闻渊、慕笙:“……”
闻渊看慕笙,见道侣面儿上没有半点气恼,更多是饶有兴致地听旁人吵闹。
他微笑了下,说:“他们可不知道你有多厉害。”
慕笙视线转来,跟着笑一下。对视当中,眼里都是柔软情意。
“主要是师父们厉害。”他说,“竟能想到直接让机关来做那些法器。”
闻渊:“师父们是不俗,你这个徒弟也实在聪明。这几年师父们在各地办的那些学堂里,多的是偶人们讲上十遍、百遍,都画不出一张符纸的人。”
他口中的“学堂”,是这几年许多仙城里涌现的新鲜地方。其中教导的东西说是与修行有关,却不像人们习惯的那样,从吐纳灵气之法开始。而是给学生们讲灵符、阵法的基本构成,再以此延伸,让没有修为的学生也能画出灵阵,甚至以这此为基础,做一些简单的工具。
一间间教室刚建成的时候,许多人奔着“任何人都能进入学堂修习”的名号去了。他们心潮澎湃,一个个都想象出自己日后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样子。大宗门挑徒弟总要看那劳什子“根骨”,修真家族更是远在天边。寻常人想要找一点机缘,太难太难。
可真满怀期待地开始听课,人们又发现,里头讲的都是一些极荒谬的内容。
无论能不能引气入体,学堂都会让他们做上唯有修士才能做的事……听听,这不是地地道道的骗子说辞吗?
学堂开始上课的第一天,就有人愤而离开。有偶人在,他们倒不怀疑建学堂的人是不是修士。但自己是修士,却还要用这种手段来愚弄旁人,着实可恨!
不过,也有人留了下来。
无论他们是相信了学堂讲的内容,还是纯粹无处可去,这批人都选择坚持。到现在,最初一批学生已经跟随偶人学了六七年,其中很多人都小有所成。也愈发领会到,办这个学堂的人是怎样用心良苦。
有时候,闻渊、慕笙也会在里面当当老师,给学生们解答些偶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各人有各人的天分。”慕笙想到这几年接触过的学生们,“雷虎是学不会画符,但他力气极大。后来偶人直接教他体术,他很快就引气入体了,还借此被金刚门长老收了弟子。还有谢六、王有福他们几个,现在在他们镇子上开了一家铺子,专卖一些学堂里教的小玩意儿,日子也过得不错。”
闻渊笑一笑,“正是如此。”
说话间,两人喝完茶水、吃掉点心,在众修士依然持续的争吵声中离开。
他们身后,两边修士们又说了许久,终于在店家的圆场下平静下来。
原本只当这是一次不愉快的经历,可支持闻、慕的修士在回去之后,纷纷发现自己身上多了点小东西。
要么是玄级往上的灵符,要么是各种得用的丹药。还有那运气更好的,直接收获了装了诸多东西的锦囊。
有人吃惊之后,把这当做从天而降的收获,没有声张。但也有人私下与关系好的人提起,相互一对照,脑海里便涌出了猜想。
难道,当初他们和人争吵的时候,话题里的两个主角就在旁边?他们能有这些东西,其实是闻仙师、慕仙师在答谢他们仗义执言?
那不得再接再厉啊!
消息逐渐流出,在各种公众场合讨论闻、慕的人更多了。可惜有前人经验在,纵然有那心中不信青年们实力的,这会儿也强逼着自己,多说几句好话出来。
闻渊、慕笙起初只是觉得近来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变多了。后面摸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两人登时哭笑不得。
闻渊:“还给他们东西吗?”
慕笙:“……”虽然不介意做好事儿,但他也不是冤大头啊。
想了想,青年说:“若是碰到那生活困苦、亟需帮忙的,倒可以拿这个当理由,送他们点儿能让人渡过难关的东西。”
闻渊笑了:“也是。”
有了这个决议,接下来的时间里,对两人的夸赞更多。
以他们如今在的广安郡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被往四面八方去的修士们带着,到了更多地方。
闻渊、慕笙却是没心思继续关注了。他们又来到了山林间,找寻天材地宝、路遇飞禽走兽。与人结交、与人为敌……世上热闹实在太多。
又数年之后。
建武郡,烈焰城。
“……当初在青城见到闻仙师、慕仙师的时候,我修为还比他们高出不少呢。结果到现在,人家已经金丹了,我却还是个筑基大圆满。没办法咯,就算年纪大了这么些,也得管人家叫‘前辈’。”
一名外来修士喝着酒,兴致勃勃地与身边新认识的人讲话。
话题中心,自然是昭灵大陆年轻一代中名声最响的那对道侣。
即便是建武郡这样偏远的地方,也有人听过他俩的名号了。此刻听说有人亲自接触过他们,就连旁边的过路者也被吸引过来,问:“当真有人能进进境得这样快?三十多岁的金丹,闻所未闻!”
“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我上次听说,两人背后师门是极厉害的。可这么些年了,始终不知道究竟是哪门哪派。”
“怕不是什么门派,而是什么隐世散修的弟子。不少宗门都说了,闻仙师、慕仙师身法的路数,他们从未得见……”
一片讨论声中,没人留意到,角落里,有人在听到“闻”“慕”两个字时便身形僵硬。再到确切听到两个人的名字,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们果真碰上机缘了?”男人自言自语,满脸恐慌。
他的岁数介于闻、慕两人之间,可单看样貌,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这点。
一边是英俊无匹的刀修、清俊温润的杂修,另一边则只是个满身酒气、身材走形的中年男人。
任谁看了,都无法把他和当年城中最大修行家族中被千娇万宠的小公子联想起来。
没错,男人正是慕宸。
过去那十数年里,烈焰城发生了很多事。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曾经说一不二、霸道无比的慕家家主、夫人两个,竟在一夕之间被人废掉丹田。
消息传出,满城震惊。冯家、李家等原本稍逊一筹的家族立刻意识到机会,开始蠢蠢欲动。
慕宸不知道他们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只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在因父母的争吵而崩溃,下一秒就被人破开家门。
为首的冯家人咄咄逼人,要他们为自家护卫害死冯家庶子而给出说法。至于为什么之前没人听说跟着冯鑫一起进秘境的人竟是他庶弟、冯鑫刚出秘境的时候他们毫无找慕家说理等细节,则没有人去留意。
父亲、母亲怒斥他们欺人太甚,冯家人也只是笑一笑,反问:“在这点上,有谁比得过慕家主与夫人呢?”之后,就冷下面色,开始让下人去找慕家私库的位置。
夫妇两个自然不会任由他们如此行事,慕家也不只有两个金丹修士。
双方很快开始打斗,慕宸又惊又怕,仓皇取下自己的鞭子。可他还没来得及挥鞭,就被人一脚踢在胸膛,身子直接飞起,又重重撞在墙上!
后面发生的时候,慕宸就都不知道了。
他醒来的时候,自家已经快要被人搬空。父亲、母亲的尸体躺在不远处的地上,连带许多家中长老,都死不瞑目。
但也不能说在这事儿里讨得最大利益的是冯家,因为他们的家主直接被留在了慕宸眼前。直到他找到对方,冯家主都和慕宸的一个叔叔打得难舍难分——他们的手臂分别洞穿了对方的心脏。
慕宸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某一刻,身体突然哆嗦了一下,开始惨声大哭。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家人全都没了,他的家也没了!
一切到来得比自己梦中天机启示得还要早,难道慕家覆灭真的是命中注定?——要果真如此,为什么偏偏让他窥见命运?
慕宸浑浑噩噩,就连又有人闯入自家都没意识到。再往后,就是一直隐在冯家背后的李家站了出来,烈焰城里另外几个中等势力的家族也站了出来,相互指责着要对方为慕家、冯家惨案负责,最重要的是必须交出从慕家夺走的各种奇珍、灵石。
喧闹当中,没有人在意慕宸。
一个修炼、无数灵药灌注后依然是炼气前期的少年,不值得他们分出半分心思。
慕宸就这么活了下来,只是没了家、没了下人、没了之前一切。
这还只是个开始。
世上最不缺落井下石的人,何况慕宸本来就不是什么让人愿意结交的好脾气。
刚被赶出家门的那一个月里,每个城中小家族的年轻一代都“偶遇”过他。慕宸在里面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又丢了多少爹娘放在他身上为他保平安的法器。
等日子安稳下来,已经是第二年的事了。他到底不算很穷,毕竟那些人再抢他的东西,也总把目光瞄准在能助自身修行的物件上。一些简单却能卖出银子的玩意儿,并不在修真世家子弟们的关注范围之内。
慕宸由此租下一个仙城边缘的小院子。最开始也想过苦修复仇,可另一样东西很快夺取了他的注意力。
酒水。
一年年过去,院子里没有多出一个修为卓绝的修士,只多出一个酒鬼。
现在,这个酒鬼跌跌撞撞地回到住处,一边继续往嘴巴里灌酒液,一边在院子里踱步。
片刻说“我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那姓闻的一定要报复”,片刻又说“可我要怎么去其他地方,我会死在外头”。
“笃笃”。
慕宸还在自言自语:“不行,不行,我不想死……”
“笃笃——”
慕宸:“闻渊,闻渊为什么还活着?当初到底是什么人救了他、伤了爹娘!”
“笃笃笃!”
男人猛地回头。
他意识到,从刚才便在响起的,原来是敲门声。
难道是闻渊来了!
第186章 逃仆(67)
“吱呀——”
长久没有得到应答之后,院门到底被直接推开了。
毕竟是只用银钱就能租到的地方,其中防御手段与当年的慕家完全无法相比。
来者立在门槛之前,环视四周。不一会儿,视线就定格在院角的一个木盖上。
这算烈焰城里一种特色了。因为日头总是毒辣辣的挂着,没条件打井的人家往往会在院子里挖一个坑,把水缸放下去。借由泥土的阻断,来减缓好不容易打回来的水的挥发。
不像其他地方,只要简简单单把缸子放在院中就好。
有了目标之后,来者总算迈开脚步。
轻盈地、不带一丝响动地来到了木盖旁边。再蹲下身、用手触碰盖子——
盖下传来模模糊糊的动静。
不必说,正是躲在里面的慕宸。
情况太紧急,要是个身形灵活的,多半已经从墙壁翻出去。可慕宸哪有这身手?十多年前、还是少年的他,的确算是个“炼气前期”。现在的他,却因日日饮酒、不事修炼,经脉比许多凡人还要淤塞几分。
别说翻墙了,就是多跑两步,就足够让他气喘吁吁。
他只能藏。而在躲在家中床底下和躲在缸里之间,慕宸选择了后者。
作为一个懒汉,他已经许久不曾打水了。缸子里干干爽爽,倒是不担心把自己淹到。
之前听到了开门的动静,随后就没什么声音。慕宸不敢有太多期待,却还是忍不住想,会不会来寻仇的闻渊发现这儿没人在,所以离开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太好……
一丝光从慕宸头顶照进来。
他猛地僵住,连之前的颤抖、喘气动静都停下。脑海、心头都徘徊着方才不曾吐露的那个“了”字,整个人像是一块儿被定住的石头。
不敢抬头。
尽力把脖颈缩在领子当中。
好像只要这样,就能保护好脑袋,不让闻渊将它一刀斩落。
“——你是慕家少主?”
终于,那个蹲在缸外的存在开口了。
慕宸一愣。
十多年了,他总不敢忘记与闻渊有关的一切,其中就包括对方的声音。
而现在,慕宸很确定,正在和自己的讲话并不是闻渊!
他猛然将脑袋扬起,霎时间,刺目的阳光照入慕宸眼睛。他双目在这一瞬间变得酸胀无比,眼泪都近乎流出。但是,胸膛里跳动的器官却平和下来。
不是闻渊。
男人如蒙大赦地想。
不过,既然不是闻渊……
他身体本来已经软倒在缸子里,这会儿却又哆嗦着扶着缸壁站起,颤颤巍巍、瑟瑟发抖,问:“仙师,你、你找‘慕家’少主是什么事?”
对方听了这话,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朝慕宸伸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领子。
在慕宸的大声惊呼当中,将人从缸子里拽了出来。
倒是没直接将他摔在地上,而是让慕宸双脚着地,算是稳稳当当地站好了,这才说了下一句话。
嘴唇开合的同时,还在惊魂未定状态的慕宸便一直看着身前的身影。
他很想辨认出对方的身份——真正的自己,肯定是没有见过对方的,但若是那个他曾经做过的、关于未来的梦呢?
……
……
闻渊、慕笙脚下踩着风,穿梭在山林之间。
两人身上都有血色。不过,那些血大多都不是来自他们自身,而是出自他们刚刚对战的一头山蛟。
那是一条六阶妖兽,闻、慕两个,加上进来与他们同行的几个修士颇是花了一番力气,才将其完好无损地杀掉。
如此一来,蛟筋未断,自然就是整条山蛟身上最值钱的玩意儿。按照约定,这部分归闻、慕两个。
另有蛟鳞、蛟角……一系列从妖兽身上取下来的珍物,都在众人的划分当中。
人人都因这样的收获喜悦不已。其他修士自不必说,要是只有他们前来,能不能猎到山蛟都是小事,重点是他们会在这场战斗中受多少伤、其中是否有不可修复的永久残损。像现在这样,近乎是毫发无伤地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对闻、慕而言,他俩是能做到凭借两个人就猎到山蛟、完完整整地得到它那一身宝贝,可有人能听着他们指挥、代他们做事,也是方便不少。再有,师父们也说过,两人共度的时光虽然好,可偶尔和其他人相处一下,再回来单独看道侣,总是有一番乐趣。
闻渊私下和慕笙说:“所以,咱们对师父们而言就是‘其他人’吧?”
慕笙有点儿想笑,又记挂着要敬重师父,没有真笑出来。
不过,他还是在片刻后压低嗓音,悄悄和心上人说:“我也觉得。”
总得讲,一直到众人分东西,事情都进展得很顺利。
慕笙已经在计划要如何把蛟筋做成闻渊新法衣上的腰带了。这玩意儿与普通材料不同,对阵法的承载能力极强,不少他想用给闻渊、之前却受限的灵阵都能画在上面。
要是有多余的,还能在给闻渊做点其他小东西。对了,他自己的腰带也不能少。要是慕笙不是同样也有一份儿,闻渊说不定会直接不要。
青年一面琢磨,一面满心雀跃。这时候,旁边林子里钻出一道影子。
就是闻、慕这会儿正在追的那个。
两人都没看清对方的面容,便见对方身形一闪,直接夺去了堆在地上、还没被装起来的蛟头蛟肉,转身就跑!
其余修士齐齐惊呆,闻渊慕笙则用最快速度反应过来、抬脚追上。
自然,剩下的修士也在两人动身之后迈开步子。不过他们的修为到底逊色一些,平日修习的步法也不如青年们学的灵便。于是只有最开始那会儿,闻、慕两个能听见背后传来的声响。到后面,慢慢的,林子里只剩下他们俩和跑在前面的身影。
其中,闻渊的速度又比慕笙快了一点。
这个差距最先只有很少一些,往后,却在慢慢拉大——
在慕笙距离自己足有三丈远后,闻渊做了一件被追的影子完全没想到的事。
他干脆地停了下来,等慕笙和自己并肩。
虽然闻渊很清楚,现在的他们俩都不再是当初被慕家夫妇追得走投无路的少年。可当初的事情,还是在他身体深处刻下本能:寻常也还罢了,到这种与敌相对的时刻,万万不可让慕笙从自己的视线当中离开!
“怎么回事?”闻渊甚至没那么在乎前面跑的影子了,“你是不是受了伤?”
否则的话,怎么会忽而减缓速度?
看出道侣脸上的关心,慕笙赶忙摇头:“没有。”
闻渊眉尖还是拢着。他面前,青年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头柔软,口中却还是正经,说:“我就是觉得,周围的环境有点儿奇怪。”
闻渊十分相信慕笙的直觉,当即说:“你觉得这里有埋伏?”
慕笙很谨慎地考虑了片刻,摇头:“不。真有埋伏的话,应该是你先看出来。我是感觉,这里的灵草灵植,都处于一种特殊的‘气’里。”
他提到灵草灵植,闻渊原本那十分信便成了百分。
别看慕笙这会儿是一双黑色瞳仁,可他到底是个纯木灵体的体质。换句话说,他对一切草木都有天生的亲近,甚至沟通能力。
“我想想办法。”慕笙说。
话音落下,他转过脑袋,面对前方的山林,林中的一切——
风开始吹动。
从叶间流淌而过,带出一片“沙沙”的动静。
前面说的“气”,在这股被青年带动的风中流淌。灵草在呼应他、高树在呼应他,动静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
终于,慕笙“看”到了。
他的视野在升高,神识在眼前草木当中畅通无阻。越过一切阻碍,望向站在山林深处、静静望着自己二人方向的那个影子。
对方身边的草木同样在晃动,逐渐狂乱的叶片不断从那道身影上划过,立在其中的影子却像是对此一无所觉似的,依然在全心全意地注视着闻、慕所在的方向。
然后,“气”又动了。
闻渊、慕笙身边的草叶同样开始“沙沙”作响,这样的响动范围不断扩大,就连那些被两人远远抛在后面、这会儿仍在尽力往前奔跑的修士也听出身边不同寻常的变化。
他们意识到了这变化与闻、 慕两个有关,一时更加担忧急切,加快速度。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风止息了,所有草木停止跃动。
闻渊说不上来自己感受到了什么,只是模模糊糊觉得,眼前一片山林的确明亮了一点儿。
慕笙则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情复杂地说:“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咱们跑的时候,我骗你说隔壁山头上有一个阵法?”
