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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1章 齐楚战(十三)

    平阳公主放下手中的碗,耐心的坐回萧怀玉的身边。

    她看着萧怀玉,长发垂于榻,明明才不过弱冠之龄,耳前的双鬓便已斑白,她心疼的看着她,于是伸出手轻轻抚上。

    “我知道你的心一直在压抑。”平阳公主抚摸着萧怀玉的脸庞,“你所承受的,所遭遇的,所有苦难,我都知道。”

    “很抱歉。”平阳公主将萧怀玉搂进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以及长发,“无法替你消除痛苦,反而成为了你的痛苦。”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也不是我想要的你。”

    “可我是一个贪心的人,也是一个私自的人,我无法放你离去,也无法接受你的离去…”

    萧怀玉靠在平阳公主的怀中,紧闭双眼,贪婪的吸吮着她身上的味道。

    平阳公主轻轻揉着她的脑袋,说了许多,以往从不会说的话。

    耳畔传来柔情,与手中的动作,逐渐拨动了萧怀玉的心弦。

    “公主先前答应的,还作数吗?”萧怀玉抬起头,眼里充满渴求,心中的火,在一点一点燃起。

    烛火闪烁,照耀着渴望的目光,平阳公主低头对视着她,忽然笑了笑,“当然。”

    “我何时,骗过你呢。”平阳公主主动俯下身,坐在了萧怀玉的腰前。

    萧怀玉腾出撑在床榻上的手,扶上平阳公主柔软的腰肢。

    平阳公主还在笑着,她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掌控与支配,“你不怕了?”

    “万丈深渊,不见光明,生又死,死又生的感觉。”

    萧怀玉看着她,心中的火药已经燃起,即便欢愉过后是无尽的深渊,也无法阻止她前往,“死又如何?”

    “比起死亡,失去你,才是我无法接受的。”

    平阳公主被萧怀玉的回答所惊,“我好像失算了呢。”自以为的可以掌控,到最后竟是彻底的沦陷。

    她所引诱的,不过是她心中所想的,火药,也在她心中燃烧着,只是那份高傲,让她不愿承认。

    她的喜欢,她的爱,已让她失去理智,再不能自控。

    平阳公主在萧怀玉的额前落下一吻,“你赢了。”

    萧怀玉沉了一口气,抬起头,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公主也没有输。”

    就连呼吸声都能听见,还有加快的心跳,平阳公主微微睁着眉眼,便将双手搭在了萧怀玉的肩上。

    二人拥吻在一起,如干柴烈火,帐中烛火照耀着她们紧紧贴合的身影。

    这一次,平阳公主不再克制自己,也不再有所保留,将自己的身与心,甘愿与迫切的献出。

    淮南的雨并未停歇,直至夜晚,营帐外仍能听见雨打在墙布上的声音。

    狂风穿过淮水,在城中肆虐,帐外的雨水,压不住帐中的欲火。

    情至深处的抵死缠绵,是想要将对方融入骨血,至死方休。

    第一次的拥吻结束,明显可以听见她们的呼吸声已变得急促,心跳也快了不少。

    在微弱的烛火之下,萧怀玉对视着平阳公主的双眼,听着她的喘息,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轻抚着耳畔已经凌乱的碎发,才发现,平阳公主早已将耳坠取下。

    “原来公主,一直在等待。”

    只不过稍稍停歇,便又再次吻上平阳公主柔软的红唇,进入,索取,随着力道渐重,她也越来越贪婪,越来越不被满足。

    女性的柔与美,在她们触碰身心的瞬间,彻底展现,彼此心悦,彼此珍视,彼此,享受。

    两心相悦,即便是拥抱,都已欣喜若狂,又何况是彼此的托付。

    萧怀玉挪动着手,轻轻解去了平阳公主的外袍,烛火映人,映照着她的身躯。

    从甘甜的唇齿中离开,萧怀玉吻上了平阳公主的右耳,于此同时,撑在她腰间的手也慢慢往她的身前挪去,触碰到了身体最柔软之处。

    食指轻触时,身前的人已有了更多的反应与回馈,但萧怀玉并没有就此满足与罢手。

    从耳畔一路吻至脖颈,贪婪的闻着平阳公主身上每一寸肌肤,不满足占有的留下了只属于她的痕迹。

    她吻过锁骨,松开了自己的手,重新撑在腰间,并亲吻上了柔软之处,吸吮与轻咬。

    平阳公主攥着她肩上衣衫,本也想要替其解衣,可却在这一番攻势之下,再无法自控。

    随着越来越沉醉,平阳公主攥着的双手也越来越紧,萧怀玉慢慢将她推至榻上躺下,并主动的解去了衣衫。

    渴望占有,渴望触碰,没有任何阻隔的触碰,她想要感受平阳公主的一切,每一寸肌肤,毫无保留的。

    对于这具身体,她并不陌生,但是成婚十余载,真正的触碰与占有,是死前。

    难以抑制的欲望,并没有让她丧失理智,她珍视现在所得到的一切,即便是欢愉,也没有让她忘记。

    她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这具柔软又美好的身体。

    帐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的声音几乎盖住了帐中的喘息。

    军营附近,有一簇盛开的木槿花,正随风摇曳,积满雨水的花朵,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道,便随着枝干压下,雨滴从花蕊中顺着花瓣流下,落在了泥土中。

    平阳公主躺在榻上,一只手紧紧攥着被褥,而另外一只手则挡住了脸庞。她想要将灯烛熄灭,却被萧怀玉所拒绝,就连遮住脸的手,也被萧怀玉拿来。

    她侧过脸,似乎有些不敢与萧怀玉对视,不敢让她看到,那样的眼神,于是便想抗争,“不要。”

    萧怀玉压住她的手腕,“我想看,公主为我动情的样子。”

    “大将军就是这样羞辱人的吗?”

    “公主是天上月,令我望尘莫及,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感觉到,公主,是彻底属于我的。”

    “彻底。”

    平阳公主愣了愣,于是不再有半分抗拒,“我说过,与你共赴黄泉,你想做什么,就尽情做吧。”

    “做一切,你想做的。”

    烛火之下,萧怀玉的目光闪烁,她所有的彷徨,在这一刻都因爱慕而消失。

    “你只想要你。”

    她俯身向下吻去,手掌的力量即便再轻,也不如舌尖的柔软,这是平阳公主最脆弱也是最敏感之地。

    逃离争斗,忘记伤痛,卸下一切防备,被进入的是身体,而打开,是内心深处那道禁锢的枷锁。自此,她对她不再有戒备,并允许她,自由的,出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所有的爱,一定带着苦,无可避免的,可即便如此,红尘中的我们仍然贪欢,享受那短暂的片刻欢愉。

    刻进骨血中的情与爱,再没有隔阂的贴合,互相交融,触碰,舍生,忘死。

    她们一同沉醉,相互吸引,痴迷,在沉重又急凑的呼吸中,在失去了方向的混沌中,一同死去。

    什么样的情,可以做到抵死缠绵,是骨肉的触碰,是两心相悦,也是灵魂的融合,如飞蛾扑火,明知是死亡,却依然走向,让人甘愿赴死。

    她们将彼此视作恩赐,即使是人间炼狱,也要共赴。

    我从不后悔,与你一起。

    ※ ※ ※ ※ ※ -

    灯油燃尽,帐中变得漆黑一片,而木榻之上仍有声音传出。

    平阳公主吃力的握住萧怀玉的手,“够…”她的声音与身体一样,都在颤抖,额前的青丝,几乎被汗水打湿。

    “公主不是不怕死吗?”在平阳公主的制止下,萧怀玉停了下来,并问道。

    平阳公主遂将手松开,但萧怀玉并没有继续,她将汗水擦去,与平阳公主一同平躺在榻上。

    略为急促的呼吸声从耳畔传来,歇息了片刻后,平阳公主见她还未睡,于是说道:“太康六年冬,燕国发生内乱,太宰田漳欲架空皇权,为新君慕容昱所忌惮,从而引发了燕国之争,混乱持续了整整半年之久,最终田家被灭族,下嫁田家的高都公主也因此受到牵连,被幽禁了起来,直到齐国被灭,你率军一路攻到渭水,高都公主才被重新启用,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太康六年冬…”萧怀玉思考着时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所以你先不要着急灭齐,粮草我会想办法。”平阳公主道,“高都公主慕容岚眼光锐利,一旦有所察觉,定然会想办法阻碍,等燕国发生内乱,自顾不暇时,你再一举灭齐。”

    “好。”萧怀玉点头。

    “还有一件事。”平阳公主平缓着呼吸。

    “嗯?”萧怀玉放松身心的闭目休息。

    “是关于顾氏的。”平阳公主侧过头。

    萧怀玉脸色平淡,平阳公主便继续说道:“顾氏乃梁王之女,是李康将她派到你的身边,其意图不用我多说,现在这些都已得到了证实,并且你亲眼所见,那么很有可能,你的妹妹与母亲还在人世。”

    听到这儿,萧怀玉睁开了双眼,两鬓斑白,早生华发,便是因为至亲之死。

    “顾氏在你家中呆了那么久,想必对你的家人很了解吧,她因为仇恨与遭遇,所以怨恨我,但是她与你朝夕相处,你们之间的…”平阳公主微微皱眉,“你们之间的情感,早就不同寻常了,人都有私欲,对于所爱之人,都想要占有,所以她一直在离间你我,她知道怀凝在你心中的地位,可却不知道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的位置,不知道你我之间的纠葛…”平阳公主再次侧头,盯着萧怀玉的侧身,“远不止这三年。”

    “你我之间的信任与情愫,远不是她这三年可以插足的。”

    听着这些话,萧怀玉陷入了沉默,家中的火,她从未怀疑过顾氏,因为顾氏与怀凝之间的感情,她一直看在眼里。

    “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平阳公主又道,“也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原本,我也不想如此推测,可是,那天我从楚京赶来,我看到你背后的刀伤时,我便可以确定了。”

    “她对我的怨恨,可以做出亲手伤害你的事,那么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我想对她来说,你应该已成为了她心中最为重要的人。”

    萧怀玉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她的思绪再一次被牵动,心中百感交集。

    “如果这是真的,我想她应该不会做出伤害怀凝的事,所以你的妹妹怀凝,还活着。”

    然而听到这句话时,萧怀玉再也抑制不住眼角的泪水。

    这些时日若不是心中的信念,与平阳公主在支撑着她,或许早在她赶回家中,看到那几具尸体,便已崩溃。

    平阳公主察觉到枕边人的异样后,主动上前将其揽入怀中,“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像上一次一样。”

    “大将军的责任太沉重了,现在,你在我这里,只是你自己,只是…我的萧怀玉。”

    听到平阳公主的话,萧怀玉躲进她的怀中失声痛哭了起来。

    平阳公主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内疚与自责道:“我很抱歉,让你卷进了这些纷争中,让你的亲人无辜受累,是我顾虑不周。”

    萧怀玉摇着头,今日所发生之一切的果,都是从她踏入军营那一刻开始种下的果。

    “我会找到怀凝的,请你相信我。”平阳公主捧着萧怀玉的脸。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明亮,光,洒在了平阳公主的脸上。

    萧怀玉抬起泪眼,像个孩子一样点头,平阳公主擦了擦她眼角的泪,而后将她抱入怀中,“折腾了一宿,该睡了。”

    “阿玉。”

    ※ ※ ※ ※ ※ ※ ※ ※

    太康六年,六月,蜀中

    定陵之战的捷报传入蜀中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萧怀玉便又夺取了淮南,灭齐,似乎就在咫尺。

    作为楚国的君主,立下这样的功业,他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留守于京师,并且监国指挥战事的,是自己的第四子彭城王。

    而前线统兵的大将军,更是监国彭城王的故友,如今的彭城王,不是储君而胜似储君。

    储君与功高盖主的边将有所勾连,皇帝即便远在蜀中,并调来了南北常备军护卫,仍是坐立难安的。

    先帝晚年的凄凉,他亲眼所见,亲手所逼,皇子与权重的边将相互勾连,将一代雄主逼得在冷宫自缢。

    先帝死前的场景,皇帝每到夜里便会想起,并产生恐惧,人性的贪婪让他享受到了权力之后,再也不愿放弃,恐惧让他产生了邪念,然而继承人的问题,又在困扰着她。

    “陛下,妾身的力道如何?”入蜀之后,陪在皇帝身侧的,一直是美人张氏。

    心烦意乱的皇帝将张美人按揉的手打开,就在他要开口指责时,“陛下,南阳王李隆,入蜀了。”贾舟踏入了殿内。

    “三郎?”皇帝从竹榻上坐了起来,“朕都快忘了,三郎…”

    “并不是真的疯了呢。”皇帝半眯着老眼,起身穿上朝靴,“快,宣召入宫。”

    “喏。”

    第312章 齐楚战(十四)

    ——蜀中·楚行宫——

    “宣,南阳王李隆入殿觐见。”

    李隆并非是孤身一人入蜀,他的身侧,还带着他的嫡长子李建。

    已满五岁的李建,与其生母一样,生得十分端庄,皇帝对于这个孙儿,一直十分欢喜,然而战争的突然爆发,匆匆出逃的皇帝,并没有带走儿孙。

    李隆带着儿子踏入殿内,此时,他已没有了之前的疯癫模样。

    “臣,李隆,叩见陛下,陛下万年。”

    “孙儿李建,见过皇祖父。”年幼的李建跟随父亲一同拜见祖父。

    皇帝看到李建,一改严肃的脸色,“起来吧。”随后又朝李建慈祥的招手,“让翁翁看看,建儿长高了没有。”

    李建起身,不慌不忙的走到皇帝跟前,作揖行礼,“翁翁。”

    皇帝看着李建,虽然年幼,但仪态端庄,面对帝王时,眼里竟毫无怯意,心里越发的欢喜,“建儿今年应该五岁了吧?”

