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近在咫尺,气息缠绕,彼此较着劲。
裴桑榆闭了下眼,猛然回过神。
是冲动了。
她之前锋利惯了,谁说了做了难听的就会反击,还没学会寄人篱下的装乖。
偏偏一来碰上周瑾川这样棘手的麻烦,轻易自乱了阵脚。
好在,这一巴掌没落下去。
裴桑榆来回深呼吸了两次,才出声辩解:“我刚说完别想不正经的,你就让一个女生单独去你家,那个话很容易让人乱想。”
周瑾川挑眉:“还没说要干什么,听话听一半就开始甩巴掌?”
被戳穿,裴桑榆脸颊蒸腾起滚烫的热度,余光看到被他抓紧的手腕,已经泛起了一层很浅的红。
“是我太敏感了,不好意思,但你弄疼我了。”
周瑾川松了手。
他右手插进裤兜,看她一眼,接了句不相干的话:“你这脾气,能在附中呆几天啊。”
裴桑榆缓慢地摩挲着微红的手腕,一下一下。
心想,这话就是摆明面儿上了。
看来他的确一字不落听到了早上和外公的对话,拿捏了她的把柄。
是好意提醒,也是恶意威胁。
他随时可以闹大,让她难堪。
裴桑榆嗓音变得愈加柔和:“这不是吃亏了,在学着收敛么。”
大约没想到服软这么快,周瑾川抬眼看向她,表情挺微妙,类似于看向考卷上最后一道数学大题的探究。
这姑娘早熟且敏感,聪明劲儿都写在眼睛里。
她的瞳孔颜色很浅,笑起来的时候那股疏离就变得很淡,像只柔软的布偶,毫无攻击力。
要不是见识过她亮爪子的乖张,确实挺能迷惑人。
他笑了下,不置可否道:“挺有志气。”
裴桑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站在高两级台阶上,终于得以居高临下地看他:“所以,你要我去你家做什么?”
“正经事儿。”尖子生怼人也严谨,用她强调的词。
“有多正经?”她也学他,直接原话反问。
周瑾川站姿松散,咬字又带上了点京腔。
“不碰你,不强迫,不道德绑架,不违规犯法,够不够正经?”
逻辑实在是太缜密了。
把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部击破,让人找不到任何漏洞。
这能去他家干什么,两人大眼瞪小眼玩一局惊险刺激飞行棋么。
“你确定我能做?”
“智商正常就能。”
裴桑榆松了口气,重新整理乱糟糟的思绪,揣测对方的用意:“我做饭还不错,家务勉强也行。”
“想象力贫瘠。”周瑾川评价道。
裴桑榆那股火又要压不住了:“……..你直接告诉我要干什么是会死是吗?”
“本来是打算直说,但刚差点儿扇我一巴掌,折磨你几天我会比较爽。”
周瑾川相当坦荡,不遮不掩。
好样的,果然记仇。
裴桑榆不觉得意外,这才该是他的本性。
她索性摊牌:“去一次就一笔勾销,我当你接受道歉了,之后你不会再找我任何麻烦,不会再小心眼,也不会跟老师告状再通知家长是吧?”
周瑾川轻嗤:“我是未成年,不是小学生。”
那刚刚去办公室的时候就是没提她了。
裴桑榆心满意足,特别好说话地顺他的毛:“行,我是小学生,我最幼稚。那就这么说定了,周五放学我跟你一起去。”
“各走各的。”周瑾川撇得很清,“号码给我,地址发你。”
“周瑾川。”裴桑榆这会儿有点飘,带着揶揄的笑意,“绕这么一大圈,你不会其实就是想加我吧?”
周瑾川转身就走。
什么狗脾气。
“哎,开个玩笑。”裴桑榆伸手,隔着两个台阶的距离,只抓到了他白衬衫的衣角。
她用力把人拽了回来,距离骤然拉近,鼻尖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周瑾川慢悠悠转回去,冷淡看她。
“现在就加。”裴桑榆从书包里翻出手机,刚点出二维码,就看着一波人浩浩荡荡从教学楼门口朝里走。
于是把屏幕飞快按灭,重新扔回书包里。
周瑾川耐心耗尽:“到底加不加?”
