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了,两人都没再出声。
像是僵持,又像是在沉默的拉扯。
周瑾川觉得这话说得挺没风度,太直接。
但那声“周瑾川”一叫,再加上流露的脆弱,就莫名其妙有点被拿捏了。
她说不熟就不熟。
她说帮忙就帮忙。
他不喜欢这种被牵引的被动。
裴桑榆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心说少爷是真拽,不过他的确一直都跟女生保持着相当分寸的距离。
那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
她很轻地点了下头:“行吧,不强求。”
起身拉开距离,真诚补了句:“我就跟两个人服过软,上次你也见到了,但那次不太走心。刚刚,我是真心想求你。”
周瑾川靠着椅背,遗憾通知:“确实没什么想要的。”
但裴桑榆谁啊,脑子转得飞快,见缝插针道:“那你想好了交换条件再告诉我。”
周瑾川觉得她相当有谈判天赋。
之前补课是被陈界那一帮狗友骚扰到烦才应了,后面搅到局子,也就顺势散了,乐得清净。
如果要帮她,还得单独辅导,不太合适。
而她偷天换日自己会考虑,只是差一个没想好的交换条件。
以前跟女生保持边界感的经验有点不够用了。
周瑾川把书扣上,随口问:“想补到什么水平?”
裴桑榆眼睛亮了起来,坦然说:“超过你,很有挑战和成就感吧。”
“那不巧了,我就喜欢拿第一,裴同学,我们是对手。”周瑾川找到了个合适的拒绝理由。
就是没得谈了。
小气鬼一个。
裴桑榆要被气死,明明都松了点口子,功亏一篑啊简直。
当然这人挑衅功力一流,斗志也被那句话激发了出来,她脸上没了多余的表情,高贵冷艳下了战帖。
“那你得坐稳了。”
周瑾川微微颔首,不闪不避地看她。
裴桑榆放完狠话就走。
原本气势是够的,只是刚出了门,就跟站在拐角的班主任撞了个正着,八十米大刀差点没收住。
半仙朝教室里瞥了眼:“跟周瑾川吵架了啊,脸色这么差。”
“…..老师您别说得这么暧昧。”裴桑榆勾着书包带子,笑里藏刀,“我跟他完全不熟。”
半仙显然不信,脸上是洞察一切的表情:“我看还挺熟的吧,不然上课传什么纸条,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帮你打掩护了。”
“……..”
裴桑榆牵强地笑了下:“可能是他乐于助人,李老师,没事我就先走了。”
半仙看她确实没什么精神,也不再开玩笑,把手上的纸递过去:“刚好碰到你,我看你资料上写有播音的经验,广播站最近差人,你帮忙顶几天。”
这种风头,裴桑榆不太想出。
“考砸了,没心情。”她没伸手接,如实回复。
“你以前成绩不错,就是落了点课,我让周瑾川帮你补补,很快就能赶上。”半仙笑眯眯地说。
“您能叫得动他?”
“不太确定,这小子,谁的话都不听。”
可真是一级画饼大师。
但人家有这个心,再拒绝就不太合适,跟老师搞好关系也很有必要。
裴桑榆从善如流答应:“谢谢老师,那我就替几天。”
“这才对嘛,我掐指一算,你马上就要心想事成了。”半仙比了个算命手势。
然而次日,远方传来噩耗。
半仙一脸抱歉说嘴巴都说干了,从玄学聊到神学再聊到劝学,周瑾川宁死不从。
说的是夸张了点,这结果也在预料之中,裴桑榆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早上五点起床温书,她坐在广播室里直犯困,还没出声,就连打了三个哈欠。
正是休息的时间,校园里零散的是同学打闹和聊天的喧闹声,伴随着一首轻快的英文曲,一个咬字轻柔,发音标准的女声从各班的广播里传出。
“各位同学下午好,这里是北清附中广播站,今天要给大家分享几篇名家散文…….”