    “父亲,五岁将满。”李隆回道,“儿臣失踪时,是父亲一直在照看他们母子,国家临危,这孩子,一直挂念父亲,儿臣也担忧父亲一个人在蜀中无法适应。”

    “蜀中之路不好走,这一路,很艰辛吧?”皇帝问道孙儿李建。

    李建却摇头,“孙儿见到翁翁身体康泰,便不觉艰辛。”

    皇帝听后,十分动容,孩子的话最是真挚,于是便又询问了他一些旁的事,皆得到了满意的答复。

    此时皇帝对于孙儿李建的喜欢与满意,已经超过了当年对李隆。

    加上朝中的局势,与他心中的隐忧,李建的到来,让他逐渐下定了决心。

    “贾舟,你将大郎带下去,就安排住在朕的旁边吧。”皇帝吩咐道。

    “喏。”

    “三郎。”皇帝再次看向李隆。

    “阿爷。”李隆走上前。

    “这孩子生得好,像他母亲。”皇帝夸赞道,而南阳王妃是他当初所选,官僚集团中最为满意的一个,无论是出身还是样貌,以及性格。

    他将李隆当做接班人培养,所选的南阳王妃,也是按照将来的中宫皇后标准。

    因而这句话,让李隆意识到了皇帝的心思与想法。

    曾作为储君被培养,而后失宠被遗弃,这样的落差,曾让李隆一度崩溃,如今自己的长子又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又怎会不激动呢。

    经历了这些的李隆,内心早已经发生了变化,并逐渐收敛起了自己的张狂。

    “都是阿爷疼爱,让他受教于名师。”李隆连忙夸赞起了父亲,“建儿也有一个好母亲。”

    “让他留在朕的身边吧,朕喜欢他。”皇帝看着李隆道,“三郎,你不会怪朕吧。”

    “儿子不敢,建儿能被阿爷如此喜爱,也是他的福气。”李隆连忙拱手道。

    “朕看他小小年纪就处变不惊,将来定是治世之才,国家内忧外患,有些事,不得不考虑了。”皇帝摸着胡须。

    李隆按耐住心中的狂喜,“一切都听从父亲的安排。”

    此后一段时间中,皇帝都在观察与考验李建,由于南阳王妃的细心教导,在这段时间中,李建所表现出来的聪慧与机敏,让皇帝越来越满意。

    随着皇帝对孙子的越来越喜欢与看重,李康这个可以危及到皇权的皇子,便让他越来越隐忧与不满。

    ※ ※ ※ ※ ※ ※ ※ ※

    太康六年夏,萧怀玉攻占淮南而不入,齐国新君宋珙携宗室北上,彻底放弃了建康城。

    然而楚军夺取淮南之后,并没有着急渡河夺取齐国都城。

    这让一直在隔岸观火的燕君慕容昱百思不得其解,燕国国丧刚刚结束,高都公主慕容岚便再次请求出兵解齐国之围。

    慕容昱有所犹豫,就在此时太宰田漳也站到高都公主身侧,为慕容昱所惊。

    慕容恒的病情恶化太快,对于朝中的局势根本没有来得及为新君肃清,田漳作为权臣,自然被新君忌惮。

    于是慕容昱再一次拒绝了高都公主的发兵请求,与此同时,燕国内部开始了皇权与相权的争斗。

    在燕国,君主拥有绝对的兵权,慕容昱开始打压这些先帝朝权重的臣子,并掀起了一场风波。

    是年冬,燕国太宰田漳发动政变,欲废黜燕君慕容昱,改立宗室,燕国的内乱彻底爆发。

    同年十一月下旬,大寒,河流冻结,楚国大将军萧怀玉举兵渡河。

    此时的建康城,只有一些老将与忠贞的文臣在留守,兵马也只有几千人,齐帝宋珙早已带着人马北逃。

    但就是这几千人,也足足守了三个日夜,方才被楚军攻破城池。

    “楚军攻进来了!”

    随着建康城第一道城门的破开,城中只剩一些无法逃离的老弱。

    齐国的结局似乎已经落幕,一些年轻的文官,没有跟随新君北逃,他们怀揣着一腔热血,刚刚踏上仕途,却看到家国被灭,报国无门。

    唯一能做的,便是投笔从戎,披甲上阵,倒在他们憧憬的,故国脚下。

    “阿郎。”

    建康城内一座官员府邸,一名白发苍苍的家奴敲响了房门。

    此时的建康城已乱做一团,随着楚军的破城,百姓们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纷纷逃窜。

    一些图谋不轨之人,也趁乱开始了劫掠,家奴推开房门,却见官员脱去了袍服与官帽,折叠齐整的放在榻上。

    而他也穿着素衣端坐旁边,“楚军攻入建康了,您还不走吗?”家奴着急的问道,因为他的腿脚不便,被主家收留至今,所以没有逃走。

    “走?”官员睁开眼,“这里是我的国,我的家,走到那里去?”

    家奴变得哽咽,“阿郎。”

    “连累你了。”官员叹息道,“这次,还要麻烦你。”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家奴听后当即跪了下来,但他只是磕了几个响头,以报主君多年收留之恩,“喏。”

    家奴擦拭完泪水,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走回柴房,将这座并不大的府邸点燃。

    火势很快就在四周蔓延开来,一直烧到了内院,官员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烈火在眼前燃烧,燃尽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念想与希望。

    这个他守了数十年的国家,今天就在他眼前,覆灭。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宅中传出了凄凉的歌声,大火吞噬了一切,如同现在的齐国,再无希望。

    “驾!”

    楚军的马蹄踏入建康城,以胜利者的姿态高声喊话,“齐国的百姓与军士们,放下你们的武器,大楚不杀俘虏。”

    绣着萧字的旗帜,取代了齐国城楼上的大旗,外城的齐国士卒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大将军有令,不得伤害城中百姓,违令者斩。”城破之后,萧怀玉并没有因为攻城受阻,而对城中的守军与百姓进行报复,传信的士卒拿着军旗在城中奔走,告诫楚军勿要烧杀抢掠。

    萧怀玉带着一支队伍进入建康城,随着入城,她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这座几乎空掉的皇城,三天才被攻破,她知道一定是临沂公主在坚守。

    就算所有人都弃城而逃,临沂公主也不会抛弃她的国家,这就是她所认识的宋清瑶。

    ——建康宫·尚书省——

    “两道城墙,都未能阻挡住楚军。”

    “挡,拿什么挡呢,光靠建康的城墙吗?”

    齐国的中枢,尚书省,只剩几个低级官吏,出身寒门的他们因为国难,坐在了尚书的位置上,被齐帝宋珙临危受命。

    “宗室,朝臣,都跑光了。”

    “偌大的齐国宗室,只有先帝的第三女,临沂公主留下来了。”

    “非是我们不想救国,可看看齐国的君主与宗室,这样的国家,如何能救。”

    “天不佑齐,齐安能在哉。”

    “公主呢?”这时突然有人问道。

    “皇城虽破,但建康宫内仍有防守,以公主计,建康宫还能守上几日。”

    “今日建康外城被破后,便再未见公主了。”

    “许,也是逃命去了吧。”

    “建康宫的防守,不过是垂死挣扎。”坐在首座的官员举起案上的酒杯。

    左右两侧的官员桌上,也各有一杯酒,“想逃的人,都已经逃走了,现在,就剩我们了。”

    “我们,也该上路了,同我们效忠的国一起。”

    “不丢人。”

    “驾!”楚国的军队踏上了齐国只有君主才可行走的御道,马蹄飞踏,直奔建康宫城下。

    然而建康宫的城门,却是打开的,留守的禁军并没有抵抗。

    就在这时,齐国的暮鼓被敲响,报时的官员早已逃离了建康城,城中已有数日不曾听到钟鼓之声。

    萧怀玉惊恐的往钟鼓楼的方向纵马狂奔,“清瑶。”

    ※ ※ ※ ※ ※ ※ ※ ※

    ——楚国·京城——

    燕国爆发内乱不久,齐国建康就传来了楚军的捷报。

    彭城王李康闻此消息,虽早已猜到结果,但还是激动不已。

    “大将军果然不负楚国所望。”李康拿着军报,脸上的高兴再也藏不住,“齐国先祖多年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

    然而,继捷报的高兴之后,从蜀中来的一道召令,让李康陷入了死寂。

    “陛下有旨,命楚京留守·彭城王李康,即刻动身前往蜀中述职。”

    第313章 齐楚战(十五)

    ——彭城王府——

    “陛下听闻前线捷报,龙颜大悦,便想召彭城王入蜀,亲自嘉奖。”宦官转达着皇帝的意思。

    李康的眼里没有一点喜色,“楚国时局已经安定,陛下不回京吗?”

    “陛下说,待齐国彻底平定,便会起驾还京。”宦官回道,“这次召见彭城王,也是希望未来的储君前去接驾。”

    李康陷入了沉默,皇帝突然来的传召,让他面如死灰。

    楚军已破齐都,齐国将灭,而楚国也将统一南方,恰逢此时燕国内乱。

    楚国来于外的危机彻底解除,但是作为君主的楚皇,却一直躲在蜀中没有回到都城,似乎在防备什么。

    李康心知肚明,前线大捷,这样的功劳,已是赏无可赏,皇帝若真想要立储,又怎会一直拖延。

    自幼因为生母的缘故不被皇帝所喜,至成年,出色的才能更是遭到了忌惮,无论他有多优秀,也从来就不在皇帝的继承人考虑之内,因而这道传召暗藏着杀机。

    楚国的皇帝,他的生父,不愿兑现与群臣的承诺立储,又害怕羽翼丰满的他,会在平定齐国后篡权夺位。

    因而便趁前线大军深入齐国,短时间无法回援,而将自己这个可以危及到皇权的人铲除。

    “国事繁重,陛下为何此时让郎君入蜀?”永宁公主穿着一身素衣牵着儿子李念走了出来。

    自嫁进彭城王府,几年过去,她也逐渐摸清楚了李康的处境,深知皇帝不喜欢这个儿子,甚至是尤为讨厌,但如今又不得不倚仗。

    “陛下欲立储君,所以希望彭城王可以入蜀伴驾回京。”宦官向彭城王妃行礼并解释道。

    “阿爷。”李念挣脱母亲的手跑到父亲膝下。

    李康将其抱起,并回道宦官,“容我收拾一下,即刻便启程。”

    “喏。”

    宦官离去后,永宁公主露出了隐忧,“陛下久居蜀中不肯回京,如此突召郎君入蜀,绝非好意,郎君一定要去吗?”

    李康没有回答永宁公主,并将李念还给了永宁公主,“我要出去一趟。”

    永宁公主看着李康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猜测道:“郎君要去柱国大将军宅吗?”

