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凡人戏子(十三)
诗会之后沈瑜守了李时越整整三日, 两人痛觉相通,一个受伤另一个势必也跟着?难受。
终于, 等到三日后李时越渐渐好转, 她也才有了精神打算去看看凌梅阁的那位。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担心?苏言清,毕竟当时几乎所有的护院都冲上去保护他和楼归荑了,两人最多受点儿?惊, 应该并没有什么大碍。
沈瑜边走边想着?∶等下要怎么跟对方解释, 这几日自己实在脱不开身过来探他。
没想到等她打着?帘子进?去后,才发现?本就冷清的凌梅阁早已彻底的人去楼空。
苏言清搬走了, 甚至没同?她打一声招呼。
沈瑜在空荡荡的凌梅阁站了一会儿?, 慢慢转身走回自己院中。
丝绦垂曳的海棠树下,脸蛋圆圆的小丫鬟正拿着?扫帚扫地上的落花。
她立在廊宇下微微恍神。
“阿姐……”
沈瑜转过头,就看到伤势刚愈合的李时越披着?单薄外衣走过来。
那双桃花眼?有着?不易察觉的复杂和失落,“阿姐是在伤心?吗?”
“什么?”
“为了苏公子。”
她一愣,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说,但还是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 以后咱们怎么办。”
老皇帝的身体应该撑不过几个月了, 届时新朝换旧朝, 正是门阀势力?最适合更替之时,她要为阿越好好筹谋。
至于苏言清。
她只是没料到他会不辞而别, 但要说伤心?……她早过了为他伤心?的时候了。
重?伤方愈的少年在听到那句“我们”后,黯淡的桃花眼?浮出几分?光亮∶他知道郡主喜欢凌梅阁的那个人,这常常让他心?里?又嫉妒又难过。
他也想像那人一样总能占据郡主的目光,可他又无比卑微的知道自己没有争取的资格。
郡主看他的眼?神从来清清白白, 不掺杂任何男女私情。
但是,够了。
反正这一辈子他已经打定主意永远陪着?她, 不娶妻,不生子。
只要郡主不厌弃,他就永远站在她身后做一道乖顺的影子,当她一辈子的家人。
他轻轻望住眼?前少女,心?中坚定而柔软,说着?对方听不懂的保证,“这辈子我都会陪着?阿姐,永远不会叫阿姐伤心?。”
*
日子过得很快。
她每日除了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就是去茶楼听书吃点心?,哪家新出了什么菜品,逢着?阿越休沐的日子,两人就一道去尝尝。
然后她就发现?,阿越和她的口?味竟然诡异的相似,于是沈瑜的分?享欲就愈发旺盛。
有时等不及李时越休沐,她还会专门买了用食盒装好给他送过去,只不过有几次她总隐隐感觉到暗中有一道窥视的目光。
可每次转头寻觅都没能发现?踪迹,兴许是她多心?。
让她比较欣慰的是,阿越在皇城营卫干得也不错,他肯吃苦,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很快从九品执戟升为了六品司阶,虽然离大将军的目标还略远了一些,但好在一直努力?的往上走着?。
至于苏言清。
细细数来,她和那人竟有小半载未曾见过了。
沈瑜有时窝在茶楼听书,也能听到一些他和楼归荑的传言。
不知是谁编篡的凄美?爱情故事,名动?京师的第一才女闺秀和落难在民?间的太子相识于微末,两人不在乎门第之别,常常以诗会友志趣相投。
好在上天有眼?叫陛下寻回骨血。
如今太子新立摄政监国,和太傅千金的婚事应该也会很快提上日程。
茶楼杂声窃窃,说书先生的惊堂木落下。
沈瑜混迹在人群里?听着?才子佳人的美?谈,也曾跟着?感叹唏嘘了一回。
她以为自己和苏言清,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碰面了。
一个是恩宠正盛的监国太子,一个是混迹茶楼的清闲郡主,他们的路本来就南辕北辙。
直到这一日。
看上去似乎仍然是平平无奇的一日。
昨夜刚落过一场雪,穿着?月白中衣的沈瑜有些惺忪的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呆怔杏眼?。
有侍女小脸苍白的跑进?来,跟她说,“郡主!陛下、陛下……山陵崩了。”
*
天阴欲雨。
巍峨耸立的宫阙沉浸在无声的压抑之中,就连来来往往的凛冽寒风都迟缓了脚步,好比笼中囚鸟,不得自由。
沈瑜是在一群跪倒的宗亲中看到苏言清的。
他更好看了。
少年清清冷冷的垂身玉立着?,竟也有了几分?帝王威仪。
沈瑜抿着?唇怔怔看他,有了点恍如隔世?之感。
很快那道视线回望了过来,少年帝王眸色漆深让人莫名心?中一滞。
她提步走到近前,略微思衬着?唤了一句,“三表兄,节哀。”
话虽这么说,但她却清楚这里?头恐怕最不需要节哀的,就是她眼?前的这个人了。
天家亲缘本就淡薄,何况是苏言清。
“嗯,郡主也是。”那人浅浅应了声,语调和神情都极为冷淡。
相隔半载再度相逢,两人之间对话可以说得上冷淡疏离。
而后一直到守灵结束,他们再也没机会说上第二句话。
她在宫中整整守灵了三日,跪得累了就由侍女搀下去歇歇,不过哪怕这样,三日下来她的膝盖也淤青深紫肿成一片。
等到终于可以离开时,走起路来便深深浅浅一瘸一拐。
夜幕飘摇,天上落起了大雨。
又急又大的雨珠直直砸在脆弱的纸伞上,教那擎着?伞的小宫女打得摇摇晃晃险些举不住,有斜飞的雨丝沁湿两人面颊。
小半段路过去,沈瑜觉得自己的半副身子都要被沁透。不过这雨势实在太大,她们也只好寻了个临时的落脚处,停在途经的长廊下避雨。
没想到,未等到雨停,反而等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有交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停在廊下,就见举着?油纸伞的小黄门退避两步收了伞,露出伞下那张昳丽俊秀的脸。
那人与躲在廊下鬓发尽湿的她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
竟然是苏言清。
只不过那人就不像她这样狼狈,除了袍角被略微溅湿了几处,周身瞧起来都干干爽爽。
她掩住几分?不自在,冲他扯了扯唇,“三表兄。”
对方冷冷淡淡的目光在她身上划过,落在她略显奇怪的站姿上,神色微滞,“你的腿怎么了?”
沈瑜垂下眼?,含糊不清的答着?,“唔,没什么,就是……膝盖有点疼。”
不知为什么,她实在很不想让这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
谁知对方沉默片刻,竟然说,“这里?离我的书房不远,你随我过去。”
少女猛地抬起眼?,秾丽湿漉的眉眼?间显出几分?震惊和戒备。
苏言清抿了抿唇,努力?压下心?中戾气,“你站都站不住,不处理一下膝盖处的伤么?”
*
“阿嚏——”
沈瑜坐在书阁的凳子上,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
那人去拿药膏的手一滞,转过头看她,眉心?不自觉蹙紧。
然后唤来外间侍候的宫人,低声吩咐了句什么,不一会儿?他手中就多了一套月白中衣和厚厚狐裘。
“你去里?间把衣服换了。”
“啊……”
“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你要一直穿着?湿衣服不成?”
沈瑜语塞,犹豫一下还是从他手中接过衣服,声音有点瓮瓮的,“谢谢三表兄。”
她捧着?衣服进?到空间,倚着?门板吐了口?气∶她总觉得这次入宫再见着?那人之后,哪里?就开始怪怪的。
不止是苏言清,她也有点奇怪,但细想了一圈都没想通到底是哪里?怪,索性暂时搁下。
外头风雨大作?。
她就着?一盏暖黄小灯褪下身上湿漉漉的衣裙,只留了系在颈后的小衣,然后拿起一旁干净的衣服换上。
穿在身上后才发觉出不妥来,里?衣的袖子和裤腿都格外长,仿似男子身量,而且她似乎还嗅到了一点曾在那人身上闻到过的幽淡冷梅香。
脸上莫名有些发烫,她连忙拍拍小脸,控制自己不要多想。
等她从换好衣裳从里?间出来,正看到那人垂眸立在书架前不知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回身看她一眼?,指了指梨花木的小案,“坐下吧。”
沈瑜拖着?两条铅灌的腿,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过长的裤腿被向上挽了几圈,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踝。
苏言清伸手握住她的脚踝。
少女眼?睫一颤,咬着?唇瓣抖了一下。
然后宽松的裤腿往上推,露出小片青紫发肿的膝盖。
沈瑜莫名觉得面前人在忍耐怒气,握住她脚踝的手也不自觉紧了紧。
“三、三表兄?”
那人这才如梦初醒般,从她惨不忍睹的膝盖上移开了视线。
将她一边小腿支在自己身上,伸手去拿案上药膏。
她微微抿住唇,有些尴尬无措的想移开脚,又被对方眼?疾手快的摁住。
那双漆黑眸子望jsg住她,“你是想自己举着?腿让我上药?”
沈瑜想了想那个难拿的姿势,选择妥协。
冰冷的药膏缓缓涂抹在膝盖红肿处,竟有些神奇的减轻了一些灼痛。
她也逐渐放松下来,脚趾无意识蹭了下那玄色蟒袍。
少年太子给她上药的动?作?没由来一滞,又很快恢复如常。
等到两只膝盖都涂抹好药膏之后,那人为她放下卷起的裤腿。
而后起身端来一杯安神茶,向着?她说,“暖暖身子罢,小心?染了风寒。”
沈瑜从善如流的接过来,捧着?茶盏小口?啜饮起来,外头的风雨声愈大,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掉。
这几日她在宫中可以闭眼?的时间屈指可数,现?在一到了安逸舒适的环境,困意就好像在眼?皮子上打架,叫她如何也挣脱不开。
小会儿?时间过去,苏言清看着?缩在矮榻上睡着?的少女,冰冷疏离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他走到熟睡的少女,微微恍惚着?伸指去碰那张小脸上,秾艳湿漉的眉眼?。
为什么忘不了她?
