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在看什么?”
黑暗中,一个白白嫩嫩身穿蓬蓬公主裙的女娃娃,扯着眼前男人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问。
小女娃长得粉粉嫩嫩,又大又圆的眼睛亮闪闪的,脸上满是天真烂漫,看得人心都化了。
男人蹲下身子抱起她对着照片里的人温声解释:“乖宝,爸爸在看你的几个哥哥。”
黑白照片里,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小奶娃,两边站着五个男孩子,样貌英挺秀气,和男人很像。
徐冉冉认出了相片里的男人,“是爸爸!”
她歪头看了看男人怀里的小娃娃,片刻才惊喜道:“这是我!”
男人笑着说,“这是你姐姐。”
徐冉冉精致的小眉毛拧得紧紧的,“和我长得一样哒!”
男人有些恍然,“对,冉冉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呢。”
徐冉冉皱了皱鼻子,“我更好看!”
男人好笑地点了点她秀气好看的小鼻头,“臭屁丫头。”
徐冉冉看向照片里的其他几人,指着他们问:“爸爸,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哥哥?”
男人沉默半响,摸摸她的脑袋,神色有些黯然,“因为我不是个好父亲,他们不想见我。”
小丫头急了,“胡说,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最喜欢爸爸了!”
男人展颜,“爸爸也最喜欢冉冉了。”
徐冉冉低头,嘟着嘴巴还是很不高兴:“哥哥们不喜欢爸爸,我也不喜欢他们。”
男人捏捏她的小脸蛋,笑着说:“那他们肯定很伤心,他们要是见了你,会很高兴的。”
这时一的电视闪现出一段新闻:“黑客徐某在豪宅里自杀,享年二十七岁。”
画面一转,电视里出现一个年轻男人生前俊逸的容貌。
徐冉冉瞪大了眼睛,“爸爸,他的样子和哥哥长得好像!”
男人猛地站起身,怔怔看着电视里的年轻人,整个人似乎陷入了巨大的哀痛之中,许久后才喃喃道,“冉冉,他是你五哥啊……”
徐冉冉第一见无坚不摧的爸爸露出如此脆弱的样子,她想上前拉住爸爸的手,眼前的一切忽然消失,耳边听到有人在耳边柔声哄道:“冉冉乖,爹在呢,不怕不怕。”
有人轻轻地给她拍着背,时不时有微风拂过,徐冉冉挣扎着想睁眼,却熬不住浓浓的睡意,很快再次陷入睡梦之中。
恍惚中,好似听到有人在说话——
“爹,妹妹没哭吧?”
“又睡过去了,队里催了,先去干活吧。”
一阵悉悉簌簌地声音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
一九七一年的夏天。
火辣辣的阳光直射田地,干裂的泥土里,缺水的稻苗蔫了吧唧的。
树上蝉鸣声不断,一阵风吹过,地热干蒸汽掀起一阵阵热浪。
大河生产队里,一群大老爷们在田间挥汗如雨,干得起劲。妇女们也没闲着,挑水的挑水,割草的割草。
此时徐州桥也跟着生产大队的步伐,带着五个儿子轮流挖着村头小溪到田里的沟渠。
徐大家里这几个小子在大队里是出了名的能干。大的那个十七岁,最小的那个也才六岁,每天天没亮就跟着徐州桥出来干活攒工分。
大队里的人看了就没有不羡慕的。
但羡慕归羡慕,真要养这么些个能干饭的小子,普通人真养不起。也就徐州桥有本事,家里婆娘去世还能一个人把几个孩子拉扯大。
老徐家当初为了不被这几个小子吃垮,还早早分了家,好在徐州桥把几个孩子养到现在也都成了劳动力,连最小的那个也能挣6个工分。
看着徐小五小胳膊小腿地扛着比自己还高的锄头挖土,生产队里的吴婶看不下去了。
“我说徐大,你家小五比我家二狗子还小咧,你咋舍得让他干这么重的活,这都连续干十天了,小心以后长不高。”
还不等徐州桥开口,徐小二就抢着开口回:“吴婶,你看我大哥小时候干的活比小五多多了,也没见长不高啊!”
正在弯腰扒拉泥里石块的徐一听到徐小二提起自己,站直身子对吴婶咧嘴一笑,“吴婶,我才十七,还能长高呢。”
吴婶一噎,徐一这身高,都快比上她家当家的了。也不知这徐家人吃什么长的,各个看着精瘦精瘦的,但偏偏个子窜得老高。
“就算能长,也不能可劲造啊,徐大啊,我看你就是太惯着你家丫头了,又不是什么城里姑娘,哪有全家吃粗粮,就她一个吃大米的道理?还不帮着干活——”
吴婶总算说出自己心里话。
自从徐大分家后,一个大老爷们带着六个孩子就住着村尾的两间草房里,按理说孩子都能干活,怎么也饿不成现在这副样子,瘦得让人心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大河生产克扣粮食不公正呢!
实际上,照徐州桥一家这么个拼命的程度,不说粮食富足,再怎么也不会饿着肚子,可徐州桥一家上下六个男子汉,宁愿饿着肚子也要宠着一个丫头片子。
就两间下雨天还漏水的破草屋,就因为徐丫头娇纵不愿意和男娃住,徐大愣是带着五个儿子住一间,把另一件宽敞的留给一个五岁大的女娃。
不仅如此,徐丫头说吃不下粗粮,徐州桥就把几十斤的红薯换成十多斤的白大米。精粮白面都给丫头吃,自己和几个儿子吃喇嗓子的糙米。
徐丫头说不喜欢打补丁的衣服,徐一就带着几个弟弟去捡山货换布票。
林林总总,生长队里看不惯的人多了去了,但徐州桥一家把徐丫头护得紧,谁敢说一句不中听的,几人能跟你急!操铲子的那种急。
这不,还没等周围人附和,徐小五就绷着小脸像小大人一样认真道:“吴婶婶,妹妹是女娃,我们疼她是应该的,只要妹妹高兴,再累我也愿意。”
徐小三徐小四也开口应道:“就是就是,妹妹这么好看,我们才不舍得让她来干活!”