    “找陈娘子。”永宁公主看着李康背影,微微皱眉。

    李康顿步,“公主…”

    “郎君遇事不决时,总爱往大将军宅跑。”永宁公主看穿李康道,“妾不明白。”

    “如果是有什么难事,郎君为何不愿与妾说?”永宁公主又问,“兴许妾…能够帮得上,就如上次一样。”

    面对永宁公主的小心翼翼,李康惊讶的回过头,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察觉到了,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已对自己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很抱歉。”深知自己处境之艰,不愿给人希望的李康只冰冷的回应了永宁公主一句话。

    “郎君既喜欢陈娘子,又为何不迎进府内,”永宁公主追上前一步,“明明…”

    “她也是爱慕郎君的吧。”永宁公主挑眉道,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妾能感受得到。”

    “郎君与陈娘子。”

    “是两情相悦。”

    李康没有回应,也没有停留,便走出了王府,驾马离去。

    ※ ※ ※ ※ ※ ※ ※ ※ ——

    ——柱国大将军宅——

    “吁。”

    “娘子,彭城王来了。”一声通传,牵动了陈妤原本平静的心。

    寒风凛冽,她提着裙摆走下石阶,“兄长。”

    “阿妤。”李康踏入庭院,脸颊已被冻得通红。

    “屋中有炉火,阿兄进屋说吧。”陈妤将李康迎进屋舍。

    李康十分自然的走进屋中,并在炭盆前蹲下,烘烤着因为骑马而冻僵的双手。

    “天寒地冻的,阿兄怎么过来了?”陈妤递上一杯热茶。

    “有一件事,我需要拜托你。”李康看着陈妤说道。

    陈妤听后,心瞬间紧张了起来,因为李康不会轻易向她开口,“兄长说的事?”

    “替我送永宁公主回燕国。”李康道。

    果然,与她所担忧的一样,李康在为身边的人安排后路,她没有点破,只是说道:“燕国现在正在爆发内乱,永宁公主此时回国…”

    “燕国的内乱是君臣之争,但是燕国向来由君主执掌兵权,慕容恒为君主时立下的威信,岂是臣子可以撼动的,田氏争权,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李康极为肯定道。

    “永宁公主知道吗?”陈妤问道。

    “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李康回道。

    “我不认为,她会愿意回到燕国。”陈妤又道。

    “我会做安排,让她同意的。”李康道,“阿妤,就当是我求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可是兄长。”陈妤的双眸已经泛红,“这样做,不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了吗?”

    李康抬头,陈妤已经猜到了原因,只是二人都没有说破。

    “抱歉。”李康心中也苦闷不已。

    “如果这是兄长所希望的,那么我会去完成。”陈妤纵使万般不愿,却还是应下了李康的请求。

    听到回答,李康喝尽一盏茶,而后起身准备离去。

    “公主那里,我会去说通。”李康推开房门,一阵狂风吹来,冻得人睁不开眼。

    此时楚京城的上空被密布的乌云所笼罩,天色尤为阴暗,就在李康踏步走到庭院时,天空中下起了雨滴。

    佛寺的风铃叮当作响,檐下的雨,滴落在她头顶,她忽然抬头望天,看不见一丝光明。

    “兄长!”陈妤追了出来,她看着李康孤单又凄凉的身影,缓缓走下阶梯,向他靠近。

    这一次,她没有再退缩,“不要走。”她伸出手,从李康身后相拥,做出了最后的挽留,无论结果如何。

    雨滴打在二人身上,冰冷刺骨,“你看,就连天,也在流泪。”李康的眼里充满了落寞,“我…还想在挣扎一番。”

    “我很想帮你。”陈妤靠在李康的背上,努力感受着现在所能感受的一切。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所做的一切,无愧于心,也从未辜负任何人,唯独亏欠于你。”李康侧头,眼里充满了心疼。

    “我知道你心中的抱负,我不奢求你能够停下来,但是今夜,我能不能请求你…”陈妤的声音有些哽咽,“为我留下。”

    李康转过身,“阿妤…”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妤伸手堵住了李康的嘴,“可是你觉得,如果不是你,我还能接受她人吗。”

    “我有自己的判断与思考,我用不着你替我想那些事,我已经忍够了。”

    陈氏的泪水几乎要夺眶,出身将门,她从不是一个怯懦之人,可却为了李康再三隐忍。

    李康看着陈氏,情难自抑,随后便将她抱起,往屋内走去。

    檐下的雨越来越大,未紧的窗户开开合合,今夜风雨交加,注定无法平静。

    ※ ※ ※ ※ ※ ※ ※ ※

    ——齐国·建康——

    钟鼓楼的鼓声渐渐停止,萧怀玉的心也越来越紧,几乎要从身体里跳出,她一刻也不敢放慢脚步。

    终于,萧怀玉来到了建康宫的钟鼓楼前,并看到了城楼上的女子,一袭白衣。

    “清瑶。”萧怀玉坐在马背上抬头大喊,眼里充满了恐慌。

    齐国,她不得不灭,可是临沂公主的结局,她又害怕面对,自顾氏伤她之后,这个世间她所能信任的人,便只剩临沂公主。

    “清瑶,是非成败,仅靠你一人,实难改变。”

    临沂公主拿着一把剑站在城楼上,她低头看着城下的萧怀玉。

    而萧怀玉作为战争的胜利者,似乎还在乞求她,乞求一个,亡国公主。

    她摇了摇头,眼里没有一丝怨恨,甚至连脸色都十分平静,她扬起手中剑,于城楼之上翩翩起舞。

    寒风吹起了平阳公主的红色发带,建康上空的乌云忽然散开,一束光芒打在了钟鼓楼上,自战争始,已许久未晴。

    天降异象,全城的人都在此时停下了手中动作,就连逃亡之人也都驻足观望。

    “听闻齐国临沂公主降生时,异象环生,连天,都变了颜色。”

    落幕的晚霞,照耀着城上舞剑的女子,城下将士纷纷被其惊艳。

    然而这道霞光,与她一样,充满了哀伤,凄凉。

    忽然一阵笛声从城楼下传来,似在为剑舞伴乐。

    萧怀玉一直盯着城楼上,临沂公主的一举一动,余下将士无不在欣赏亡国公主这最后倾城一舞,只有萧怀玉一直悬着一颗紧张得不能再紧张的心。

    随着乐声的停止,临沂公主也停下了手中的剑,这正是萧怀玉最担心的时刻,她跳下马背,惶恐不安的呼喊着,“清瑶。”

    “我有心救齐国,却无力真的救还。”临沂公主看着手中长剑,万念俱灰道,“齐国有今日的结局,怨不得任何人。”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以我心血,还报国家。”

    “愿天下,再无刀戈。”

    “请将军,善待齐民,临沂,感激不尽。”

    临沂公主的话音刚落,只见手中宝剑已被提起,鲜血与宝剑反射的霞光交融在了一起,天地,几乎失色。

    第314章 齐楚战(十六)

    滴血的宝剑从她手中掉落,霞光打在她的身上,原本的白衣,逐渐被鲜血染红,她看着眼前的建康城,意识开始模糊,身体极速坠下城楼。

    “不!”萧怀玉飞奔到城楼下,伸手将临沂公主接住。

    接下的瞬间,差点让她没能站稳,止不住的鲜血流了一地,也将萧怀玉的衣袍染红了大半。

    她跪在地上,颤抖的伸出手,想要堵住临沂公主脖颈上流血的伤口,可无论她怎么用力压,都没有办法止住往外冒的血流,“清瑶。”

    随着血液的迅速流失,临沂公主的生机也逐渐散尽,萧怀玉跪在血泊中,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惊恐,彷徨,无措。

    这样的痛苦,她经历了两次,承受了两次,“为什么?”

    “为什么?”

    魏华君拿着长笛走到了二人身侧,比起萧怀玉脸上的哀伤,她的脸色要平静得多。

    “华君,你能不能?”萧怀玉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魏华君身上。

    魏华君摇了摇头,“这是她的命,你和我,都没有办法更改。”

    “我不明白。”萧怀玉道,“两次,两次,她都死在了我的眼前,我明明只差一点,为什么啊?”

    “她跟你们不一样。”魏华君道,“支撑她活下去的,是这个国家,这个国家不在了,她也就…”

    “你不必难过,对于清瑶而言,其实是解脱。”魏华君又道,“她推算到了九州的将来,必然充满了光明,而这份光明,是你们共同铸造的。”

    萧怀玉抱着临沂公主呆滞了许久,“你们不觉得,太过残忍了吗,对于还活着的人。”

    魏华君陷入了沉默,随后轻叹了一口气,“把她交给我吧,接下来,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要带她去哪儿?”萧怀玉问道。

    “她想去的地方。”魏华君回道。

    ※ ※ ※ ※ ※ ※ ※ ※ -

    ——齐国·楚营——

    平阳公主在定陵伤愈之后便一直没有回京,皇帝不在京城,便也没有人再能限制她的自由。

    “公主。”

    “下雪了。”平阳公主走到帐外,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连上天都在悲悯吗。”

    “公主,城破了。”琦玉走上前,将雨伞撑开。

    “建康已是孤城,能坚守三日,也算是不易。”平阳公主道,城破,在她意料之内。

    “临沂公主…”琦玉小心翼翼的看着平阳公主,“在建康宫,殉国了。”

    听到临沂公主殉国,平阳公主处变不惊的眸子里有了些许变化。

    “殉国…”对于平阳公主而言,临沂殉国,一直在她的记忆当中,但上一世与这一世显然不同。

    这一世没有了皇帝的干预,自然也就没有了萧怀玉违抗皇命的相救,但临沂公主殉国的结局未变。

    “是在建康宫的钟鼓楼上。”琦玉又道。

    “刚刚,我看到西边放晴了,但只有短暂的一瞬。”平阳公主道,“是异象吗。”

    琦玉遂将钟鼓楼上看到的如实说了出来,“临沂公主殉国前跳了一支舞,那束光,正照耀在钟鼓楼上,和她的舞一起。”

    “有意思。”平阳公主道,“受上天眷顾与垂怜的人,也无法挽救国家的危局,生在这个时代,是她最大的不幸。”

    “齐国的结局是必然,她从一开始,就背负着这个责任,所以对她来说,面对这个不可解的死局,只有死亡,才能解脱她。”

    “公主…”琦玉看着平阳公主,“您在为临沂公主悲伤吗。”

    “是吧。”平阳公主没有否认,她此刻的心情,犹如头顶阴暗的天色一样沉重,“同为女子,这种无力之感,我也曾经历过,我能够与她感同身受,我悲悯的并不是临沂,而是这世间,许多同临沂一样的女子。”

    “我们受世俗所迫,头带枷锁,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因而她以女子之身,救国为目的,失败…是必然的。”

    “要想自救,你我的目光,定要在男子之上才行。”

    琦玉看着平阳公主,眼里似有光,“公主…”

    很快,平阳公主便收起了心中的悲悯,“临沂殉国了,大将军呢?”

    琦玉突然愣住,“大将军…”

    “言!”

    “临沂公主自刎于钟鼓楼上,坠城之时,大将军就在城楼下。”琦玉继续道。

    ※ ※ ※ ※ ※ ※ ※ ※ ——

    ——齐国·建康——

    临沂公主坠城之后,天边的霞光也随着一道散去,没过多久,天空中就飘起了漫天的雪花。

    这是建康的第一场雪,但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魏华君赶来了马车,将临沂公主的尸首带离了建康宫,往山门的方向离去。

    萧怀玉跪在城楼下失声痛哭,久久不能平复心中的痛苦,今日破城,痛失挚友,没有喜色,只有悲苦。

    远处还有不少将士正看着,萧怀玉在城下的这一举动,不免让人有所猜测。

    “咱们元帅与这位临沂公主,是何关系?”

    “元帅如此紧张,又那般称呼,关系一定非同寻常。”

    一匹奔袭而来的白马进入宫城,使得猜测与议论声逐渐停止。

    “快看,是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不是在淮南郡吗,怎么渡河了。”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为了元帅。”

    “两位公主,咱们元帅不是已经娶妻了?”