闻渊:“……”
闻渊自然记得。
慕笙说:“天杀七绝阵。当时是说假话,现在是真话。你刚才要是进去了,应该会和之前进到里面的修士、妖兽一样,直接被阵法吸干身上灵气。当然,只要在被吸干之前不断用益气丹补充、及时走出来,就不会出事。”
闻渊眉尖拧紧。
慕笙轻声说:“你也发现了吧?往前一段儿路,上面有那么多灵植,可一点儿动物的影子都没有。”
闻渊嗓音微沉,说:“现在是留意到了,但刚刚,如果咱们一心追那修士——”
慕笙说:“那恐怕不是修士。”
闻渊眼皮一跳,“‘又’不是修士?”
慕笙点头。
第187章 逃仆(68)
单看闻渊口中的这个“又”字,就知道同样的事,两人已经碰上很多次了。
差不多从两人名声传到郡外的那年开始,闻渊、慕笙四处游历的时候,就经常碰到活物以外的敌人。
机关偶人。
他们的师父就是精于此道之人,再有,多年下来,指点青年们修行更多的原本就是师父们制作的机关。所以,对待这种东西,闻渊、慕笙都十分熟悉。
对有人不愿意自己出面,而是让偶人代替他出手的状况,两人也并不陌生。
没看师父们同样懒得亲自讲课,于是无论是带他们这两个亲传弟子,还是给学堂里那些“外门弟子”上课,都让偶人代劳嘛。
要光是这样,也不会引起青年们的警觉。
问题在于,在几次碰到偶人、将它们打碎,并且收拢了一部分残骸之后,两个青年意识到,有八成偶人都是同样的制作手法。
事情就是从这里变得不同的。哪怕不去细想,闻渊、慕笙都能知道这背后的含义:两人被某个人、某种势力盯上了,对方不愿意亲自动手,于是总寄希望于偶人,想要将他们斩杀——不,恐怕不是“斩杀”。
几次有意识的试探之后,两人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这并不让他们高兴,相反,青年们只觉得更加棘手。
比起杀死他们,那些偶人似乎更愿意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然后将他们带走。
意识到这点之后,慕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当年留下来的通讯符去联系罗问。
得到罗家兄弟都平平安安、这会儿找了个镇子定居的消息之后,他勉强放下心。之后,却又开始和闻渊说:“咱们一直防备着,恐怕不是办法。不如设个局,看能不能引出背后之人。”
闻渊问他:“倒是个主意。不过,你打算怎么设局?”
慕笙就说:“既然是想把你我带走,那咱们就假装昏迷,果真让它将你我带离。如此一来,只需要到了目的地,就知道背后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打算。”
闻渊笑了声,说:“不行。”
慕笙皱眉,“为什么?”
闻渊说:“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会这么提议吗?”
慕笙沉默了。
两个人前面都没有明说,不过,在一件事上他们其实达成了一致意见。
这群偶人背后的存在,目标应该是慕笙。
毕竟闻渊思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觊觎的东西。倒是慕笙,虽然这些年一直隐藏得不错,外头没有一个人看出来他其实是木灵体。但是,万一呢?
万一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他们还没有了解的法门。通过那些法门,有人看穿了他的身份。
或者更简单一点。从青州城离开、路上碰到罗家兄弟的时候,罗问明显对弟弟信任闻、慕一事十分郁闷。虽然到双方分别之时,罗问口中的“前辈”也是真心实意。但不可否认,最开始那会儿,罗问可是一心想着掩护弟弟离开。
是什么让罗真在初次见面的情况下,就选择在面前两人身前露脸?
——如果纯木灵体能够对身边的所有灵植有所感知,那会不会,他对另一个木灵体同样有所感应?
这只是一个猜测,但闻渊知道,慕笙一定和自己有同样的猜测。否则的话,他不会第一时间去联系那兄弟两个。
再接下来,他的行为就是在明知道自己要入险境的情况下,假装偶人会把他们两个一起掳走。
眼看道侣久久不言,闻渊缓缓吐出一口气,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尽量平静地开口,说:“慕笙,你不能总是这样。”
慕笙说:“我知道。但是,咱们有师父……”大师父、二师父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慕笙是真的觉得,自己就算一时落入凶徒之手,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闻渊说:“那你会想要看到我被他们抓走吗?哪怕不会危及什么,只是受点小伤?”
慕笙自然摇头,但也提到:“但总不能一直守着。他们一次次暗算,咱们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闻渊笑一笑,说:“如何就没办法了?他们送来的偶人一次比一次强,明显是对咱们的实力评估一直有所上升。除了师父之外,我还没有见过能炼制出比自己修为更高的偶人的人。”
慕笙说:“唔,但我不觉得那些偶人里面有哪个修为比师父们更高。”
闻渊:“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好吧,慕笙想,自己的确知道。
虽然迄今为止,大师父、二师父的真正境界对他们来说依然是神秘难测。但学堂几年经营下来,里面学生的各种成果已经展露在他们眼中。
如果师父们能让凡人也能画出灵符,那他们做出比自己更强的偶人也不奇怪。只是世上如师父们一样的人太少太少,放在一般修士身上,他们能炼制出的最强偶人也就是与自己同样战力了。
换句话说,只要他们来一个打一个,偶人们背后的主人总会出现的——既然他对木灵体贪婪至此,坚持多少年、失败多少次了,依然不肯罢休。
再说现在。
闻渊略一转念,就把前前后后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
“知道咱们要来杀山蛟,所以提前埋伏在旁边。后面见咱们成功了,便立刻假装抢夺东西,在你我面前现身。
“毕竟它要是直接跳出来,咱们说不定会心怀防范,并不肯与它往前。只有现在这样,才能顺利地把咱们吸引到这——”
慕笙:“天杀七绝阵。”
闻渊:“嗯,这个阵里面来。看来新来的偶人基本已经是背后之人的实力了,否则的话,它怎么会想要借助外力?”
作为没有生命的机关,它不会像是一般活物一样,进入阵法之后就迅速被列为目标。要是真能让闻渊、慕笙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进入眼前山林,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完全可以想见。
闻渊喃喃开口,说:“看来那个人虽然想要木灵体,却完全不了解木灵体的实力啊。”
话音只中多少带一点阴森味道。
哪怕慕笙并不是自己的道侣,只是两人没开窍时那样亲密、视彼此为世上最重要之人的关系,得知青年被凶徒盯上,闻渊都会震怒,何况是现在。
青年心头便充满了将幕后那只手抓出来、杀之而后快的冲动。恰好这时候,慕笙轻声开口:“现在,阵已经破了。”
灵植的呼应之中,整片山林的气场都已经被改变。
闻渊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微微冷笑,手中掂量着长刀,进入前方山林。
慕笙一如既往地跟在他身后,看着闻渊不断往前,终于见到等在其中的机关偶人。
偶人似乎完全不曾意识到,闻渊并没有被天绝七杀阵影响。看他出现,便直接提起兵器冲来。
这也正常。并非所有机关偶人都能像是他们师父制作的一样,在实力超绝的同时拥有一定的自主行动、判断能力。更多人炼制的偶人仅仅是一尊没有任何思想、只能跟随主人吩咐而行动的傀儡。
也许背后那个人给他下达了要留在这里等待闻渊的命令,它便不折不扣地执行。
可惜的是,它等来的并非失去行动能力的闻渊,而是处于全盛状态,并且完全被激怒、下手起来更加不留情的青年。
战斗结束得很快。
其他修士赶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片被刀风砍断的林木。
闻渊、慕笙立在林木当中唯独一片空地上,都是安然无恙,正并肩讲话。
机关偶人的碎片已经在众人到来之前被慕笙收起,他们并不希望自己私事牵连旁人。
过程中,慕笙已仔细看过偶人身上的各种痕迹,得出结论:果然,这次过来的,还是前面那家做出来的机关。
阴魂不散。
其他修士靠近的时候,闻渊脑海中正漂浮着这几个字。
听到众人的一句句关心,他的神色才算好看一些。
其中是有被同伴们关切的缘故,更多却是因为慕笙在与他们讲话。如此场面,让闻渊清楚地意识到,此次偶人来袭时慕笙依然不曾出事,到底安安全全地留在自己身边。
“……总之,人已经被解决了。”慕笙甚至没有提到对方是一个偶人,“山蛟都在这里,你们分一分吧。”
众人听着,叹:“我们路上还在想呢,早知到要出这种差错,倒不如不来拖你们后腿。”光是闻、慕两个的话,哪里还用得上分山蛟的步骤?更没有后面的抢夺了。
闻、慕听着这话,不置可否。只看看天色,说:“分完之后,咱们就回城,时间都这么晚了。”
第188章 逃仆(69)
两人讲的是实情。一众修士离开山林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许多。等到入城,黄昏的最后一丝亮色都即将消弭。
然而映入修士们眼里的,并不是被夜幕笼罩的城市。相反,整个仙城都被笼罩在巨大的明光阵中。
顾名思义,明光阵作用就是在夜晚也亮起光辉,照亮一切。这本身是个基础灵阵,可要覆盖一个辽阔仙城,还是要用去不少灵石。
城主宁愿日日负担如此大的消耗,都要将其布好,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只有凡人和低阶修士才需要睡眠。到了金丹往上,活了少则百岁的修士们往往早就忘记他们入道之前是怎样度过夜晚。只有昼夜不休的地方,才能吸引他们驻足,进而花钱。
商户们由此多赚一倍灵石,这些灵石中又有三成要用来缴税。城主从中赚取的利益,足以覆盖每天明光阵的花销。
“先找家铺子,把山蛟肉卖一卖。分到那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到了城门内后,队伍里有修士开始计划。话音刚落,就有人响应。
又有人询问同伴,要不要找家酒楼歇息。自然不是睡觉,而是喝喝酒、听听说书。最好的情况是那酒楼中正好有厨修,很多在外闯荡的修士都很乐意以部分猎物为代价,请他们帮忙烹饪食物。
“我与朱兄同去。”一名修士笑道,“恰好,我还真知道一家请了厨修的酒楼!”
“那感情好。”前头发出倡议的修士立刻乐了,“宁兄果真是个‘万事通’。”
“哪里哪里,”被夸赞的宁姓修士摆一摆手,“修行这么多年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比起不知道在哪儿的进境,自然还是当下快活些更重要。口腹之欲,便是极让人快活的东西嘛!这才有意打听了。”
一行人说笑着,也没忘记问起闻、慕两人接下来的打算。
青年们的回答很简单:“回客栈。”
其他修士:“……”是了,百岁往上的他们早就习惯白日、夜晚没什么不同的生活,闻仙师和慕仙师却还都年轻。想来得再过些年头,才能真正适应金丹期的生活。
他们对此也算习惯,一个个笑着点头,与青年们告别。
闻、慕也果然如自己所说,在客栈歇过一晚。
转眼天亮,日光渐起,明光阵在金轮的灼灼光辉中逐渐暗淡,结束了它在晚间的使命。
闻渊、慕笙神清气爽地醒来,后者说起:“今天倒是没安排什么事。”
闻渊一听就知道,道侣还有下一句。
他笑着问:“你想去哪里?”
慕笙眨眼,“白玉京。”
闻渊当即道:“好。”
他也听过这三个字,就在昨日那宁姓修士嘴巴里。
是的,“白玉京”并非某个遥远的地方,而是含光城中少有的能请来厨修的酒楼之名。
慕笙平日并不注重吃食。只是难得知道有个厨修就在身边,他难免好奇。
两人说定,当即动身。都是修士,路上耗不了多少工夫。不过一盏茶时间,两人已经立在那栋通体由白玉打造、一眼看去贵气无比的建筑门口。
脚还没站定呢,负责招呼的小二早早迎来,热情无比:“客官!您二位是就两个人,还是要等其他好友亲朋?”
闻渊回答:“两人。”
小二笑道:“好嘞!”又转过头,朝着大堂喊:“贵客两位——”
这话出来,自有堂中伙计往前,接过招待客人们的任务。门口的小二则应向下一个客人,彼此分工明确。
在堂中小二的带领下,闻渊、慕笙来到楼上一处临着围栏的座位。
他们没选包厢,于是这会儿前后左都是其他桌子。右边则是酒楼中庭,往下望去,能见到庭中正讲到激动处、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
“起了那么雅的名字,没想到,里头竟然这么热闹。”
慕笙津津有味地听了片刻,而后如此评价。
小二道:“闹中有静,静中有闹,也是咱们家的特色了。”
慕笙琢磨着这八个字,闻渊则笑了笑,与小二讲:“听说,你们这儿有厨修?”
小二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显然是经过专门培训。客人话音落下,他便回答:“是有,客人可是要约?”
闻渊问:“‘约’是怎么个说法?”
小二娓娓道来:“客人定也知道,厨修难得,修为高的厨修更是难得。我们店请到的这位蒋师傅,那可已经是金丹期了!便是元婴、化神的老祖,吃他的一顿饭,都能从中得到些好处。”
闻渊对这话持保留态度。元婴得到好处还算正常,化神也被加起来就太夸张了。
小二继续道:“如此一来,光是各大门派、家族发给蒋师傅的邀约,就够他日日忙碌。可我们掌柜又说了,当真只应酬这些门派、家族的话,蒋师傅被请来与没被请来有什么区别?普通食客照样一口都吃不着啊!
“因这方面的考量,掌柜便定下规矩了。每个月的前十天,蒋师傅上那些门派、家族做饭。中间十天,他留在店里,每日招待一桌客人。最后十天,则用来休息。”
闻渊、慕笙听到这里,一起了然。
白玉京给厨修的待遇好吗?当然好。
但旁人有怨言吗?应该没有。
原因无他。厨修实在太少了,修为高的厨修更是难得。作为一条近乎没有任何战力上的提升、偏偏又需要大量原材料用来修炼的道,被有其他道的修士视作兴趣还好。真让人一心去修,近乎没人能做到。
他们甚至不像丹修。虽然都说丹修战力差,可人家要开炉,就得先有灵火。遇到棘手的敌人,直接把灵火砸出去都能争取片刻工夫。再说了,毒丹、爆丹……各种可以拿来攻击的丹丸太多太多。相比之下,没人听说厨修拿盘子砸死人的。
闻渊:“一个月只有十天?现在定到什么时候了?”
小二:“二十——”
闻渊心想,下个月?那可能不行,自己与慕笙到时候可能已经离开了。
小二:“年后。”
闻渊:“……”
他一脸“你莫不是在与我玩笑”。
小二赔笑,又说:“正经定宴是这样,但我看客官器宇轩昂,许是能走另一条路子。”
闻渊面皮抽动一下,问:“什么?”
小二:“若是客官拿来什么珍奇材料,蒋师傅自然愿意帮忙烹饪。只要客官割爱,从中取一些给他。”
这也是绝对大多数厨修积攒家底的方式。他们一不能打,二平日忙。也只能通过这等手段,让自己多得些灵气充沛的材料。
闻渊点点头,思索片刻,从袖中取出芥子袋。
在小二期待的注视下,他将袋口打开,露出里面东西的一角。
小二其实没有看清,可光是自那一角中倾泻而出的灵气,就让他恍惚一瞬。再回神,还是慕笙不断用手在他面前晃悠,叫道:“醒醒,醒醒!”
是好东西!
小二眼神恢复灵动,脸上笑容更加真诚,道:“客官果真不同凡响!您二位且移步,与我一同去厨房。到了地方,蒋师傅自然有安排。”
他这么说的时候,闻渊、慕笙都没想到,自己会在和同伴们分开一晚上后,又被人安排着与他们一同用饭。
在桌上看到两个青年,其他修士同样惊讶。还是慕笙解释:“我们不是想拿山蛟肉来换那厨修做顿饭吗,”他俩本来没想分走蛟筋以外的东西,可昨日蛟肉被抢,可以说全凭闻、慕两个才把东西找回,其他修士定要让他们分走些肉块,否则众人不得安心,“结果那位道友一眼就看出来,我们拿的和你们拿的是同一条蛟的肉。他就问我们,是不是相互认识。
“我说认识,他就把我们放这儿来了。”青年摊手,语气里带着好笑。
其他人听着,都觉得巧合。讲话之间,也对待会儿要被端上来的山蛟肉更加期待。
不过,光是期待显然太过单调。没一会儿,修士们又把话题转向同伴们接下来的打算。
他们虽然是近日才组成的队伍,彼此配合得却的确不错。自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功劳在于闻、慕两个,可青年们愿意与他们组队,就说明他们也有自己的贡献。
“这趟收获实在是好,我想回家一趟,把卖山蛟肉得的东西上交给家族。”
“我马上就要冲下一个关窍了,近日得找个洞府闭关。”
“我还没想好。”
“我也没想好,想来还是继续在山中猎妖兽吧?”
“我……”昨日被同伴戏称为“万事通”的修士宁荣脸上露出一点犹豫。
闻渊看他,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纷纷关怀。
宁荣听着那一句句温暖话语,到底吐出一口气,说:“昨天晚上,我到后头的院子里醒酒的时候,听说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与他关系最亲近的那个朱姓修士问。
“丰阳郡,你们听过吗?”宁荣问。
得到几个点头、几个摇头之后,他舔了舔嘴唇,往下开口。
“里头有个家族。说是家族,其实更像门派吧?顶事儿的是个没有后辈子侄的大能前辈,可惜长久不曾突破,已经要到天人五衰的时候。
“他放出话来,想要在天人五衰之前,找一个亲传弟子,由对方来继承自家基业。
“自然了,要当前辈的亲传弟子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得经过诸多考验。
“更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讲这话的修士察觉了我的气息,一下子就闭嘴。不过,我琢磨着事情能传到他耳朵里,应该就不是什么秘闻。只是咱们距离丰阳郡还是有些远,以至于很多消息,咱们都不知情。
“诸位,接下来,我便想去那丰阳郡看看。若是真能得此机缘,”宁荣眼睛都是亮的,“我定不会忘记与诸位在此地的情谊!”