没人仔细在听,却因为声音悦耳,又忍不住抬头。
周瑾川弓着身撑在课桌上,偏头看了眼窗外,傍晚的夕阳给窗外的枝桠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昏黄,有一种莫奈画笔下的缱绻浪漫。分了点神,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广播里的朗读,那声音平和又温柔,像是柔软的手一下一下轻缓地抚过耳后。
他失眠很严重,用了各种办法也没辙,大多都在课间补觉。
但总是睡得很轻,只是勉强补充点精神。
而现在,头一回有了犯困的感觉。
下意识的,周瑾川枕着胳膊趴了下去,逐渐睡意昏沉。
梦里仍然是冰凉的水从脚踝蔓延上来,只是很快又被灿烂的夕阳覆盖,连带冰凉的四肢都变得温暖起来。
舒适到不愿清醒。
也许是十分钟,也许过了半小时,桌角被旁人撞了下,周瑾川皱着眉抬起头。
正好听到广播里最后一句。
“感谢收听,我是今天的广播员,高一七班裴桑榆。”
此刻的声音和她平时轻软的调子不大一样。
周瑾川愣了两秒,才缓慢回神。
“不好意思啊,这地忒滑了,没站稳。”陈界知道这哥起床气重,连忙安抚。
周瑾川揉着后颈起身:“裴桑榆去当广播员了?”
“是吧,听说半仙求着人去的。”陈界盯着教室前方的小喇叭,啧了声,“这妹妹,长得跟天仙似的,声音还这么好听。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都听得后背酥骨头麻。”
周瑾川笑骂:“出息。”
“你没感觉么?”陈界猛然凑近打量他,怀疑这人该不会喜欢男的。
“有点儿感觉。”周瑾川被阳光晃得眯了下眼。
确实是助眠,刚才他得到了久违的舒缓。
陈界一脸“我们俩审美果然一致”的认同:“就说啊,这谁扛得住。”
“扛不住,越听越困。”周瑾川活动了下指节,转身从后门出去。
陈界:“……..”
不是,哥们你是不是真有点问题。
周瑾川穿过走廊,在二楼拐角正巧碰上了刚从广播站回来的裴桑榆。
她只是很淡地瞥了他一眼,错身而过。
“等等。”周瑾川叫住人。
裴桑榆抱一大叠纸,头也没回:“知道你不想帮忙,我不会再让半仙烦你。”
这姑娘不说软话的时候,骨子里疏离的本性就露出来了,装都懒得装。
周瑾川觉得好笑,直奔主题:“补课可以,有条件。”
差点以为自己幻听,裴桑榆转过身,怀疑地上下打量:“突然想通了?”
“嗯。”周瑾川抬手捏了下发酸的眼角,单刀直入说,“周末帮你补课,陈界也一起,条件是你每天晚上给我打半小时电话。”
……这人变态吧。
昨天不是还宁死不从么,今天又翻出了新花样。
裴桑榆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她冷着脸,声音也冷:“周瑾川,我没功夫陪你玩。”
“没逗你,打电话也不正经么?”周瑾川循循善诱,“条件就这么简单,但我可以帮你直到考到第一,期限不定。”
他是懂诱惑的,裴桑榆瞬间动摇。
别人说这话大概是有些嚣张了,可他是周瑾川,就有这样的本事。
她动了动唇,有些迟疑:“但我们俩不熟的程度,可能很难坚持每天聊半小时。”
周瑾川笑了声:“不用聊,就用广播腔随便念点什么,我听着就行。”
他平日里表情都很淡,五官又深,总带着点难以亲近的距离感。突然这么一笑,像是骄阳的光照过来突然晃了眼,一股热烈又蓬勃的少年气。
这狗东西今天心情好像真的很好。
裴桑榆琢磨了一会儿,猜测说:“难不成你是个声控?”
毕竟让人每晚念广播,一般人也没这嗜好。
周瑾川懒得解释,轻点了下头:“差不多吧。”
裴桑榆听得直乐,顺嘴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喜欢我的声音啊,那你求我。”
周瑾川好整似瑕地看着她。
好像有点得寸进尺了,裴桑榆心说玩笑开过了头,毕竟能让他张嘴答应就挺难的。
又迅速补了句:“算——”
“了”字还没出口,那人相当坦然地出了声。
“求你。”
虽然他这诚恳的俩字和漫不经心的表情相当不搭,听起来就更像是调侃。
裴桑榆还是相当震惊。
一时之间,表情难得有点呆:“真求啊,那…..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够勉为其难的,昨晚谁撒娇来着。”周瑾川揶揄。
“你再敢提昨天,给我忘掉。”裴桑榆耳根红了个彻底,恨不得把那没落下的一巴掌补上。
怎么那么欠呢。
真是没说三句话就能吵起来。
周瑾川眉梢一挑,有点想笑。
裴桑榆绷着脸,欲盖弥彰说:“忘了吗?”