    “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元帅夫人了。”

    平阳公主穿过人群来到了建康宫,果然,萧怀玉还在钟鼓楼下呆呆的望着临沂公主自刎的地方。

    “临沂公主呢?”平阳公主坐在马背上,向旁侧观望的士卒问道。

    士卒们被她的眼神所吓,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临沂公主坠楼后,被一个坤道带走了。”

    “坤道?”平阳公主挑眉,她自然知道坤道就是魏华君。

    “往东城的方向去了。”士卒们连忙将自己看到的全部说了出来。

    平阳公主跳下马背,寒风刺骨,她的手早已冻红,为了尽早赶到建康城,便选择了骑马。

    “伤心够了吗?”平阳公主走到萧怀玉的身侧。

    看着她身上属于别人的血迹,平阳公主的脸上写满了不悦,她同情与悲悯同为女子的临沂公主所遭受的失败。

    但却无法容忍,萧怀玉与她之间的那份情,即便只是故友。

    此前,平阳公主便一直在忍耐,当她看到萧怀玉这副神情,与身上的血迹时,压抑的心几乎要炸开。

    “你早知今日结局,便该有所清醒。”平阳公主继续说道,“身为三军的主帅,在这敌国城下如此作态,传出去就不怕人笑话?”

    “难道作为主帅,连正常人的喜怒哀乐,都不可以有吗?”萧怀玉反问道。

    平阳公主对视着萧怀玉,当看到她的眼神时,再如何的不悦,也都瞬间心软,“是呢,大将军有那么多的红颜知己,士为知己者死…流泪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随后从跪着的血泊中缓缓起身,“我只是…想要个说话的人而已。”

    许是长跪,双膝早已瘫软,就在她没能站稳时,平阳公主下意识的扶住了她。

    “于她而言,活者,要比死去痛苦,所以你有什么好伤心的呢。”平阳公主终是软下了心,做出了退步。

    “回去吧。”

    ※ ※ ※ ※ ※ ※ ※ ※ -

    楚太康六年冬,皇帝召彭城王李康入蜀,欲立为太子,李康以不能胜任储君与身体抱恙为由推脱,拒绝入召。

    这是多年来,李康第一次违抗皇命,这让身在蜀中的皇帝恐慌不已。

    楚国对齐国的战争仍在进行,皇帝遂派遣御医入京为李康诊治。

    同年十二月,皇帝以启程回京试探李康,于是下诏,命彭城王李康入蜀接驾,并于蜀中动身。

    是月下旬,李康迟迟没有动身,已从蜀中出发的皇帝雷霆震怒,以谋逆之罪下令抓捕。

    李康被迫起兵造反,长达一年的监国,京中权力,早已落至李康手中,加上民心与威望,很快就组织起了一支反抗的军队。

    楚国也陷入了自皇帝登基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内斗,君臣之争,父子之争。

    李康起兵后,迅速控制了整个京畿,以及附近的州郡。

    然而对李康一直心存忌惮的皇帝,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提前做好了准备,将西南与西北两地边军牢牢控制在手中,对于两地统兵的武将,也以恩宠拉拢。

    与此同时,皇帝更是以夺情的方式,重新启用还在丁忧期间的巴陵侯长子萧承越,并打破了楚国勋爵不可承袭的规定,将巴陵侯的爵位,赐给了萧承越。

    在此之前,皇帝便以密诏的形式,对萧承越进行了赐封赏爵的暗中拉拢。

    京畿的兵马早已被皇帝带走,加上巴陵侯在北境的威望,天子依旧权力在握。

    而仅靠文官集团支持的李康,选择于京畿起兵,实则是孤立无援。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齐国前线的兵马回援,然而前线兵马已深入齐国境内,齐国尚未完全被攻破,这个时候,前线的兵马又岂能随意调动,而使灭齐,功亏一篑。

    第315章 齐楚战(十七)

    ——涪陵郡——

    皇帝行至涪陵,闻讯彭城王李康于楚京起兵造反,并控制了整个京畿,有了一批效忠的臣子,勃然大怒。

    “朕就知道,此子狼子野心,迟早会反咬。”皇帝破口大骂道。

    贾舟站在一旁,心里清楚彭城王造反的原因,然而掌权多年,一直在监视李康的皇帝又岂能不知。

    这几道催促李康入蜀的诏书,与提前对边军加强控制,便说明,李康之事,是他亲手促成,并且是故意而为。

    他在试探李康的忠心,可是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明知是死,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拼死一搏。

    “陛下息怒,御体要紧。”南阳王李隆从旁道,“彭城王自开府以来就在拉拢人心,广收门客,朝中的文官,既能受其蒙蔽,说明是二心之臣,陛下不必为了这些奸佞而动怒。”

    “陛下。”一名宦官小心翼翼的踏入屋内。

    “什么事?”对于内廷来的人,皇帝显得尤为不耐烦。

    “张美人今日身体不适,太医为张美人施诊发现是喜脉,张美人已有妊娠三月。”宦官跪在地上贺喜,“恭喜陛下。”

    “恭喜陛下。”李隆也向皇帝贺喜。

    这一则喜讯,让皇帝原本的烦忧散了许多,对于李康的造反,他是有把握平定的,眼下他担忧的是远在前线的武安侯萧怀玉。

    倘若李康死了,萧怀玉是否会发动叛乱,自立于齐国。

    “三郎。”皇帝看向李隆。

    自幼跟在父亲身侧长大的李隆,深知父亲此刻的想法,君王的隐忧,莫过于对权力的失控,“阿爷。”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咱们李家的事,当由李家人自己解决。”皇帝说道。

    李隆看着父亲,或许父子之间的隔阂,再也无法消除,皇权之下,更多的只是利用。

    “儿子明白了。”李隆拱手,“儿子愿代父亲,前去教诲误入迷途的弟弟。”

    “毕竟有功于楚国,留他性命吧。”皇帝又道。

    “喏。”

    李隆领命走后,皇帝又传见了内侍省的宦官,“告诉巴陵侯萧承越,护好南阳王周全。”

    “喏。”

    ※ ※ ※ ※ ※ ※ ※ ※ ——

    太康六年十二月,皇帝下诏,由南阳王李隆担任兵马元帅,联合各地兵马前往京畿平乱。

    太康七年正月,李隆攻破建平郡,李康遂退至夷陵县固守。

    ——夷陵——

    李隆平定建平之后,便开始自满了起来,尤其是面对从前便一直不喜欢以及忌惮的弟弟李康。

    平乱大军驻扎于夷陵城下不足十里之地,而李康退至夷陵后,便一直坚守不出。

    李隆几次进攻,均未能破城,即便身侧有巴陵侯萧承越辅佐。

    李康的兵马虽少,却都是一些忠勇之士,城中的百姓也都自愿协助守城。

    齐国破楚国东境,京畿临危时,皇帝抛弃子民西逃,是李康留下来安抚百姓,因为战争,楚国百姓不堪重负,对于民情,李康十分在乎,遂及时做了调整,并向楚国上层征收。

    然而也因此得罪了楚国权贵,尤其是宗室与外戚,而楚国的边军将领,几乎是权贵子弟。

    李康起兵,得到了百姓与底层官吏的支持,至于权贵,由于利益被触及,于是便倾向于皇权。

    对于夷陵久攻不破,李隆有些着急,因为齐国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于是集结了三地边军,准备合力攻城。

    “我的好弟弟,何苦为难自己呢。”李隆来到夷陵城下,想要劝说李康,“就凭你手中那点人马,能够坚持多久?”

    “父亲下令之前,曾说过,这是咱们李家自己人的纷争,并叮嘱我,千万要留你性命。”

    李康站在夷陵城上,看着坐在马背上十分神气的李隆,“天子留我性命,是害怕前线的武安侯吧,好用我做人质。”

    “李隆,你以为你重新得到了他的恩宠,他就会将你立为太子吗,其实你和我的处境是一样的。”

    “他让你做元帅,并让你留我性命,是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放过我,等日后在齐国的大军凯旋,他就会把你交出去。”

    面对大军压境,李康不但没有恐惧,反而开始劝说起了李隆,“如果他真的想要立储,就不会拖延到现在,一个曾经被舍弃过的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天子的疑心,是永远都不会消除的,你曾被舍弃,他也绝不会再信任你,启用你,不过是为了对付我而已,一但铲除了我,你以为,你能逃脱?”

    “一派胡言!”李隆大呵道,然而他心中一直存有的恐慌不安,已被李康成功唤起。

    他虽是平乱的兵马元帅,但也只是代替天子而已,真正执掌兵权的,仍是皇帝的心腹将领。

    “李康,你作为人臣不忠,作为人子不孝,你的罪行,人人得而诛之,休要在此危言耸听。”

    “那就看好吧。”李康道,“你的结局。”

    “成为棋子,沦为弃子,活在权力之下的猜忌中,最后变成傀儡,阶下囚。”

    说罢,他举起弓箭,将李隆的冠冕射了下来,坐下马匹更是因为受惊而将他甩下。

    李隆坠下马,但万幸没有受伤,只是失去了冠冕固定的头发被寒风吹散,凌乱不堪,像极了一个疯子。

    “三大王。”左右慌忙下马搀扶。

    此时的李隆顾不得衣冠,他披头散发的爬起,站在风中看着城上的李康。

    阶下囚的滋味,他太清楚了,傀儡,他做了皇帝二十多年的傀儡,他瞪着血红的双目,“我绝不会成为你,也不会回到从前。”

    而这夷陵城下的一切,都被巴陵侯萧承越看在了眼里。

    从他官复原职到拜将封爵,便一直在思考楚国的局势,作为帝王的楚皇,为了权力,竟纵容手足相争。

    这样疑心的君王,绝不是他想要效忠的,李隆的反应,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野心也在一点一点膨胀。

    ※ ※ ※ ※ ※ ※ ※ ※

    ——齐国——

    齐都被攻破后,齐国兵败如山倒,历时两月,萧怀玉将齐东与齐南彻底平定。

    齐帝宋珙北逃,长达一年半之久的战争,让齐国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齐国的百姓,痛恨当权者,宋珙来到北地没多久,便被流民群起而攻之,死在了民乱之中。

    跟随宋珙北逃的臣子也未能幸免,宋珙死后,北地各郡纷纷降楚。

    “可是齐国武安侯萧怀玉的兵马?”城池之上,有士卒举降旗问道。

    “正是我家元帅。”

    紧接着城门便被打开,随着走出来的,是城中的太守与一众属官,他们脱去了齐国的官服与官帽,奉上北地城池的舆图与官印,献城投降。

    “败军之将,愿携城而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恳请武安侯,善待城中百姓。”

    萧怀玉跳下马背,能够不费一兵一卒而夺取城池,这正是她想要的。

    “楚军,不杀降者,你我皆是九州汉民。”萧怀玉亲自将太守扶起。

    随着城池上最后一面齐国的旗帜被取代,齐国也宣告了覆灭。

    “齐国,亡了!”

    于百姓们而言,九州的战火持续了百年之久,他们早已厌倦。

    王朝分裂,最终又会走向一统,如此反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遭受了太多分裂带来的战火之苦,他们无不希望能够迎来一统。

    至于是谁开创了王朝,哪一家哪一姓,他们并不在乎。

    “一支十万人马的军队,灭了一个国家,这是军队的强大,还是国家的羸弱。”

    “或许都是。”

    ※ ※ ※ ※ ※ ※ ※ ※

    ——夷陵——

    李隆拾起李康从城楼上射来的羽箭,将其折断,随后翻身上马。

    “拿下夷陵,先登者,赏爵三等,赐百金。”

    咚咚咚!——

    进攻的号角与鼓声响起,千军万马卷起漫天的烟尘。

    城中守军不足两万,然而李隆的兵马轮番进攻了整整一日,都没有破开缺口。

    “夷陵的附近是不是有许多河流?”退兵后,李隆怒气冲冲的进入大帐,看着帐内的地图问道。

    夷陵的西北为山地,三面环山,而夷陵城在平地,地势自西北向东呈阶梯走向,附近有交汇的河流,水源充足。

    “三大王是想?”萧承越站在他的背后小心问道。

    “引水,决堤。”李隆皱眉,指着西北高处的水源地,“水淹夷陵。”

    广威将军苏定成听后,连忙劝阻,“夷陵之东全部都是平地,三大王如果决堤,那么遭殃的,就不止是夷陵这一个县。”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李隆吼道,“谁不知道武安侯是李康的人,再拿不下夷陵,平了李康之乱,等齐国的战事结束,李康之乱只会越来越麻烦,陛下只看成果。”

    “而且,若不是不是李康起兵造反,又于夷陵负隅顽抗,我怎会如此?”李隆将责任全部推到了李康身上。

    “夷陵的百姓和荆州的百姓是无辜的。”苏定成还想劝阻,“楚国的军队,需要靠百姓,和这些田地供养,如果决堤…”