话音落下。
桌子陷入片刻寂静。
修士们相互看看,从彼此眼里看出了同样的心动。
又有点复杂。这么大的机缘,宁荣就直接与他们说了吗?他可真是不怕被人横插一脚。
“再有,”修士们暗暗琢磨时,宁荣又开口了,“若是接下来不知道去哪儿的道友,我想,其实都可以与我一同过去!届时与你我竞争的人一定极多,至少在最初几轮筛选里,咱们可以携手并进。”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众多修士了然,心头的负担一下子消失。登时就有不少人点头,答应与宁荣一同前去。
宁荣神色激动,在越来越多人表态之后,视线转向闻、慕。
“闻仙师,慕仙师,”他忐忑而期待地叫道,“你们呢?要不要一起过去?”
第189章 逃仆(70)
话音落下,宁荣似也察觉自己的问题并不合适。
谁都知道,闻渊、慕笙是有自己师门的,并且那神秘的师门来历不俗,这才培养出两个优秀无比的弟子。如此一来,闻、慕自然不可能再接受其他势力的传承——这倒是给旁人行了方便,可作为“旁人”,把完全利己而不利对方的心思摆在明面上,难免让人觉得吃相难看。
他低低地抽了口气,补充:“我就是这么一说,真做决意,自然看你们的心思。”
闻渊、慕笙听到这里,笑了笑,没答应,但也没第一时间拒绝。
“你们先商量。”闻渊说,“真能得此机缘,于诸位来说也是好事一件,我们跟着沾光嘛。”
宁荣笑了,视线在同桌的修士们面上扫过,豪爽道:“我今日便把话放在这儿。若此事当真能成,宁某日后定重重酬谢大伙儿!若是在座的各位里有人得了传承,我也定是心服口服,绝无二话。”
话音落入在场其他人耳中,他们脸上浮出动容。很快,有人接话:“我亦如此!”
“我自然也是!”
“既是大伙儿合在一处的功劳,自然也要一同分功。”
场面热热闹闹,修士们兴致也愈发高昂。那个昨日就与宁荣一起到白玉京的朱姓修士朱武面露神往,直接畅想起:“一郡之下少说也有十数座仙城。等得了传承,咱们境界上去了,大可以一人坐镇一座,也是股不小的势力。”
“哈哈,怎么还没喝酒,老朱就醉了。”
“醉不醉的,还不让人想想嘛,反正这儿又没有旁人了。”
“那我也来想。真有了传承,你我是不是也可以开山立派,当那一代宗师?”
“好你个李文焕,你可是你师父的得意弟子。这就开山立派了,你师父那儿能交代过去?”
“咳咳,我请他老人家来当镇山长老,这总行了吧?”
桌上诸人想得愈远,嗓门也愈大。不过也正像朱武所说,白玉京包厢内均设置了隔绝动静的阵法。任由屋子里的几个人说出花儿来,外面也没一个人能听到他们的话音。堪称出门做梦,必备良阵。
“……不过,”诸人讲着讲着,又有修士把话题转到闻渊、慕笙身上,感叹,“瞧着闻仙师、慕仙师这镇定的样子,我便又开始想知道,他们俩的师门是什么来头了。”
一伙儿人到底相互合作过一段时日,对彼此的底细也知道得七七八八。像前面那个李姓剑修一样,有师门、与师门中人感情深厚的并非少数,即便如此,他们也会为闻人家主开出的条件心动。
唯独闻、慕两个,从头到尾都镇定坐在旁侧。好像就算闻人家主把机缘塞在他们手上,他们都要往外推出。
“我也在想呢。”宁荣道,“莫非你们的师门势力较闻人家更盛?”
闻渊笑了一下,说:“势力不势力的,倒是两说。最重要的是师父于我和慕笙有救命之恩,不可不报。”
“救命之恩。”宁荣叹了一声,“这倒是了。”
闻渊看他,总觉得对方还没说完话。可接下来,宁荣始终未曾开口。
倒是桌上其他修士,又就宁荣的问题、闻渊的回答说了段时候——不算太久,包厢外开始传来敲门响动,是厨修用山蛟肉烹饪的第一道菜被端上来了。
众人听着小二的通报,心头齐齐期待。
闻人家的传承远在天边,屋外的山蛟肉却是实打实的!
朱武看宁荣没开口,干脆自己咳了一声,道:“快进!”
小二“哎”了一声,打起帘子,却并非端着菜盘踏入屋中。
他侧过身,另让了一名中年男子进入室内。一个荷叶模样的碟子便被那人端在手中,须臾后放在屋中桌上。
对上修士们疑问的目光,中年男子笑了笑,说:“我姓蒋。”
众人恍然大悟:是了,小二先前提过许多次的!他们店里请来的厨修,便叫做“蒋师傅”!
宁荣在这个时候回神,抱拳道:“久闻仙师大名。”
中年男子还是笑,说:“我哪有什么名气?倒是诸位今日拿来的山蛟肉,让我好生开了一番眼界——请看,这便是今日山蛟宴的第一道菜了。”
随着他的话音,众人目光转到桌上的盘子上。
只见荷叶底座之上,是一层绵绵密密的碎冰。碎冰之上,又是被切得极薄、近乎是透明模样的肉片。
这是肉眼所见。而以在场修士们的神识,他们自然都能发现:这碎冰之下,另埋着一块灵石。如今碟子上灵气流淌,恰是让那些山蛟肉保持在最鲜嫩完美的状态。
“生的?”看了片刻后,朱武意外地叫道。
中年男子说:“正是。”又与诸人解释,“我也有经年没有碰到同样的食材了。初听有人拿来山蛟时,我还想着像当年师父教授的一样,直接用热汤将其烫熟,就是一道好菜。但到了切片的时候,我觉得它肉质鲜嫩,与我从前见过的不同。细细一想,倒是明白过来。英雄们昨日才猎的山蛟,自然与师父从前得来的陈肉不同。”
慕笙说:“上面缀着的酱,莫非是清心花所制?”
中年男子惊喜:“……正是。莫非英雄是?”
慕笙说:“学过些药理。”
中年男子脸上欢喜,“没错。肉片是鲜嫩,但还是缺了些滋味。我想了良久,才想到这样的搭配。诸位尝尝,看是否喜欢。”
停顿一下,又补充:“若是不喜,定要及时说出。我到诸位面前,就是为了听这个。那么多山蛟肉,不做出英雄们欢喜的味道,未免可惜。”
在场众人里有八成都是头一回与厨修接触,有这种根据口味定制的待遇,他们纷纷受宠若惊。后头拿筷子夹起肉片,也更加悉心仔细。
就连闻渊和慕笙,也抱着略有郑重地态度,将缀了花汁的肉片送入口中。
这个味道……
闻渊捏筷子的手微微收紧,旁边慕笙已经惊喜地含糊叫道:“好吃!”
闻渊眼神里多了点笑意。
他也有同样看法。蒋师傅刀法高明,将蛟肉分得极薄极薄。这种程度,纵然山蛟肉里本身带有些许土腥味,也被过少的分量冲得一干二净。
修士们能感觉到的,是肉片被送入口中的凉爽,舌尖触碰到蛟肉的鲜美,还有清心花带来的耳目清明之感。
第一口便是如此,而后第二口、第三口……愈是吃,愈是觉得头脑清晰,似登仙境。
当场就有修士闭上眼睛,接着眼下这股感觉,开始在体内流转灵气。
厨修看着这一幕,笑着说了声“客官们稍等些时候,我这就去准备第二道菜”,随后就转身离开了。
人走以后,慕笙凑到闻渊耳朵旁边,与他小声讲:“我前面还想呢,他一直在这儿和我们说话,那接下来的菜要怎么办?……现在看,应该是算好了时间,要咱们在这时候修炼。”
闻渊听他说话,同时感受道侣气息落在自己耳畔的酥酥麻麻。他心头熨帖,微微侧过头,笑着和慕笙说:“既如此,你我这会儿要不要‘入乡随俗’?”
慕笙:“嗯哼。”其他人都在修炼,就他们两个人在旁边干坐着的话,也怪无聊的。
再有,这位蒋师傅,还真有几分意思。
怀抱着对接下来菜品的期待,青年闭上眼睛。
与在场其他独自修炼的修士不同,闻渊和慕笙一旦开始运转灵气,便自成一个小世界。
李文焕算是开始得早、结束得也早的一个。他睁眼的时候,桌上其他人基本都闭着眼睛。
虽然无意窥探,可坐位摆在那里,剑修的目光还是在对面那对道侣身上短暂停留。而后,他发现一个之前没有在意的细节。
同修的时候,闻、慕两人仿佛在自己身前身后布了一个小阵,好让周身灵气与周边隔绝。
李文焕略略一想,就猜测道,这应该是因为闻、慕不欲掠走在场其他人正用的灵气。
他心中感叹。半是因为两人的心善,半是因为他们布阵的速度。
又过了会儿,在场其他人陆陆续续地睁眼。
中年男人也适时赶到,送上第二道菜……
一场山蛟宴,修士们吃了足足一天。
其中大半时间是在修行,另有小半,则被他们用来与厨修讲话。
初时众人还没察觉出来,可到后面,端上来的不再是一个大碟、大碗,而是事先分好了给每个人的分量。修士们尝过之后,惊喜地发现,对方竟然给每个人准备了不同滋味,还都是最合他们口味的那种!
哪怕是自忖有些见识、在师父们那边机关偶人手下尝过不少不同风味菜肴的闻渊和慕笙,都被厨修这一手惊到了。
等山蛟宴结束,修士们心满意足地各自去找地方继续修炼,闻渊私下叫住对方,问:“仙师什么时候有空?”
厨修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闻渊。
青年解释:“我想请你到家里做一桌菜。不过,更具体的还得后面再说。”他是觉得师父们可能也会喜欢厨修的手艺,不过是否邀请对方,还得和师父们商量后再决定。
现在嘛,就是确定一下厨修哪日方便。
听明白他的意思,厨修抿抿嘴巴,脸上露出一种半是期待,半是犹豫的神色。
“仙师有此邀约,按说我该直接过去。可近来,我还真有些事要去处理。早前还给白玉京的掌柜说呢,往后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我怕是都要告假。”
闻渊一愣,问:“可否问问,仙师有什么事?——若是不便讲,也就罢了。”
厨修摆摆手,笑道:“也没什么不便,这事儿迟早人人都要知道,说不定你们已经听说了。丰阳郡那边儿,闻人家主的传承试炼,我打算去闯闯。”
闻渊、慕笙:“……”
“要是其他时候,一个厨修,找份正经传承,难!如今便不同了,听说闻人家主那边对前去修士原本的道并无要求。照这么讲,我也有机会嘛!
“就算到最后也不成,照样是个开眼界的好地方。可惜丰阳郡与咱们这儿距离太远,现在也不知道闻人家主有没有确定试炼者赶到的时候。为防万一,我近日便要出发了……”
第190章 逃仆(71)
青年们还真没想到这个答案。
不过,等他俩从酒楼出来,两人便都不觉得意外了。
整条街道!整个仙城!所有人都在谈论“丰阳郡”“闻人家”。态度之热烈,远远超过他们从前走在路上,听到的那些对“闻仙师”“慕仙师”的夸赞。
倒也理所当然。闻仙师、慕仙师给出的究竟是小恩小惠,倒是闻人家那边,当真能让人一步登天。
修士们满心期待,认真盘算起最重要的问题:考验,到底是怎么个考验法?
“总之和修为无关。若说修为,哪个人的修为比得上闻人家主自己?真看中这个,他就该把传承一直捏在手心!要我看,人家最看中的定然是悟性。”
“悟性?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自然是就看同样境界,谁的年岁最小。”
“哈,这么说来,闻仙师、慕仙师定然要被选中了。”
并没有料到自己又被提到的两个青年:“……”
他们面皮微微抽动,低调地从讲话人们身边走远。
两人身后,人们仍然在热切交谈。
慕笙听着飘到耳朵里的话音,感叹:“宁荣是昨天晚上听到消息的。当时还弄得神神秘秘,连那大能的来路都说不清楚。到这会儿,却是人尽皆知了!”
闻渊笑了下:“这种好事,历来最让人动心。”
慕笙:“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难道不该人人都想着独占好消息?”
闻渊:“嗯……”道侣说得对,“万一是有人推波助澜呢?”
慕笙:“也是。”
他这么应的时候,完全没料到,不过是一炷香工夫之后,自己就看到了“推波助澜”的现场。
仙城城墙处,这会儿竟然张开了一道水镜。水镜上,正是两个家丁在宣读闻人家主定下的考验规矩。
这是各仙城中常见的宣读政令法门,出现在城墙水镜上的往往都是一城主事。没想到,这会儿竟被相隔万里的其他郡中人使用。
闻渊、慕笙一起“啧”了声,心道:“那大能,果真是大手笔。”
两人和其他修士一起站在城墙下方,仔细听家丁们读出来的内容。
第一条是:本次试炼,并不限制参与人的修为。
话音落下,同样被吸引到城墙下的修士们之间已经爆发出一阵欢呼。
不过,也有一些修士开始担忧,“说是不限制,可真正到了试炼的时候,那些修为高的又如何要把修为低的放在眼里。要我说,咱们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更多修士却是觉得:“人家才刚开始讲呢,你莫要想这么多。快听下一条,他们要开始念了!”
这话出来,不论是振奋的修士还是担忧的修士都比上嘴巴。
上百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水镜之上,听里头映出的身影宣布:本次试炼,会先按照不同修为分成不同组别。每个组别中的人,在前面的关卡中都只会和自己修为相差不到一个大境界的人竞争。
“……”人群再度哗然了。
一片讲话动静中,听到消息、不断从仙城各处赶到城墙边儿的人也越来越多。原先还略显松散的地方,此刻被人站得密密麻麻。闻渊、慕笙被挤在里面,两个人的身形紧紧贴在一处。
慕笙感觉到,自己腰上多了一条手臂。
他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往闻渊的方向靠了过去。
旁人还在对着家丁宣布的第二条消息震撼亢奋,他们两个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这么一来,怕是整个昭灵大陆的人都要赶去了。”
话是慕笙说的。闻渊听着,在道侣耳边轻声道:“应该也有一些限制,至少不会让出现得人真把整个城都挤得待不下。”
慕笙没有应答,而是先专心听第三条规则。
等家丁们的又一句话音结束了,他脸上才带出笑意,用手肘碰一碰身后的道侣,“不错啊!这也被你猜中了。”
闻渊还是笑,说:“毕竟闻人家主是要给自己寻找继承人,却不是要自己和继承人直接与其他势力结仇。”
出于这个考虑,对方的第三点要求就是:来的人,身上不可以有任何宗门、势力的牵挂。或者就算有,也一定要与他们原有的势力说清楚,绝不可以在事成之后,双方再来争夺。
更不可以让自家积蓄多年的各种传承,直接被归入其他势力当中。
这话出来,原本激动的人群明显冷静许多。不少人心头失望:“这么一来,我定然是就去不了了。”
也有人从中发现机遇,“这么一来,能过去的应该都是一些散修。既是散修,传承便十分有限。所以,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已经有修士摩拳擦掌,预备直接动身出发了。好在又被身边的同伴拉住,让人起码听完闻人家家丁接下来的话。
往后果然还是有要紧事项。家丁的第四条规则是:所有有意向参加的人,必须要在三个月之内出现在丰阳郡。到时候,他们都会拿到闻人家的令牌。凭借令牌,才能参加接下来的考验。
第五条规则是:传承可以由一个人接受,也可以由一群人接受。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接受传承的人们必须事先定契,绝不可以让选出来的继承人开始相互残杀。
第六条……第七条……
越是听到后面,诸人的神色就越是冷静。
规则没有过分之处,不过是一些人之常情。
可惜这些常情,落在不同的人身上,可能还是会有不同的问题。
最简单的例子。以本地与丰阳郡的距离,真没背景的修士,十有八九做不到三个月内赶到。
虽然闻人家主口口声声说自己对来的修士并没有要求,可光是能做到这点的,便要么是与宗门、家族商量好,本身已经接受过很多传承的人,要么就是自身十分优秀的散修。
“横竖他们都不吃亏。”
“之前说不在意传承者是什么修为,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可要是宗门出来的人,要是修为低一些,人家说不定还愿意放手。要是修为高了,谁舍得拿自己已经教养出来了的徒弟送人?”
“还说这么说,可如果能被选中、徒弟又的确有良心,就算闻人家一再说不能让自家的东西变成其他势力的附属,可等他天人五衰没有了之后,谁还能保证之后的事情……”
“哪怕不是明面上来呢,只要几次联姻,就能让传承顺顺当当的换人了。”
修士们说着说着,彼此看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味深长。
闻渊和慕笙从这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当中走过,心境坦然。
总之他们不可能背弃两位师父,这种情况下,传承与否,明显都是他们没关系。
两人预备离开。走到一半儿,再次碰上宁荣他们。
宁荣等人神情激昂,明显被家丁的话催得更是心动。见到闻渊和慕笙,他们脸上尽是欢喜:“闻仙师,慕仙师!我们之前还在商量,要给你们发通讯符呢。”
闻渊笑了一笑,回答:“你们可是听清楚前面那些内容了,我们两个肯定与这趟机缘无缘。”
宁荣叹道:“的确可惜,不过,我们这回来找你们,是有其他事情。”
闻渊:“什么?”
