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琅独自发完癫,猩红着眼咬牙切齿地起身做了清洁,让丝竹帮他束了发,还是乘坐马车入了皇宫。
御书房。
乾元帝正坐在书案前忙碌公务,听了宫人的通报,对李内侍使了个眼神。
看着李内侍引着赵云琅进来,他放下了正在看的奏折。
乾元帝微微蹙起眉,看着他亲身教养到大的小皇孙,高大俊逸却有些单薄了,脸上还带着些苍白之色,眉宇间意外地能瞧出有些匆忙。
他父亲天姿秀出,他也不逞多让,甚至脸上还多了些遗传自他母妃的倾城之色,但比起他父亲的爽朗开阔,他虽看起来更端正,但却是个孤傲疏离的性子。
不过却不能怪这孩子,幼时他也是个活泼爱笑的快乐幼童,会趴在他膝上说:“全天下,我第一最敬佩皇爷爷了,第二是我父王,皇爷爷你猜猜第三是谁?”
是谁来着?
大概,这就是为那谁来的吧。
乾元帝自诩也是快六十岁的老人了,一辈子什么场面没有见识过。
少男少女为着一些心思和情愫,真能折腾得天翻地覆。
就连赵云琅的母妃当年为着所谓儿女情长,也能弃亲子于不顾,决绝追随夫君而去。
这孩子这些年什么心思,他又如何不会得知?
都不用刻意地去问去查,全是破绽和端倪。
宫宴上,那直勾勾的眼神,他都没眼看。
赵云琅和国公府的二小姐秦江昭私会落水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乾元帝除了叫李内侍再敲打敲打在场的人之外,都没有去追查事情真相具体如何。
这秦国公府的二小姐家室教养当年在京中传为美谈,乾元帝也是有所耳闻的,毕竟是前中书令的孙女,这些年等待将军府世子回来成婚,暗地里捐粮捐物,他也是知道些的。
这姑娘同他孙儿有什么纠葛,具体他并不知,这些年赵云琅是爱而不得还是别扭什么,他都不忍心去戳破。
巧合还是刻意,救人还是私会,他孙儿貌似都纠缠蹉跎在这姑娘身上许多年了。
总之,乾元帝大概能确信,国公府的二小姐应该是没可能害赵云琅的。
于是,他在宴毕后,确认了赵云琅没有大碍,询问了在场宫人当时的情况,按捺住某些疑虑和担心,略微思虑就派了御医去秦国公府上去为秦江昭看诊。
一方面,也是莫让秦家上下一屋子贤臣凉了心。
看着赵云琅站在那欲言又止,一贯在他面前不动声色的脸上藏不住得阴郁,乾元帝轻轻扶额,叫李内侍搬了凳子让他坐。
赵云琅没坐,抬眸看着他:“皇祖父,孙儿今日有一事相求。”
乾元帝暗自叹口气,这孩子从小到大也不曾开口求过他什么,“也谈不上求,说吧,有什么需要皇爷爷帮忙?”
赵云琅酝酿半天开口:“孙儿想为秦国公府的二小姐求一个封赏,秦二小姐昨夜遇孙儿溺水,奋不顾身入水相救,如今却被累及,声名饱受非议,孙儿想还了秦二小姐这恩情。”
乾元帝毫不意外他为何而来,但这请求他不想直接答应:“你可知乡主最低也是赏赐给功臣之女,秦国公府虽说祖孙三代一心为社稷操劳,但乡主之位哪是这么容易说赏就赏的?”
乾元帝不是没想过这件事要如何收场,对他而言,这传闻是说来可大可小的事情,他当然对着赵云琅格外得护短,但问题是知道实情的两个当事人都没有清醒,真相如何他不得而知。
虽说这国公府的小姐看着庄重守礼,但年轻人情情爱爱的事,最疯魔了。
他若贸然开口,帮着辟谣,待这俩人醒了,真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私相授受,他的老脸到时要哪里搁。
这如今看来,私会是没谱的事,救人是真是假不好说,他孙儿一如往常一厢情愿。
赵云琅敛眸思忖,他知道皇祖父没有那么容易答应,“皇祖父,除却秦国公府的忠臣贤士,您可知秦二小姐这些年大到捐钱捐物,小到去慈幼局帮忙,虽是女子,也尽了自己所能报国,况且,救了孙儿,也算是救了功臣之后吧。此外,除了乡主的名头,其余封赏都从孙儿的私库出。”
他的声音带了些悲凉,乾元帝也没想到他为了给那国公府的小姐求个乡主之位,会搬出他父王。
乾元帝想说,朕知不知道暂且不论,你为什么都知道?
他看着赵云琅立在他面前,快要被某种压抑的情绪撕扯碎了,心中怜惜却爱莫能助:这孩子到底是图什么?又何苦做到这种地步?