    “请三大王再给末将一次机会。”苏定成力争道。

    “我没有时间再等了。”李隆的眼里充满了恐慌,李康的话,已经深深的刺进了他的心中,他不愿意再一次沦为弃子,成为不见天日的阶下囚。

    “巴陵侯?”李隆看向萧承越。

    “南阳王是兵马元帅,末将自然,唯南阳王之命…是听。”萧承越于帐中表态,“万死,不辞。”

    第316章 齐楚战(十八)

    太康七年三月,暮春。

    ——齐国·建康——

    萧怀玉攻打齐国期间,平阳公主一直在后方辅佐,包括攻占城池之后安抚百姓。

    一个在前线带兵征战,一个则随于后,处理战后之事。

    而楚国内部在萧怀玉东征无暇顾及其他时爆发了内战,对于已攻陷的齐国疆土,楚国朝廷未能及时接纳,平阳公主便自作主张更改了齐国原有的一些规则与秩序,清算人口,统计田地。

    齐国的疆土,几乎是武安侯一人打下来的,而平阳公主在接手当地户籍名册与舆图,并重新制定政策时,用的也是萧怀玉的名义,而非以楚国之名,因此不管是齐国投降的士族,还是齐国百姓,皆只知武安侯。

    如楚皇所担忧的那般,有了平阳公主在政治上的辅佐,齐国可以说已成为了武安侯的齐国。

    之所以他想要尽快铲除李康,便是害怕萧怀玉会以齐国为根据,拥立李康,而架空皇权。

    帝王的野心让他同意了东征齐国的计划,可对权力的渴望,加上疑心,又不得不忌惮与提防。

    除掉李康,武安侯便没有了拥立的人选没有了皇室的支持,楚国的文官集团绝不会倒向一个孤立无援的武将。

    而楚皇所忌惮的,是李康与萧怀玉的联手,所以当初才有下嫁平阳公主的想法。

    平定齐国之后,萧怀玉将一路征战所击溃的齐国残余与俘虏收编至麾下。

    “驾!”齐国北地的战事即将结束,远征在外的萧怀玉收到了平阳公主的传信,于是便带着人马赶回了建康。

    刚至齐都,萧怀玉就发现了齐国的变化,在自己离开的两个月当中,齐国在平阳公主的治下,已逐渐恢复秩序。

    曾为帝王,因而在这一方面,平阳公主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就连齐国归降的官员,也都感到震惊。

    尽管平阳公主在战后采取了许多安抚民心,震慑齐国旧臣的许多措施,但是萧怀玉屠戮了太多齐人,所以百姓们对她仍是畏惧的。

    以至于她的军队再次返回建康时,街道上的百姓纷纷逃离,临街的门户也都紧闭。

    “阿娘!”临街的木楼上,一个扎着总角的女童爬上窗口的胡凳,肉嘟嘟的小手紧紧攀在窗台上,眼睛痴迷的望着窗外。

    万丈霞光散落在建康城,暮春的晚风柔和舒适,入城之后,萧怀玉便放慢了脚步。

    落日的余晖打在她的半张脸上,她与青骢的身影,印在了齐国的土地上,成为了,齐国史册中,最后一笔。

    “幼宜今后也要做那样的人。”女童指着楼下,马背上的人向母亲说道,“睥睨天下的大将军。”

    女子听后,慌忙将窗户的撑杆取下,并将女儿从胡凳上抱了下来,严肃的呵道:“李幼宜!”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女子有些不高兴,“他一个人就灭了齐国,他的手上,沾满了无数齐人的鲜血,他让咱们没有了家。”

    “这样的人,杀心太重,身上充满了怨气,上天有好生之德,是不会放过他的。”

    女童听着母亲的话,呆呆的回道:“可是先生说过,九州皆是汉土,齐楚本为一家,齐国的结局,并不是因为一个人就可以造成的。”

    女子被女儿的话所惊,她的本意,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顺遂的长大成人,而沾染血腥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不可计量的,“可是幼宜。”她将窗户轻轻推开,楼底经过的人马早已离开,她能看到的,只剩背影,“有些东西,并不是你想,就可以的。”

    门窗关合的声音,惹怒了萧怀玉的左右,于是开口骂了起来,但还没说两句,就被萧怀玉制止。

    对于齐人的这些举动,萧怀玉早已习以为常。

    “战争带来的伤痛,远不是你眼前所看到的那点,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哪有资格求得受战争之苦的百姓原谅。”萧怀玉叹道。

    队伍很快就来到了建康宫,建康宫前负责镇守的,是萧怀玉的心腹之一张伯阳,为防止齐国的百姓作乱,她在征讨齐国残余时,留了一支人马保护平阳公主。

    “元帅。”张伯阳上前牵住了萧怀玉的马。

    “公主还在建康宫内?”萧怀玉询问道,她今日回来,便是因为平阳公主的传召。

    “公主这些天一直在宫中,未曾离开。”张伯阳回道。

    萧怀玉听后便打马入了宫,齐国的宗室与外戚除了出逃燕国的,几乎都成了阶下囚,建康宫只剩下一座空城。

    没有了规矩束缚,萧怀玉在齐国的皇宫中纵马狂奔。

    所有的规则,都可以用武力打破,就连统治国家的皇权,也是由武力所成就,所败亡,力量,凌驾于一切之上。

    穿过一座座森严的城墙,宫廊,萧怀玉在建康宫北侧正中间一座宏伟的大殿前停下。

    她平缓了一口气,跳下马背,青铜柱下镇守的士卒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马鞭。

    殿前的宦官看到萧怀玉后,转身入了殿,“公主,武安侯到了。”

    宦官的话刚刚通传完,萧怀玉就已经踏入了殿内。

    平阳公主并没有坐在齐国君主的王座上,而是在旁侧添了案牍。

    齐国的一切机要摆满了整桌,她明白靠武力征服只会是短暂的,要想将齐国真正的纳入楚国的版图,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平阳公主挥了挥,辅佐的官员纷纷退下,随后她走下阶梯,将一捆竹书递到了萧怀玉手中。

    “这是从楚京来的信,是李康写给你的。”平阳公主道。

    “去年十二月冬,李康于楚京起兵造反。”平阳公主说话时,眼神一直盯着萧怀玉。

    然而听到李康造反这一则消息的萧怀玉,显得异常平静。

    “李康起兵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那个时候你在征战,所以我没有告诉你…”

    “我知道。”萧怀玉道,就连回答也是如此。

    她将竹书送还到平阳公主手中,做了特殊处理的竹简,并没有二次开启的痕迹。

    “公主比我更合适看。”萧怀玉道。

    “…”平阳公主愣了片刻,但还是接过了,随后便被书简中李康所写的内容所惊。

    吾弟怀玉,见字如晤,启信之时,为兄已随母去,不必感怀,余之使命已尽,汝业尚未功成,愿以己身,助成大道…

    “楚国发生的事,我都知道。”平阳公主一边看,萧怀玉便在她身侧一边说,“我听从你的话等待燕国内乱,也是为了在等…她的安排。”

    “皇帝的疑心,一定会除掉她,倘若我们不做筹备,你也会在他的铲除计划当中。”

    “你让李隆去蜀中,她都知道。”萧怀玉看着平阳公主又道,“楚京在她的掌控中,若非她默许,李隆出不去的。”

    听着萧怀玉的话与竹简中的文字,平阳公主的神情逐渐产生了变化。

    “那么顾氏呢,顾氏是她安排到你身边的,她连你也算计在其中。”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问道。

    “顾氏…”萧怀玉陷入了沉默,她抬起双眼,“是我在监视顾氏。”

    平阳公主对视着萧怀玉后退了几步,竹书的末尾,还有一段文字,那是写给她的。

    吾妹阿瑾,原谅兄长今日方才坦诚,生于天家,君父刻薄寡恩,早已无父子之情,有此选择,实非得已,吾妹所行之路,坎坷万分,然为大道,可见明光,愿以我儿郎之身,成就汝之万世功业。

    吾妹如星辰,必将光耀千古,我亦得长眠安息,解脱于此。

    “从我提出要灭齐开始,她就猜到了今天的结局,但还是全力助我。”萧怀玉道,“准确来说,是助你。”

    “不管是醒来之前,还是现在。”萧怀玉又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与我说呢?”平阳公主睁着泛红的眸子问道。

    “逢场作戏,是否可以以假乱真?”萧怀玉反问,“帝王执掌权力数十载,其察觉与敏锐,又岂能不识破,只有真的东西,才能没有破绽。”

    “我从来就没有第二个选择。”萧怀玉又道,“只是公主啊…”

    “你站在权力之上,对我失去了信任而已。”

    整个楚国,一直在布局的,并不止有平阳公主,还有李康。

    所有事件的提前,都非偶然,而是在平阳公主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在推动。

    自齐楚交战始,楚国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李康的掌控中,包括她前往蜀中遭到囚禁,彭城王的妃以燕国的名义向楚皇施压,也是她的意思。

    看着手中的竹书,平阳公主将之前所发生的事全部回想了一遍,“皇帝对我百般纵容,并不是因为我是女子,而是因为李康。”

    “她的耀眼,是天子的忌惮。”

    “以她的出身与性格,她不会不懂隐忍与蛰伏。”

    “她将自己走到了死局,造反,已是被逼无奈。”

    “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全我吗?”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眼里在渴求着什么。

    “她想做的事,和公主,是一样的。”萧怀玉回道。

    这句话说进了平阳公主的心中,她撑着桌案,思绪已拧作一团,心乱如麻。

    李康隐藏的太好了,以至于她无从察觉,一步步逼近权力的中心,到头来却只是为了成全她人。

    “只不过,公主要更为有魄力与勇气,她在公主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也许,我们真的可以构造出新的秩序。”

    “臣希望公主可以明白,从始至终,臣的心,都没有变过。”萧怀玉解下腰间的佩剑,单膝跪下,“臣爱慕公主,视为一生所求,并非是公主的回应与怜惜。”

    “我所做之一切,皆出自于心,绝非死亡可以改变,”她双手捧剑,献于平阳公主身前,“萧怀玉愿为吾王手中之剑。”

    “成就一个全新的天下。”

    第317章 内乱(一)

    太康七年,暮春

    南阳王李隆为平彭城王之乱,水淹夷陵,决堤的江水,淹没了夷陵以东的几个郡县,农田被冲毁,无数百姓因此丧命。

    “李隆将夷陵西北的堤坝凿开,大江的水,如洪水猛兽般吞噬了整个夷陵县,并殃及了荆州各郡。”

    “洪水所到之处,屋舍农田尽毁,今年的庄稼才刚刚长成。”官员将受灾的情况一五一十汇报,其中最严重的夷陵县,失踪人口多达一半。

    李康看着地图上画圈的受灾范围,又听到因为夷陵决堤的而死亡的人数后,一口鲜血吐到了羊皮卷轴上。

    “王。”群臣惊愕,纷纷上前将其扶住。

    “南阳王不思民生,德不配位,绝不是帝王之才,陛下启用他,真乃国家不幸,社稷之祸。”李康最倚重的老臣,光禄大夫直言骂道。

    “对于有才能的儿子处处提防,而对于这种不仁不义之徒而启用,天子,当真是昏聩了头。”

    李康强撑着站了起来,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着地图不断在思考。

    自己的反抗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活命,而让这么多无辜的人一起陪葬。

    这并不是李康想要的结果,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愧疚与自责,他看着这些追随他的臣子。

    自己的抵抗,只会激怒疑心的天子,朝廷的兵马一但破城,所有人都逃不掉,但他们明知道是死局,却依旧选择追随于他。

    李康心中万分痛苦,“陛下引三路边军围攻,楚京孤立无援。”

    “就算是死,我们也愿意追随大王。”群臣纷纷作揖表态。

    这些臣子在国家危难之际并没有选择跟随皇帝西逃,而是与李康一同撑起了楚国,他们都是栋梁之才。

    因为自己的反抗,已经死了太多无辜的人了,所以李康想要保全他们,不忍楚京城内的百姓再受战火之苦。

    “夷陵之祸,罪责在我。”李康闭眼道。

    “大王不必引罪于自己,王于国家危难之际,扶大厦之将倾,又全力助武安侯征齐,令楚国一统江南,王今日受困于此,这是朝廷的过失。”有臣子宽慰道。

    李康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些安排,神色平静的出了宫城。

    马匹还未踏出宫门,就被来人挡住了去路,在狭长的宫墙夹道中间。

    一名女子拦在了路中间,李康骑在马背上,眼里充满了慌张与惊恐。

    天色逐渐阴暗,似有风雨将至,“为什么?”他问道。

    “这句话,是不是应该换我来问。”她回道。

    “对不起。”再开口,他已是满眼泪水。

    “兄长觉得,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她红着双眼反问。

    一阵狂风卷落了宫墙深处已经衰败的海棠,暮春的晚景凄凉,连花都失了颜色。

    ※ ※ ※ ※ ※ ※ ※ ※ ——

    ——彭城王府——

    琴曲,从王府内传出,波澜壮阔的曲调,在此时却显得格外悲伤。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李康回府之后,便遣散了府内所有人,不到半天,整座王府便已成空舍。

    山无陵,江水为竭。

    他将所有的事都提前安排妥当,整理好家中的一切,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襦衫,吹灭灯盏,提上灯笼,推开房门走向了另外一个院落。

    冬雷震震,夏雨雪。

    而在另一间屋舍中,同样身着白衣的女子正端坐在镜台前梳妆。

    粉黛遮不住的哀伤,却在门开之后展露了笑颜,“阿兄。”

    她因他而悲,也因他而笑,“好看吗?”