宁荣咳了一声,先看一看四周,确定没人留意这边,这才开口:“就是……我们曾经见识过你们的飞行法器。”
哦。闻渊明白了。
还是那个问题,他们要怎么过去?
虽然宁荣他们基本都是金丹往上,可是要凭借自身御风抵达丰阳郡,一来是费力、还不一定能及时赶到,二来就是不知道丰阳郡具体有什么在等到他们。
如果再路上消耗精力太过,过去之后第一个回合就直接被淘汰出局,人人都会觉得可惜。
这种情况下,找一个飞行法器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们个人并没有这样的底蕴,要说去仙城当中租借……
一个过路修士正在长叹:“我以为我的动作已经够快了!都没有等到那家丁把手中所有条目念完,我就去了城中的飞行法器租赁行。
“结果呢?没等到地方,就听到里面的伙计在大喊,说他们的法器统统已经没有了,让后面的人不要再往前!”
闻渊、慕笙:“……”
宁荣等所有和他们打过交道的修士看着他俩,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两个青年看看他们,仿佛还有犹豫。
这时候,宁荣想到了什么,忽而开口,说:“这趟上路的不光是我们,刚刚还碰到蒋师傅了!
“他答应和我们一同行路,路上给我们做各种吃食来调养身体——闻仙师、慕仙师,你们怕是不知道,吃完山蛟宴后,我们里面不少人都感觉到马上就能冲关了!
“三个月时间,一定能有更大收获。到那时候,闻人家的试炼,我们手到擒来不说。于你们,定然也有十足好处。”
闻渊、慕笙相互看了看。
宁荣又道:“自然,法器本身的租赁费用,我们也不会少给。两位,请你们考虑考虑吧。”
后头一众修士期待看来,明显都希望闻、慕好好考虑。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
慕笙嘴唇动了动,闻渊:“……我们要去请示一下师父。”
第191章 逃仆(72)
沈轶:“丰阳郡?”
闻渊:“是。”大致说了闻人家主放出的消息,“若是果真去了,我们约莫还得停留些时候。”
总要在当地逛个够本。否则光是赶路,岂不是太过无趣?
“如此一来,”他估算一下,“来来回回,少说也得一年光景。”
沈轶问:“那你们究竟是想去,还是不想?”
闻渊坦白:“从前是没这个打算。可回来路上,我们又有商量。往前那些念头,我与慕笙说是外出历练,却总依然在与师傅们不远的地方。如今既有这个机会,单独出趟远门,似也不是坏事。”
慕笙也道:“那里的考验,我们自不会参加。不过,兴许能看看其他修士参与考验的热闹。”
沈轶一笑:“这不是已经想清楚了吗。”
兰渡则道:“你们的实力,我们是知道的。真遇到事儿了,就算打不过,要脱身却是没问题。再有——”
闻渊、慕笙屏息听着。
见二师父目光在他们身上停驻片刻,随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说:“我听说,丰阳郡有一种特有的妖虫,仿佛叫做‘绞天蛛’的。它的蛛丝颇有用处,你们若是见了,不妨取些回来。”
两个青年自然应下。再看看大师父,人正在徒弟们的目光中笑了下,“我倒没什么要你们带的。不过,若有什么新鲜吃食,便都取回来让我们尝尝吧?”
都是琐碎小事。闻、慕知道,两个要求背后暗含的还是师父们对自己的关怀和祝福。
他们不欲用真正要事绊住徒弟们的脚步,同时又笃信,徒弟们一定能平安归来。
“等你们回来,还能好好和学堂里那些学弟、学妹讲讲在外见闻呢。”
兰渡又说。
闻渊、慕笙又应了一个“是”字。
往后,他们与宁荣等人说明情况,约定碰面的时间、地点。
等到修士们赶来,两人意外地听到:“……闻仙师,慕仙师,咱们灵舟上有没有什么能让东西保持新鲜的法阵。”
有是有。慕笙能做锁鲜锦囊,布出有同样功能的灵阵自然不在话下。但回答之前,青年们还是先问:“要这个做什么?”
宁荣神秘地笑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储物袋。
等储物袋在闻、慕面前打开,青年们望着里面的东西,都是微微一怔。
原来众修士知道这时节租到合适飞行法器有多么不易,于是在凑钱付租赁费用外,还额外掏出家底,提前买来大量适合烹饪的灵植、妖兽血肉。
“都是蒋师傅列的单子里的东西,最能发挥他的手艺。”宁荣道,“闻仙师、慕仙师,你们安心等着吃宴便好。”
两个青年都是识货的,听着这话,心头同时一动。
毕竟是受了修士们恳求前来帮忙,对面态度恳切,两人情绪便也放松。
闻渊笑道:“好,我们便等着。”
慕笙则道:“食材这样多,蒋师傅接下来可有得忙了!”话音里明显有期待,“对了,你记得把里面的灵草、妖兽肉分开放。再有,那些灵草相互之间也要分开。否则的话,这一个个的单看都是补物,在一块儿待久了,兴许却要有所冲撞。”
宁荣“呀”了一声,“这——我莫是办坏事了?”
慕笙说:“无妨,不都说了得‘待久’才可能冲撞?就算我现在不说,后头见了蒋师傅,他也得和你提起。”
宁荣满脸后怕,还是道:“幸亏慕仙师提醒我了。”说着,取出几个新的储物袋。
慕笙见状,干脆指点起他具体要怎么把各类物品分开。一句句话下来,引得宁荣不住瞧他,“慕仙师懂得真多!”
慕笙说:“你要是个药修,定然也知道这些。”
宁荣说:“我便是没有这个脑子,才当不好药修——慕仙师,你看,现在这样行了吗?”
慕笙仔细看过几个储物袋中的物资分布,点点头:“行了,你尽快把它们拿给蒋师傅吧。”
说来也是怪事。在这人人都互相称呼“仙师”的地方,厨修更习惯的称呼还是那句“师傅”。
有好奇的修士就此问起,他也坦然,说:“没入道之前,我就是个普通的厨子。入道之后,我也没当过正经修士。若是此行能有所收获,让我成个真正‘仙师’,被这么叫自是无妨。可现在,我还是当好那个厨子吧。”
修士们叹服于他的心境。再往后一点,心思又重新转向蒋师傅的手艺。
在闻人家主要求里,必须三个月走完的路程,因多了闻、慕手中灵舟的支持,众人只走了两个月不到。
一路上,他们果真如最初期盼的那样冲关、进境……足足有三个金丹前期修士,在蒋师傅的帮助下直接成了金丹中期。这让其他人无一不心热,一个个都去找蒋师傅问,闻人家的考验结束后,他们是否还能吃到蒋师傅做的东西。
厨修这会儿也想清楚了。在丰阳郡情况不明时,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和修士们一同进退。为此,一路上,不光是众修士在维护与他的关系,他也在有意地和他们增加情谊。
“当然可以。”他笑道,“若是你们来找,纵是我不在酒楼中干了,也要好好招待你们。”
众修士便笑,一片欢闹当中,闻渊、慕笙转开目光,看向灵舟外的方向。
慕笙:“这段时间,从咱们旁边过去的飞行法器明显变多了。”
闻渊道:“是被咱们甩在后面的多,还是甩开咱们的多?”
慕笙:“前一个。”
闻渊就笑,丝毫不吝于对道侣的夸赞:“我便知道,你做出来的飞行法器自然最是厉害。”
慕笙唇角弯起一点,很谦逊:“但也有把咱们甩开的。这么一看,还得再接再厉——话说回来,这种时候和咱们往同一个方向去,那些人也该是要到丰阳郡吧?”
闻渊点头,“十有八九。”
慕笙叹:“想拿那传承,当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琢磨片刻,笑了,“还是像咱们这样,有靠谱师长,只是来看看状况的人最安心。”
闻渊笑道:“这是自然。”
然而他们对自己此行的目的十分明确,旁人听了,却总有不信。
灵舟在丰阳郡落下时,他们所抵仙城门口果然守卫着一串儿穿着、打扮都一模一样的修士。他们忙忙碌碌,核对着每一个来人的身份,再把书有“闻人”二字的令牌递到众人手上。
不必说,这就是所谓“按时凭证”了。闻渊轻轻掂量一下牌子,又用神识扫了一遍上面的阵法——都是些防止损坏的普通阵,没什么值得细究。
他反手将令牌递回去,说:“我不用这个。”
门口众人随即一愣,进而惊讶。
不光是正和闻渊面面相觑的人,就连其他正在发牌子的修士也豁然转头,看向那个做出出人意料行为的青年。
在他们那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闻渊身侧,慕笙也把令牌递了回去。
众修士:“你……你们——”
闻渊说:“我们有师门。”
慕笙:“来这儿一是送人,二是随意转转。往后那些考验,我们却是不打算参加的。”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拿牌子的修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匆匆点头,送闻、慕两人进入城中。
青年们这会儿还没想到,两人竟是因此出名了。后面走去哪里,都有人在悄悄议论:“你们听说了吗?有人已经赶着闻人家主要求的时间来了,却说自己师门极好,并不打算要闻人家的传承!”
“竟还有这等奇事?”
“我倒有些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师门,才让他们如此坚定。”
“怕是逍遥宗般的大门大派。”
“怕是不止!我有相熟的逍遥修士,他听了这事儿,就与我讲了个往事。说逍遥宗曾有个元婴去与两个不要传承的修士斗法。那会儿,两个修士可还是筑基。
“你们猜结果怎么着?——哈哈,一个元婴,带着一群金丹,被两个筑基打得落荒而逃。那以后,逍遥宗便约束了弟子在外的行为举止,生怕后头再踢到铁板。
“这倒是题外话了,还是说那两个修士。他们筑基时能打金丹,如今金丹了,怎么也得再跳两个境界,能与化神大能打个平齐吧?”
“若是当真如此,他们那门派,还收不收新徒弟?”
答案是:收。
确切一点说,新收来的并不是徒弟,而是学堂学生。
“若是在这儿也开一个琼天学堂,便再好不过了。”慕笙说。
闻渊回道:“那咱们禀明师父,开就是了。”又说,“不过,以城中如今的状况,这事儿最好还是暂缓。”
慕笙笑道:“我知道,等闻人家的事情结束之后,对否?”
闻渊柔和地回答:“对。”
他们在等,其他修士也在等。
在众多修士的翘首以盼当中,闻人家主要求的三个月时间终于来到尽头。各个城门处,负责发牌子的修士们散开,城墙上的水镜再度亮起。
“炼气修士,你们的第一个考验是……”
“筑基修士,你们的第一个考验……”
“金丹修士……”
“元婴……”
第192章 逃仆(73)
每个境界受到的考验虽有不同,可总得来说,都是一个大类:
在接下来几天的时间里,去当前所在仙城附近的山林里,尽可能地猎杀妖兽。
最后,以每个人或队伍拿回来的兽头做评判,排在最前头的三百个人、队伍可以进入下一轮考验。
考虑到个人与队伍能力的不同,两边并不同时计数。三百之数里会有更详细的名额划分,总得来说,组队的修士在这一轮中并不会取得多么独特的优势……
“倒是个好主意。”闻渊评判,“原先各个仙城就会每年组织猎杀队伍,以防山林里妖兽繁衍太多,以至于出现兽潮、危及一城平安。如今这么多外来修士自发地为丰阳郡做事,我看不光今年,就是明年、后年都不用担心妖兽下山了。”
慕笙也说:“越是低阶的妖兽,繁衍速度便越快。在这点上,人修与其也有相似之处。现在各品阶的妖兽该落在谁手中都被定好,正好,来得最多的就是筑基修士。
两人分析着这些,心情轻松。
其他修士就要凝重许多了。绝大多数单打独斗之人已经冲入山林,只怕慢别人一步。有那成群结队过来、在领令牌时也登记了整个队伍的人,这会儿就要更谨慎一些,动手之前分析战术。
修士多了,他们的战力是会有所提升。同样的,其他修士碰到独一个的妖兽,自会毫不犹豫地上前与之斗法。他们呢,若是有那独一个的妖兽出现了,全都上去,无疑是浪费战力。只留下一个、两个,却可能出现新的问题——
后面的修士若是再没碰到新妖兽,前人猎杀的目标难不成要与他们平分?
若是碰到了,并且数量还极大,他们又是否与之前的修士平分数量?
要知道,按照闻人家的要求,事情是该这么办没错。可人家也说了,第一轮考验之后,留下的个人或者队伍有一次转换模式的权利。要是在这个过程中,哪个修士没把稳心态,以至于让整个队伍都受到影响,那绝不是众人愿意看到的场景。
“还有我。”蒋师傅在其他人商量的时候插话,“我并不会与妖兽打斗。”
正认真计划的宁荣听到这句,微微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师傅一路以来的辛劳,我们都看在眼里。不少人能有如今的修为境界,也是全都仰仗师傅。无论最后是什么状况、我们这些人间是否出现嫌隙,只要队伍还在,师傅就肯定在。”说到这里,目光在在场其他人身上环视一圈,“诸位说呢?”
讲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嗓音微微沉下,充满了威严气度。
却有其他修士心中一动,当即开口,同样深明大义、慷慨激昂地讲了一段儿。
中心思想是没变的,人人都同意蒋师傅在他们这支队伍里享有特殊权利。不过,其他修士自己之间的火花,已经开始闪现。
闻渊、慕笙看他们暗暗争斗,又看他们暂且达成一致意见、火速出城。
慕笙:“倒也没错,哪怕是说好传承如何分配的队伍,最后评判的时候,为首的那个定是要比其他人得的好处多。”
闻渊:“有些人没过来,还是少了些乐子。”
比如李文焕,他到底还是选择了自己原本的师门,打从一开始就没和宁荣他们一起来找闻、慕。
可人要是真的来了,以青年们对其的了解,刚才开口试图主持大局的,绝不会只有宁荣他们两人。
“……”慕笙乜斜自家道侣,笑道,“咱们是来找趣事儿,却不是来看乐子。”
闻渊跟着笑笑,说:“行吧。这段时候,人人都在城外。路上碰到了,纵然咱们说你我不打算和他们竞争,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总归也就几天时间,不如就留在城里。”
慕笙欣然:“好。我前头正要与你说这个呢,城里也有城里好逛的地方。”
比如一间间地转过当地商行、吃过本地酒楼。顺道找找师父们要的东西,两人运气还不错,问到第二家铺子的时候,绞天蛛的蛛丝就叫他们买到了。
青年们原先还真有点担心,万一山林中的绞天蛛都被外出的修士们猎干净了要怎么办。如今烦恼不再,想到二师父说的蛛丝有颇多用途,慕笙干脆道:“咱们不如多买一点儿。除了带给二师父的之外,我自己也琢磨琢磨。”
闻渊自然不会不应。
慕笙:“这些铺子倒也有趣。你瞧,前头那家门口也贴了告示,说掌柜、伙计统统去参加考验了,所以这会儿在铺子里守着的不是活人,而是机关偶人。”
闻渊一顿,无奈道:“我现在在外听到这几个字,就有些头疼。”
慕笙略有意外。目光在道侣身上上下扫了一圈儿,又笑了,说:“那我是该不说了呢,还是应该多说几遍,好让你习惯?”
闻渊仿佛当真认真思索了片刻,这才抬手揽住慕笙的腰,微微笑了一下,说:“多说几遍。”道侣与他讲什么,他都是爱听的。
就这样,在其他修士出城、在山林里搏杀的时间,两个青年优哉无比地把他们这会儿在的旬阳城逛了个遍。
五天之后,大批修士返还。和发令牌的时候一样,闻人家派来的修士们在城门口守着。
他们不再是站着做事,而是给城门处摆了一排长桌。每章桌子后面,都坐着一个修士。
考验结束了的修士们便一个个地站在他们身前,恭恭敬敬地拿出储物袋,给修士展示自己或队伍五天以来的成果。
这种场面,闻渊、慕笙自然也过来看了。视线还自发地在人群中找寻自己认识的对象,没一会儿,就见到了宁荣等人。
粗略看一眼,队伍未有折损,气氛也不错。就连蒋师傅,也一脸笑的与诸人讲话——他笑得似乎还要格外畅快一点。
慕笙一边看,一边在和闻渊念念叨叨。闻渊听得好笑,但也十分理解蒋师傅的喜悦:“如此多的妖兽,对他来说,不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时候?……在外这五天,他就算不是什么都没做,能上手猎妖兽的时候也定然不会太多。若是个有良心的,自然要开始担忧自己是否可以继续留在队伍。有了贡献便不同了,总能理直许多。”
慕笙:“也是。看来他们的收获当真不俗。”
这个想法是对的。等到所有金丹修士的妖兽清点完毕,城墙水镜上赫然出现了宁荣队伍中所有人的名字。粗略一看,在旬阳城所有组队的买家中,他们排到惊人的第二名!
这还不是结束。接下来,所有仙城的排序还会被统一收集、整理、汇总。不过,整个过程也要不了太久。
当天晚上,结果出来了。
很多修士由此度过了一个令他们难忘的夜晚。
赶到丰阳郡的人中,除了筑基之外,最多的就是金丹期了。
又与筑基略有不同。总得评判,这部分人会相对较少。但绝大多出现在丰阳郡的筑基修士原先就是本地生人,或者就算自外头赶来,他们的家乡也不会距离丰阳郡太远。
金丹修士们情况却不同。若是下决心就拼一拼,纵然是那没有飞行法器的人,也是可以咬牙赶路的。只是如宁荣他们原先担忧的一样,真这么拼尽全力地把精力花在路上了,到了丰阳郡,他们还能不能完成到时候的任务?