为什么,恨不了她?
他对付背叛者向来有千百种残忍的法子,却半点舍不得用在她身上。
貌美?清冷的少年太子狠狠闭上了眼?∶唯有自苦。
昏黄摇曳的一豆烛灯下,他颤着?唇去亲她的指尖,“等着?看,早晚会忘了你。”
少女睡颜沉静,毫无所觉。
*
天有薄雪。
郡主府内沈瑜捧着?下巴趴在水榭上,艳丽的裙摆从雪白狐裘下钻出来。
她啧了声∶现?在这鬼天气,还真是一条鱼的影子都没有啊。
下一秒,脸上贴上个冰凉粗砺的物?什,幽香扑鼻。
沈瑜抬眼?,是一支开得正盛的白梅,上面冬雪未化,还在扑簌簌的落雪沫子。
白梅后的少年面容俊秀,桃花眼?含笑?,“喏,送给阿姐的!”
沈瑜接过来递给身旁的侍女,想着?晚会儿?找个窄口?瓶插起来,应该坚持上十天半月。
嘴里?问着?他,“今日正是休沐,皇城营卫有什么急事还要让你特意跑一趟?”
李时越唔了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京郊近日出现?了一伙流贼,大人的意思是我有经验,将这个差事交给我办他比较放心?。”
捉缴草贼流寇这种差事他确实做得不少,沈瑜闻言点点头倒也没有多问。
只是照例叮嘱着?,“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少年笑?声应下,“知道了阿姐!”
这本是一桩小事,沈瑜和李时越都没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一段时日,新帝忽然召皇城营卫的薛大人入宫,还点名要阿越陪同?。
少年从宫门出来便恍恍惚惚,直到回来郡主府迎面撞上了等他用晚膳的沈瑜。
她蹙紧眉心?,望着?他那副丢了魂儿?的样子,“怎么了?差事办得不好,陛下责骂你了?”
“没。”
李时越抬起眼?,茫然得好似在梦中,“他……陛下赏我了。”
沈瑜一愣,不解,“那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陛下赏我做了营卫指挥使?。”
指挥使?,是比指挥同?知的薛大人还高一头的正三品。
他这半年努力?办了许多漂亮差事,才从九品执戟升为六品司阶,眼?下只是擒获了一伙流贼就得到这样的封赏。
不知那位新帝是何想法,是要明目张胆的培植亲信、划分?旧朝势力?,还是念着?从前郡主府的相识之情?
但说到底树大招风,惹人眼?红。
沈瑜沉着?眉眼?同?他叮嘱,“以后办差事要更加小心?,别让人抓住错处。”
“嗯,我会的阿姐。”
*
老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这段日子正被李时越屡屡被破格封赏闹得一脑门子官司,这边又听到了有关于她的荒谬传言。
——因着?新帝即位后并无纳妃之举,以至于后宫空置静无一位皇妃。
于是各世?家大族纷纷伺机而动?,将自己女儿?的生辰八字送入宫中占算。
个个都想着?趁着?陛下身边没有女人往龙榻上塞人,让自己女儿?把握时机诞下皇长子,那么日后就算当不成皇后,宫中也自有她的荣宠和位置。
然后,荒谬的就来了——不知道哪个糊涂蛋把她的生辰八字一起递了上去。
司天监占算出了她是凤命,是凤命,凤命……个头!
到底是哪个混蛋王八瞎眼?羔子算的!
她怎么可能是凤命!她是苦命歹命劳碌命都可以,就是不能是凤命!
一定是有人在算计她。
沈瑜揪着?头发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和谁有如此深仇大恨。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抽时间进?趟宫,和苏言清面对面的解释一下这个谣言。
然后她满心?郁结的推开门,就看到了院子里?排排站的各色美?人。
美?人们齐刷刷且姿态袅娜的对她行礼∶“郡主姐姐。”
扑鼻的脂粉熏风下,沈瑜的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下。
没错,这些美?人都是数日前陛下赏赐给阿越的。
口?谕上说他当差用心?,性情耿介,通篇都是溢美?之词。
不光是赐美?人,更赏了不少的金银玉帛。
短短两月,升迁的诏书都下了几道。
从正六品到正三品到正二品,最后一次封赏是昨日下午,将李时越由二品武将擢升为一品将军。
眼?看着?赏无可赏,朝堂上也是风雨欲来,人心?惶惶,谁也捏不准新帝频频破格封赏一个皇城营卫的小子是为哪般。
就是那些混迹官场数十载的老狐狸都猜不准少年天子诡谲多变的心?思,更不要说沈瑜这种不关注朝堂的人了。
她只是本能的觉得不安,很不安。
这种不安,在陛下当朝杖责了一个弹劾李时越的阁老之后达到了顶峰。
天恩太重?,更会显出人德不配位。
她举目望向天边
滚滚黑云之下,山雨欲来。
*
檐雨嘀嗒个不停。
沈瑜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半天还是睡不安稳,索性睁着?眼?,听雨打花窗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磕绊声,当即警醒了起来∶难不成是哪个不要命的小贼?
竟敢铤而走险,夜探郡主府。
她赤足下床,无声无息拔出木架上的长剑,将寝殿大门推开一道缝隙,眯着?杏眼?向外头瞧去。
好像是……
是
阿越?
前一秒还戒备万分?满目冷意的少女瞬间丢了剑,推开殿门,小跑着?朝雨中那个狼狈的身影而去。
伸手握住少年湿哒哒的衣裳,将那张苍白万分?的俊脸从地面水洼间提起来。
“怎么了?”
沈瑜惊声问着?,目光落到少年手中的长剑上,轻轻一滞。
——他手上有血。
“阿越,你受伤了?”
可如果是他受伤,那么痛感相通的自己这一次为什么没有感觉到疼痛?还是……
“阿姐,我……我杀人了。”
李时越苍白的唇瓣嗫喏着?,像一只失去魂魄的游魂野鬼。
她的心?不住发凉,往下沉,“谁?你杀了谁?”
“郑……阁老之子。”
“呼隆”一声,闪过天际的惊雷照亮两张同?样惨白的脸。
沈瑜顾不得脸上的雨水,她像是没听清楚一般,“你再说一遍,你杀了谁?”
“郑阁老,郑通的儿?子。”
不是草贼,不是流寇,是两朝老臣郑通的儿?子。
她脱力?般的跌倒在身后水洼里?,脸上有几分?苍白茫然,“你……为什么要杀他?”
李时越面白如纸睫羽乱颤——他没想杀郑择来着?,他只是想教训教训那人。
谁叫那人当着?自己的面,侮辱阿姐。
骂他就算了,说他是杂种,上不得台面的野狗都可以,他都能忍。
怎么可以用那样难听的话玷辱阿姐?
阿姐清清白白,谁也没有她干净。
“……郑阁老因我被陛下杖责,郑择气不过,今日我当值。
我和他……在城门处吵了起来。”
少年痛苦的闭上眼?,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哆嗦着?,“对不起,阿姐……我还是让你失望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只能求陛下。
她一把拽住少年衣襟将他提起来,冰冷的额头相抵,用那双滴着?水的杏眼?狠狠望住他,“听着?,我现?在就进?宫去求陛下,在我没出来之前,你给我好好待在郡主府,哪儿?也不许去!什么也不许做!”
“阿姐……”少年的唇瓣微微发着?抖,“不值得,为我……不值得。”
沈瑜的衣裙早已被雨湿透,她站起来望了他最后一眼?,语调沉凉,“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
夜雨瓢泼。
沈瑜跪在御前许久,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少年新帝。
他身着?玄色衮服,隔着?雨幕和垂珠冕旒,朝她望来极为淡漠的一眼?。
小黄门撑着?油纸伞侍候在左右,他却兀自踏出雨幕向她走来。
停在她面前,很轻的一声jsg叹息,“郡主,孤帮不了你。”
她知道,这会让他很为难。
可她真的不能看着?李时越去死,她不能让李时越去死,哪怕……
抬起眼?,嗫喏着?望向少年新帝,“非要一命抵一命的话,用我的可不可以?”
冷雨潇潇,满耳嘈杂。
可她就是在嘈杂的落雨声中听出了对方隐忍的滔天怒意,“孤倒是没有想到,你就那么在意他。”
她眨眨坠满雨水的睫羽,颤声说,“是,求陛下帮帮我。”
最后却只等到了那人白着?脸拂袖而去,深浓夜色里?只留给了她一句,“李平芜,你真是叫孤失望。”
苏言清走后,她仍不敢轻动?的继续跪在雨幕里?,连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的都不知道。
再醒来时,是在新帝的龙榻之上。
灯影清微,隐含冰冷戾气的新帝对她说了一句,“孤可以答应你。”
那双清冷凤目淡漠俯视着?她,“但李平芜,你也要答应和孤做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
她身上难道还有什么,值得这人和她交易。
谁知却听到了如平湖惊雷的一句,那人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李平芜,十日后的封后大典上,孤要你穿着?嫁衣,嫁给孤。”
“什……么?”沈瑜甚至有那么几秒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怀疑对方疯了,或者是自己根本没听清。
直到那人又一字一句的重?复着?,“嫁给孤,孤需要一个背景干净的皇后,这只是一场交易。”
沈瑜小脸恍惚着?,莫名就想起前段时日那场关于凤命的流言……
原来如此
又是一场算计。
他需要一个家世?背景干干净净不会掣肘他的皇后,所以被算出凤命的是李平芜,而不是楼归荑。
是了,这京城中哪里?还能找到一个如她身份尊贵又没有实权和根系的贵女呢?又有什么皇后人选会比一个被当鸟雀娇养长大的郡主更合适呢?