    夜晚的烛光,撑起了暗室,李康走到她的身后,光影徘徊,眼里印着惊艳与不再遮掩与隐藏的爱慕,“我的娘子,最是好看。”

    她将一支笔拿起,李康心领神会的接过,并在她的身侧坐下。

    “兄长还记得小时候吗?”她问道。

    李康扶着袖子,抬起执笔的手,在她额前轻轻描眉,“记得。”

    “宫中的傅母甚是严厉,我总也学不好这画眉。”她又道。

    李康仔细端详了片刻,放下笔笑道:“你是学不好,还是故意而为?”

    她转向铜镜,眼神变得悲哀,“比起被傅母责罚,我更怕失去兄长。”

    李康看着她孤寂的身影,眼里充满了心疼,于是起身走到她的身后将她搂进了怀中。

    心中的愧疚,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阿妤,我亏欠你太多。”而这份亏欠,她已经没有办法去偿还。

    “你从来就没有亏欠过我什么。”她回道,“是我没有坚守好我们当初的约定。”

    “我以为我能够以兄妹的名义,永远的陪着你。”

    “可是直到你娶了燕国的公主,有了名义上的结发妻子。”

    “我的心,便开始不受掌控。”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了。”

    “我已经无法再克制。”

    “我好像…没有办法走出来了。”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作为权臣之女,幼时教养于宫中,与一众皇子公主伴读,与彭城王李康相知,然而却注定没有办法走到一起。

    天子猜忌权臣,提防皇嗣,更何况少年时的彭城王,便已崭露头角。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并不值得。”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今日为何会在这儿?”

    “我只剩你了。”

    听到这些话,李康紧紧将她搂住,他的泪水浸透了她的衣襟,“我…”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成全天下人,可是我也在其中。”

    “所以,你能不能…也成全我?”

    李康听后,再也无法忍受的放声哭了起来,这一路走来,万千险阻,他追寻心中的道,从未敢做过多的奢望。

    一直看着前方,也从未想过要回头,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才发现自己一直被理解着。

    陈氏起身,替李康擦了擦泪眼,眼神变得异常坚定,“走吧。”

    李康直起腰身,向妻子伸出了手,陈氏将自己手轻轻搭于他的掌心。

    他将妻子扶起,“好。”

    彭城王府北院的屋宅冒起了浓烟,几乎为木构的房舍,火势一但蔓延开来,便不受控制。

    烈焰之下,燃烧断裂的门窗失去支撑,不断倒塌。

    两个白色的身影依偎于榻前,陈氏将一块碎玉拿出,于掌心中拼凑,“这块碎了的玉,终于可以拼凑完整了。”

    李康将她的手掌包裹住,十指紧紧相扣,“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靠在他的怀中,“现在,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我们分开了。”

    大火吞噬了一切,带走了所有的痛苦,悔恨,与不甘的爱意。

    世间的枷锁太多,太沉重,无法挣脱的,是人,困不住的,是心。

    ※ ※ ※ ※ ※ ※ ※ ※

    “火,是火。”

    “着火了,彭城王府着火了!”

    附近的百姓看着滚滚往外冒的浓烟,惊恐的大喊道。

    王府的火,惊动了全城百姓以及城防的士卒,因是夜里,官员与幕僚纷纷从梦中惊醒,听闻消息,连衣衫都来不及穿齐整便匆匆往外赶。

    当他们看到府邸熊熊燃烧的大火时,无不捶胸顿挫,号啕大哭。

    即使今日之结局为必然,这些忠贞之士也无法接受李康如此死去。

    为君权、父权所迫,不得已起兵造反,而后又因战事所引的祸端而自责,不忍身侧相随的忠勇同他一起葬送于此,于是便想到了了结自己的性命。

    “光禄大夫,王府的火实在太大了,若是大王在里面…”救火的武将粗喘着气找到光禄大夫说道。

    “王,一定在里面。”老臣看着府邸的火光,面如死灰,“今日的安排,就像是在交代后事,我早应该察觉的。”

    “下官今天明明看到了柱国大将军之女,陈娘子。”武将又道,“还以为…”

    “谁不是如此以为的呢。”老臣悲痛道。

    “将军,光禄大夫。”

    “我们在三大王的府邸中发现了两个身影。”

    火场外,已确认李康葬身后,群臣与百姓跪地痛哭,并指着西侧仍未还京的天子大骂,“君主将你逼得走投无路,朝廷将你视作反贼,可是楚国在危难时,是你撑起了这个国家。”

    “这世道,怎会变得如此。”

    “君臣猜忌,父子相疑,兄弟反目。”

    “血浓于水的情啊,为什么最后会成为相向的刀剑。”

    太康七年三月,南阳王李隆引大江之水,水淹夷陵,夷陵城陷,彭城王李康只得退守楚京,得知夷陵惨迅,引咎自杀。

    李康死后,朝廷顺利收复楚京,然而现在的楚京城只剩下一座空城,彭城王府的属官与门客除去殉葬者,几乎全部出逃。

    至于一些朝廷官员,皇帝本欲诛杀,为几个老臣以国家朝政不稳劝阻,遂下令赦免。

    ※ ※ ※ ※ ※ ※ ※ ※ ——

    太康七年四月,夏,平定彭城王李康之乱后,南阳王李隆前往涪陵迎驾。

    怎料一直在涪陵皇帝却并不打算即刻启程回京,他在等齐国的消息,在等武安侯萧怀玉得知李康自焚后的态度。

    然而齐国一直迟迟未有动静,加上平阳公主在齐国所做的事。

    忧心忡忡的皇帝不但没有册立李隆为太子,反而想让李隆代替自己前往齐国宣召。

    此举引来了李隆的恐慌与不满,一场新的风波即将在涪陵掀起。

    第318章 内战(二)

    ——涪陵——

    南阳王李隆平定李康之乱,虽未被立为太子,但却因功重新回到了朝堂,并受到了皇帝的重用,李康死后,群臣也将李隆视为了国家的继承人,纷纷暗中讨好。

    至此,李隆都一直尽心尽力的侍奉,未敢生反意,直到武安侯灭齐后,大军凯旋却迟迟没有消息,这让皇帝很是恐慌。

    “齐国的战事,早在一个月前就结束了,然而前线的大军不但没有回来,反而自行占据了齐国,武安侯灭齐时,正是李康之乱,朝廷无瑕顾及前线,武安侯每攻破一座城池,都会自行安排人手接纳,而不是上报朝廷,依臣看,武安侯在齐国不肯班师,有自立之嫌。”李隆分析着前线的局势,“况且他还是李康的朋党。”

    铲除李康之后,李隆在皇位的继任上,已经没有明面上的威胁,但他深知平阳公主的野心,而恰好平阳公主又在齐国,与萧怀玉一起。

    远征齐国的楚军,经过一年之久的战争,早已疲惫不堪,此时的齐国满目疮痍,李隆觉得,朝廷对此,是不足为惧的。

    然而皇帝的想法,却与年轻的李隆不一样,他已过天命之年,因为战争,让他终日惶惶不安,在蜀中数日,苍老了许多,便想起了从前的宁静。

    并且北边的燕国,田氏之乱已尽尾声,燕君动用了武力来结束纷争。

    战争的风险实在太大,而他一统南方的功业已经完成,只要武安侯没有明显的反心,这笔功绩,便永远是太康年间所立。

    现在的皇帝,只想用平缓的方式来解决武安侯这个隐患,哪怕是赐封地与异性王爵。

    “楚国刚刚从内忧与外患中走出来,国家不堪重负,如果再掀战争,天下一定会大乱,况且北边来了消息,新的燕君已经平定了田氏之乱。”皇帝将探子所呈燕国的消息递给李隆。

    “这种时候,楚国不宜再生动乱,否则,岂不是与他人做嫁衣。”皇帝看着李隆道,似在暗示什么。

    “陛下的意思是?”李隆小心翼翼的问道。

    “武安侯并没有明显的反意。”皇帝道,“朕可以让他做齐王,并将齐国一半的疆域给他做封土,如果他能接受封赏,于封地安分守己,也未尝不可。”

    李隆听后,眼睛都瞪直了,皇帝不但不想趁边将在齐国还未站稳脚跟时彻底铲除,反而还要赐封地,来平息战事。

    此举虽能获得短暂的宁静,但是边将割据一方,拥兵自重,就如国家的一根利刺,后患无穷。

    李隆看着皇帝,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而接下来皇帝的话,更是让他感到害怕与寒心。

    “按照规矩,封王需要天子亲临,集文武百官,昭告天下,武安侯不会回楚国,朕老了,也入不了建康。”皇帝将目光瞥向了李隆,“你是朕的儿子,也是长子,将来国家的继承人,所以由你代朕前去最合适不过。”

    随后皇帝向贾舟招了招手,贾舟端着一个漆盒,盒子里是女子的首饰,乃从郑皇后手中所得。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平阳现在就在齐国,故而想以此为要挟,但他并不敢真的动郑氏。

    因为西北的边将,是郑氏的亲弟弟,这也是他不敢与武安侯真的发生冲突的原因之一。

    这些战争,彻底改变了朝堂乃至天下的局势,好在郑家并没有反迹。

    李隆听后,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自己刚刚为父亲平定了祸乱,不但没有得到应得的储君之位,反而成为了弃子。

    李康的死,是李隆间接造成,而李康对于武安侯不仅有提携之恩,更有救命之恩。

    自己在此时前往建康代替皇帝宣召,无疑是羊入虎口,而皇帝又岂能不知道呢,这样做,无非就是想拉李隆给武安侯赔罪罢了。

    “如果能替陛下,阿爷分忧,儿子愿意前往建康,代替父亲传召,试探武安侯。”李隆即使心中不爽快,也不乐意,但为了讨好皇帝,还是硬着头皮应下了。

    皇帝听后十分满意的拍了拍李隆的肩膀,“不愧是吾子,你自幼得我教导,众多儿郎中,朕最喜爱的也只有你,朕老了,楚国的将来,还要靠你。”

    “天佑明主,阿爷一定能够长命百岁。”李隆奉承道,“儿子只愿陪在阿爷身侧,尽心侍奉。”

    皇帝开怀大笑,“涪陵入齐,千里之遥,去做些准备吧。”

    “喏。”

    从行宫出来,李隆碰到了因功升任卫将军的巴陵侯萧承越。

    “见过南阳王。”萧承越客气行礼。

    “巴陵侯。”李隆点头。

    “王,看起来不太高兴。”萧承越道。

    “你说的那件事,我会重新考虑。”李隆回道。

    “王还需要考虑吗?”萧承越进一步道,“陛下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李隆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看着这个升任为禁军将军的武将,“天子大权在握,只有不到一半的胜算。”

    “或许有一个人,王,可以利用。”萧承越又道。

    “什么人?”

    一阵小声嘀咕后,李隆大惊,“你让我弑君杀父?”