周瑾川配合点了下头:“忘了。”
“那就这样。”裴桑榆强装镇定转身,大步逃离现场。
到了晚上,还是没搞明白他们俩怎么从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气氛变得如此诡异暧昧。
毕竟大晚上打电话,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同学之间该干的。
裴桑榆点开对话框,慢吞吞敲字:
【sunset】:室友都在,你不会让我念些下流的东西吧
【sunset】:那些我是不会念的,我有底线,我也要脸
【债主】:服了,我不是变态
【sunset】:…….你让人念广播这行为,就挺变态的
【债主】:不愿意就算了,不强求
又来了又来了,这哥钓人功力真的一绝。
当时随手打的备注一语成谶,真就是欠他的。
【sunset】:别…..那反正你是听声音,我就随便找个内容
【债主】:白天的稿子也行
【sunset】:我找点别的,不许挑三拣四
【债主】:行
裴桑榆回头看向几个四仰八叉的室友,对面两床是一对双胞胎,丁子娇,丁子矜,其中一个还是班长,必然不能让她们知情这魔鬼的交易。
于是斟酌言辞,扯了个理由:“那个,我有一个…..一个弟弟,得每晚打电话哄他睡觉,我就打半小时,你们会介意吗?”
“你弟弟几岁啊,这么黏人。”丁子娇埋头算着班费。
裴桑榆眨了下眼,编排说:“七八岁吧,小屁孩一个。”
“这样一看,还是同龄姐妹好,小屁孩真烦。”丁子矜看着化妆镜,细致往脸上敷着一坨分不清颜色的面膜。
边潇潇头都没抬,继续痛心疾首敲着木鱼:“你打,这么早我们也睡不着。”
裴桑榆清了清嗓,按下周瑾川的语音通话。
没跟男生干过这事,挺紧张。
刚响了一声,对面秒接,轻缓的呼吸声贴着耳朵传来,像是在耳边呢喃。
周瑾川先出了声:“开始吧。”
电话的声音略微有些失真,他的声音清冽又带点懒,像是浸泡在夏夜的雨水里,随着清风间掠过青山明月,很好听。
裴桑榆一度陷入怀疑,是不是声控也会传染。
停顿了几秒钟,直到对方疑惑地”嗯”了声,她才回过神:“还没找到念什么,马上就好。”
“随便,我不挑剔。”
周瑾川刚洗过澡,浑身散发着水汽躺回床上,单手枕在脑勺后,另一只手的指节勾了下鱼缸里悠哉悠哉的鱼。
今晚月色不错,大概终于能睡个好觉。
他打开公放,关了灯,舒适地闭上了眼。
一阵悉悉索索地声音之后,听见女孩贴着话筒,低低出声。
没了南方说话的尾音,发音标准,但声线偏柔,显得既冷漠又轻缓。
“今天我们要学习的菜是我最喜欢的糖醋排骨,首先将排骨焯水,过掉多余杂污,再将排骨放进干净的盆里,用料酒,生抽,盐……..”
周瑾川啧了声,但没打断。
不挑剔,凑合听吧。
极力忽略掉菜谱的内容,只感受那个声音带来的困意。
很奇怪,她的广播腔里有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
周瑾川呼吸逐渐浓重。
“然后将排骨放入烧热的油锅,来回翻炒,炸至金黄。每一根都呈现出焦脆的颜色,嗯,真的好香……”
无意暴露了点清恬的本音,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吞咽声,听起来是真馋了。
“………”
周瑾川意识清醒了几分。
“加水煮开,倒入生抽老抽,大火收汁,最后添加上一勺香喷喷的陈醋,勾起美妙绝伦的酸甜口感,一口咬下去,又嫩又脆,肉香四溢,尝过的小孩都被香哭了。”
末了,又是一声真情实感的吞咽,在寂静的深夜里无限放大。
周瑾川抬手盖住酸涩的眼皮,重重抹了下。
真行,这他妈谁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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