她最讨厌被利用,如果是在今夜之前她会毫不犹豫拒绝,可是现?下……
“我答应你。”
貌美?的少年新帝满意着?微微笑?起来,思衬了会儿?,又同?她说道,“封后大典之前,你不许出宫,更不许见郡主府中的那个人。”
半晌,少女杏眼?轻颤的抿住唇,响在空中的声线尤为干涩,“……我答应。”
*
一晃数日,沈瑜留在宫中待嫁。
看着?衔珠凤冠和织满金线的嫁衣,她也忍不住有点恍惚起来∶是不是真的要嫁给这个人了?
苏言清也果然言而有信。
李时越的事被他压了下去,郑阁老虽是两朝老臣,但他再怎么位高权重?也压不过一朝天子。
气怒之下也只是称病辞官,留了一堆棘手的烂摊子给下头交接的人。
封后大典前三日,楼归荑罕见的进?了一趟宫,她的脸色很难看,红肿的眼?睛像狠狠是哭过一场。
望向沈瑜的时候有点儿?欲言又止似的,到底是没忍住偷偷过来给她透了点消息,“郡主,李公子他……”
沈瑜这数日都没能和阿越联系上,心?下正挂怀着?,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当下便蹙紧眉头,“阿越他怎么了?”
“李公子似乎、似乎是有逆反之意。”
她心?头重?重?一滞,面色却冷静如常,“楼姑娘可不要随意开这种玩笑?,阿越仕途正盛,怎么会生出反心??”
楼归荑摇摇头,眼?眶红红叹了口?气,“当是为了郡主。李公子如此看重?郡主,他怎么愿意看着?郡主为他犯险?”
见沈瑜冷着?脸不答,对方复又说道,“郡主怕是还不知道吧?前几日夜雨,郡主昏死在宫殿前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李公子许是心?急,当夜就带着?羽林卫兵符去投奔了肃王。”
肃王,老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
如果老皇帝不曾寻回骨血,今日登临大宝之位的应当就是他的儿?子。
沈瑜强忍惊疑,蹙眉打量她,“此等机密大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郡主有所不知,那肃王的续弦正是我族中姑母,她陈情于我,也是怕一朝势败受到牵连。”
美?人含泪,娇靥凄侧,“郡主,现?下就只有你能阻止李公子了。”
楼归荑走后,沈瑜呆呆的坐在床边——连楼归荑都知道的事,苏言清那样城府难测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
她拼尽全力?要保下的人偏偏要一门心?思的往火坑里?跳!
她紧紧闭上眼?,一时心?中又气又怒,恨不得马上就把李时越揪到眼?前狠揍一顿。
但情势紧急,现?下最紧要的是去向苏言清求个恩典。
那人既然不许她出宫去见阿越,那就求他允许自己写上一封劝降信。
御书房内,苏言清竟似早就等着?她。
沈瑜抿着?菱唇,艰涩开口?,“陛下明鉴,阿越只是一时糊涂,只要陛下允许我写一封劝降信,他定然会迷途知返。”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你说得不错,可孤为什么要让他迷途知返?”
她只好摆出筹码,将自己完完全全作?为一枚供人驱使?利用的棋子看待,“我若为陛下妻子,那阿越就是陛下妻弟,恳请陛下给他一条活路。”
苏言清在幽微灯影下静静看她,“是不是只要孤同?意你写这封劝降信,你就安安心?心?做孤的妻子?”
“……是。”
“好,孤答应你。”
少年新帝的目光透过垂珠冕旒落在她身上,“但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能后悔。”
“陛下放心?。”
只要她写了这封信,阿越就一定会听她的,那孩子向来最怕叫她失望。
只不过她这时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封由她写下的劝降信,会变成送到李时越手上的劝反信。
她相信了苏言清的话,可到头来,天真的只有她自己。
*
是日风淡。
天空轻蓝静远,难得有几朵舒卷随风的浮云。
天还没亮沈瑜就被侍女喊起来梳妆打扮,曳地朱红婚裙绣了金线织就九天翱翔的火凤,玉石环佩,云鬓步摇。
衔珠的凤冠轻轻垂晃在眼?前,眉眼?处细描花钿,再于两靥贴以金箔,浓郁的口?脂衬得她肤色更为白净,春日薄雪一样通透莹泽。
她随着?侍女的牵引踏出宫门,外头是等待着?她的少年新帝。
他本就生得冰冷貌美?,眼?下细致打扮起来就更加貌美?威仪得难以言表。
倒像是被红尘欲念引诱着?堕落下来的清冷仙人。
在抬眼?看向她的那一瞬,那人凤目微怔,很明显的恍了恍神。
沈瑜沉默着?将手递给他,由他牵着?踏上车驾,再走过诵章织锦、屏幛相引的一段路,最后踏上九方高台。
最后的奉迎之礼结束,两人并肩立着?。
却忽然听到大地由远及近的发出颤动?,宫门外传来铁骑扣门之声。
不可能。
她藏在袖中的一双手不自觉发抖着?……不可能。
不可能是阿越。
脸色苍白的小帝后抬起杏眼?茫然无力?的望向四周,发现?不管是身边侍臣还是底下浩浩荡荡的世?族宗亲,竟无一人表露出惊乱之色。
一切就像一个早就布好的死局,等着?猎物?上钩的刀剑林。
恍惚着?,目光最后落在年少的帝王脸上,他眉眼?淡漠得像冬日里?的熹微朝霞。
苏言清望着?她轻轻启唇,“看来,是皇后赌输了。”
“什……么?”
那人无比淡然的伸手过来牵住她的,脸上含着?轻浅又亲昵的笑?,“皇后信错了人。”
“你那样宠爱的阿越,到了最后却不过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日头那样温暖,她却浑身发冷着?说不出话。
虽然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阿越向来最听自己的话,看到那封由她亲笔写下的劝降信,他就一定不会反。
厮杀的声音不绝于耳,却被势不可挡的阻在了厚厚的宫墙外,浩浩荡荡的叛军并无一人杀进?来。
鼻尖似乎嗅到了远处浓烈的血腥气,沈瑜一张小脸越发惨白。
直到那个熟悉的少年被铁链绑缚着?,被马背上的武将浑身是血的拖行进?来。
他的一边脚骨向外翻着?,露出被人挑断的脚筋。
“阿越……”少女的脸白如薄纸,她微微哆嗦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的破碎开。
身边人却不允许她这一刻的脆弱伤心?,勾着?她的手嗤声提醒,“皇后可看清楚了,那是犯上作?乱的叛军,并不是你的阿越。”
沈瑜眼?眶干涩生疼,她的嗓音也像悬浮在空中,轻飘飘的,“你是不是从未想过,要放他一条生路?”
“孤也不甚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一刻,皇后还是要向着?那个乱臣贼子。”
良久,她似是想通了什么,忽然轻轻笑?了,“苏言清。”
“嗯。”
“我教出来的孩子,让我亲手做个了结。”
少年jsg天子戒备的垂眼?打量她,目光深深。
她的笑?意更深,“你在担心?什么?我不可能放走他,宫中的禁军也不会允许我放走他。”
那人却仍旧抿着?薄唇不肯松口?。
“算我求你。我就只有这一个请求,等亲手了结了他,我就乖乖回来做你的皇后。”
少年新帝终于肯妥协,眉眼?冷淡的嘱咐她,“不可超过半刻钟。”
沈瑜拖着?朱红似血的凤冠霞帔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向那被无数弓弩对准的满是血污的少年。
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像是初生的蚌肉磨砺在刀尖之上。
终于,走到惨不忍睹的李时越面前。
她抿住唇,一张脸已经冷汗涔涔,握着?长剑的手在微微发抖,“阿越,你回不了头了。”
李时越唇边不断溢出血线,还在努力?的对着?她笑?,“我知道。”
少女惨白的小脸茫然着?,她不明白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不久前她还在心?里?为他谋划,怎么尽忠报国,怎么做一个令后世?敬仰的大将军,怎么……
求得圆满。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举起手中长剑,对准他。
片刻之后,地上的少年伸出手缓缓握住她的剑峰。
沈瑜轻轻一滞。
那双望向她的桃花眼?依旧晶亮,哪怕他笑?得满脸血沫,依旧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阿姐的手不要抖,没关系的,阿越……不怕疼。”
她眼?眶酸涩,口?中喃喃着?,“怎么办,这次是真的没办法回头了。”
说完又释然似的吸了吸鼻子,终究扯出一点笑?来,“但是别怕,阿姐答应过,永远不会抛下你。”
天真蓝。
少女最后一次极目远眺那九重?宫阙之间努力?振翅、想要飞出牢笼的飞鸟。
而后微微俯下身抱住满身血污的狼狈少年,“阿越。”
“嗯……”
“乱臣贼子,阿姐陪你一起做。”
远处有温柔霞辉。
她举起手中剑,毫不犹豫地用剑峰贯穿了两人。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痛彻心?扉的呼求——“不要!”
她杏眼?轻颤着?茫然转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冰冷貌美?的少年新帝肝胆俱裂的从九方高台上跌落下来。
十二垂珠的冕旒摇晃勾缠,映得那张惨白欲碎的脸上瞳红似鬼,“不!不要!!”
