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气流逐渐压缩升温,季宛微垂睫羽,恍然间发觉秦霄的目光好像一直萦绕在她唇畔。
“叮”的一声,电梯门兀自打开,却没有人往外走。
有老奶奶推着婴儿车进电梯,季宛这才回过神,赶忙走出电梯。
外面依然阳光灼烈,有几片树叶落在白色越野的车顶上,路过的鸟留下黑色粪便。
季宛满脑子都是刚才两人之间奇异的氛围,垂下睫帘,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看秦霄的反应。
跟上来的秦霄在抬手赶鸟,脸上风轻云淡,但一下子就察觉到自己在看她,抬眼就看过来,视线一相接季宛赶紧躲开,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秦霄含笑的声音传来:“我可不是年纪轻轻就痛失手脚的女老师……我可不舍得一点破事儿就用咱镇班之宝。”
季宛唇角牵着礼节性的微笑,低垂长睫掩去眸中神色,似乎是正午的热空气,让呼吸有些发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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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找陪领导吃饭的人,秦霄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学校。正好是运动会开幕,各个系各个班的人都能看到。
秦霄一下车就感觉冷,熙城早午温差极大,秋季干冷的风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手插在兜里一点不想漏出来。
已经有没见过厉害的南方大一新生穿起羽绒服,秦霄同情的瞧他们一眼,估计等冬天真来,零下二十多度的时候,他们该背暖气上课了。
看台上每个班坐的位置都是划好的,哪个班人来的多哪个班来的人少一目了然,所以各个班班长都格外上心。
结果看台由于没什么遮挡,又是大早上,冷的超出所有人的预期,男生们双臂环胸绷着脸,试图靠一身正气御寒,女生各个缩着脖子直呼好冷。
季宛扫视了一下这情况,“一会儿系里来检查,这不能没人,咱分十个人一组回去加衣服。”
四下里顿时一片轻松的呼声,结伴回去拿衣服。
很快,第一组就回来了,有的一个人带了一个宿舍的,有的帮关系好的带,一时间小半个班都穿上了厚实外套。
季宛双手抱臂,冷风拂动身上的格子衫,挥了挥手,“第二组去吧。”
一组一组去,一组一组回来,也许是因为季宛站在看台下,也许是因为她时而走来走去,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站在看台下的季宛。
多年后秦霄还能回想起来这个早晨季宛一个人站在冷风里的场景,让她想到网上一个段子:
【你知不知道乌拉圭常住人口有三百四十五万,仅澳大利亚就有四千七百万只袋鼠,如果袋鼠决定入侵乌拉圭,那么每一个乌拉圭人都要单挑十四只袋鼠。你知不知道鲸鱼拉屎的时候□□要张得很大,拉完之后久久不能闭合,非常痛苦。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你只关心你自己。】
这个段子听上去好笑是因为每个人的精力都很有限,如果去关心一些与自身毫无关系的东西,就会显得好笑。
让秦霄略感意外的是,季宛对于班里的同学来说跟入侵乌拉圭的袋鼠,脱肛的鲸鱼是一样的。
……
季宛正在看台下踱步,余光看到有人朝自己走过来,一抬眼,满眼惊喜又感动的光芒。
皮毛一体也属于皮草的一种,不算平价,一展开就引来很多人的目光。看起来和现在的季节不大相符,但在这种冷风肆虐的早晨穿起来格外暖和,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唏嘘起哄。
“秦霄人好暖哦……”
“没想到她看着冷冰冰的,人这么热心。”
“我们居然没想起来给班长拿衣服……”这声音很小。
秦霄将外套给她披上,季宛满眼受宠若惊,连声说不用,又忙说谢谢。
季宛这副慌张脆弱的模样看的秦霄眸色深了深,低头不紧不慢的给季宛对齐拉锁。
“我……”季宛一开口,声音绷的发紧,可能是想说自己穿好就可以了,可秦霄已经捏着拉链往上提。
秦霄一手轻扯着她的衣服,看着是为了好拉拉链,可又像一种钳制,拉链拉上来的声响十分清晰,像某种未知越来越近,越来越紧。
宛如一条银色小蛇吐着信子,一寸寸攀上脖颈,凉意透渗。
季宛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和秦霄挨得这样近,甚至能感觉到秦霄鼻息的温度,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浓睫垂下两片阴影,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可那藏在浓睫下看不清的视线似乎也随着拉锁贴上来……
从小腹到心口……再到下颌,季宛竟感觉自己身上这件厚衣服凭空消失,就这么不着一物的晒在秦霄的目光里。
秦霄蓦然和她对上视线,季宛瞳孔一震,霎时间像忽然从嘈杂的声音海洋里跃出去,两个人之间有种与世隔绝的寂静。
看台上的人发出各种暧昧唏嘘,笑着聊着,连别的班的视线也被吸引过来。
后排的锅盖头愤愤道:“俩女的你们也磕的起来?”