两人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连性格也像,仗着这个平时没少惹事推诿搪塞,但干起活来也毫不含糊,生长队的大人们都拿他两没办法。
吴婶被几人的话堵得胸口闷得慌,“我是为你们好!你们这么惯着她,万一把她养成资本家大小姐的性子,回头有你们哭的!要我说,我们大河生产队都是吃苦耐劳的,可不兴资本主义享福那一套,你们可别犯了浑还不知道。”
徐小二闻言脸顿时一黑,锄头一扔,活也不干了:“吴婶,你可别乱说话,我们家冉冉是因为身子弱,我们才不让她干活的,什么资本家不资本家的,她才多大,肉都吃不上几块,你就把这帽子往她身上扣,要我说,你家大强才是,天天好吃懒做,一天到晚就知道翘着二郎腿躲懒,比资本家还资本家!”
吴婶被呛得眼前发黑,喘了几口粗气正想骂人,就听到和吴婶不对付的秀丽娘笑她:“婶子,人家冉冉好端端的没招你惹你,你说人小姑娘做什么?你有那个闲心好好管管你家大强,我怎么听说前两天还去和人家廖知青搭话呢?不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吴婶怒极,张口就骂:“我呸!放你娘的狗屁,那廖知青也配当天鹅?烂屁股的骚女人,昨天我还看到她想勾搭徐大——”
“吴婶,”这时徐州桥冷不丁开口打断,“你家男人喊你回去了。”
吴婶肚子里还有一箩筐的脏话没倒,在看到徐州桥那冷冷的眸子后,翻涌的的怒气顿时泄了个干净。徐州桥平时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可凶起来那是连大队长也不敢惹。再一看不远处自家男人喷火的眼神,吴婶顿时脖子一缩,萎了。
只是碍于面子还嘴硬地喃喃:“说实话也不让了。”
和吴婶要好的婶子扯了扯她的手臂,小声劝道:“你少说两句,徐家这几兄弟你也敢惹,小心他们整你!”
徐州桥几个儿子是出了名的团结,谁要是欺负他们几兄弟中的一个,过后家里不是菜被拔了就是水缸里的水没了。
时间一久,大家便回过味来。
——这分出去的徐州桥一家,不能欺负。
吴婶放下去的火气又冒上来:“几个小崽子,我不信还能把我给吞了不成!有娘生没娘养就能无法无天了!?”
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徐向前赶紧阻止她:“行了行了,就你嘴碎,干个活都不让人省心,赶紧到你当家那边去。”
吴婶不敢再说什么,大队长都开口了,也怕晚上被少记两个工分,只能不甘心地离开。
徐州桥冷淡淡看她一眼,人走了便继续埋头挖沟渠。
徐家几个小子看了一眼吴婶的背影,随即相视一眼,眼里多了几分默契。
——搞不搞?
——废话!搞!
吴婶的孙子比他们小几岁,今天不把那小子打得屁股开花,他们就不姓徐!
有了决定,几兄弟也不含糊,跟着继续干起活来,唯有徐小五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一觉察到他不对劲,便拍了拍徐小二的肩膀,示意他看向小五那边。
徐小二会意,扛着锄头笑嘻嘻地走过去揽住徐小五的肩膀:“小五,愣着干啥呢?还不高兴吴婶的话?”
徐小五低着头抿了抿嘴,沉默片刻才说:“二哥,你说爹会不会给我们找后娘?”
徐小二没料到小五想的是这个事情,不由愣了愣。
他收起笑脸,“咋回事?你听到啥了?”
徐小五摇摇头,小脸上满是担忧,“刚才吴婶说那个廖知青…我怕爹会看上她。”
徐小二皱了皱眉头,这事他隐约听乡亲们提过,村里人嘴碎,他也没当回事,但这话从小五口里说出,他就不得不考虑了。
不过他可不会把这事跟小五说,徐小二重新扬起笑脸:“嗐,臭小子想的就是多,这没影的事呢,也不想想,冉冉会不会同意?”
徐小五依旧有些担心,“今天妹妹睡觉时喊妈妈,二哥,你说妹妹是不是想咱妈了?”
徐小二沉默,他们娘早过世了,徐冉冉甚至没见过他们娘一面。
“说不定是娘托梦给冉冉了,别想这么多。”
徐小五一想,是这么个道理,小脸顿时轻松起来,“二哥说的对,我想多了。”
“走走走,干活去,冉冉说想吃好吃的,咱们这几天可要努力点,到时去供销社给她买核桃酥去。”
徐小五重重点了下头,特意强调:“全给妹妹吃。”
徐小二嘿嘿一笑,表面和平时没啥两样,私底下却琢磨着怎么跟大哥说这事。
——爹想娶知青做老婆?那怎么行,就那些女知青娇滴滴的样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娶回来欺负他们冉冉怎么办?
——谁都不能欺负他们家冉冉,就算是爹也不行!
一旁的徐州桥不知道徐小二的想法,抬头看了看日头,转身吩咐徐小五道:“小五,太阳快下山了,你现在回去做饭,万一冉冉醒了看不到人又跑出来了,对了,记得给冉冉蒸个蛋。”
他们一家都是劳动力,为了能多干点活,连徐小五年纪小小也跟着上工了。
为了能照顾好家里的小奶娃,父子六人定好时间,每个小时轮流回去回去照顾徐冉冉,也就当顺便休息了。
小五一听,顿时急了,“我现在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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