幻生·凡人戏子(十四)
陛下抱着他的?小皇后睡了三天?。
灯花开了又?落, 外头?檐雨积成飘摇的?长线,殿内却寂静无声不?透半分天?光。
第三天?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从榻上爬起来, 神色温柔的?在小皇后唇上亲了一下, 竟是有点害羞的?把她抱着放进龙榻旁的?水晶棺里,“皇后,孤要上朝去了。”
少女闭着眼容颜苍白, 仍旧穿着朱红嫁裙, 只不?过胸前的?血早已凝干。
她当然?不?可能回答对方的?话。
苏言清也不?在意,仍伸了手帮她把垂在胸前乌发轻轻理顺, 凤眼有些茫然?的?落在少女鬓发间小小的?绯红绒花上, 而后露出星点笑意,“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
威仪的?大殿之前,朝臣们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猜不?准陛下今日临不?临朝。
自从封后大典发生了那桩事,陛下就?把自己和亡故的?皇后锁在寝殿中?,不?食不?饮, 就?连侍候起居的?公公都被挡在了门外。
甚至他们现在回忆起陛下那日癫狂的?情状都觉得十分胆寒。
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然?也会?那样卑微恐惧的?匍匐在地, 目眦欲裂、手脚并做的?朝着某处爬去。
那颤抖着去抱少女的?手上, 一滴一滴砸满了帝王的?眼泪,“别……求求你?, 不?要……”
天?地寂静,无一人敢抬头?。
更无一人敢上前劝开那个抵在没了声息的?小皇后颈窝处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陛下。
最?后是陛下自己从血泊里爬了起来,抱着眉目紧闭的?小皇后踉踉跄跄回了寝宫。
他走过的?地方, 淅淅沥沥嘀嗒着浓稠血线,有怀中?少女身上的?, 也有他唇边不?断溢出的?。
自那之后,殿门紧闭了整整三日,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正在朝臣们觉得陛下今日可能也不?会?临朝时,少年天?子却穿戴着冕旒衮服行进了大殿中?。
那张脸上竟再瞧不?出一丝伤心,甚至素来冰冷的?眉眼隐隐含着笑。
满朝文武见此情景皆是暗暗舒了口气。
是了,皇后毕竟是香魂已逝,看来陛下伤心了几日已然?想通了。
整个朝议过程也非常平顺,罢朝之后唯有阁老张萧被陛下钦点留了下来。
张萧作为两朝老臣平日里却也并不?作威拿架子,是朝中?八面玲珑人精一样的?存在。
不?过饶是他此时心里也有点打鼓,陛下唯独留下自己究竟是所为何事。
只见陛下以手撑额,昳丽貌美的?脸上显出几分茫然?,好半晌才?抬起眼看他。
张萧正暗自琢磨着,被那毫无情绪的?一眼瞧得神经一紧,连忙低下头?去,“陛下。”
谁知少年天?子下一句说出的?话,竟是莫名叫人冷汗直流。
十二垂珠之下,身着冕旒衮服的?新帝带着一点古怪的?病气,“孤做错了事,皇后生孤的?气了,张大人可知道什么哄人的?法?子?”
纵是见过大世面的?两朝阁老,此时也忍不?住的?被这话问得微微哆嗦。
耳边听到?陛下继续说,“皇后宠溺弟弟,孤不?该明知故犯惹她生气,你?说,孤要不?要给妻弟封个护国大将军?”
张萧越听越心惊∶皇后死?了,皇后家的?小弟也死?了。
给一个死?人封什么护国大将军?
他强忍惧意,冷汗涔涔的?试探,“陛下,封后大典那天?……”
“怎么?”少年天?子抬着漆黑的?眼珠看他,脸上隐约显出一种介于平静和癫狂的?诡谲之色。
张萧被看得心惊肉跳,冷汗如雨自额际悄悄滴落,他本能的?住了嘴不?敢再往下说,“没什么,没什么。”
“你?说,孤这么做了,皇后会?不?会?开心一点?”
纵横官场了数十载的?两朝阁老寒毛卓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恐万状,“那是自然?。”
闻得此言,玄衣帝王的?话语间竟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有些不?确定的?问他,“真的?么?皇后真的?会?消气么?”
张萧已是两股战战,不?敢多说一个字,也怕说错一个字,“自然?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面前之人的?唇角便开心似的?浅浅勾出了点笑,他自言自语般轻声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张萧从殿中?出来之时,冷汗已经湿透朝服。
翌日便有眼尖的?朝臣发现,向来温厚待人、积极参与朝事的?张阁老不?知为何竟称病告假了月余。
而宫中?也开始频繁出现方士的?影子,那些号称身怀奇能异术之人带着魂幡剪纸,在不?透天?光的?帝王寝殿中?设置祭坛,挥剑念咒为亡人招魂。
着凤袍玉冠的?少女闭目躺在水晶棺中?,睡颜沉静。
招魂仪式进行了七日,都说那些心中?还有牵挂的?亡魂,会?在离开人世的?第七日入旧人梦中?。
宫人散去,魂灯轻燃,苏言清满怀希冀的?踏入水晶棺中?,抱着始终悄无声息的?朱裙少女闭上眼睛。
可惜,一夜无梦。
少年天?子在满室幽暗中?醒来,而后睁着不?住发颤的?睫羽,茫然?吐出一口血。
旧人厌他,不?肯入梦。
他伸手抚上少女紧闭的?冰冷苍白眉目,口中?喃喃着,“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他做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苏言清的?哭声渐渐在寂静寝殿中?断断续续的?响起,他一时哭一时笑,泪痕满面,唇间溢出的?血不?停堆积着流到?了下颌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抹去唇间鲜血从地上站了起来,提着剑走出了殿外。
阶前跪了一地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方士。
很快,殷红横流的?血染红了殿前长阶。
远处霞辉温柔。
他茫然?立在殿前,第一次觉得∶万里山河,竟这样教人寂寞。
天?幕之下犹如玉山倾颓,苏言清终究不?堪重负倒在了血染长阶的?殿前。
一个人不?肯放手的?执念到?底有多可怕?
一朝帝王竟在登基后不?久下了罪己诏。
罪己诏上条陈了自己所犯的?罪状——戕害忠良,有意逼反,滥造杀孽。
他要把自己写进后世史书的?骂名里,让万人唾弃,以此来卑微祈求亡魂的?原谅。
原谅了,就?该醒来,就?愿意入梦见他了。
可菩萨不?渡卑劣jsg之人,水晶棺中?的?尸身日渐溃烂。
冬日就?要过去,阶草新碧,万物芳菲。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偌大的?皇宫被四面飞翘的?檐角勾勒成一方小小天?地,风将檐下悬铃吹响了一遍又?一遍,飞鸟来去。
旧人始终不?曾入梦。
而陛下……
陛下已经许久未曾上过朝了。
他像是厌倦了杀人,也厌倦了眼前的?一切,日复一日的?只是紧闭着殿门,待在寝殿中?一语不?发的?和水晶棺中?的?少女怔怔相?对。
无人敢对此事表现出任何的?微词和置喙,因为上一个血淋淋的?例子还摆在眼前。
昔日荣宠无限的?太傅楼呈,不?过委婉提了句“希望陛下保重龙体,让皇后亡魂早日安息”,就?触了天?子之怒被牵连着诛了九族。
连那曾经和少年天?子有过几分隐晦情谊的?太傅千金,都没能免于株连。
朝臣们现在人人自危,哪里还敢多言半句。
宫人们尽数散去了。
萤萤长灯下,这里是被彻底遗弃的?一方天?地。
少年天?子毫无仪态的?跌坐着,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
也不?知趴在水晶棺上凝望了里头?的?人多久,直到?唇间尝到?了一点潮湿咸涩的?味道,他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殿中?的?气息并不?好闻。
腐败的?尸身,流血的?腥味,湿淋淋的?浓烈桐油味……
衮服遮掩下,他的?腿骨又?一次断裂,只不?过这次是陛下自己动的?手。
殷红的?污血从伤处流出,泅湿了大片袍角,又?在无人探知的?寂静夜里逐渐凝成凄侧的?暗紫色,混着干涸血衣静静贴伏在他的?断腿处。
为什么?
什么办法?都用?了。
为什么还是不?肯睁开眼?
苏言清泪痕交错的?一张脸上满是深深的?茫然?。
而后他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捧起手边的?兔子花灯,举起来贴到?面前的?水晶棺上。
少女苍白凋零的?眉眼被花灯映亮,她合衣躺着,鬓间的?绯红色绒花仍旧生机勃勃。
苏言清却像是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脆弱着神色祈求说,“你?说过,希望我开心的?,还记得么?”
死?去的?人不?会?回答。
他喃喃自语着,“是我不?好,我已经替你?动手罚过了,你?睁眼……看看好不?好?”