前面的女生转过头笑道:“那么温暖一人,怎么单对你那么冷淡?”
锅盖头浓眉怒沉,周围一片大笑。
开幕式结束后各项比赛陆续开始,秦霄在微信上找寻找合适的人选,打字的手指落得飞快,忙的不亦乐乎。
阳光从云层里露出来,漫天灿烂,看台遮阳顶的阴影逐渐向后移去。
季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坐到秦霄旁边,胳膊紧挨着秦霄,声音很柔,“衣服超暖和,我都有点热了。”
秦霄放下手机,温声道:“明天下来的时候多穿点。”
“好。”季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衣服的领子,很甜的香水味萦绕在鼻尖,“这不是你的衣服吧?不像你的风格。”
“嗯,回宿舍楼的时候刚好碰到熟人,懒得上楼就借了一件。”
“这样啊……这衣服别人穿就是女神,我穿怪糟蹋它的。”
秦霄听到这话有些许惊讶的看向季宛,阳光给她的睫毛和鼻梁都镀上一层薄金,皮肤表面那种水蜜桃般的毛绒感都清晰可见。
“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外貌有什么误解?”
季宛闻言垂下眸子,笑得有几分苦涩,“这张脸从没给我带来过什么好事……我是不大喜欢。”
秦霄端详季宛的脸,季宛的眼白是淡蓝色,瞳仁颜色很浅,她不知道这张脸给季宛带来过什么灾难,只知道这双眼睛宛如阳光下澄澈到能看见珊瑚的海面,给人近乎虚幻,哪怕呼吸稍重一些都要吹散的感觉。
“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长相啊。”秦霄认真的说。
阳光笼在两个人身上,温暖热烈,两个人的发丝与轮廓被勾上金边。
季宛躲开视线,失笑出声,“你太夸张了,太夸张了。”她一连重复好几遍,起身走了。
运动会一共三天,秦霄就找三天,还是没把人确定下来。
也许是因为对女生天然的喜欢,让秦霄在这件事上有了莫名高的道德底线,总觉得叫女同学去陪客户吃饭,即使只是吃饭,也让她不舒服。
吃饭这天,发小开车先载那几个领导和他们的助理到度假山庄。
这山庄是的发小亲戚开的,正宗苏式园林,光植物和水体养护每个月都花费不菲,越深入越是另有乾坤。
展示柜里的古董都是真货,明清的瓷器,蟒袍,看的几个中年男人异常兴奋。
吃饭的位置私密性也很好,非会员不能进入,还装有信号干扰器,任何偷拍的电子设备在这儿都不管用。
刚入座,秦霄就带着几个陌生女生来了,长得都很清纯,性格温柔,而且各个说话不怕人,像见过世面的。
发小薛岚今天阔腿裤配一字领白衬衣,狼尾低扎,金丝眼镜,没平时看起来那么中性,看得出刻意让自己看起来传统,她走过来用胳膊怼了一下秦霄,赞赏地说:“可以啊,都是你同学?”
秦霄穿着白色的高领羊毛衫,黑发柔顺的披散在脑后,平日那股嚣张劲收的看不见一点踪影,没回答,只是笑。
秦霄帮其中一个女孩拉出凳子,让她坐在管事的领导旁边,介绍道:“领导,这是小雪,我们工作室刚招的美工,我们学校美术专业的。”
小雪长袖卫衣配百褶裙,眨着大眼睛,满是懵懂。
领导点了个头,余光扫过小雪,没过多表情。
酒过三巡,众人逐渐放开,特别是小雪,妙语连珠捧的领导愈发高兴,秦霄和薛岚把工作的事掺在话里聊的差不多之后,几个“女同学”也把他们灌的脸颊绯红,接下来居然就开始跟领导划拳了。
管事的领导那个跟小雪从美国总统竞选聊到苏联解体,从苏格拉底聊到中国文化的断层与震荡。
没喝多少的薛岚和秦霄能听得出这个小雪啥也不知道,但是特别会哄人,领导喝的上头,后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聊啥,就是高兴。
薛岚就看着两个人一杯一杯一杯一会儿就空了一瓶轩尼诗xo,薛岚懵了一下才赶紧去倒酒,越看越不对,直向秦霄使眼色,问她怎么回事。
秦霄死掐着大腿憋住笑,摇着头示意薛岚没事。
两个人划拳划到到最热烈的时候,只听见哐一声,小雪一脚踩在凳子上,哗一下子把自己领口拉到肩膀下面,霎时间灯光下白花花直反光的大肩膀露在外面。
比薛岚的白衬衣都白,比秦霄的白毛衣都白,这回没醉的喝醉的都傻眼了,一群人抬头望着高处光膀子的小雪,宛如盯着一盏冉冉升起的月亮。
小雪再无束缚的伸长手臂:“一条龙啊两家好,三结义啊四喜财!”