……可还是得去啊。没完成任务,最多心有遗憾。要是从一开始就畏缩起来,怕是几十年、几百年后记起这段往事,都要抽自己巴掌!
有这份经历在前,和许多筑基修士的纯粹遗憾、觉得自己技不如人不同,诸多金丹修士就是满心悲戚,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待在距离丰阳郡那么远的地方。
也暗暗埋怨制定规矩的闻人家主,为什么不能多留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精力恢复……
不少地方,甚至爆发了冲突。
倒有不少修士见状,前去劝架。
半是真心,半是想着要是自己的英勇举动被人记下来、交到闻人家主手中,多半能留下一丝印象的吧?越往后,这样的好印象,就越是重要啊。
闻、慕自然还是不会加入这种场合,可惜的是,周围人多了,便容不得他们“不受掺和”。
一群金丹修士先喊再打,打着打着连令牌都滚到一边,正好碰到闻渊的脚。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过来了。
闻渊后退一步,拉开自己与牌子的距离。
令牌主人看准时间,猛地扑上,重新拿回自己的东西。
接着,人就退出冲突场面,匆匆离开。
这不算坏事,可看着对方的身影,闻渊的表情却颇有复杂。
慕笙留意到,轻声叫他的名字:“闻渊,你——”
闻渊侧头看他,摇一摇头。
这并不是说他无话好说。相反,慕笙意识到,道侣这是要讲颇重要的内容。
他立刻抓住闻渊的手,不动声色地与他远离人群。等到周围再没其他动静了,闻渊终于能吐出一口气,道:“……被那牌子碰到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特殊感觉。换句话说,如果我直接把它捡起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说明什么?
慕笙的表情也变了。
现在进入第一轮优胜,并不代表高枕无忧!相反,修士们手中的牌子,随时可能被其他人夺走……
第193章 逃仆(74)
这绝不是好消息。是以闻渊在意识到的第一时间便从原地离开了,所为就是尽可能地减少他们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好让“牌子可以被争抢”一事莫要曝光。
或者至少晚些曝光。
慕笙表情紧绷了片刻,与闻渊讲:“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没在令牌上加认主的法门,为的就是看修士们发现这点之后,都是什么反应。
“毕竟是要寻找传承之人,又有‘莫要将闻人家送出的传承直接纳入其他势力’的要求在,我想,这会不会也是一种隐晦的考验?
“比如牌子本身是没问题,但当初发牌子的时候他们已经记录过哪个令牌归属于谁。到了事情结束,要是有那人和牌子对应不上的,就会被直接排出局。”
闻渊听着这话,知道比起“担忧丰阳郡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情况”,慕笙更多还是想让自己宽心。当然,他的话本身也有道理。
“只是,”闻渊叹道,“也要让人人都这么想才好。”
慕笙笑道:“旁人这会儿不是同样心思也无妨,咱们可以稍稍宣扬一下嘛!正好这些时日,一直在那些没有人的铺子里转来转去,也有几分无聊。”
两人说定,后头果真有意无意地在街上、茶馆中说起“闻人家主怕是不想看来的修士们自相残杀”的猜测。期间一个字都没提起牌子,可等两人话音落下,有那目光原本放在旁人身上打量的人,若有所思地将视线转向他俩。
“你们是,”竟有修士将青年们认出来了,“之前说不要传承的人?”
闻渊、慕笙自然坦然承认:“没错。”
两个字出来,在场的修士们很快开始窃窃私语。
如青年们所想,发觉令牌状况的人不光是他们。甚至比起回到城中之后,不少修士在外冲突的时候就拿到了其他人的令牌。
现在看来,他们竟是做错了?——要是旁人说那话,他们肯定是不相信的。可讲话的,偏偏是偏偏是与所有人构成竞争关系的两个青年!
有那认识闻、慕的,这会儿再往深处想:闻人家是否符合他俩那个神秘师门的条件?……闻渊、闻人家……
“我早年有幸,见过老家主一次。”两个青年耳朵尖,甚至在人群里捕捉到了这样的声音,“从前是不觉得,可现在看,闻渊仙师的眉毛、鼻子,似乎和老家主有一两分相似啊!”
听到这猜测的人哗然。
看向闻渊和慕笙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热切。
青年们被这种视线盯着,之前再多心情,这会儿都成了面皮微抽,哭笑不得。
也就是离开人群之后,慕笙才促狭地与闻渊说了句:“当真没想到,我家夫君还有这等不俗的来头。”
闻渊:“……”
闻渊:“再说一遍。”
慕笙:“还有这种不俗的来头。”
闻渊:“不是这个。”
慕笙:“哦……”一本正经地思索片刻,“‘真没想到’。”
闻渊无奈地看他。
慕笙一脸无辜地与他对视片刻,终于还是笑出声来,叫道:“我家夫君!”
……
……
无论修士们最终如何决定对待令牌的方式、信不信越传越猛烈的“闻渊正是闻人家主一直不曾对外公开的后辈,这会儿便要代表闻人家主,紧盯诸修士所作所为”的传感,第二轮考验还是如期而至。
这一回,三百修士、队伍里的前二百名会进入下一轮。
机会很大!
宁荣捏着自己的手,与同伴们加油打气。
不多时,具体的考验内容被公布了。原来这一回,他们需要在山林里找到一株规则里要求的灵草。
水镜里,宣读规则的家丁还提到:“如今,各个城边山林内的灵草数量都是够的。可要是后面不够了,以至于凑不出两百个名额,就按照前一轮诸仙师的排名顺延。
“若如此选出的二百人中,被发现有意损毁,或有意勾结他人损毁考验灵草,他们的名额就再度取消,继续往下顺延。”
嗯?顺延?
有那些心灰意冷、打算离开丰阳郡的修士听到这话,登时来了精神。
也就是说,要是修士愿意替他们做嫁衣,就好好琢磨一下这些歪门邪道。
众多修士若有所思。
有人又记起前些天听到的、据说是“闻人家后辈”的话,不由暗暗庆幸,原来人家早早就提示过了!若是有那这几天去寻旁人麻烦,以至于名额出问题的人,那纯属活该。
“不过闻仙师,莫非你果真……”
面对这么问的蒋师傅,闻渊眼皮跳了跳,“怎么可能?我老家与丰阳郡的距离,大到来了这么久了,都没见过第三个从那边过来的修士。”
“也是。”宁荣吐出一口气,“要真已经有后辈了,老家主还搞这一出做甚?闻仙师又出色至此,更是寻不出一个不选你的理由。”
就是有点可惜。
——男修表情中透出这样的意思。
往旁边看,其他人也相差无几。
要是闻渊身份当真特殊,他们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话是功利了些,可都走上这条路子了,谁又能不希望自己走得更远。
很快,众修士又没有心思想这么多。
第二轮考验还在等着他们呢。
这一次出城,就不像之前那样规定了时间。谁能先找到灵草带回来,谁就能让自己的令牌上多一个新的标记。
任务被宣布一个时辰之后,就有修士回来了。往后断断续续,又有不少人在第一天内出现在城中。
宁荣等人不曾出现,闻渊、慕笙也没放在心上。他们队伍实力不错,旬阳这边的氛围也不错。抢个灵草而已,出不了什么问题。
当然,除此之外也有双方只是“同伴”的缘故。要是出城的不是其他修士,而是自家道侣,两人定是整颗心都要揪起。
往后第二天、第三天还是陆续有人返回。得到新标记后,他们便开始出现在城中各处,与等待着的修士们分享城外消息。
“果真是有灵草被损毁了,倒不是谁有意。但过往灵兽经过,少不得有些损失。”
“照这么说,岂不是有人可以直接被补进去?”
“不止呢。若是到底有人犯了忌讳,那二百名往后,也有人能当递补。”
“……”虽然不好放在明面上说,可他们还真挺想让看这一幕发生的。
宁荣一行回来的时间,已经是第四日晚上。
闻、慕这次没直接看到他们进城了,但他们还是联系了两个青年。用的理由依然是蒋师傅要摆宴,邀请闻仙师、慕仙师一同享用。
两人没有拒绝,欣然赴约。到了地方,第一时间嗅到的却并非饭食的香气,而是山雨欲来的味道。
两人脚步微停,看着前方对峙着的修士们。
一方自然是他们熟悉的宁荣等人,另一方则是队陌生人。
好在这种局面并未持续太久。身在城中,无论是哪边都有所顾忌。他们只相互撂了几句话,便分开了。
人走以后,朱武才看到正在过来的闻、慕。
他当即叫了宁荣一声,顺道把在场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
看到两个青年,修士们神色好了许多。一边招呼闻、慕进入他们租来的院子,一边和他们解释:“那伙儿人是旬阳城里原有的修士,前头第一场考验我们就碰上过,当时他们对我们抢到更多妖兽的事儿颇有不忿。到这回,我们竟是又碰到,还是在同一株灵草前面。”
青年们懂了:“闹了矛盾?”
朱武点点头,“对。但也就是矛盾,没打起来。”
无论他们这边,还是对面那伙儿修士,都心存顾忌。
闻、慕应了声,未就这个问题多问。众修士便也不曾多谈,只迎着两人进到院中,笑道:“蒋师傅可是说了,他这回要大展身手的。”
闻渊笑道:“那我们可要好好期待一下。”
慕笙也说:“眼下见面后,咱们再见,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宁荣闻言一愣,问:“为何这样讲?”
闻渊解释:“过来的时候,我们想着远行不易,总要在丰阳一带多走走、转转。可眼下看,那一场场考验下来,周边山林总挤满修士,我们也不便出去……”主要是嫌麻烦。
两人都不惧与人冲突,可这种事还是越少越好。
商量之后,青年们决定干脆不再在丰阳一带浪费时间,而是趁早转道去其他地方。
宁荣等人听着这话,都是无言。
这话倒是有理,可众人还是心有惋惜。
转天,第三轮考验题目出来了,是要修士们复刻一种失传已久的法阵。
第194章 逃仆(75)
天引慈悲阵。
“传闻在上古时期,昭灵大陆还没建起当今这样多的仙城。修士们宿于山林,和妖兽相互厮杀、争夺生存的空间与资源。
“有实力在,这样的日子虽然艰苦些,却也不是过不下去。可修士能与妖兽分出个高低,凡人却不同。
“于妖兽而言,他们算是最容易猎的吃食。所以虽然凡人都要竭力躲避,可还是会有妖把他们找出。每到这时候,就是一场屠杀……”
慕笙回忆着自己在书上见过的内容。
“修士们自然不愿意看这种状况发生。他们虽已踏入道途、脱离凡骨,可其中不少人依然是被凡人十月怀胎、悉心养育着长大。眼看自己至亲受害,又如何能忍?
“可他们也不能时时刻刻护卫在凡人身侧。哪怕不提修炼,光是为找寻凡人生存要的资源,这些与凡人亲近的修士就必须到更广阔的山林里去。
“这时候,他们自然会使出种种手段,好隐藏凡人的踪迹、为他们提供保护。然而再怎么千防万防,也还是会有凡人出事……
“这‘天引慈悲阵’,就是一位前辈寻找资源归来、看到自家亲人已经全部沦为妖兽腹中餐食后痛彻心扉,而后悟出。总得来说,算是一种防御阵法。但与一般的防御阵不同,它的效力,并非以布阵材料为基准,而是看里头的人有多弱。
“若是一丝法力都没有的凡人,纵是五阶、六阶的妖兽来了,也要对他们无可奈何。若是修士,效果却要差上很多。细究原理,就是前辈仿造了某种天地规则,让阵法范围内的天地之力与凡人自身达到某种平衡——具体的我也不懂,毕竟之前见的也是其他前辈在游记里写下的‘某地传说’。
“没想到,竟真有。”
青年一脸感叹。闻渊听着,自然地问:“你想学吗?”
慕笙眨了眨眼。
在自家道侣面前,没什么好否认的。他轻快点头,“对,确实有些兴趣。”
闻渊说:“那咱们就多留些时日。”
慕笙笑了:“昨日才和宁仙师他们说了要走。”
闻渊不以为意:“说便说了。难得碰到你喜欢的东西,旁人如何,并不重要。”
慕笙:“呀,我就喜爱夫君一心为我考量。”
闻渊:“……”
自从上次把这两个字叫出来,慕笙仿佛就喜欢上拿它逗趣。一两天里,闻渊总能听到一次。
他知道慕笙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意思,不过,慕笙应该不知道,他是有意让自己反应得有趣些。
要不是这样,他怎么会缠着他的手臂,一次次在他耳边喊这个称呼呢。
青年心中琢磨:“要是慕笙在其他地方喊,一定更有趣。不过,真那样了,日后我怕是再难听到这两个字。还是再等等,好歹让慕笙乐些时候。”
……
……
与前两次考验不同,第三轮考验途中,城墙上的水镜一共亮了两次。
头一次,是告诉修士们接下来的考验内容,好让他们不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阵法演示。第二次,才是由一个没有透出面容的身影演示灵阵。
整个丰阳郡中的修士,这时都把目光集中在那人身上。
历来对阵道兴趣不大的闻渊也是其一。与旁人不同的是,他看的并非那人布阵的手,而是对方的手腕、往后延伸的一截小臂。
正常情况下,能如此轻巧地引动灵气的修士,身形是健硕还是纤细都算寻常,皮肤却都是光滑细腻的。
这象征着灵气充盈。只要继续走在道途上,他们就会一直展现出自己最好的状态。
水镜上的人却不同。
哪怕遮掩了面孔,许多东西还是能从细节上透露。他的小臂上带着老者独有的斑点,皮肤松弛、带着肉眼可见的纹路。
毫无疑问,正在给众人演示阵法的人,正是闻人家主。
一番操作后,象征阵成的灵光浮现在他面前。那儿正有一只星鼠,正在无知无觉地啃食面前的草叶。
作为最低阶的妖兽——或说近乎只算是“兽”——它的作用,基本相当于慕笙故事里的“凡人”。
众人眼中,结束布阵的修士从水镜前离开。一名原先站在后面的家丁走上前来,干脆利落地抽出短刀向灵阵劈下。
未成。
短刀只走了一半,就生生停在那里,像是碰到了什么阻碍。
阵上灵光暴闪,其中那只星鼠有所察觉、抬起脑袋。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嵌在棕灰色的皮毛中,两只前爪还抓着草叶,正拿观望、警惕地目光望向阵外的家丁。
分辨出对方的兵器,星鼠明显瑟缩了一下。可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它意识到,对方压根没法伤害它……
“诸位还是有五天时间。”演示了几次之后,家丁收起兵器,朗声宣布,“五天后,还请仙师们若前两次一样,集中在各城城门之处。届时,自有人来为你等检验。
“另外,若是结成队伍的仙师,务必要让队中所有人都修习此阵。”
说完这句话,水镜消失。旬阳城中,刚刚看完灵阵布法的修士们却还站在原处,谁都没有动作。
多在脑子里回想几遍!争取复刻出老家主动作中的每一个细节!
十之八九的修士身边甚至摆着一块留影石。这玩意儿在平常不算珍奇,可等第三轮考验内容发布,当即被炒出了天价。城中所有商行都被修士们扫购一空,甚至有那已经被淘汰了的人专门囤货。
传承是得不到了,做做生意总可以吧?
仍在考验中的修士们咬咬牙,到底还是掏了让人肉疼的高价。那少数身边没有留影石的,也不是当真不用了。他们多半是与其他人讲好,一起掏钱、一起对照学习。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城门。
也是此刻,早前的安静被打破,有人开口讲话。
“能把这等珍奇大阵拿出来,毫不吝啬地教给众人,可见闻人家主是如何大度心善!”
“说来惭愧,我从前还想过,老家主不在令牌上附什么认主法门,是不是想让赶来的修士们自相残杀。如今看,却当真是我小人之心了。”
能这么感叹的,多半是已经被淘汰的灵修。
没被淘汰的,基本都在自我怀疑:“五天时间!当真有人能掌握这等阵法?”
“我刚才试了一下,才到老家主演示里的第二个动作,灵气就直接溃散了。”
“这阵能失传,就说明当初学会它的人便不多。”
“可五天……”
“五天,多半也不是真让你我学会。只是就算大伙儿都布不出来最终的阵法,也能凭借前头做了多少分出高低。”
这个说法,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同。
细想也是。上一轮考验末尾,果真有几个修士好运地被“顺延”入局。照这个道理,这一轮他们要做的,也仅仅是不让自己落于人后。
想通这点的修士们精神一振,纷纷找起安静的、能让自己安心研究阵法的地方。闻渊、慕笙虽不在意接下来的排名,却也一起从城门离开。
慕笙很雀跃。这可是师父那浩如烟海的书库里都不曾出现的阵法,自己有幸遇见,必须好好研究一番!