“我再也不?嫉妒了,我再也不?敢了”
哭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反正在这一方天?地里就?只有她和他。
“你?一定不?知道,离开郡主府之后我回去看过,不?止一次。”
“还有那次廊下避雨,你?不?知道,我瞧见你?的?时候心里有多高兴。”
“是我错了,不?该动那个人,不?该骗你?写下那封劝降信,我只是……”
少年天?子的?神色微微茫然?着∶有点嫉妒。
嫉妒那总是耐心望向另一个人的?秾丽眉眼,嫉妒那根奢望过的?白玉簪,更嫉妒……
楼府诗会?上,虎将军撞开木篱牢笼之后,那毫不?犹豫奔向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垂着不?住轻颤的?睫羽∶可是你?答应了做孤的?皇后,九方高台上,我们行过祭拜天?地的?礼仪。
你?已经是孤的?皇后。
既是皇后……
夜半声悄,兔子花灯倾倒在浇满桐油的?寝殿地面上,火舌在一瞬间蹿上房梁。
苏言清踏入水晶棺,满足而亲近的?抱住眉目紧闭的?少女,眸中?浮出一点飘渺柔软的?笑意∶“皇后与孤,应当同?葬。”
是日奉元殿半夜突然?走水,烧起来扑不?灭的?滔天?业火,被窗外火势惊醒的?小黄门和小宫女提着水袋木桶乱作一团。
无人知晓寝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那一夜过后,新帝失踪,至于和已故皇后紧紧拥在一起的?那具烧焦的?尸身,无人敢认。
幻生·小蛇师兄(一)
周天之下灵气充沛, 其中?的小荷仙山更是福泽之气氤氲缭绕。
沈瑜坐在云雾渺渺的悬崖边上,觉得方才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微冷山风吹得清醒了不少。
与上个?小世界不同, 这次她进?入的显然是一处修仙之界。
脚下这座山叫做“小荷仙山”, 她所在的宗门叫做“小荷仙门”,而?她是门中?的小师妹符月。
啊……
单是从这无比草率的宗门名字就可以看出,宗主是一个?多么?不靠谱的人了。
而?非常不巧的是, 宗主符天生——是她在这个?小世界里名义上的便?宜爹爹。
沈瑜揉了揉被崖风吹得冒凉的脑门儿, 捋了捋她目前的处境。
原身符月是宗主符天生唯一的女?儿。
按理说这样得天独厚的投胎条件,原身在宗门里被宠成个?顺风顺水的香饽饽应该不成问题。
但问题就出在她有一个?很不着调且任性跳脱的爹。
天天放着偌大的仙门不管, 就想着当个?甩手掌柜去云游四?海。
距离她那好爹爹上一次回家还是一百多年前, 并且从凡间带回了一个?灵脉奇绝的沉默少年。
少年是被灭满门的罪臣遗孤,符天生见他很有天赋,就顺手将少年救下,并且帮他洗骨伐髓带回来修仙。
若是培养好了, 以后?也更方便?自己撂挑子。
少年虽然不爱说话,性子也孤僻沉冷,但胜在一张脸生得实在好看。
符月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少女?情窦初开, 自然是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但对方不爱搭理她, 说十句也不回一句,她天天跑过?去给人家送温暖送小礼物。
三个?月过?去了, 连对方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直到某日她注意到少年手腕处有一个?淡红色的胎记,越看越觉得像一尾漂亮小蛇,就自作主张地叫起了对方“小蛇师兄”。
一百多年过?去了,沉默孤冷的少年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成长为宗门中?人人敬仰的大师兄沈惊时。
只有原身还锲而?不舍的追在那人身后?,一口一个?亲亲热热的“小蛇师兄”。
但考虑到她是宗主符天生的女?儿, 总归还是有这么?点特权。
更何况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宗门众人听也听习惯了。
就连大师兄沈惊时,也只是在最初听到时皱了皱眉,后?来也默许着随她去了。
沈瑜无比坦然的接受了“自己”苦恋别人一百多年,却还是求而?不得的这个?事实。
她此刻望着眼前的飘渺云烟,乌黑睫羽轻轻颤了下,心里涌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受。
上个?小世界里把结局走成那样……
这次一定要吸取教训。
崖风荡起少女?顺着膝弯垂下的挼蓝色裙摆,鸦羽般的墨发向?身后?铺开,两?道广袖被风鼓动,软翠簪子上的流苏在轻轻作响。
她又坐了一会儿,提起身边的精巧食盒起身离开。
本着熟悉一下小荷仙山周围环境的想法,沈瑜的步调放得很慢,食指勾着食盒上的系绳,一路漫不经心的走回了宗门跟前。
不得不说,这里的环境确实不错。
许是因为灵力充沛的缘故,花花草草都生长得极为茂盛,远望过?去一片苍翠颜色。
脚步停在宗门门口,抬头望了眼头顶金灿灿到刺眼的宗门牌匾,沈瑜实在没忍住腹诽了一下符天生的审美。
只不过?还没等她一只脚踏进?去,就迎面跑来一个?模样算得上几分清俊的男修。
她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也没能?将来人和哪个?名字对上号。
暂且就叫他路人甲吧
路人甲兄台在她的注视下面露难色,“符月师妹,那个?……”
“嗯?”她虽然有点不解和懵逼,但还是做出个?努力倾听的姿态。
然而?对方这个?那个?了半天,也没让人听懂他到底想说个?什么?。
沈瑜∶“……”
什么?惊天秘闻叫他这么?难以启齿。
在她的耐心磨尽之前,路人甲兄台终于委婉的说明了半路拦截她的意图。
“那个?,大师兄回来了……”
噢。
他说的应该是沈惊时。
“然后?呢?”少女?微微眨了眨杏眼。
顶着她探求好奇的目光,路人甲兄台支支吾吾说出了后?头的话,“……大师兄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灵脉破碎的女?子。”
说完又劝她,“不过?小师妹先不要生气,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瑜∶“?”
她还什么?都没想。
路人甲师兄劝慰着她,“兴许是大师兄把人姑娘打伤的呢,所以才不得不带回宗门。”
不过?这话说出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是很信。
谁会把人打伤后?再?给人疗伤,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更何况大师兄把那女?子抱在怀里时的神?情是那样冰冷凝重,甚至带了几分罕见的忧急。
心下不免有几分唏jsg嘘∶小师妹这场旷日持久的单相?思估计要完。
沈瑜垂眸想了想,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意思∶
这人应该是怕她等会儿看到那扎心的一幕,会忍不住气极和沈惊时闹起来。
毕竟这一百多年来,原身对沈惊时的执着宗门众人都看在眼里。
一个?是宗主之女?,一个?是人人敬仰、清风霁月的大师兄。
这两?人若是扯破脸皮闹起来,大家站谁那头都不太合适。
不知何时,宗门前头已三三两?两?的聚起了一堆凑过?来看热闹的人。
他们的目光落在沈瑜身上,有嘲弄,有同情,还有一丝意料之中?的了然。
几道有意压低的窃窃私语,顺着山风送到她耳边。
“大师兄本就不喜欢符月师妹,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就是就是,要喜欢早喜欢了,这都一百多年过?去了,我还从未见大师兄为符月师妹这样紧张过?。”
“可见姻缘二字真是强求不来,符月师妹就算贵为宗主之女?,又对大师兄嘘寒问暖了上百年,不还是抵不过?大师兄下山时救下的那个?女?子……”
沈瑜∶“……”
所以说这个?仙门的主业不是修仙,而?是八卦吧。
她怀疑就算她现在立刻对天起誓,说不喜欢沈惊时,也只会被这群人认定是在嘴硬死撑。
而?且从围观众人的神?情中?不难发现,他们都非常一致的觉得小师妹配不上大师兄。
在他们眼中?沈惊时不仅是所有人心目中?清风霁月的大师兄,也是扫荡妖魔的杀神?。
这一百多年来,小荷仙山可以说是沈惊时用单薄的身躯一力撑起来的,甚至他在宗门中?的威望已经丝毫不输符天生。
捋到这儿的沈瑜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换作是她也会更信服沈惊时一点。
尤其是在有了不着调的符天生做对比之后?,只要眼睛不瞎的都会觉得沈惊时格外靠谱。
原身符月也不例外。
她不仅觉得大师兄靠谱,还觉得他格外的好看。
而?现在沈惊时下山一趟,归来时抱回一个?浑身是血灵府破碎的少女?,似乎还带着一副从未有过?的关?切情态。
作为暗恋了大师兄一百多年的小师妹……
沈瑜有些麻木地想∶这个?黑锅她真是不背也得背。
既来之则安之,沈瑜决定先去见见“自己”暗恋了一百多年的那个?人。
抿了抿菱唇,抬头问着,“沈惊时在哪儿?”
围观众人∶“……!!”
果然是要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符月师妹竟然直呼大师兄的名讳,语气还那么?冷冰冰的,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
看着众人一瞬间又是纠结又是激动的神?色,沈瑜无力望天。
算了,她还是自己去找找吧。
就在她提步走出去不远,身后?有人扬声提醒着,“符月师妹,大师兄将那姑娘带到了揽月居疗伤!”
沈瑜脚步微微一顿。
——揽月居
那是沈惊时从不喜外人踏足的,独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原身追在他身后?上百年,能?死缠烂打进?去待的时间加起来一刻钟都不到。
现在他抱着灵脉破碎的少女?,踏入了自己不曾对任何人敞开的隐蔽天地。
看来……
沈瑜暗暗叹息,忍不住为原身掬了一把同情泪∶所以说,单相?思什么?的真是注定没有好结果啊。
她一边想着一边朝揽月居而?去,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或同情、或探寻的眼神?。
起初她还有几分郁卒,后?面也逐渐麻木了起来。
而?在她穿过?大半个?山头后?,终于来到了那偏于一隅的揽月居。
抬头,上面是清清冷冷的三个?漆墨大字,周围也未植任何灵花仙草,只背靠着一大片幽静竹林。
此处看起来就好像是和生机勃勃的小荷仙山彻底剥离了开。
沈瑜下意识皱了皱眉。
然而?下一刻,她还是提裙迈进?了揽月居。
不知是没人敢未经沈惊时的允许轻易踏足此地,还是那人当下心境太过?混乱。
一路上竟然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禁制。
直到她推开那道半掩的门扉看清了里头的两?个?人。
榻上少女?紧闭的眉眼痛苦苍白,披散的乌发映着朱红裙裳,胸前是一道被长剑贯穿后?格外恐怖的黑黢黢血窟窿。
而?守在榻前的则是一个?俊美昳丽的青年剑修,青年剑修此刻正神?色冷凝的抿着薄唇。
脸色竟然也有几分苍白。
听到推门的声响青年剑修抬眸向?她望过?来,沈瑜的呼吸略微一滞。
她就知道,这狗血的命运不会轻易放过?她。
四?目相?对间。
沈瑜浅浅弯了杏眼,对着谢翕……哦不,是沈惊时,学着原身叫了一声——
“小蛇师兄。”
幻生·小蛇师兄(二)
沈瑜叫完人之后, 目光越过他,径直落到后面床榻上?双目紧闭、灵脉破碎的少女?身上?。
被?沈惊时救回来的少女?容色娇美, 身着一袭浓郁似血的朱红裙裳。
那模样分明?与陆霜意别无二致。
望着少女?胸前一道黑黢黢穿透的血窟窿, 沈瑜感觉有些似曾相?识的,忍不住回忆起了上?个小世界里自己的凄惨结局。
当下蹙了蹙眉,强压下心头的几分不适。
而后杏眼轻抬, 斟酌着开口, “那个,她是怎么回事?”