“等一下,人家看到了不好。为了你我着想,避个嫌。”
裴桑榆侧过头,视线虚焦在远处,假装看外面的风景。
她不想跟这种风云人物有半点牵连。
对方这回相当配合,也没出声。
那群人打闹着上楼,经过两人的时候,纷纷回头多看了几眼,压着嗓音八卦。
“七班新转来的那个,挺漂亮啊。”
“她啊,今天早自习就被那谁浇了一头的牛奶,狼狈死了。”
“但我听说后续她炸了,直接把垃圾桶扣人周瑾川头上了。”
楼梯里脚步繁杂,大家沉默了一瞬。
“……..我靠,这么猛的吗!”
“不对吧,我听的版本怎么是她把周瑾川按进那大号垃圾桶里了。”
“啊,那有点牛逼啊,那么大高个怎么塞进去的?”
声音不大不小,零星落入耳里。
周瑾川:“……..”
裴桑榆:“……..”
裴桑榆把这辈子悲伤的事都想了一遍,才憋住了没笑出声。
接下来是不是该传出她为爱转学,因爱生恨了。
三个人的故事里寸头同学都不配有姓名的吗?
等到那群人消失在拐角,她才突然警惕:“区区这点谣言,你应该不会记仇变卦吧。”
“我这人还挺小气。”周瑾川抬手捏了下鼻梁骨,有点想笑,这都什么事儿。
裴桑榆也觉得他真挺冤的。
大佬以往的传说都是家世显赫,成绩拔尖,一骑绝尘,众星捧月。
再不济也是那种能把一溜人打趴下的光辉战斗史。
到这儿就变成直接扣垃圾桶里了,确实委屈。
“你想听什么好听的话,我去帮你传,算附加赠送的道歉礼包。”裴桑榆弯了下眼睛,越发轻车熟路。
讨好人这件事,好像也没那么难。
周瑾川垂眼划开手机,点击扫码:“你真的很擅长给自己挖坑。”
裴桑榆把二维码递过去,随口问:“为什么?”
“要覆盖那种谣言,你觉得要怎么传?”
周瑾川那股坦荡的恶劣又上来了,“怎么着也得,你向我告白不成,羞愤难当,自己钻垃圾桶的程度才勉强能行吧。”
裴桑榆的笑收了回去,挑着眼尾看他:“你还真敢想。”
看,这脾气真不是张张嘴就能收得住。
周瑾川发送好友申请,无所谓道:“这就算敢了,你的确想象力贫瘠。”
“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写的情书被我扔了,钻垃圾桶里翻了好半天才找出来这种深情人设。”裴桑榆一把温柔刀,语气倒残存着几分诚恳。
“牙尖嘴利。”周瑾川笑了声。
“不知好歹。”裴桑榆回敬他。
是真聊不下去了。
提醒弹出,好友通过。
裴桑榆看到他的用户名,yyjdgy。
搞缩写的死非主流,无病呻吟。
她抬手随意改了个名字:债主
抬眼,看到周瑾川直白地盯着自己发亮的手机屏幕。
诚心提议:“你不给我改个备注?灾星什么的,你好像遇到我就挺倒霉。”
“灾星?”周瑾川把手机扔回兜里,落了句,“就你这种小儿科,不至于。”
裴桑榆怔了一秒。
回过神,人已经走远了。
-
隔了三天时间,第一次收到周瑾川的信息,竟然是在班级群里。附中实行宽松管理,手机不没收,这刚考完试,群里就消息一大堆。
大概是被某同学@追问,他连着发了两条。
【债主】:acccdc
【债主】:ccccca
是昨天考完的数学月考选择题答案。
消息弹出,群内一片鬼哭狼嚎不如全他妈选c拉倒,出卷老师心也忒黑了。
裴桑榆猜到他成绩不错,但这股笃定也挺让人意外。
是一种算完就是标准答案的胜券在握。
这样的自信,裴桑榆曾经也有。
但江州和京市教材完全不同,又开学一个多月才转过来,落了不少课,她这两天看书很是吃力。
尤其是对了答案之后。
错了三题。
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烦躁。
手机一震,又收到一条私信。
【债主】:七点,玲珑巷99号
这是在提醒她该还债了。
【sunset】:还掐点?
【债主】:不然?