从道侣的气息中,闻渊清晰感受到这点。
这让他忍不住微笑。
有“疑似被人发现了木灵体身份,而后隔三差五遇到追杀偶人”的事儿在前,自含光城离开后,慕笙嘴上是没提过,闻渊却明白,道侣心头始终对幕后那人抱有忧虑。
不惧于任何敌人是真的,一直被人盯着、为此不好受也是真的。
慕笙虽不会一直去想这些,可时不时记起,心情总要沉郁片刻。难得能有让他这么高兴的事,闻渊自然为自家道侣感到高兴。
至于背后那人的状况、对方知不知道两人来到了丰阳郡……
不期然地,闻渊脑海里又闪过闻人家主由双手、小臂呈现出的老态。
天人五衰。
他还记起:早年在青城,拍卖行带罗真上场的时候,曾着力渲染过一桩往事。
某个分神期大能到了即将天人五衰的时候,眼看就要咽气,却得到了一个木灵体。往后,他顺利迈入合体期,
后面他和慕笙一起看《万物通鉴》,上面也有写到,那个分神期大能所在的势力位于丰阳郡。
……嗯?
闻渊脚步微顿,随即记起,闻人家主的修为同样是分神大圆满。也就是说,他定然不是传闻中的那个人。
难道那人是如今闻人家主的前辈?
有可能,毕竟整个丰阳郡都被这个姓氏把控着。
不过,闻渊心头还有另一个答案:那个分神修士所在的势力在他突破之后不久便落败了,闻人家也是借此东风扶摇直上,慢慢有了今日的地位。
无论真实情况是这两者中的哪一种,如今那位家主都不会不知道木灵体让人突破背后的代价。
作为一名木灵体的道侣,闻渊还是很有资格说这话的。
加上两人来丰阳郡一路都安安生生的生活,闻人家主在各种考验中展示出的态度……
青年心头的微妙疑虑尚未真正升起,便淡了下去。
第195章 逃仆(76)
要学布阵,有人会选择对着留影石中的场面机械模仿,有人却会选择先将阵法拆解。
慕笙自然是后者。于此道,他算是极熟稔了。饶是如此,依然用了三天时间才将阵解出来。
得知这点,闻渊:“连你都是如此,看来后天的检验,定是没什么好看。”
慕笙很少对旁人的修行进度做评判,这会儿却也难得赞同:“一般阵法当中,总有一些步骤是常用的那几种。只要掌握了基础,多少能布出点样子来。
“这‘天引慈悲阵’却不一样。我仔细看过,里头共有一百零八个步骤,每一个都要耗费人极大心力。也难怪,闻人家主再怎么心善,要他把自家传承直接拱手相让也没那么简单。”
闻渊心念微动,懂了:“像现在这样,不单单能有个好名声,还能确保其实没两个人能真正学会?”
慕笙思索一番:“我应该可以学会,但肯定不是五天内。”语气很客观,并无炫耀的意思,“其他人,若是肯花时间研究,再多投入些心力,便也不是全无可能。只是,前提是他们除了用留影石录下前辈的手法外,也自己看了前辈布阵的过程。”
闻渊道:“这话怎么说?”
慕笙解释:“咱们站在城墙边儿上看水镜时,用的不光是眼睛,还有神识。有些角度见不到的细节,换其他角度却能得见。
“可要只从留影石上看,这些细节却被限定死了——想来,这也是前辈的一种挑选手段。”
闻渊:“都走到这一步了,能力、运气,怕是缺一不可。眼下要看的,还真是那些人猜的‘心性’。”
慕笙笑了笑,显然赞同这话。
不能在事情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琢磨着投机取巧、要在艰难险阻压在肩头时依然沉下心神应对。只要能做到这两样,便能在这第三轮考验当中脱颖而出了。
问题是,有多少人能做到?
两天之后,丰阳郡各处的人们知道了答案。
闻渊、慕笙果真没去城门观看,可宁荣等人照旧邀请了他们一同参宴,两人便也欣然赴约。
桌上说起他们为何留在城中,他们坦坦荡荡地说了。其他修士纷纷带笑,朱武甚至说:“这话讲出来,你们可别笑话我。咱们都是闻仙师、慕仙师带到这儿来的,要是两位仙师走了,我还真觉得心头有些空空落落。”
闻渊看他片刻,澄清:“我的确和闻人家无关。”
朱武:“……”挠挠头,“哈哈,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心里怎么想,咱们也控制不了嘛!”
话说出来,桌上其他人笑声更大。蒋师傅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将一碟碟佳肴摆在众人眼前。
慕笙记起当初听到的规则,问:“蒋师傅此次也有学阵?”
旁人告诉他一个令人惊诧的消息:“是,蒋师傅还是我们当中学得最好的!”
“呀!”慕笙是真的没想到这个,旁边闻渊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意料之外。
宁荣用手臂碰一碰厨修,后者似是难为情,却还是含笑与对面两个青年解释:“我也说不上来。可操控那些阵术细节,感觉有点儿像是在厨房里控制火候。”
慕笙恍然,“照这么说,二者之间仿佛的确有相似之处。”又想了想,“所以,这次考验,排在前面的除了原先就是阵修那些人外,余下的都是丹修、符修吧?”
众人点头,还叹:“我们都在猜,不知道下一轮是什么。”
“现在每个境界都只有一百人了。听起来不多,可要是把所有境界加在一起呢?……再有,其他城的情况也不知如何。”
“如此想想,其实老家主的规矩里还是有不公平的地方。咱们金丹、筑基,前来参与此次考验的人都颇多,再往上却少了。元婴、化神在前两轮,压根没什么难度,谁让他们拢共就来了那么点人。”
“莫要说其他人了。”宁荣沉声说,“还是多想想咱们自己。”
众人心有戚戚。
宁荣仿佛思索片刻,又猜:“既然前两轮都是在城外,那第四轮是否和第三轮一样,也在城中?能让人静下心来比试的项目,炼丹、画符……”
话题转开,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说来说去,都觉得画符的可能性比较高。
剩下的,无论炼丹还是炼器,都不光光是考验修士对灵气的操控,还要看他们与灵火是否亲近,甚至能否在短短几天之间内掌控灵火。
如果是实在没法自己燃起灵火的体质,他们还得向外寻求一些火焰。真这样了,不同人之间的差距一定会被拉到极大。修士们都觉得,这不是闻人家主乐于见到的。
等到从修士们在的小院中离开,慕笙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闻渊笑道:“叹什么啊?你要是还想学,咱们多留留也无妨。在外游山玩水是有意思,可什么时候都行。学这难得的法阵符图,却只有当下了。”
慕笙看他,眼睛明亮,嘴巴微微张开。
闻渊十分矜持,等道侣叫出自己想听的字。
奈何慕笙这回话音十分短促,只说:“好!”
闻渊等。
闻渊再等。
闻渊继续等……不,他反应过来了,眼睛眯起一点,像慕笙每次乜斜他一样,去乜斜自家道侣,说:“你故意的?”
慕笙说:“你这么讲,我是不懂的。”
闻渊看他一脸“我当真不明白,你可要仔细说与我听”的样子,半是好笑,半是无奈,说:“好啊,等回去以后,我慢慢帮你回忆。”
他话音平和,唯独在“慢慢”两个字上略微咬重。慕笙听在耳中,喉结莫名一滚,脑海里闪过许多旖旎画面。
他先是觉得不对。这好歹是街上,自己再喜欢闻渊,也不至于因对方一句话,就——
须臾,看着身侧目不斜视、一心往前的道侣,慕笙:“是你想到的吧?”
闻渊:“唔?”
慕笙:“哼哼——看不出来,闻仙师竟如此胆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脑子里却是那些东西。
闻渊悠悠地说:“彼此彼此。”
“……”好吧,慕笙承认,自己也不是白纸一张。
他装腔作势完了,便去勾道侣手臂,笑道:“好夫君,我不是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嘛?”
所以闻渊思绪中闪过的那些画面,是不是可以稍稍缓和一点啊?
慕笙微顿。
他面颊浮出一点浅浅的红。
不是很坚定,但还是讲出来了:“罢了,你就当没听到我前面那句话。”
多琢磨一下,有些事儿,好像还挺有趣的。
……
……
第四轮考验的内容与诸修士提前猜的一样,是画符。
同样不是攻击阵法,也同样难度颇高。
经历了前一次的教训,不少修士回过味儿来了。有人选择在用留影石的时候多投入心力,争取将前辈画符的场面铭刻到识海里。也有人选择……嗯,再买几块留影石,把城墙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收入它能录制的画面里。
这不算违反规则,负责维护修士们秩序的闻人家修士并未阻止。这副态度出来,许多修士登时懊恼。不过,没等他们沉浸在这份思绪当中,老家主的演示已经开始了。
本次考验,是一百人进五十。就算是之前一直没什么压力的元婴、化神修士,这会儿也认真打起精神。
又五天后。
宁荣等人险之又险,踩着名词边缘,在自己的令牌上拿到第四个标记。
眼看距离传承越来越近,众修士激动之余,还有几分恍惚。谁能想到呢,几个月前,他们还在一心谋划多猎几个城外的妖兽。现在,却已经能抱有如此远大的目标了。
他们相互鼓励良久,终于在第二日天亮之前结束欢宴,专心等待起下一轮考验。
整个丰阳郡都在讨论:城内、城外,这些修士都去过了。下一轮呢?完成这次五十进二十五,每个城基本都只会留存百余人。这些人,会不会又被聚在一起、同台竞技……
光闻渊、慕笙知道的赌盘,就有五六个,这还是在他们并未刻意关注的情况下。
而在众人期待当中,第五轮的规则终于宣布了。却并非像是以往那样,每人都有单独任务,他们尽量快地、完满地完成自己那部分就好。
这一次,水镜展现出的是所有境界各有一份儿的宝图。修士们要做的,则是破解宝图上的线索,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图上隐秘标注的东西。
家丁解释,请诸多修士放心,每个仙城的宝图都不会冲突,与他们竞争的依然是从前那些人。只是若按照之前的半数淘汰模式,往后不知多少轮才会进入正题。为让难得赶来的仙师们莫要耗去太多心力、尽快决出结果,家主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众人在心头狂喊,不,他们愿意耗费心力!——可惜这话没用,他们真正能做的,还是尽量记住宝图上的细节,回去或默默的、或与队友们一同分析。
慕笙这回没再凑趣了。不是自己该拿的东西,要有分寸。
偏偏他们不想要的东西,却有人硬要塞进他们手里。
第五轮考验开启后,某天清晨,闻、慕收到了来自宁荣的通讯符。
他在求救。
第196章 逃仆(77)
“闻仙师、慕仙师……”
符纸传来的声音里,宁荣的声音断断续续,显然正处于危险当中。
两个青年将这动静听在耳中,神色同时透出凝重。
“我们找到了最终秘藏!”宁荣叫道,“可那杀千刀的旬阳修士,竟然一直埋伏在侧!我们的人受伤的受伤、失踪的失踪,如今唯我一人在带着秘藏躲避,可那群人始终不愿放过我……
“仙师们!我如今在城东八十里处,那满是红叶林的山上!
“若是技不如人,我也认了。可现在,他们明显是要先夺秘藏,然后杀人灭口。
“我别无他法,这才动用了你们二位通讯符。你们若是愿意前来相助,宁某定要付出全部身家,以答二位恩德!……若是日后,我真有那幸运,得了闻人家的传承,那里头无论有什么东西,我都愿意与仙师们均分!天雷誓言为证!
“求你们救救……啊!!!!”
剩下的话,宁荣没有说完。
闻、慕只听到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而后耳畔再没了声息。
两人神色又是变动。有了此前种种,他们不说对眼下考验完全放心,却也是潜意识中觉得在此的修士们不会碰到太大危险。直到现在,原来最危险的从始至终就不是考验,而是那些一同参加考验的人。
青年们没有二话,当即出发。
只见慕笙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艘只有巴掌大小、样式却十分精巧的小船。
这小船被他抛至半空、不断变大。等它升到云上的时候,已经是足够搭载数十名修士的长、宽。
闻、慕脚下轻点,并肩跃上正常形态的灵舟。
等到双脚踏上甲板,慕笙又用最快速度,设好法器的航行方向。
有覆盖其上的阵法在,除了他们两个,再无第三人能见到灵舟的影子。
其他修士眼中,城中一片宁和,唯独天上云层仿佛动了一下。可这变化太过轻微,再细细观察,倒像前头眼花了。
有法器加持,没花多长时间,青年们顺利抵达宁荣描述中的那座山头。
自半空俯瞰,此山果然是被红叶铺满。乍望过去,恰似沾染血色。
两人神识下沉,用最快速度,找到山上灵气波动最大的地方。
“有了!”闻渊嗓音微沉,“宁仙师正受多人围攻!”
慕笙抽了口气,赶忙开始在自己储物袋里翻找回春丹。
同一时间,闻渊已经唤出本命长刀,跃出灵舟!
下方,宁荣处境果然颇为凄惨。他独独一人,教五六名修士围拢,浑身都是血色,连防守姿态都显出踉跄。
即便如此,宁荣依然坚持屹立,绝不屈从。
他双眸带出愤怒,道:“你们如今这样,莫不怕城中护卫们察出真相,取消你们的考验资格!?”
宁荣面前的修士们面目狰狞:“取消资格?这话由不得你来说!”
话音未落,他们齐齐提起兵器,向宁荣攻来。
厉风扑面,宁荣艰难地捏诀。偏偏几次动作,都不曾调动出灵气。
眼看刀锋、剑刃近在眼前,宁荣闭上眼睛,满脸绝望。
就在此刻。
闻渊自天而降,挡在他的身前!
他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不少旬阳修士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撞到了闻渊的刀上。
双方兵器相撞,爆出一声极大的震响。原先冲向宁荣的刀气、剑气在冲击之下直接折返,数丈外的树干上霎时便出现无数割痕。旬阳修士们的衣袍、面颊更是无法幸免,只是毕竟身有防护,不曾伤重。
这时候,闻渊的刀还没有出鞘。
回过神来的旬阳修士们本能战栗,向后退去。
闻渊神色淡淡,看着众人。
对方诸修士的面孔还有几分眼熟,果然是之前曾碰到过的、从第一轮考验开始就与宁荣队伍有所冲突的人。
在他们惊疑不定的视线当中,闻渊缓缓抽刀。
他问:“你们杀了多少人?”
对面修士喉结滚动,咬牙冷笑:“怎么,原来考验当中还带搬救兵的?早知如此,我便唤家中老祖一同参与!”
闻渊对对方的怒意无动于衷,道:“你不答,我便按照八人计数了。”
宁荣队伍里算上他自己,一共是九人。如今其他人既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那把他们都记到旬阳修士们头上,也算有些道理。
闻渊这么想着,视线一点点转到在场其他人身上。
在他的目光当中,修士们脊背发寒,禁不住颤抖。
这时候,闻渊背后。
慕笙脚尖落在地上,第一时间扶住浑身是血、近乎站立不住的宁荣。
就着宁荣往自己身上靠来的趋势,他把自己掌心抓的一把丹药全都塞在对方口中。
宁荣愣愣地任他动作。直到吞咽的动作之后,他才像是反应过来,喃喃说:“你们来了。”
“是!”慕笙道,“宁仙师且安心——其他人在什么方向,你还记得否?”
这话讲出来,就是要救人的意思。宁荣听在耳中,却是露出苦笑。
“他们……”他轻轻地说。
慕笙着急,道:“他们在哪!”
虽然跟着师父们修习多年,他救人的技艺却没有师父们那么纯熟。
只剩一口气的修士,慕笙可以把他们拉回来。要是那口气已经没了,他便毫无办法。
眼看宁荣讲话动静越来越弱,就算拿神识也难以捕捉,慕笙只好不断往前凑。
也算成功了。可惜分辨出的不是朱武等人的去处,而是一句:“把这个,把这个给闻仙师。”
慕笙低头去看,原来宁荣手中拿着一个锦囊。
比一般的锦囊大一点。站在慕笙“专业”的角度,这说明里头东西蕴含的灵气更多,这才需要用携带了更多阵法的容器去收敛气息。
望着眼前事物,青年心脏“怦”的一跳,问:“这是你们找到的东西?”
宁荣虚弱道:“对。”
慕笙深呼吸:“那……我们定是不能拿的。”既然打从一开始就决定不参加考验,就要把这话贯彻到底,“你好好想想其他人的位置,咱们找到他们,我和闻渊再送你们回城。”
宁荣嘴巴动了动。
慕笙鼓励他:“回去以后,你们就是旬阳城金丹修士中走到最后的人!再往前一步,老家主的传承就是你们的了!”
宁荣神色还是恍惚,仿佛因为受伤过重,以至于无法听清慕笙的话。
等等,受伤过重?
慕笙眼皮猛地一跳,细细去看被自己扶住的男修面容。
刚才那么多丹药下去,却仿佛对宁荣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该流血的地方还在流血,人周身紊乱的灵气也没有恢复。
怎么会这样?——自己炼的丹药,慕笙心中有数。内伤或许还需要更多针对性的调理,可三颗极品回春丹下去,外伤总该恢复的。
他心头怪异,一时间,看宁荣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探究。
无独有偶,不远处的闻渊也在旬阳修士们身上察觉古怪。
简单来说,他们太弱了。
虽然面容凶恶,嘴上也一直叫嚣着绝不服输,可几轮交手后,闻渊心头有了判断:这些人里,没一个比宁荣强的。
在含光城的时候,他和宁荣等人结队猎过不少妖兽。对他们的实力,闻渊自忖还算清楚。
如今几个月过去,在蒋师傅的灵餐加持下,宁荣只会更强。如此一来,他怎么可能被旬阳修士们围攻至此?……要说是多人找他一人麻烦,这才让他身陷囹圄,失踪的朱武等人又要如何解释?