沈惊时闻言微抿住唇, 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叫他难受的画面一样。
“这位姑娘在秘境寻宝时, 一时不察,被?其他宗门的几个男修给算计了。如?果不是我恰巧经过救下了她,恐怕……”
后头的话他不说沈瑜也知道,于是便?很能理解的点了点头, “那现?下怎么办?这位姑娘看样子伤得很重。”
“……嗯。”
俊美青年沉着眉目望向榻间女?子,敷衍的应了声。
明?显感觉到自己多余的沈瑜,踌躇了片刻, 忍不住问了句, “那个……”
青年剑修抬眼看她, 漆眸中的情绪极为淡漠。
不像是在看朝夕相?处了上?百年的小师妹,反而像是在看着路边一棵不起眼的小草, 或者石头。
沈瑜也不在意,她知道对方现?在挂心着陆霜意,恐怕没什?么精力分给自己。
于是问着,“需要我帮忙吗?”
听到这话, 沈惊时稍稍一愣,这才?算真正打量起她来。
——方才?说话的时候, 他正挂心着榻间女?子的伤势,其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
他以?为符月会?闹脾气,至少也会?堵着气头也不回的离开,容他有几天清净。
可现?在……
沈惊时神色中透着点不解和茫然?∶符月师妹刚刚问了自己什?么?
久久等?不到对方回答,又见那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生怕自己一片好心被?人曲解的沈瑜,急忙开口解释道,“符……嗯我爹爹离开宗门之前,把藏经阁的钥匙交给了我保管,那里面应当有许多珍奇的药材可以?帮这位姑娘固脉凝元。”
她眨眨杏眼,又一次问道,“小蛇师兄,要我帮忙吗?”
*
从揽月居出来的沈瑜忧心忡忡的……
奔向了小厨房。
方才?把藏经阁的钥匙交给沈惊时,她也算该做的都做了。至于那两个人之间后续的爱恨纠葛,她眼下并不是很感兴趣。
经历了凡间的小世界后,沈瑜对于美食的热爱反而更多了几分。
于是便?搜寻着原身记忆,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许是她运气好,刚推开门就看到案上?摆着好几盘溢着甜香的软糯小食。
乌润杏眼当即亮了亮∶都是她爱吃的。
沈瑜原本还不是很饿,嗅到这扑鼻的甜香立刻觉得饥肠辘辘。
索性在小案前头坐了下来,伸手拈起其中一块儿放在齿间咬了一口,而后有几分满足的眯了眯杏眼。
这味道比起她在凡间吃到的,竟也不差什?么。
于是在心里头给因为八卦同门和不着调宗主,被?扣分扣成负数的小荷仙门默默加了一分——做饭好吃。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正要提着裙子站起来的时候。
却看到不远处的门前,一位师姐正一脸复杂的看着她,“小师妹,你……”
“嗯?”
师姐问着,“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生气呀?”
她∶“……啊??”
那位师姐的神色更加复杂,“你把大师兄最爱吃的点心都吃完了,难道是刚刚被?大师兄从揽月居里撵出来了?”
沈瑜沉默了∶……
先不说是不是被?人撵出来的,那人竟然?也会?喜欢吃甜食?
他不是向来最讨厌甜腻腻的东西?了?
以?前自己吃到好吃的糕点要喂给他几块儿,都被?对方蹙着眉头嫌弃得要死。
她有些不信,狐疑的问着,“你说谁?沈惊时?他什?么时候爱吃起这些甜腻腻的东西?了?”
那位师姐闻言更加笃定小师妹是气坏jsg了,心有戚戚的唏嘘着,“看来小师妹已?经气得连大师兄的喜好都记不得了。”
她当然?不会?相?信符月师妹真的忘了大师兄的喜好,眼下肯定正在吃着飞醋呢!
不过,大师兄爱吃甜食这事儿,宗门众人最初也很是不解。
修仙之人都不重口腹之欲,大师兄亦是如?此。
可他唯独嗜甜。
这个爱好刚显露出来的时候宗门众人还比较震惊,毕竟这和大师兄一贯清冷寡欲的形象有些不符。
但后来跪服于大师兄宗门第一杀神的恐怖实力,也纷纷很有滤镜的觉得,一个惊才?绝艳的剑修天才?,有点儿特别的嗜好也可以?理解。
眼看着这位师姐望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唏嘘同情,沈瑜只觉得额上?青筋忍不住跳了一跳。
她刚想为自己辩解两句,胸口就骤然?一痛。
——来了,这命运般的感觉∶)
当下没心思?再去理会?身后师姐欲要劝慰的眼神,头也不回的踏出了房门。
在痛意的指引下,来到了人迹罕至的偏僻后山。
看到崖洞边趴伏着的少年。
沈瑜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第一次不确定的揉了揉杏眼。
睁眼,再揉。
睁眼,再再再揉。
好吧……
她终于能确定那不远处模样狼狈、头上?露着两只尖尖白色狐狸耳朵的少年,就是这个小世界里的越听栦。
看来这个世界里,他的身份是妖啊。
她提步走过去,将少年从石头上?扶起。
蹙眉打量着∶看样子伤得不轻,妖身都现?出来了。
而后神色微微有些复杂的望着那对雪白狐狸耳,伸手拍了拍少年满是血污的小脸∶“喂,醒一醒。”
眼看着那张俊秀的脸都要被?她拍肿,对方还是没有丝毫要苏醒的意思?。
沈瑜终于停下了手。
小荷仙山上?层云飘渺,薄雾缭绕。
挼蓝色裙裳的少女?蹲在地上?,伸出手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碎发,一时心绪莫名。
没有毛茸控能拒绝收养一只毛茸茸,她甚至已?经提前感知到了一点养崽的快乐。
然?后思?绪飘忽着,忍不住就想起了观世镜外的谢翕,还有那场无比真实、处处得到印证的预知梦。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沈瑜知道她之所以?会?在预知梦后那样抵触谢翕,不止是因为他后来的灭世举动,更加不是厌憎他的半妖身份。
哪怕,她是一个捉妖师。
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被?所爱之人利用和欺骗,尤其在突然?发觉自己交付身心用力爱着的人,对她并无几分真心之后。
可想到那人的半妖身份……
沈瑜抿住唇,还是忍不住微微茫然?着∶甚至某些瞬间,她会?怀疑起自己所追逐的道,是不是那样值得让人坚定不移。
她生在捉妖世家被?阿姐耳提面命着长大,从小被?耳濡目染的就是“仙道坦途,斩妖除魔”。
好像天地间本无善恶之分,只因仙妖不同,便?分出了善恶。
可当她走出了那一方小天地,也曾遇到过虚伪的仙人,在那场预知梦中,更是窥见了藏在仙门皮下的种种罪恶。
有时就会?生出几分疑惑∶那些心中没有恶念、不曾犯下过恶行,却生来就被?仙门利用驱逐、饮血削骨的半妖……
好像,也有一些可怜。
山风穿梭而过。
沈瑜终是垂眸叹息了声,伸手掩去了怀中昏迷着的狐妖少年耳朵,将对方从地上?提抱起来。
*
宗门里几乎炸开了锅。
大师兄前脚下山救回个女?子,小师妹后脚就到后山捡回个少年。
一个安置在揽月居,一个扶进了清清堂。
这是要面对面的打擂台不成!
人群中有声音在猜测着,“听说小师妹捡回来的那人也挺惨的,一百多年前大师兄入宗门时也很惨,你说会?不会?……
小师妹暗恋失败,一怒之下找的替身啊?”
说完和身边人对视一眼,愈发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小师妹可是宗门里出了名的恋爱脑。
不过仍然?有些许观望的同门对此持怀疑态度∶他们不相?信小师妹会?这么有骨气,说放弃大师兄就放弃大师兄,说找替身就找替身。
一定是在试探大师兄的态度!嗯,一定是在死撑,想借此激出大师兄的醋意!
但大师兄……八成,可能,也许,并不会?吃醋。
而出于舆论中心的沈瑜若是知道自己求而不得的形象如?此深入人心,怕是会?气歪了嘴。
她向来最明?白强扭的瓜不甜,怎么会?死缠烂打。
说到底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小荷仙门从她那便?宜爹爹符天生到底下的众多同门,都是这么如?出一辙的不靠谱。
这样的仙门竟然?还能地位稳稳的存在着,也是不得不感谢沈惊时的独力坚持。
趁着沈瑜出门取药的空档,有两个不怕死且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勇士偷偷溜进了清清堂。
两人蹑手蹑脚来到榻前,注视着虚弱昏睡的少年,其中一个拿胳膊撞了撞另外一个∶“欸,你觉得他和大师兄生得像么?”
另外一个又凑近去仔细瞅了几眼,摇摇头说,“我觉得不像。”
说着面露犹豫之色,用贫乏的语言努力解释着两人之间的区别,“大师兄是那样的,他是这样的。”
不过不着调的人总是格外默契,对方竟似听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说,“我也觉得不像。”
而后两人齐齐纳闷起来∶那小师妹为什?么救他回来?
要知道人美心善这个词从来不是形容小师妹的,她向来最怕招惹麻烦,除了面对大师兄时大善人附体,其他时候……也就……还行吧。
遥想小师妹上?一次做善事,还是在五十多年前。
她曾捡回过饿晕在山门前的一条狗。
而这个举动背后的原因竟然?是——她观察了几日,觉得那狗死撑着饿也不理人的样子,和大师兄很像。
所以?说,睽违了五十多年,小师妹为什?么又忽然?开始做起了善事?