【sunset】:行,我不会跑,准时到
裴桑榆怨念丛生地下楼,远远看到一群人从第一考场出来,浩浩荡荡地出去,视线很容易就停留在那个人身上。
还是统一规整的校服,但他的气质挺出挑的,隐在人群里,却又自动跟人群区分开,姿态松散,背脊却挺得很直,意气风发的傲气。
周瑾川,光是念着这三个字,就实在是嫉妒。
想偷他考卷涂改上自己名字的嫉妒。
裴桑榆在心里酸溜溜地想。
一场秋风吹得人连打两个喷嚏,那股劲儿更酸了。
她随处找了个店解决晚饭,消磨到快七点。
玲珑巷就在学校后门附近,看起来上了些年头,墙面上长满了黄绿相接的爬藤,一种老京城的氛围。
只是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就拿来就近读书,着实少爷做派。
快走到门口,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狂风卷过地上的枯叶,突然又落起了密雨。
裴桑榆感觉脸上一片潮湿,小跑着躲进了屋檐,校服裙摆被风刮起一瞬又飞快落下。
不是什么好兆头。
进院门的时候,她想到前两天听室友说周瑾川独住,不想把人想得太坏,却始终没办法完全放松警惕。
于是点开边潇潇的对话框,发送了个定位。
【sunset】:我在这里,要是七点十分我没给你发信息,你就报警
【潇潇】:????别吓我,出什么事了!
【sunset】:私事,暂时说不清,就当帮我个忙,周天给你带小蛋糕
【潇潇】:那……报警,我要说什么啊
【sunset】:就说这里有违法行为,危害未成年
【潇潇】:啊啊啊啊我好担心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她也不知道周瑾川会让她干什么,只能含糊其辞。
十分钟,真有意外。
也算是在可控范围。
雨在密集下着,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六点五十九,她抬手敲门。
等了小半分钟,门从里拉开了一半,露出半遮半掩的光景。
少年额前的头发被随意撩起,露出利落的眉眼。身上的白衬衫被水浇透了大半,贴在宽阔的肩膀上,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劲韧的轮廓。
他抬手抹了把脸,一滴水珠顺着手臂甩落,掠过起伏的喉结,不知去向。
看着相当带劲。
门口的声控灯亮了又灭,彼此轮廓变得模糊不清。
裴桑榆身上带着同样的潮湿,隐在昏暗里,正大光明的欣赏了一会儿。
“刚在浴室,没听见。”周瑾川解释。
“没事,我也刚到不久。”
裴桑榆想到来这儿的目的,冷静复盘。
雨是突然落下,这人在家,身上半湿,就是在洗澡了。
那天他保证什么来着。
不碰你。
不强迫。
不道德绑架。
不违规犯法。
此时此地,不知道可信度还有几分。
裴桑榆双手兜在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手指很轻地点了下手机上的录音键。
然后重新跟他对视,语气仍然轻松。
“周瑾川,你叫我过来,不会是要帮你洗澡吧。”
故意叫了他的名字,以防万一,保留证据。
周瑾川没说话,只是朝她进了一步,裴桑榆感觉自己瞬间被更大的湿意包裹。
像是海风肆意扫过,铺面而来的清新海盐的气息。
心脏收紧,还没来得及后退,她就感觉到他的手强势插进了她鼓囊的口袋。
手指和手指轻微触碰,肌肤短暂的熨贴在一起。
呼吸落过颈边,带着余温。
下一秒,掌心一空,手机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上。
她仰头,看到手指滑动,小心翼翼藏好的录音被暂停删除。
被发现了。
这人是氪金顶了杨戬的号开天眼了吧!
裴桑榆没再辩解。
等待他识破伎俩的宣判。
“光录音有什么意思。”
周瑾川点开手机的录像功能,开始工作的摄像头在昏暗里染出一圈显眼的光晕,照亮他漫不经心的表情,“证据不充分,内容不刺激。”
你还想怎么刺激啊哥哥。
裴桑榆不明就里地望着他,想到那天他抓手腕的力道,浑身绷紧。
在相近的距离里,她看到又有颗水珠从他的下巴缓慢滴了下来。
砸落在自己严丝合缝的衬衫领口,宣纸落墨一般晕染开一片潮湿,呼吸跟着停在了风里。
周瑾川是和她截然不同的松弛。
“拿着,有本事全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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