有这些思量,闻渊面对旬阳修士们的时候看似下手凶狠,实际却没有伤他们要害。
比起“救人”,他更多开始端详眼前这群人,想要在他们身上找出真相。这时候,识海深处与道侣牵连的地方忽而传来不妙预感。
闻渊骤然回身,望向道侣所在的方向。
慕笙并无大碍,只是身形紧绷、不断推拒着宁荣手上的某样东西。
动作之间,那样东西被打开些,泄出其中流转的光华。
和道侣相比,闻渊算是不通阵术。可他到底在慕笙与两位师父身边浸染多年,看到那片光华的同时,他就从周边灵气的变动中意识到:“不好!里头的东西要破开空间、把接触它的人带到其他地方!”
完全不需要思考,闻渊身形一闪,来到慕笙、宁荣身边,伸手抓过后者手中的锦囊——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慢。
宁荣还在继续讲话,“你们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东西自然该由你们所有……”说着说着,话音忽而停顿。
闻渊的手碰到了锦囊开启的地方。
他猛然抬眼,正对上慕笙缩小的瞳仁。
慕笙嘴巴微张,一句“闻渊”还没来得及叫出口,道侣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了。
第197章 逃仆(78)
慕笙脑子“嗡”的一声,身体下意识扑向闻渊方才所在之地。然而锦囊中的东西明显只能带一人离开,那条匆匆开启的通道已经关闭。
发觉这点后,青年猛地回身,看向宁荣。
宁荣似也不曾想到此等发展,对上慕笙少见的怒意,他磕磕绊绊开口:“我……我不知道,”一顿,“这东西可千真万确是我们按照宝图指点找到的。如若不然,他们为何要来争抢!?”
慕笙不为所动。
宁荣只好又道:“闻仙师是走得匆忙一些,可这没准儿是好事呢?以常理论,打开锦囊、碰到里头东西的,应该是每个境界头一个找到它的人吧?”说到这儿,他神色一亮,“慕仙师,你说,这是不是下一轮考验?闻仙师到了某处地界,要和其他找到锦囊的人分出高下、知晓谁才能得到闻人老祖的传承?”
“——这话是说,”不等慕笙讲话,后方诸多旬阳修士之间爆出一声惊喝,“那人已经直接进了下一轮考验?”
慕笙微顿,回头。
前面还被闻渊骇得狼狈不已的修士们,这会儿又聚在一处,咬牙切齿望向宁荣。
“前头你夺了我们的锦囊,我们抢不过你,还算技不如人。可现在,哪有让一个压根没参加考验的人拨得头筹的道理?与我们回城,找闻人家的护卫说理!”
一群人义愤填膺,讲出的话落在慕笙耳中,他却只留意到最开头那句。
“他那锦囊,”青年冷静地问,“是从你们手上抢走的?”
旬阳修士们听着这话,克制地看他一眼。
此人是和前面那刀修一同来的。刀修凶悍,一人便能压着他们这么多人打。能跟他当同伴的,又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旬阳修士们不想得罪慕笙,又从他的话音中听出蹊跷。联想一下刀修前面的话,他们脸色变了,朝宁荣斥道:“莫非你搬救兵的时候,还把坏事儿栽在我们头上?好不要脸!”
慕笙听懂了。
他重新望向宁荣。旬阳修士们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闪,前方青年手上已经捏起一串儿符纸。
他毫不留手,直接把那足够几十张的符纸就撒向抢了他们锦囊的人。态度之坚决,让旬阳修士们全然惊愕。
他们这正经苦主,都不似那青年下手果决。单看这场面,谁能想到他是对方搬来的救兵们?
这还只是个开始。
往后听着一声声符爆声响,旬阳修士们面色越来越白。到最后,全然庆幸,还好自己之前态度还算客气,不曾与对方出手。
光是说谎骗了对方,就是如此下场……旬阳修士们纷纷闭上眼,以示“惨不忍观”。
慕笙无心留意他们的作态。
他视线死死凝在宁荣在的方向,硝烟尚未消散,神识已经把整块区域勾勒一遍。如此一来,自然清晰地看见了宁荣的残骸。
东西映入眼帘的瞬间,慕笙牙关紧咬,再从储物袋中抽出一张清风符。
等到灵气注入、微风散开,后方那些已经开始考虑逃走的旬阳修士不动了。
原因无他,他们也看清了慕笙身前的“东西”——那只能算是“东西”,绝非活人的零件。
“怎、怎么回事?”有胆子偏大的修士打着哆嗦讲话,“刚才那人呢?”
慕笙无心回答。
他心脏狂跳,脑海当中已经浮出答案。可为防万一,青年还是快步上前、捡两块地上的碎片。又取出之前搜集的碎片,开始仔细对比双方异同。
没有,没有一点儿差别!眼前地上的,就是与之前那些追杀者做法一模一样的的机关偶人碎片!
这说明什么?向他和闻渊求助的宁荣是假的?
还是更进一步,对方并不是求助时被调换身份,而是从始至终……
想到这个可能性,即便是慕笙,也升起几分毛骨悚然。再想想被对方得手、如今不知道去了何方的道侣,他更是满心焦灼,恨不得以身去替闻渊。
偏偏这时候,那群不长眼色的旬阳修士还要继续讲话,问他:“他不是人?是机关?也就是说,不单单是进了下一轮考验的那人不计入名额,就连抢了我们锦囊的这个人,也不能算?”
越是往后,他说话时的调子就越虚,显是在慕笙转来的目光中察觉威胁。
奈何闻人家传承的诱惑实在太大,让这修士明知前方有虎,依然鼓起勇气,“你说、说话啊!”
慕笙尽力克制。
他绝不想伤及无辜,可现在,闻渊情况不明、生死不知。
想想办法!对,从头梳理一下整件事。
无论以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宁荣”这个人来推断,还是从相对好一些的情况考虑,对方仅仅是眼下假扮宁荣,以此达成某种目的。
对方想做的,都是把那个锦囊塞给自己和闻渊。
可他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很简单,之前闻渊与慕笙各自都杀过不少机关偶人,两人也分析过,制造偶人的人实力怕是止步于此。他没法用武力手段达成目的,只能迂回做事。
换句话讲,即便到了另一个地方,闻渊迎来的也不会是凶猛杀招。
慕笙喉结滚动,不知这个推断是好是坏。
要偶人灵动聪明、能够自主思考的手段,只有两位师父手上有。可想要偶人“表现得”灵动聪明,却有颇多手段。最简单的,直接自远处操控一具空壳。
从这个角度去追寻对方的身份并无用处,落点还是要在对方举止上。
如果自己没有发现“宁荣”有问题,对对方有什么好处?
青年自言自语:“我不会觉得‘让闻渊去参加接下来的考验’有问题。不想要,他只要不好好表现就能落选。想要,师父那里有什么差错,我与他共担……这就是那人的目的?不让我去找闻渊?”
只要他不找闻渊、与对方一同回城,对方就能得偿所愿?
慕笙再度轻声开口:“不,就算唯独我一人,也不会让那偶人好过。”这一点,从他脚下的偶人碎片上就能看出了,“即便带走闻渊,他们也得不到我。”
等等,闻渊?
慕笙的嘴唇都开始颤抖。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因有“背后之人是为了抢夺木灵体”的猜测在前,所以从头到尾,慕笙想的都是两种可能。
要么,背后之人只是想带走他。要么对方想把他和闻渊一同带走。
可现在,事实却是他还留在山上、安然无恙,闻渊却失踪了。
“不对,不对。”慕笙嗓音都大了不少,“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正是闻渊?可是,怎么会……”
闻渊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背后那只手苦心经营多年,布下如此大局,只为今朝得手?
有那么一息,慕笙甚至怀疑两人一开始就搞错了。作为木灵体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的道侣。至于为什么展现出的是自己眼睛变绿,他们本来也知道了,作为稀少的变异灵植,木灵体身上总有很多旁人不曾见识过得神秘之处。会在保留自己眼中黑色的同时,把道侣眼睛弄绿,应该也算寻常吧?
但很快,慕笙又打消了这个看法。
没意义。与其追究对方为什么带走闻渊,不如想想办法,把闻渊带回来。
青年思绪转到这里,旁边旬阳修士们见他久久不曾答话,忍不住抬高了嗓音。
“闻人家主一开始就讲好了参与考验的条件。若是人人都如你们一样,世上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话音落下,慕笙猛地抬头,问:“你们刚才说,那个锦囊是从你们手里抢过来的?”
他总算愿意理人,旬阳修士们不由惊喜。虽不明白慕笙为什么这么问,几人依然连忙回答:“正是。仙师,你可得给我们作证。”
慕笙确认道:“当真?锦囊的模样,可都差不了多少。”
旬阳修士肯定道:“当真!我们几个找到了东西,正欢喜呢,那人……那偶人便突然出现,二话不说,把锦囊夺走。我们一路追至此处,路上一直紧盯锦囊,防备的就是他掉包!”
慕笙听着这话,视线越来越亮。
他朝旬阳修士们伸手。后者不明所以,问他:“这是?”
慕笙言简意赅:“留影石。”
旬阳修士们依然不明所以。慕笙深呼吸一下,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
他尽量心平气和,道:“把你们的留影石给我,要有宝图的那部分。”
重新梳理一遍。背后之人的目标一直都是闻渊,这会儿把闻渊送走,就是为了推进他或他们的阴谋。
闻渊被带去的地方乍看起来并不凶险,实际却危机四伏。
哪里能让自家道侣放松警惕?放在当下,这个问题的答案除了“与其他考验参与者一同行动的场所”外,压根不做他想。
以此倒推,只要慕笙也按照宝图,寻出一个锦囊,他十有八九也会被送到闻渊所在之处,与道侣碰面。
“否则的话,”慕笙继续心平气和道,“那个偶人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第198章 逃仆(79)
不愿主动伤人,不代表慕笙不会言语威胁人。
在他的“平和”之下,旬阳修士们的色厉内荏溃不成军,再不敢想着带慕笙这个“证人”回到城中,要闻人家的护卫们评判一番,以此得回自己本应拥有的东西。
慕笙能从众人的神色当中分辨出一些他们的心思。若是往常,他一定就着这个话题,和闻渊闲谈几句。可现在,闻渊……
青年捏着留影石,不用旬阳修士们做过多介绍,已经将其打开,让里面记录的影像显露出来。
他垂眼去看。和自己的猜测一样,旬阳修士们并非只记下金丹宝图前后那一段儿,而是从水镜一点点在城墙上打开便开始录影。
往后家丁们讲话、一个个宝图出现。慕笙望着那一幅幅内容,大脑极速转动,用最短时间内选定了目标。
金丹的锦囊已经没了,还是接受考验的修士自己找到的。从这点推断,筑基修士们可能在更早之前就发现了目标。或者哪怕他们还不曾找到,也一定已经十分接近。
慕笙不打算在这方面冒险,他要去找元婴宝图。
有了决心,他便暂停了留影石上的图像,开始专心看宝图上标记的点位、各种等待试炼者们解开的谜题。
没一会儿,青年身形一闪,竟是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旬阳修士们看着离开的地方,瞠目结舌。良久,他们面面相觑。
“这就走了?”
“那咱们怎么办?——依照他刚刚那样子,是不是还有旁人的锦囊要遭殃。”
“也该如此,凭什么只有咱们倒霉。”
“莫要这么想。先琢磨一下,事情还有没有挽回的机会。”
旬阳修士们听着这话,胸膛憋着一股气,到底是提出两个方向。
他们兵分双路,一边按照之前计划的那样去找城中护卫,另一边则徘徊在山林中,想要找到哪个元婴修士,告诉他,有人想要抢走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
慕笙并不知道他们这些动作。然而即便知道,他也不会更改自己的行动。
能被用来当做针对闻渊陷阱的“考验”,能是什么好事?他如今这么做,才是帮那些修士!
若是有人不懂,他自然会用手中无穷无尽的丹药、灵符,甚至是师父们送的那个自动布阵机关,来让他们“懂”!
……
……
眼前晕眩过后,闻渊重新脚踏实地、站稳身体。
他眉尖拢起,第一时间环顾四周。
自己到了一处大殿。
青年做出判断。这还不算完,他捏着法诀、提着兵器,随时防备自四面八方出现的暗箭。
这样的警惕持续颇久,直到第二、第三……越来越多人在大殿当中出现。
与闻渊不同,他们看着眼前图景,虽然也有警觉,却又在不久时候放下心来。等到后头的人来了,他们还要与对方交谈两句,确认:“我是长庆城的筑基考验者。”
“巧了,我也是筑基,从桑容城来的。”
“我却是卫阳城了,”微笑一下,“金丹。”
一个境界高的对手出现了。
前头筑基修士喉结微滚,身体下意识地靠近彼此。在这短短时间之中,竟然已经有了结盟的样子。
金丹修士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并不惊诧,也不畏惧。
他简单看一眼不远处依然提着刀的青年,压低嗓音,问两个筑基:“那他呢?”
“不知道。”桑容城的女修回答,“我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这儿了。也不和人说话,别人想靠近他吧,他还一脸冷漠。我见状,也就没去自讨没趣。”
金丹嘴巴抿起一些,若有所思,“他不和咱们讲话,这会儿却在听咱们讲话。”说着,他转过脸,与闻渊招呼,“这位仙师!你从何处来?境界又是如何?”
闻渊瞥他一眼,没有回音。
桑容城女修笑了一下,“我就说,他不理人的。”
金丹修士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叹了句:“这可不好。从闻人家主前头设置的那些考验来看,他还是乐见咱们关系融洽。”一顿,笑了,“虽然最终拿到传承的只有一个人,或者一支队伍,可剩下的人能走到这会儿,至少品行是说得过去。如此一来,他们不就成了传承人手下天然的人马?——闻人家原先的护卫是训练有素,却不一定听新主的啊。”
没有明言招揽,可这话音里的意思,两个筑基修士都听懂了。
不光是他们,不远处的闻渊也听懂了。
他心头思索。不必说,那金丹这么讲,目的就是让筑基修士们从隐隐敌视他,变做与他抱成一团。如此一来,后头的考验是需要多人协作的,他自然占据优势。若是要单打独斗也无妨,他也不会吃亏。
这等心思,看起来的确是人,而不是眼下环境中用来迷惑人心的幻影。
虽然其他修士尚未察觉,可闻渊已经在慢慢卸掉身上的力气。
他果然没有因此出事。结合其他人的话,闻渊也对眼下情境有了初步的判断。不出意外的话,第五轮、第六轮考验之中并没有先前那些时间间隔。找到锦囊、将其打开的人,就会进入这座殿内。
这个想法很快得到证实。
正思索时,殿内又多了些人。和前头那些一样,他们多是筑基,零星有那么一两个金丹。
新来的修士做的第一件事,是和桑容、长庆城的那几位确定他们来到这地方的方式。不单单是解了自己的疑惑,也让闻渊确定很多猜测。
所以,他想,只要等到所有人员出现、宣读下一轮规则的闻人家丁现身,自己与之说清楚他来到这儿是一场误会,事情就结束了吧?
哪怕退上一步,新的考验会像修士们进入大殿一样,并不在开始时给他们任何反应余地,闻渊也只需做到不出头出彩就行。看起来不难。
唯独辛苦了慕笙。自己消失了,他一定非常着急,这会儿十有八九正在想办法找他。
既然如此,闻渊觉得自己也不能一味等待、把希望寄托于接下来的考验。他开始在大殿边缘缓缓踱步,想要分辨出这儿的阵法布置方式,有没有办法让他直接离开。
这么过了些时候,离开的法子没找到,大殿中的人却多了不少,其中也终于有了元婴。
那元婴一来,殿内原本由金丹为首、筑基依附的格局骤然发生变化。一部分金丹断然选择投靠,另一部分则依然愿意保持独立。既然老前辈专门设置了不同境界的修士有什么不同考验,就说明对对方来说,修为并不是什么关键要点。
多方相互打量、相互试探——这时候,听到一声沉重的“吱呀”。
他们的就目光瞬间受到吸引,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原来是一个一直游走在外的青年,找到了大殿的门,将其朝外推开。
外间的光线照了进来。
闻渊站在门口处,望向殿外的一切。
耀眼的日光落在他的肩头,他身后的所有人都在眼下时刻当了配角。
闻渊本人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有日光,自己却没有见到太阳。放在正常地方,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这座大殿并不在丰阳郡。
它怕是在什么被隔绝在外的独立空间里。
做出同样判断的还有后续出现的那个元婴。与闻渊的不悦相比,他脸上的喜色就要清晰很多了。站在门口朝外看了片刻,他大笑:“总说闻人家传承不俗,可我们这些从外头来的修士,又如何知道他们家有多少好东西?
“如今却是明了!一整个秘境,竟然可以直接被拿来当考验场地。闻人家,果真是大手笔!”
一番话说下来,不少金丹、筑基修士面空中已经流露向往。唯有闻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罢了。
看来果真还是要用那个最慢的法子。慕笙……他和自己是道侣,不单是口头说说,而是真正神魂相连。哪怕被空间隔绝,有人出事,另一个人也会有所反应。
他虽一定会着急,却也一定会知道自己没事。如此,接下来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闻渊转回殿中,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运转灵气周天。
看着他动作的其他人:“……”
对!这种时候,比起拉帮结派,是不是应该多向老家主展示一下自己的勤勉好学?
短短时间,又有十数人与闻渊一同坐下。以至于后头再有修士出现,见到这样的场面,都先是一惊,而后才开始观察、了解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慢慢时间推移,不知不觉便有三天过去。
大殿中的人经历了最初的缓慢增长、后来的爆发式增长,到现在,开始趋于平稳。
有人在不断统计:“桑容城的人已经齐了,长庆城的还剩下元婴……”是想知道他们还要等待多久。
话说到一半儿,众人再度听到熟悉的“吱呀”。这回去看,大殿之门竟在毫无修士触碰的情况下开始闭合!