乾元帝看在眼里未表露分毫,沉吟片刻,没有立马回答,用手指敲了敲书案,“琅儿,你如今快到弱冠之年,端王府还没有个女主人。现任的中书令二孙女顾盼钰中秋回京省亲,宫宴时也随其祖父来了,朕看了,她是个娇美贤淑开朗伶俐的姑娘,年十六,论品行家室,也与你正相配。”
赵云琅缄默不语,缓缓跪下,“求皇祖父成全。”
“朕不懂要成全你什么?”,乾元帝也不再陪着他含糊其辞:“若朕赏赐了那国公府的二小姐,流言蜚语平息了,朕看她马上就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出嫁了。你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打算,莫让朕再操心。”
乾元帝也不想逼他太紧:“朕也没说你同顾中书令的孙女就这么定下来,等朕让宸妃安排个机会,你们相看一下。”
“孙儿谨遵皇祖父安排。”
“你马上十八了,朕这些年都不逼你,不过你父王母妃也就你一个孩子,早些成家,也让他们安心。朕再让嬷嬷给你安排一个通房,你早该通晓人事了。”
赵云琅内心非常抗拒,他同意相看本是缓兵之计,不想搞得这么麻烦,他犹豫怎么拒绝。
乾元帝并不给他机会,冲他摆摆手,“你且回去好生休息吧,朕明日早朝就下旨封赏。”
“谢皇祖父。”赵云琅咽下了拒绝的说辞,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被李内侍扶起,行礼告退。
赵云琅木着一张脸走出御书房,不理会似乎被一把钝刀在翻来覆去绞弄的内心,他的眸光因为太痛了,反而染上了森冷和愤怒。
他恨不得掐住秦江昭的脖子质问她:
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二姐姐。
就见不得我解脱吗?
二姐姐,这是我最后一次成全你。
望你万万珍惜,往后好好走你的阳光道,莫扰了我走独木桥的雅兴。
若你还不肯放过我,不按我的剧本走,我们便纠缠个不死不休好了。
赵云琅离开御书房后,转身走向了太医署。
他知道自己没出息,大概他上辈子欠了她,在她滚出自己的视野之前,他见不得她不好。
之后的两天,赵云琅遣侍从在国子监那边请了病假,身体倒没有什么不适,只是比往日更提不起兴致,他每日在府中闲逛。
逛的最多的就是端亲王府西边的那片园林,到底是王府的园林,一碧万顷的湖泊,阁楼,亭台,一步一景,但也敌不过秋日的萧瑟,草木萧疏,尽显荒凉。
他白日里漫无目的地在此走走停停,夜晚有时便坐在西边墙头,不着边际地想些什么。
五皇子府冷清,他三岁时便被送去了国子监。
在国子监第一次见到秦江昭,他就喜欢她,不光是她长得最好看,一群顽皮的孩子里面看起来最整洁,她真的最温柔了。
在国子监,只有她从不嫌他年幼、麻烦、有时爱哭,她一直带着他玩,照顾他,不许任何人嘲笑他。
他就读国子监没过多久,五皇子府建成,他举家迁至国公府隔壁。
彼时,他父王已经在外征战许久,母妃思念成疾,郁郁寡欢,国子监休沐时,一整日也只有下人陪他。
他便总去隔壁找秦江昭,也不过五岁的她总会笑得一脸欢喜地喂他吃东西,哄他睡午觉,带着他出去玩,玩累了还哼哧哼哧地背着胖嘟嘟的他回来。
从他认识她,她身后就跟着一个半大的少年,比他年长,比他高,比他能让她依靠。
他不否认对她存了几分孺慕之情,那她对他就是纯粹的怜爱之情,就大概是对弱小的一些同情和爱护吧,她投喂路边的流浪狗时,也差不多就是那般欢喜的神情。
流浪狗再纯粹再忠诚,又如何比得上心上人?
若不能捡他回家,就不该三番四次地投喂,让他生出了妄念和心魔。
之后,又狠狠给他一巴掌,告诉他,他不过是一条癞皮狗。
这日傍晚,他逛够了,百无聊赖地靠坐在园林的墙边睡着了。
半梦半醒,恍惚间似乎听到了他的名字,他不由得清醒了几分。
然后他便听到一句:“我们的故事里,也没有他。”
你们的故事里没有我?
赵云琅面若寒霜地从地上站起身往回走,没走几步便一手撑在了沿途的树干上,抓紧了胸口的衣襟慢慢躬下了身。
坏女人。
对着他又哭又抱,不顾他死活地扰乱他的心弦。
转过身,她的故事里,他一无是处。
在她那里,他不过是用来施展她泛滥的同情和烂好心的一条流浪狗而已。
他滑跪到了地上,手指抠进了树干里,心里只觉恨极。
他决定老死不相往来,她偏来招惹他;那也罢了,他打算放下了无论如何也成全她。
她怎么不能忍忍再说这些残忍的话?
我本将心向明月…
赵云琅嘴角露出了让人毛骨悚人的微笑:若不能善终,那便死结好了。
这次,换二姐姐来做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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