……
“……赤裸裸的一只白腿,简直好像没有穿裤子。‘万恶淫为首’!这句话像鼓槌一般打得吴老太爷全身发抖……”
现当代文学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茅盾的《子夜》,“你们觉得吴老太爷是因为什么死的?”
锅盖头举手说:“没进过城,被城里女人的大腿闪死的!”
班里一阵大笑。
季宛垂着眸若有所思,与所有人的声音隔绝开,指尖婆娑着笔袋上的拉锁,眸中深沉复杂,如漩涡。
……
这顿饭把几个领导都喝的相当高兴,把人全送走以后,薛岚看到秦霄给那几个“女同学”挨个转出台费,瞬间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你他妈真敢啊!”薛岚笑着锤秦霄。
秦霄一手拍着大腿狂笑,一手扶着桌子,“哈哈哈他还聊苏格拉底呢还要……中国文化的断层……哈哈哈哈与震荡……”
项目果然稳了,顺利签了合同,之后也如薛岚所说,对方也同意她们重做一版。
那个设计公司听说她们宁可重做也不抄袭自己公司的作品,主动加了她俩的联系方式,邀请她俩没事可以去他们公司学习。
回学校的高速上,f-type的声浪混合着音响里的重低音一路高歌,车身宛如一根离弦黑箭贴地飞行。
在经管时秦霄天天昼伏夜出,翻墙出去跟狐朋狗友喝酒。
大店里但凡能往一环坐的,有的是大妹往身上凑,但无论是舞池里的狂欢还是沉溺声色的放纵,都是停下来就索然无味,有种宿醉后的空乏。
这次不一样,这种喜悦像一株寿命绵长,拥有顽强生长能力的植物,就长在那里,什么时候想起就觉得多了几分力量,而季宛居然也给她这种感觉。
秦霄回到学校时季宛正站在讲台上开班会。于是饶有兴致地靠在后门看,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秦霄在国外读过几年,又在私立培训机构读过几年一对一,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开过班会,这会儿教室里坐满了人,看着是两个班的人聚集在一个教室里,好多人都是搬凳子坐在过道里。
秦霄看着季宛的嘴一张一合,从纪律讲到卫生,又从卫生讲到上课出勤率,再又讲到评奖评优,口齿清晰语速飞快,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班会结束后,众人纷纷起身准备从前门走,季宛却径自走向后门。
秦霄看着季宛朝自己走过来,有些意外,嘴角不自觉勾上去,季宛什么时候发现她在后门的?
“秦霄。”
“哎!”
“你平时住在哪?”季宛语气平淡。
秦霄眨了眨眼,笑而不语。
“我今天去找你宿舍楼的楼管阿姨问过了,她平时就没见你住过宿舍。”
季宛看着她,她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僵持。
夕阳的橘辉斜进教室,把人影拉得很长,一切都烘成暖色,秦霄觉得这样的画面里应该接吻,而不是争论些有的没的。
“住桥洞里。”秦霄笑着说话时头微晃一下,刘海摇动,显得有些痞气。
“这个月系里有个男生和女朋友出去住就出事了,火灾,两个人都是重度烧伤,现在系里严查在外面住的。”
秦霄下意识说,“我又没女朋友。”
话说出口秦霄才发现不对,这种时候不能解释,越解释越有问题。
季宛眼眸里微微一怔,掩饰性地迅速移开目光,沉默片刻,开口道:“……你家里有人来过学校了,他们叫我盯着你,还不让我跟你说。”
秦霄把季宛反常的微表情看在眼里,心里的轻松戛然而止。
去年家里跟经管系的领导说过不让自己接触女的,让他们看好自己,恐怕这次故技重施,季宛已经知道了。
半晌,秦霄低声确认:“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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