    “传出去,我不就成了逆贼。”李隆挑眉道,“我逼死李康已不得民心,宗室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她的身份特殊,到时候,王只需要嫁祸给武安侯,王是陛下的长子,又刚刚平定了叛乱,那把椅子,只要王肯点头,剩下的,都由末将来摆平。”萧承越道。

    李隆看着萧承越,想到刚刚在行宫中皇帝那副嘴脸,以及自己即将前往前齐,凶多吉少。

    他想到了李康的那些话,皇帝从来就没有完全信任于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 ※ ※ ※ ※ ※ ※ ※ -

    ——涪陵·行宫——

    “当年连薛简都没有封王,到了我这里…一个刚及冠的外姓大臣坐拥了半壁江山,是我不如先帝。”皇帝长叹道,眼里充满了无奈。

    “齐国立国近百年,先帝时,未曾创下如此功业,武安侯胜薛简,陛下自然也在先帝之上。”贾舟道。

    “你呀。”皇帝没有承认,但嘴角的笑却是止不住,“这是功业,也是麻烦,棘手的很。”

    “陛下操劳了一天。”贾舟跟随皇帝来到浴池,“可要召侍女侍奉?”

    “涪陵县令不是新送了一批人入宫?”皇帝问道。

    “是,入宫之后,陛下还不曾召见。”贾舟回道,深知皇帝心思,遂将名册递到了他的跟前。

    皇帝瞅了一眼,一眼看中了一名薛姓女子,“就她吧。”

    “喏。”

    皇帝踏入殿中,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停下脚步,“顺便将张氏也召来。”

    “喏。”

    池中的水冒着热气,白雾弥漫在整座大殿内,皇帝揉了揉脖子,走到池前,值守的几个宫人上前为其宽衣。

    皇帝踏入池水中缓缓坐下,身体的疲惫让他睁不开眼,宫人侧坐在池沿,为其沐浴。

    片刻后,殿门被打开,一名穿着别于宫人服饰的侍女走了进来。

    她从宫人手中接过舀水的木勺,几个宫人便退出了大殿。

    “薛氏?”皇帝闭目靠在池边,放松身心。

    “回陛下,是。”侍女回道。

    就在皇帝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后,欲睁开眼瞧上一瞧时,忽然被人从身后勒住了脖子。

    ※ ※ ※ ※ ※ ※ ※ ※ ——

    ——涪陵城——

    已入夏的涪陵,气候逐渐变得闷热,南阳王李隆穿上甲胄,用外袍遮盖,与一众死士,在涪陵临时的住所当中等候宫中的消息。

    今日宿卫行宫的,恰好是卫将军萧承越,看着阴沉的天色,心里越来越恐慌。

    天子生性多疑,即便做足了准备,也无法确保万无一失。

    但他不知道的是,卫将军萧承越的野心与胃口,已经不是位极人臣可以填饱的,一但行刺败露,他便会发动兵变,拥立李隆登基,并以行刺之事,控制李隆,让其成为傀儡。

    一阵狂风吹过涪陵城,将城池上空的乌云吹散,阳光透过缝隙照射下来。

    “三大王!”内侍省的宦官从行宫跑出,慌忙找到南阳李隆。

    “行宫出现了刺客,陛下遇刺了。”

    听到这一则消息的李隆,如释重负,他伪装成着急与担忧的样子,“什么!”

    带着人马往行宫赶去,作为皇帝的长子,即便没有被立为太子,李隆继位的可能性也远超皇帝其他子嗣。

    ※ ※ ※ ※ ※ ※ ※ ※ ——

    以长衫为绳,紧紧勒住脖颈,其力道,很快就让皇帝涨红了脸,他窒息的几乎无法发出声音,加上女人身上的香味,让他完全提不起力气。

    皇帝在水池中苦苦挣扎,他想回过头去看身后的人,却动弹不得。

    “…”

    身后的女子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对皇帝的仇恨,加重了她手中的力道。

    “李喆,当初你陷害手足时,可曾想到今天?”

    身后传来女子的悲腔与愤怒,皇帝拽着脖颈上牢牢缠绕的衣衫,突然才反应过来。

    “…”他知道是谁,可是他说不出话,因为无法呼吸,身体也渐渐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那双充血的眸子里,印满了不甘与后悔,他后悔当初起疑心时没有除掉她,他不甘自己就这样死去。

    “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她逐渐放松了一点力道,好让皇帝死得慢些,“将我送到你身边,刺杀你的,你是曾经最疼爱的儿子。”

    第319章 内乱(三)

    半个月前

    ——建康宫——

    “公主唤我?”萧怀玉踏入建康宫的正殿。

    此时的平阳公主已经坐在了齐国君主的王座之上,萧怀玉初入殿廷时,对平阳公主身上所展现出来帝王之势,感到惊讶。

    楚燕齐三个国家的君主,她几乎都见过,也都曾近距离接触,帝王身上几乎都有着自信,这是身份地位所带来的,但却没有平阳公主这种威压,不需要仪仗与百官来衬托,仅仅是坐在椅子上,一个眼神,便能让人心生畏惧。

    从坤道口中所得知,平阳公主在做了一世帝王之后,后世所尊庙号为祖,便能知道,平阳公主在执政期间的功绩。

    这是萧怀玉记忆里,平阳公主不曾有的模样,或许此刻她才真正明白,李康的选择。

    “公主。”萧怀玉走到殿阶前拱手。

    平阳公主起身走下阶梯,并将一支羽箭递到了她的身前,“建康宫城门前的。”

    羽箭上捆绑着一张纸条,萧怀玉接过将其打开,发现上面写了一个日期。

    “四月十一。”萧怀玉将其念初。

    “认识吗?”平阳公主问道,“字迹。”

    萧怀玉端详了一遍,而后皱眉,平阳公主便道,“我看过顾氏书写的处方,她并没有改变字迹,是想你认出来。”

    “她要做什么?”萧怀玉不解道。

    “李康能为心中的道做到如此,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平阳公主又道,“她杀了我,亦或是杀了皇帝,让楚国灭亡,她的仇,就能真的得报?”

    “你要明白,女子生来便被枷锁束缚,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力,成年之后的婚嫁更是不由己,无论是哪种争斗,女眷都是别无选择的,我们是牺牲品,是陪葬品。”

    “她若真想杀我,刀就在我头顶,为何我只是伤了我,因为她心中也有顾虑,她不清楚,她是否能真的下手,也许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

    “但我相信,一个医术如此高明,一直在救助别人的女子,她的内心深处,定然还存留着善意。”

    “你赌上一切相信她,不正是如此吗?”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又道,“你输掉了淮南的战争,但是却唤醒了她。”

    萧怀玉有些木讷,她盯着平阳公主一动不动,不知道要说什么。

    “怎么,你对李康如此信任,到她这里,反而生疑了?”说罢,平阳公主伸出手,轻触上萧怀玉的腰间,“因为伤。”

    “还是说…”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你怕她再伤我。”

    萧怀玉回过头,“公主的魄力,的确是非寻常人。”

    ※ ※ ※ ※ ※ ※ ※ ※ -

    ——涪陵·行宫——

    她握着发髻上的簪子,将皇帝推进了浴池当中,鲜血染红了池水。

    “…”而此时,受传召的张氏刚好入内,看到了浴池中的谋杀。

    她吓得转身跑出了大殿,并大肆呼喊,因为受惊,所以动了胎气,腹中传来剧痛。

    宫人将她搀扶起来,“张美人。”

    “陛下…陛下…”她满眼惊恐拽住宫人与内侍。

    行宫浴池行刺之事,通过张氏很快就在宫中扩散开来,并引起了骚乱。

    于此同时,准备发动政变的萧承越也接收到了来自内廷的暗号。

    “去请南阳王入宫。”萧承越并没有着急,而是沉着性子等待南阳王一同入宫。

    “消息可靠吗?”李隆带着人马火急火燎的入了行宫,与萧承越汇合并问道。

    他需要借助萧承越在宫中的兵马来稳住局面,好让自己顺利登位。

    “美人张氏撞见行刺,已吓得早产了。”萧承越道。“这是中侍中省传出来的消息,事关皇嗣,不会有假。”

    “好。”想到今夜过后,自己即将执掌整个国家,李隆的内心便有些激动,他按耐住性子,“那就抓捕刺客吧。”

    “喏!”萧承越拱手,“整座行宫的大门我都安排了人马,皇帝一死,便再没有人能够阻挡您了。”

    “陛下。”萧承越改了口。

    李隆心中更加高兴,“现在称呼,还有些为时过早,巴陵侯应该谨言慎行。”

    “喏。”

    然而等萧承越的兵马闯进宫中,准备缉拿刺客时,原本哄乱的行宫,却变得异常安静。

    这座共皇帝入蜀游玩的行宫,虽没有楚京皇宫的规模,但也筑有城墙。

    “怎么回事?”李隆握着缰绳,警惕的拔出了佩剑。

    “城楼上!”

    只见一支禁军出现在城楼上,手持弓箭,对准了他们,而为首的,是原北境军宁朔将军苏定成,平定李康之乱后,苏定成也受到了皇帝的重用,与萧承越一同共事,护送皇帝返京。

    “苏将军,你这是做什么?”萧承越指着苏定成质问道,“今日并非你宿卫吧。”

    “今日的确不是我当值,可巴陵侯带兵闯宫,又是做什么呢?”苏定成反问道。

    “宫中有刺客,我自然是来捉拿刺客的。”萧承越回道。

    “谁说宫中有刺客?”贾舟推着皇帝登上城楼,身侧还有中领军韩修相随,行宫外更有一支禁军待命。

    皇帝的出现,惊住了萧承越与李隆,尤其是李隆,眼神瞬间变得惶恐与无措,“巴陵侯,这就是你说的成功了?”

    皇帝坐在木制的轮车上,穿着十分厚实掩盖伤痕的衣裳,气色很差。

    他看着城楼下的臣与子,眼里充满了愤怒,在权力的诱惑下,父亲早已不是父亲,儿子也不再是儿子。

    刚刚经历了手足相残的楚国,如今再次面临父子反目,自太宗夺权篡位开始,这样的争斗,仿佛成为了李家的诅咒。

    “三郎!”皇帝拼尽力气喊道,他的身体有些虚弱,甚至不能支撑他这般动怒,但他却无法忍住不开口,“你真的要造反吗?”

    父亲的眼神,一直是李隆心中的恐惧,不过一句话,就将他吓得坠了马。

    他想要下跪认错,却被萧承越所阻止,“王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回头吗?”

    “王带兵甲入宫,坐实谋反之罪,如果此时退宿,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萧承越又道。

    萧承越的话,让李隆突然惊醒,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束手就擒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他看着城楼上众多禁军,除了苏定成,还有中领军韩修也在,他的心里越来越恐慌,萧承越看出了他的担忧,于是便将实情说了出来。

    “涪陵城外,还有三万北境军,他们并没有回到北境。”萧承越阴森着脸说道,“那是一支只忠于我们萧家的兵马。”

    “…”李隆震惊的看着萧承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今日的事,原来你早有准备,不管有没有刺杀成功,你都要造这个反。”

    “王难道甘愿一辈子如此吗?”萧承越问道,“被利用了二十余年,最后被抛弃。”

    “可你也不是为了我。”萧承越调来了边军,李隆瞬间醒悟,“你也在利用我!”

    “你究竟想要什么?”李隆质问道。

    萧承越瞪着一双鹰眼,“我有心想要扶持你,你却怀疑我?”