众人先是惊讶,随机意识到什么,纷纷站起、肃容。
第六轮考验,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199章 逃仆(80)
殿门关闭之后,丝丝缕缕的雾气从四方墙壁溢出,将一众修士笼罩。
作为一直待在边角的人,闻渊算是被罩住颇早的一个。
他最先还能听到身边人虽有压抑、却还是脱口而出的惊呼,到后头,那些声响却完全消失了。
不,不光是“声响”。闻渊神识再散开的时候,在他的感知中,自己身旁已经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青年立在原地,屏着呼吸,灵气护身。
雾气还在增加,比之前更浓、更让人看不清事物。
虽然暂时不曾察觉危险,闻渊心头依然警钟狂响。前头没来得及升起的怀疑在瞬时间变得清晰,慕笙——
这时候,他前方出现一条路。
闻渊定定看着那路。
他分辨出了上面的土色,还有虽然细微,却还是在隐约向上的坡度。
闻渊心头忽而一动。他想起某样东西,说来,那还是道侣告知他的。
“寻常势力招揽子弟,用的可不是像咱们师父那样简单的法子。路上随便捡到两个人,就允他们修习自己收集来的功法阵术。”慕笙的嗓音显得轻快,话里话外都觉得自己和闻渊幸运,这才能碰到如此好的两位师父,“一般呢,是两条路子。”
他伸出指头,朝闻渊比了一个“二“的手势。
“第一种,纯粹看人资质。也不是说真碰到心思歹毒之辈,他们也不理不顾了。只是品性如何,哪里是一天两天能看出来的?在那之前,总也有资源分配吧。还是以根骨如何来评判更简单,旁人也没别的话说。
“第二种,就是很多门派,包括大家族都有一种传承,‘登天路’。”
几年之后,闻渊在一个不会出现泥土小径的地方,看到一条路。
慕笙:“……不同势力的‘登天路’,其实还是有不同的。从我见过的记载来看,他们基本都会选择以一条门派、家族里原本有的路作为基础,一年年地在上面加上不同阵法。其中一半儿都是幻阵,修士受到影响之后,就会看到些不愉快的回忆啦,或者纯粹某些危险啦。
“那些势力这么做,是为了创造出条件,好让他们知道修士们在危急条件下会如何选择。
“最开始,一条条‘登天路’都是在大选大比时才开启,平常时候都是普通的路。可上头那么多阵法,平时就算不开启,那么多弟子从旁往来,说不准就触发了灵阵。所以呢,慢慢的,这些路都被存放在单独空间里,只有必要时候才会取出。
“如此一来,对初入仙门那些人来说,倒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闻渊问:“若是碰到不妙记忆,或是遇到险情,让那些修士不欲再往前走,又要如何算他们的检验结果?”
慕笙:“以‘走到哪里’为准。能一路走到头的,基本都要成为各势力倾斜资源的亲传笛子。走过九成、八成道路的,享受待遇就跟着他们的表现来呗。”
闻渊笑了:“那要是一成也没有呢。”
慕笙轻轻“啧”了声,说:“都到仙门之外了,谁会一步也不走?——真要说,我觉得那些仙门压根不会想到这种情况。
“只有走了,才有结果。”
闻渊轻声重复道侣的话:“只有走了,才有结果。”
数息观察、回忆之后,他到底抬起脚,走上那条小路。
……
……
旁侧传来了孩童的叫喊。
闻渊看过去,意外发觉自己视线落向的地方,雾气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杂草丛生的院子,还有正聚集在院中的几个孩子。
那些孩子正围着什么,口中叫:“都是因为你!夫人才不愿为我们分下月例!”
“对,都是你惹夫人生气。要不然,我们怎么会受苦?”
“教我武艺的师傅说了,继续学下去,我是有望在明年之前引气入体的。可现在,师傅走了!”
他们一边讲话,一边朝被围住的存在又踩又踢。
在往日,这一直是孩子们发泄情绪的最好途径。他们不必知道夫人对他们厌烦的真正来源,不会知道是嫡子天分不足才让夫人日日焦心。只需要明白,把正在被围攻的人“解决”掉,往日的一切待遇都会回来。
抱着这个念头,孩童们心头天真懵懂的恶意愈甚。可惜,今天还是有些不同的。
脚尖即将碰到地上那个孩子脑袋的时候,身形最高壮、近乎算得上“少年”的孩子被一把拉开。
闻渊俯身抱起地上的孩子。对方被他搭救,却仿佛更加害怕,拿懵懂目光朝他看来。
哪怕明智这是幻影,见到这一幕,闻渊依然有种一股气被堵在胸膛的感觉。
他冷冷地望着前方被吓傻了的孩童们。当年面对他们,自己一来气力不足,二来毕竟是下仆之子。真与家里庶子庶女们为敌,不管是他还是被救下的慕笙,都不会有好结果。
可现在,他是实力高绝、轻易断人生死的大能。眼前这些,却不过是一些“登天路”制造出的影子……
杀了他们。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念。
“杀了他们。”
闻渊低头,看那个披着慕笙面孔的幻影在自己怀中说。
他心神微动,仿佛真有一股薄薄怒意在心头升起。促使他抽出长刀,对准前面那些影子——
闻渊淡淡说:“如果慕笙想杀他们,我们自会回烈焰城,杀那些已经长成、当年切切实实害过他的人。像现在这样,被一个假东西撺掇着去杀一个孩子的影子,我莫是什么戏子吗?”
“……”怀里那个“慕笙”逐渐淡下,连带周围其他孩子、整个院落都像被丢进水中的水墨画,先是散开一片一片晕影,又彻底淡化不见。
黄土小径再度出现在闻渊脚下。
闻渊思索:“有了前面那一遭,无论如何,背后之人也不能说我什么都没做了。接下来,想不出头,我在这儿等着就好。”
想罢,他撩起衣摆,就地坐下。
雾气已经将他的来路遮掩,前方景象倒是若隐若现。
闻渊看在眼里,没有丝毫探究的欲望。到后头,更是干脆闭上双目,又来运转灵气周天。
如此一轮之后,慕笙叫他:“闻渊,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闻渊眼皮跳了跳,睁眼看去。
眼前不再是前头那个孩子了,而是闻渊非常熟悉的青年。他眉尖拧起,能从中看出些许忧虑,劝自己的道侣,“你得走啊!‘登天路’能感知到的,你不是无力退却,而是根本不打算往前。如此一来,‘结束’的法门根本不会触发。”
闻渊无动于衷。
“你觉得我也是幻觉?”慕笙在等了片刻后问。说完这句,不等闻渊开口,他又自己答话:“我不是。闻渊,我是你记忆里的人。你好好想想,当初给你讲‘登天路’的时候,我是不是这会儿的穿着打扮?”
闻渊不因他的话音而动。
慕笙深吸一口气,使出杀手锏:“夫君!”
闻渊:“……”
慕笙说:“你信了吧?我不是单单幻影——其实你也知道这个,毕竟现在这个‘我’,本质是你在以自己的角度来想,到了这种地方,我会和你说些什么。
“你得走。”
闻渊还是被说服了,对方的话没有错。
他重新走上那条路。没一会儿,第三……第二个幻境出现。这次闻渊看到的,是烈焰城外开启的秘境。
在那里,他头一次独自面对敌人。十五岁的少年不惧冯家、慕家护卫的凶悍,将他们一起留在秘境当中。
现在,曾经被他杀了的人化作鲜血淋漓的怨鬼,自雾气中呼啸而来,要向闻渊复仇。
迎着一张张早已在记忆当中变得模糊的面孔,闻渊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怨鬼提着兵器,沾染鲜血的刀剑从闻渊身上穿过。
闻渊感觉到了疼痛,可越是痛,他就越是清楚知道:“一群死了十多年的人,如何还能伤我?”又说,“若是觉得这等小事便能换我恐慌,这传说中的‘登天路’,便也不过如此。”
话音落下,怨鬼们脸上神情愈发恨毒,看向闻渊的目光像是要将这青年生生拆筋剥骨。
凭什么他就能活?凭什么他能碰到那样好的机缘、那么强大的师父?未到百岁,却已经金丹了,多当人妒忌!
闻渊心想,这又与我何干呢?
他情绪坦荡,目不斜视。如此走出百步,怨鬼们便也不情不愿地消散了。
同时消散的还有闻渊身上的伤和疼痛。这在青年意料之中,不过,还是有些超出想象的情况。
那些怨鬼的影子是不曾在他身上留伤,但是,他们刀尖、剑刃上的血,留在了闻渊身上。
青年的法衣身上多了去不掉的红痕。时间推移,那些红痕颜色愈深。闻渊看在眼里,略微咋舌,手上捏诀,欲要将其除去。
这时候,他听到轻轻“咔嚓”一声。
像是有谁捏断了谁脖颈的骨头。
第200章 逃仆(81)
新的幻境,在闻渊转过目光的同时构建完成。
他脚下不再是普通土地,而是高耸山崖。月色挥洒而下,照出崖边一望无际的深,也照亮闻渊所站之处数丈外的景象。
他看到了十四岁的慕笙。他被王夫人捏住脖颈、提在空中,面容中还带着残留的痛苦。
可他已经不会再挣扎了。闻渊刚刚听到的,就是他脖子被折断的动静。
接着,王夫人随意一抛,便要将少年的尸体扔落崖下。
闻渊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与慕笙一同出逃的自己刚从另一边山上下来,抬头时正好见到了同行之人跌落的景象。他在这一幕下完全崩溃,再无心考虑慕家主、王夫人的追杀。
要不是碰到了师父们,被埋在山林里的,恐怕不光是慕笙的尸骨。
现在却不同了。
闻渊心头冷静,告诉自己:“这是幻境。”
另一道思绪却要激烈百倍,在他识海当中叫喊:“这是慕笙!”
为他而死、宁死也不愿意透露他真正去处的慕笙!
即便只是幻境,闻渊也不可能眼睁睁看他身体跌落。
金丹修士脚踩步法,转瞬已经来到崖边,正接住被朝这个方向砸来的少年。
而后,在王夫人惊讶的目光中,他轻柔地将少年放在崖边。
“你这是——”女修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再旁边,闻渊近乎已经不记得面孔的慕家主神色一沉,仿佛威严,道:“这位道友,这是我家家事,还请你勿要插手。”
闻渊起身转头,目光冰冷,望着眼前的夫妇。
如果这对夫妇是活人,自然会从闻渊此刻神色当中察觉厌恶。
而现在,他们虽然不是,却也仿佛察觉威胁似的。慕家主提着气势警告:“距离此地三十里处,便是烈焰城。我们慕家的名声,在城中也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修为虽高,却也要好好想想,得罪慕家是否划算。”
王夫人则说:“老爷,莫要讲这么多了。看他待他小杂种的态度便知道,此人是下定决心,要与咱们家为敌。”
这正是王夫人会说的话。儿子口中知道来自未来的威胁后,她从未考虑和缓双方之间的关系,而是当即下令,要家中护卫找寻机会、杀死闻渊。
奈何失败了。
活下来的闻渊,听着旧敌们色厉内荏的话音,冷不丁地笑了出来。
王夫人、慕家主明显都因他的反应发懵,不知接下来要如何行事。这时候,闻渊又收敛笑意,拿冰冷话音开口。
他说:“先是让小时候的慕笙撺掇我杀人,又让我杀过的人来找我‘寻仇’。
“到现在,更是直接让我碰上他们两个。
“我怎么不知道,所谓‘登天路’的本事,就是让人朝着里头的影子动手?”
如果没有经历前面的事,闻渊没准儿真就这么做了。
可现在,他在脑海中将前前后后自己看到的东西串联,意识到一点不对之处。
这玩意儿的目的性实在太强了,简直就像——就就像是在引诱被考验的修士们“犯错”。
闻渊其实不在意犯错。如果这才是让给他离开幻境、尽快和慕笙会和的法子,他还挺乐意去试试的。
问题是,“登天路”不应该把十四岁的慕笙拉出来,更不应该让闻渊眼睁睁地看到他死去的样子。
他知道慕笙受到过什么伤害,为此有过实实在在的悲痛。但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能重新站在十数年前、惨剧发生的地方,重温过往的一切。
闻渊再度开始往前走。
王夫人、慕家主明显颤抖一下,连这等细微反应都做得真切。
等到闻渊与他们的距离极近了,他们一起提起兵器,想要袭向闻渊。
闻渊目不斜视,继续往前。
王夫人、慕家主的身形直接从他身上穿过。夫妇二人仿若难以置信,回头看向背后的青年,闻渊却已经走远。
脚步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他被激怒了。
闻渊要亲眼见到把自己送进登天路里的人,要他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
……
对慕笙来说,找到元婴锦囊不是什么难事。
整个过程里唯独的麻烦在于他开始太晚,前头许多修士都已经接近终点。慕笙虽然还是抢到时机、比他们快一步拿上锦囊,可面对三个元婴修士暂且结盟、一致对向自己的场面,他还是感觉到一点头疼。
也没头疼太久。小半是为了迅速从被包围的困境当中脱身,大半是为了尽快见到闻渊、确定道侣的安危,慕笙当着众修士的面,直接把锦囊打开,然后一把抓住里面的东西。
他感受到了细微的晕眩。
眼前场面消失之前,青年仿佛听到元婴修士们不甘地叫喊:“我就知道!倘若真是对闻人家主的传承毫无觊觎,他们怎么可能每次家主有所教授,便立刻出现?之前的态度都是假的,唯有现在——”
“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快把人追回来!”
“如何追?他已经……”再后面的话,慕笙就不知道了。
他也没心思想。锦囊已经将他带到一个四处明亮,偏偏见不到太阳的地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慕笙用了短短一瞬工夫做出判断:
这儿是一个秘境。
青年环顾四周,视线扫过前后左右的草木。同时神识铺开,不惜损耗,用最快速度向四面八方铺展。
一个明显分作数个难度等级、越往深处去就越是危险的秘境。
而现在,慕笙在的位置是其中第一级。徘徊在这边的妖兽,基本都是一阶、两阶。
有这些妖兽在,慕笙耳边自然也谈不上清净。只是,他又能清楚地察觉:至少在自己神识铺展到的地方,没有一个人类修士的影子。
奇怪。
慕笙心头依然急切,却没有第一时间迈开步子。
他的大脑再度开始转动,想:“丰阳郡里多少个城?每个城又有多少个人会进入这轮考验?——我们那儿,金丹、元婴都找到了锦囊,”虽然也都被旁人截胡,“可见其他地方修士的情况也不会相差太大。
“化神、分神,他们任务更难,进度或许更慢。可时间一长,总也能过来。
“如今的问题是,修为高的暂且不说,修为低的那些呢?他们总不可能在躲着我吧?”
在这点上,慕笙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他更倾向于另外两种答案:要么,整个秘境就是那么宽广,修士们之间的距离可以大到超过一个金丹的神识范围。要么,自己和其他修士没被丢到同一个地方。
虽然闻人家的底蕴的确不俗,但慕笙觉得,如此广阔的秘境还是很难为某个势力所有。答案十有八九落在后者上,自己作为一个“例外”,被剔到其他修士们聚集的地方之外了。
“是因为我分明只是金丹期,却拿了元婴的锦囊吗?”他猜想,“还是因为——”
慕笙摇摇头,开始掐诀,推演闻渊此刻的方位。
不多时,他有了结论。
慕笙嘴唇轻抿,开始向秘境深处前进。
这一走,就是足足两天时间。算上他之前找锦囊耗费的光景,慕笙已经和闻渊分开足足三日了。
要是往常,他们纵然因所修之道不同,不会日日都在一起修炼。可到了晚上,外出的人总会回来,与另一人相伴而眠。
可现在……
逐渐暗淡的日光里,慕笙重新算了一次闻渊的方位。
这种法诀总会需要媒介。一般来说,是被掐算者身上之物,或者干脆是对方的头发、鲜血。
如果没有这些,稍稍退一步,用目标血亲的鲜血也行,当初慕家主、王夫人可不就是凭借这点找到他们?
不过,眼下慕笙又完全没用这些。作为闻渊的道侣,两人心神相通、识海相连。如此一来,慕笙总有那么几分特权。
他察觉到,整整三天当中,闻渊近乎不曾挪动。
他几次尝试给对方发出通讯符,可是闻渊始终没有给他回应。
以闻渊本人的意愿,他自然不会如此行事。会出这等状况,只能是有别的东西拦截了符纸。
慕笙心头更焦,偏偏越是心浮气躁,他走得就越慢。
外围的一阶、二阶妖兽会避着他走,眼下那些境界更高的妖兽却很乐意将他当做猎物。
不知不觉,慕笙又用光了一叠符纸。然而刚消停没多久,他又见到了林子深处黑暗里徘徊的幽幽血光。
慕笙:“……”在无法掌控的环境里,他不想用那一招。可闻渊的安危,又时时刻刻让他揪心。
“无论背后的人是谁,”他心道,“对方不动我,也不拦我,说明他不知道我的体质有异。既然如此,怕是也没那么多要担心的。”
想到这里,他心神一定,以神识呼唤起来。
“帮帮我。”青年恳求自己的同族们,“我要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一定不能继续耽搁。
“请你们帮帮我——”
寻常修士听不到的动静,开始在林中不断扩散。
高处的树枝、低处的草叶一同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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