这不像她。
两人一边想着,一边凝眉苦思?着转过身来。
而后正对上?了门口少女?有些发黑的清艳小脸。
少女?杏眼弯弯,皮笑肉不笑道
——“好巧呀师兄,过来遛弯儿呢?”
幻生·小蛇师兄(三)
先前还满心八卦的两?位师兄, 被忽然冒出来?的小师妹笑得齐齐打?了个?哆嗦。
而后?皆是?一脸被抓包的尴尬和心虚,“小、小师妹。”
“嗯?”少女?杏眼?微眯。
其中一个?轻轻呼了一口气, 然后?像一个?连珠炮似的猛烈输出, “小师妹别生气!我俩也是?被其他师兄师姐撺掇过来?的!大家都想知道你是?不是?暗恋大师兄一百多年求而不得,看到大师兄下山救回个?姑娘后?醋意大发,所以才特意捡回个?替身来?刺激他!!!”
“……”
少女?沉默了一下, 十分?诚恳的对着两?人道, “师兄们?平时没有事做吗?今天的剑练了几遍,功法?又精进了多少, 能不能在大师兄手下走过三招?”
两?位师兄∶“!!”
他们?只不过有点八卦, 小师妹为什么杀人诛心!
沈瑜当然懒得计算这俩人的心理阴影面积,当下素手一推,很是?客气的将二人“请”出了清清堂。
然后?再一次感叹∶这小荷仙门怕不是?迟早要完。
提步走到榻前,把药碗放在小案上, 就想伸手将榻间昏睡的少年扶起来?。
谁知指尖刚挨到少年衣袖,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眼?就倏然睁开。目光还十分?的清明透彻,显然是?早就醒了。
她被吓了一跳, 退后?两?步, “你什么时候醒的?”
少年苍白的唇瓣嗫喏了下, 神色有些复杂,“很早, 在你拿巴掌扇我的时候。”
“……”
“不过我知道你只是?想叫醒我。”
沈瑜抿着唇,隐隐觉得这个?小世界的阿越哪里不太一样了,“那你为什么还装晕?”
“怕你不是?个?好人。”
她∶“……”
谁教他这么说话的?
少年无辜的眨眨桃花眼?,“这不能怪我, 一个?仙门中人怎么会那么好心去救一只妖?”
他自出生到现在已有三百多年,见过的道貌岸然仙人不知凡几, 吃过的暗亏和算计怕是?一只巴掌都数不过来?。
自然不可能轻易相信一个?修仙宗门的陌生少女?。
但当他感觉到少女?在抱起他之前,竟小心的掩去了他暴露在外的狐狸耳朵和周身妖气,还是?忍不住愣了一愣,生出些纳罕不解的情绪来?。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尤其是?,不会有修仙之人想善待一个?妖类。
不过方才在榻前无意间听?到的那番言论,倒是?教他放下了几分?戒备之心。
他身负重伤需要休养,而她求而不得想找替身,既然双方都有各自的算计,jsg那正好可以互利互惠一下。
于是?冲她略显羞涩地笑笑,“我叫陆宴亭,原身是?一只白毛狐狸,多谢姐姐善心救我。”
原本?就心下复杂万分?的沈瑜,叫面前少年笑得更复杂了几分?∶前脚还说她不是?个?好人,后?脚就一口一个?亲热的姐姐叫了起来?。
还真是?,相当的能屈能伸啊。
“姐姐叫什么名字?”少年一双弯弯上挑的桃花眼?笑得乖巧。
沈瑜受不住对方那股子?甜腻腻的殷勤劲儿,于是?说,“别叫我姐姐了,叫我符月吧。”
“噢,符月姐姐。”
“……”
算了,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想到上一个?小世界的结局,她心中思衬着∶这次可不能再行差踏错了。
想了想,还是?问他,“那个?,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少年不假思索∶“……水。”
她有点懵逼∶“什么?”
陆宴亭的语气有点无奈的,一副柔弱娇媚姿态∶“符月姐姐,我想喝水。”
沈瑜恍惚∶这就是?狐狸精吗?
他为什么能这么自然的对着一个?陌生人撒娇啊?
另一边,接过水碗很快喝完的少年,伸出舌尖舔了舔粉嫩的上唇,桃花眼?微微勾了点笑,“谢谢符月姐姐。”
沈瑜眉心狠狠一跳。
这感觉就像自己精心教养了好久的好孩子?,一眼?没瞅着就长歪了,很想伸手拍他两?巴掌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努力压下自己的复杂心绪,对他说,“你身上的伤不轻,这段时间就安心留在此处养伤吧。”
本?以为对方听?到这话会拒绝,她甚至准备好了挽留劝解的说辞。
谁知陆宴亭干干脆脆点了点头,“好,听?符月姐姐的。”
沈瑜纳闷,“你怎么突然这么相信我,难道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少年目露羞涩,笑意吟吟,“当然不怕,符月姐姐需要替身,而我也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做好这个?替身。这么互利互惠的一桩买卖,我为什么要怕?”
“……”
看来?师兄们?方才在榻前的那顿嘴碎胡诌,叫他误会了什么。
不过正好,这样的话留下他这件事显得更加合情合理了。
沈瑜顺着他的话点点头,“你说得不错,不过既然要留在小荷仙门,以后?就别叫我符月姐姐了。”
她垂着眼?睫,略略想了想,“叫我师姐吧。”
“好啊,小师姐。”
*
揽月居。
细心照料之下,榻上的红裳女?子?也终于渐渐睁开了眼?。
一豆青灯下。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俊美昳丽的青年剑修守在她床头,正用汤匙轻轻搅动着手中药碗。
原来?他放下敌意,不拿着剑冷冷指着人的时候,也能这样温柔。
温柔得,就像是?一个?一触即碎的美梦。
女?子?苍白的脸上浮出几丝红云,她掩饰似的侧了侧头。
脸颊磨蹭在枕头上的细微声响惊动了青年剑修,他朝着她望过来?,微微一愣,“你醒了?”
“嗯……”
咬着唇瓣,轻轻点了点头,“谢谢……沈道友。”
她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那个?惊才绝艳的剑修天才,小荷仙门的沈惊时。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那是?从前只存在于少女?飘渺梦境中的一个?虚无幻想,从不敢奢望那双淡漠漆眸能为自己停留一时半刻。
更不敢想,有一天,那高高悬挂于天际的清冷孤月会奔她而来?。
毕竟,她和沈惊时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
在以往大大小小的秘境里,他们?也曾偶遇过好几次。只不过那人总是?淡漠持剑绞杀妖兽,漆冷的眼?眸从来?没在自己身上停留过片刻。
哪怕那时的她秋瞳剪水,唇脂莹润,身上的衣裙干干净净,没有胸前那片肮脏碍眼?的血污。
他也从来?不曾侧目多看过她一眼?。
所以秘境中,在她濒死之时,看到沈惊时向她踉跄而来?的身影。
她还以为只是?幻觉,没想到竟是?真的。
虽然她现在也不是?很明白,秘境中的自己到底有何不同,能叫沈惊时失魂如此。
但一想到向来?清冷寡言,处变不惊的人,在看到自己被长剑贯穿倒在血泊里时,竟然也会苍白着俊脸,露出那样惊慌失措的神色……就忍不住要偷偷欢喜起来?。
这般想着,就又忍不住嗫喏着红唇,轻轻叫了一声,“沈道友。”
叫完朝他瞥去,对上那双有几分?温和的漆眸,一颗心不住跳着,耳畔也渐渐生红。
就见青年剑修似乎停顿了一下,垂眸想着什么,而后?那道清清冷冷的声线对着她道,“你现下可有去处?”
这是?……要赶她走?
女?子?一愣,原本?还泛着红云的小脸立刻苍白起来?,摇摇头,“没有,我是?无宗无派的散修。”
“既然没有。”
青年剑修望住她,“不若就暂且留在此处养伤。”
*
天边霞红似水,映得小荷仙山美得袅袅翠翠,生机勃勃。
早在符月将捡回的少年扶进清清堂时,沈惊时就知晓了。
不过他心中并不在意,直到他踏着薄暮之色看到扶着俊秀少年缓缓迈步的清艳少女?。
少女?穿着银红小衫,淡茜色裙摆随着她的脚步一荡一荡,像是?氤氲莲池中一朵被缓缓吹皱的游动风荷。
她眉眼?带笑,十分?耐心的跟身边少年介绍着,“喏,这处是?秋暝阁……”
晚风里传来?一丝浅淡的妖气,虽然已经被人极力掩饰过。
青年剑修袖中长剑颤了颤,眉宇微蹙着启唇唤道,“符月师妹。”
沈瑜正带陆宴亭熟悉着小荷仙山周围的环境,忽然被人唤了一声,有点茫然的回头,“小蛇师兄?”
沈惊时俊脸微沉,“你先过来?……不是?,你自己过来?。”
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她还是?配合的放开搀扶陆宴亭的胳膊,朝那人走去。
“怎么了,小蛇师兄?”
青年剑修的脸色实在有些不虞,沉声问她,“你知不知道自己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沈瑜沉默着∶果然还是?没能瞒过他。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抬起杏眼?,打?着商量道,“小蛇师兄,我不过问你和那位姑娘的事,你也不要管我好不好?”
沈惊时眉头紧皱∶“你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他是?……”
“是?妖。”
“知道你还……”
流霞下头,少女?抬着杏眼?打?量他,问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小蛇师兄很厌恶妖类?”