    “你调来了边军!”李隆皱眉道,“如果只是为了扶持我,为什么要调来边军,你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你现在还有退路吗?”萧承越威胁道,“刺杀失败,皇帝不会放过你,但如果你选择听话,我会将你扶上那个位置。”

    “那个位置,成为你的傀儡吗?”李隆愤怒道,“我最讨厌被人摆布了,萧承越,我是李家的儿郎,这是我们李家的天下。”

    萧承越没有想到,这种时候,李隆竟然会一反常态,如此心向楚国宗室。

    “陛下…”李隆看向城楼上的皇帝,想要解释什么。

    “杀无赦!”然而城楼上传来的命令,却让李隆瞬间呆滞。

    皇帝并没有听他解释,并将他刚才与萧承越的窃窃私语当做了密谋。

    羽箭向李隆射下,萧承越飞身上马,将李隆拽了回来,“杀出去!”并下令道。

    与此同时,他的北境军已将整座涪陵团团围住,边军与禁军开始了交锋。

    皇帝的兵马虽多,却并没有萧承越的边军强劲,这场父子之争来的太过突然,几乎殃及了整座城中的百姓。

    边军破城后,在城内大肆屠戮官员与禁军,原本因为天子到来而变得繁盛的城池,顷刻间成为了炼狱。

    “陛下,涪陵被巴陵侯的北境军包围了。”韩修收到消息,神色匆匆的走到皇帝跟前奏道。

    皇帝坐在轮车上,适才的几句话,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气力。

    韩修的话,使得皇帝急火攻心,因为太过愤怒,于是在一怒之下昏了过去。

    “陛下,陛下!”韩修大惊。

    “西北军与北境不是已经回到了边境吗?”一直不吭声的贾舟突然开口质问道。

    “是,可是今日北境铁骑突然折返,消息还未来得及呈上,陛下就遇刺了。”韩修道。

    “看来是早有预谋。”贾舟挑起白眉,“附近的常备军听到消息一定会赶来救驾,现在还请韩将军拖住边军,等待救援。”

    “好。”韩修点头,又看着陷入昏迷的皇帝,“可是陛下…”

    “陛下这里有我。”贾舟道。

    韩修遂带着一批禁军出了行宫,阻挡萧承越的北境边军。

    贾舟看向一侧的黑衣女子,眼神变得深邃了起来,“顾娘子,你与天子说的毒,是假的吧。”

    顾氏看着老谋深算的贾舟,短短片刻,就调来了两支禁军,将行宫的局势扭转,“我没有想到,你会是李瑾的人。”

    张氏闯入浴池撞见行刺时,贾舟就在身侧,但他却并没有丝毫的恐慌,反而协助起了顾氏。

    “我并不是谁的人。”贾舟平淡的回道,“像我们这种无亲无故,连身体都不健全的人,所求无非是两个字,活着。”

    “既然我看到了争斗,无法避免,那我自然会选择,能让我活下去的路。”贾舟又道,“娘子能放下仇恨,才是令我意外的。”

    “毕竟…”贾舟看了一眼昏迷的皇帝,“他追查了你二十多年,若非武安侯,你…”

    “让我完全放下仇恨,我做不到,但是让他就这样死了,也未免太便宜他了。”顾氏道,“这个结果,要比直接杀了他更让我满意。”

    “看来,和我猜的一样,娘子联络了武安侯。”贾舟又道。

    “对她,我有亏欠,”顾氏看着城东的方向,“我大仇得报,同时成全了她们,也成全了…”

    “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主旨就是女性主义,因此平阳在被顾氏伤后,仍旧选择了相信她,所以萧怀玉才会说平阳的魄力,至于上一世她对于萧的不确定信任,是因为她不知道李康的真实身份。

    平阳超级无敌厌男,哈哈哈哈~

    我所想表达的是,各个阶层的女性,最后为了同一个目标。

    女性呀,不应该被定义,不应该被束缚。

    第320章 内乱(四)

    “驾!”

    一支军队从齐国连夜入关,萧怀玉拿着李康为监国时给她的通关金令,经过三天的昼夜奔袭,终于赶在十一日的夜幕前来到了涪陵。

    由于李康之乱,皇帝并没有回到楚京,散乱的朝廷还在修整当中,整个楚国,几乎进入停滞的状态,秩序崩坏,因而萧怀玉的人马一路畅通无阻。

    涪陵的争斗异常激烈,尤其是行宫内,萧承越带着人马很快就杀入了内廷,为扶持李隆做准备,于是下令将宫中所见到的有可能是皇子的男性全部杀害。

    除此之外,攻入城中的边军也在大肆屠戮宗室、外戚。

    就在太阳落山的最后一刻,一面崭新的萧字出现在了涪陵城外。

    这是除了巴陵侯的北境军外,另一支更为强劲的东征边军,他们刚刚从残酷的齐楚战场上退下,缴获了大量的军备,且人数也要远胜萧承越的北境军。

    作为北境军声望仅次于先巴陵侯萧世隆的苏定成,听到武安侯带兵赶来,他不愿这支军队葬送在萧承越手中,于是出面劝阻。

    以皇帝并未遇刺,以及萧承越带兵甲造反为由,劝诫一些曾经共事过同僚。

    加上武安侯的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这支忠于萧家的北境军开始动摇。

    涪陵的局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北境军投降了东征边军,并归顺于武安侯。

    萧怀玉带着人马进入了行宫,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行宫中到处都是尸首,禁军只保护天子与位份高的妃嫔以及皇子,而被抛弃的内侍与宫人只得趁乱逃出行宫。

    宫中的局势在僵持了许久之后,禁军逐渐不敌萧承越的人马。

    跟随皇帝入蜀的禁军,过惯了闲散的日子,遇到这种场面,竟还有一部分被吓破了胆,在慌乱中逃窜。

    萧承越有备而来,虽不足一千人,但几乎都是北境军的最精锐,他们一路厮杀,向内廷走去。

    南阳王李隆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于是带着自己的死士反抗起了萧承越。

    对于权力的渴望,让他走向了极端,但是身体流淌的李氏血脉,在萧承越野心彻底暴露时,又将他唤醒。

    李隆的反抗,拖延了萧承越半刻钟,最终因为寡不敌众,为萧承越所杀。

    “皇后殿下。”

    “宫中的情况不容乐观,禁军…好像快挡不住了。”大长秋成良轨带着浑身的血迹连跪带爬的回到了内廷。

    而此时的内廷也乱做一团,美人张氏还在生产。

    “慌什么,禁军倒下了,还有我们。”郑皇后脸色严峻。

    由于皇帝陷入了昏迷,一向不闻外事的郑皇后在此时站了出来,主持大局。

    她将所有还留在宫中的宫人与内侍召集,将广袖束起,手持宝剑,站在庭院中号召,“叛贼并没有多少人马,如果你们可以团结起来反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背向而逃,结局就只有死!”

    这是郑皇后在宫人面前从不曾展露的一面,直到看到她如此脸色与如此装束时,众人才想起,她是将门之女,只是困于这宫墙之内,被身份、礼法所束缚。

    打斗的声音离这座宫殿越来越近,郑皇后手中的宝剑也越握越紧,所有人都盯着那道紧闭的殿们。

    殿门被敲响,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器物,准备在破门之后拼死一搏。

    “母亲!”但是殿门外传来的,却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她听了近二十年,绝不会错。

    就在萧承越带着人马在内廷四处搜寻帝后躲藏的地方时,萧怀玉带着兵马进入了行宫,叛乱很快就得到了平息。

    “逆贼萧承越已死,还不束手就擒?”萧承越的人头被提起,分散在各处厮杀的叛军看到后纷纷吓破了胆。

    平阳公主通过对投降的叛军询问,得知了郑皇后与皇帝的躲藏之地,于是一路狂奔。

    萧怀玉便带着人马跟在身后一路保护,殿门被敲响。

    尽管声音熟悉,但郑皇后并未敢贸然开门,“是平阳吗?”

    “母亲,是我。”平阳公主担忧道,“萧承越的叛乱已被武安侯平定。”

    尽管如此,郑皇后依旧没有打开殿门,因为武安侯在千里之外的齐国。

    直到萧承越的人头被丢入殿内,将院中一众宫人与内侍都吓住了。

    唯有郑皇后处变不惊,“当真是武安侯…”

    于是殿门被打开,门开的一瞬间,分别许久的母女终于得见。

    平阳公主浑身是血迹,原本脸色镇定的郑皇后一下变红了眼眶,“六娘。”

    十几年的陪伴,她早已将平阳公主视为己出,平阳公主飞奔入殿,扑进了母亲的怀里,“阿娘。”

    郑皇后却担心她受伤,“你身上…”

    “都是叛军的血,有武安侯一路护送,他们伤不了我。”平阳公主解释道。

    郑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内殿走出了几个同样浑身带血的中年女子。

    “皇后殿下,张美人诞下了一名皇子,母子平安。”

    在这种局势之下,皇子的降生,并没有给他们带来生机与喜悦,今日死的人太多了,至少有一半宗室,死在了叛军手中。

    但是张氏的名讳却让平阳公主心头一震,“太康七年夏…”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自上次张氏惹怒皇帝,为平阳公主所求情,入居中宫,郑皇后便与张氏相熟。

    因此郑皇后听到后,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并露出了喜色,她拉着平阳公主一同赶去探望。

    平阳公主入了殿,比起张美人榻前的众人忙碌,另一侧陷入昏迷的皇帝身边则要清冷许多,只有贾舟一人在侍奉。

    她与贾舟对视了一眼,贾舟向她恭敬行礼,她也对其点头。

    只是看了一眼,她便知道了宫中的叛乱是因何而起,就在刚才,她亲眼目睹了李隆为萧承越所杀。

    皇帝的昏迷,定然与顾氏脱不开关系,萧怀玉的人马,迅速控制住了整座涪陵城,如今的局面,已经完全倒向了平阳公主。

    绝对的力量,凌驾于一切规矩与礼法,身为公主,那遥不可及的权力之路,如今就在她脚下。

    她迅速冷静下来,“母亲。”

    郑皇后怀抱皇嗣,听到平阳公主冷静的呼唤,于是又将孩子给了傅母。

    平阳公主将母亲拉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武将与皇子合谋叛乱,皇帝昏迷不醒,朝廷需要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您是中宫皇后。”

    “平阳,你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郑皇后看着平阳公主道,“天子在兵乱中为叛贼所伤,武安侯是奉密诏带兵平乱。”

    “太医说,陛下的伤很重,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郑皇后又道。

    “母亲,”平阳公主抬眼,“女儿想立刚刚出生的十九郎为太子。”

    郑皇后一直知道平阳公主的野心,而今日的局面,绝非偶然,为了今天,平阳公主已经筹谋策划了多年。

    “我相信你的选择一定都是正确的,我也相信我的女儿有这样的能力,但千万不要太勉强自己。”郑皇后并未反对女儿的做法与选择,只是关心着她。

    “我知道的,母亲。”平阳公主对于郑皇后十分的感激,虽是养母,但对她的付出,甚至超过了血缘。

    ※ ※ ※ ※ ※ ※ ※ ※ -

    太康七年夏,皇三子李隆勾结卫将军萧承越谋反,皇帝于兵乱中重伤,武安侯萧怀玉奉密诏平乱。

    叛乱结束之后,郑皇后带着伤重的皇帝回到了楚京,整个楚国,因为萧承越的叛乱,皇帝的心腹大臣与一众宗室几乎被屠戮殆尽,朝廷也陷入了半瘫痪的状态。

    平阳公主跟随母亲入京后迅速着手朝政,将朝廷的空缺补全,使国家重新运转。

    并趁机在安插心腹进入中枢,又将丞相的职权划分给九卿,不再设立丞相。

    在武安侯萧怀玉的支持下,平阳公主开始把控楚国的朝政,排除异己,将齐国正式并入楚国,一步一步走向独裁的统治。

    待时局稍稳一些,又在郑皇后与皇帝身侧最亲近的近侍贾舟的协助下,以皇帝的名义,将刚刚诞生还不足月的小皇子立为储君,并赐名为兴。

    群臣皆知平阳公主的目的,却无一人敢言。

    军事上,平阳公主拉拢了中领军韩修,并将身侧的心腹宦官调往中护军府,自此,宦官开始介入楚国的军政,并握有实权。

    对于地方边军,楚国以东的所有兵马,仍归武安侯萧怀玉所执掌,然而对于封王一事,却遭到了萧怀玉的拒绝。

    “王爵有封国,可置臣属,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大殿内,萧怀玉驳回了平阳公主的赐封。

    “武安侯是怕吾今后会对你有所猜忌吗?”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道。

    “君王猜忌权臣,这并没有什么,”萧怀玉毫不遮掩道,“可对于臣而言,臣从来要的,都不是功名利禄,公主赐封臣,是因为信任,可他日,若再有此功勋者,以臣为先例,又是否可保忠心。”

    平阳公主看着大殿中央的武将,从齐国建康到楚国京城,平阳公主逐渐掌握住了权力,可是君臣的界限也越来越清晰。

    她感受到了疏离,那是一种对权力的敬畏,不敢靠近的谨小慎微。

    萧怀玉并没有因为那样一层关系,而生僭越之心。

    平阳公主沉默了片刻,“离开涪陵时,顾氏在行宫见了我。”

    萧怀玉抬头看了平阳公主一眼,神色很平静,仿佛在意料之中。

    “你的母亲和妹妹都在竟陵家中。”平阳公主又道。

    萧怀玉仍然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公主那天与我说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如果真的是她,她一定不会伤害阿凝。”

    随后萧怀玉向平阳公主拱手,“楚国的内乱已经平息,请公主允许臣,回到边境。”

    平阳公主的眼神有所变化,她盯着萧怀玉良久,最后闭上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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