沈惊时抿着唇,没有说话。
其实在他眼?里仙和妖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有能够凌驾于对方之上的力量,就能将之视作脚下尘泥。
于是?也只是?轻蹙眉心,淡声提醒着,“我只是?怕符月师妹识人不清,自找麻烦。”
话虽是?如此说,但他从不曾真正关心过自己的这位小师妹。
哪怕面前少女?对着他嘘寒问暖了上百年,但她和他之间的情分?,可能还抵不上揽月居门前那块儿偶尔陪着他怔神的石头。
提醒至此已是?仁至义?尽,当下也不欲再多说,微微抿了薄唇,“符月师妹自己考虑清楚就好。”
见对方松口,沈瑜刚要暗暗舒口气,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单纯无害的少年声线。
陆宴亭满身柔弱的走到她身边,无辜的桃花眼?轻眨,望向对面的青年剑修,“小师姐,哥哥怎么这么凶?”
沈惊时∶“……”
沈瑜∶“…………”
幻生·小蛇师兄(四)
陆宴亭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两人的沉默僵硬。
继续自顾自的说, 语气无比感?叹着,“真羡慕哥哥能有这?么硬的心?。小师姐这?么漂亮可爱, 换作是别人宠着她还来不及呢, 怎么会?舍得凶她?”
少年眨眨桃花眼,“既然哥哥不想要,那小师姐现在就是我的了, 哥哥应该不会?吃醋吧?”
沈惊时看他的眼神凉得像看一个死人。
而一边的沈瑜已经羞耻得老脸通红,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她忙不迭伸手去捂小狐狸的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你不要再说了!”
不过她这?副羞恼情态落在另一个人眼里更?像是在打情骂俏, 沈惊时的眼神越发凉薄危险起?来。
望着面?前脸色薄红着,踮着脚去捂另一人嘴巴的秾丽少女。
青年剑修眸色微哂,唇角牵起?一个古怪的冷笑?,“既是如此, 符月师妹好自为之。”
陆宴亭却似个根本听不懂好赖话的,竟还有些感?动的觍着脸说,“哥哥放心?, 我和小师姐一定蜜里调油, 百年好合!”
沈瑜头皮发麻, 她马上就要在陆宴亭的不断作死中炸成一朵烟花。
再一次伸手去捂对方的嘴,眼神狠狠暗示着∶“别再说了。”
求求你jsg。
对上那双委屈羞耻的杏眼, 少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歪着头,很随意的在她莹白指尖上亲了一口,“小师姐真可爱。”
“……!”
沈瑜风中凌乱。
她浑身恶寒的退开?, 恨不得立马离他三丈远,一双杏眼狐疑着打量, “你以前……究竟都学了些什么?”
“狐狸精嘛,当然是钻研男女修合之术,床笫之间吸人精血……”
那张俊秀的少年脸猛得靠近,桃花眼微微眯起?,带着些恶劣清浅的笑?意,“怎么,小师姐的精血要给我吸么?”
又神情羞涩着,很是蛊惑的补了一句,“我还没吸过别人的呢。”
沈瑜忍无可忍,木着一张清艳小脸,一巴掌拍歪了少年的脑袋。
而后不理会?身后少年假装凄惨的柔弱叫声,万分郁结的转过头……咦?
沈惊时呢?
*
揽月居前,面?色冰冷的青年剑修停住脚步,漆黑的眸子轻轻一凝,转了方向去往后山崖洞。
崖洞里既深且暗,一片不见五指的浓黑。
可青年剑修却好像来过无数次那样熟悉,只凭本能便可轻易避过洞穴石壁上时不时凸起?的尖刺石棱。
走了片刻,打开?一道暗门,提步踏入后面?的石室。
烛色幽微。
石室间的木柱上绑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修。
男修在见到沈惊时的那一瞬就忍不住惊恐的睁大了双眼,浑身哆嗦着,被塞住的嘴里发出“呜呜”乱叫。
仿佛看到了什么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啃食血肉的修罗恶鬼。
沈惊时在石室中间的小案上坐下。
擦得干干净净的长剑被放在一边,修长冷白的指节微动,执起?案上一盏凉透的清茶。
接着毫不在意的啜饮了起?来,又配着甜腻腻的糕点果子送入口中,好一会?儿?,那张阴云密布的俊脸才缓和了一点。
宗门中无人知晓,他其实有心?魔。
很严重的心?魔。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在梦中频频见到一些奇怪的景象。
梦到前世的自己作为一个帝王孤零零的自焚在宫中。
还有水晶棺中穿着嫁衣的模糊少女,九方高台下,单薄的身子被一把?长剑贯穿倒在血泊中……
沈惊时第一次从梦中醒来,竟然摸到了自己的眼泪。
不过……
青年眉心?微敛,捏着茶盏怔神∶他的心?魔已经许久没有冒过头了。
就算是在秘境中看到了和梦中重合的一幕,也只是经历了短暂的心?神震颤。
可刚刚看到符月和那狐妖……心?魔竟然隐隐不稳。
戾气横生着,莫名?想要毁掉些什么。
他蹙紧眉心?,而后听到一阵淅淅沥沥的细小声响在不远处响起?,空气里忽然涌出一股尿骚味儿?。
沈惊时握住杯盏的指骨一顿,轻轻转过头。
看着那木柱上被铁链洞穿了肩胛骨,此刻正?不住发抖着尿了一地的瑟缩修士。
沉默着站起?身,走得近了一些,长剑划破对方胸前皮肉,汩汩涌出浓稠嘀嗒的鲜血。
那双淡漠平静的漆眸微微一哂,笑?了,“骨头这?么软,你是什么品种的废物?”
浑身血淋淋的修士奋力呜呜着,恐惧的脸上满是祈求。
青年剑修努力控制住身体里那股翻腾起?来的嗜血欢愉,神色微微古怪着,“想让我放了你?”
被塞住嘴巴口不能言的修士猛点头,脸上是涕泗横流后留下的干涸印记。
俊美的青年叹息一声,“可你不该弄脏了我的地。”
那修士彻底绝望起?来,混浊双眼迸发出浓烈的恨意与怨毒。
从来没有清风霁月的天才剑修!
小荷仙门的沈惊时,不过是一个美丽残忍,没有同理心?的怪物!!
自己也不过是秘境之中夺宝失利之后,没忍住逞了一时口舌之快,气急败坏地对他辱骂了几句。
沈惊时竟然敢!
这?个欺世盗名?!披着人皮的怪物!
不过很快,那双满含恨意的混浊眼睛就被剧烈的痛苦逐渐覆盖。
石室周围早已被布下隔音的结界,不会?有人听到那不绝于?耳、令人心?惊肉跳的惨烈哀叫……
*
秦姩是在醒来后的当天夜里,被安置出揽月居的。
照顾她的宗门师姐见她在灯下怔怔着一张小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没忍住低声安慰了两句,“秦仙子不必如此,我看大师兄对你很是不同呢。”
灯下的小脸微微一滞,有些难以掩饰的期许,“真、真的么?”
“是啊。”
师姐的语气微微感?叹着,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在里头,“秦仙子可是第一个光明正?大,被大师兄抱着进来揽月居的人!”
虽然小师妹也死乞白赖进来过几次。
但?往往屁股都还没坐热,后脚就被撵出来了,那应该不算。
秦姩脸色红红,讷讷问着,“你们是不是都很崇拜沈……惊时?”
只有那人不在的时候,她才有勇气叫出这?个名?字∶惊时。
沈惊时。
“那当然!大师兄可是我们宗门之光!惊才绝艳的剑修天才,胸怀坦荡不说,偏偏还生得那般俊丽模样。
可以说除了不太好接近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缺点!”
小荷仙门中人的统一认知∶他们的大师兄就是最最完美,最最清风霁月的雅正?君子!
滤镜大概有八百米那么厚。
不过……
师姐转头看了看灯下小脸微红的美人,忍不住提醒说,“秦仙子受了这?么重的伤,灵脉受损后很难再修复如初,以后若是修炼的话,只怕也会?更?加困难。”
秦姩一滞,眼睛里亮起?的光也逐渐黯淡下来。
“不过秦仙子不用担心?,你可以去求求大师兄,说不定他有法?子呢。
据说老宗主在藏经阁存有一味非常珍异的灵草,可以帮助人伐骨洗髓重铸灵脉……就是一般人很难见到啦,不过我觉得大师兄会?帮你的!他对秦仙子你很是不同!”
“真的么?”
“真的!不过……”
望向秦姩的眼神又有些为难和同情,“此事千万别让小师妹知道,她最喜欢大师兄,若是知道了,恐怕不会?给你什么好果子吃。”
*
沈瑜捧着小脸,对着面?前又现了妖身的狐狸耳少年发愁。
“欸,你现在弱得连妖力都控制不住吗?”
陆宴亭嬉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裂痕,“没人跟小师姐说过吗?不要对男子轻易说这?种话。”
少女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认真反省自己,下一秒杏眼抬起?,重新落到那双雪白的狐狸耳朵上。
为难的蹙了蹙眉头,“可你就是很弱啊,你看,你的狐狸耳朵都露出来了。”
害得她很想揉一揉。
狐狸耳少年桃花眼一眯,像是忽然知晓了她的想法?,“小师姐是不是很想揉揉看?”
摆出一副任人施为的娇弱姿态,“来吧,我很乖的。”
说着,那双雪白毛茸茸的狐狸耳朵竟小幅度的轻轻抖动了一下。
沈瑜眼神发直,没忍住捂住了胸口。
“小师姐要不要揉揉看?”
狐狸耳朵又抖动了一下,娇俏的少年面?孔凑近了一些,那双桃花眼安静盯住她。
“不……揉。”
下一秒,克制着悄悄攥紧的拳头被人打开?,牵引着落在了雪白的狐狸耳上。
伸手捏了捏……救命,好软。
既然揉都揉了,节操都掉了一地,哪有不回本儿?的道理!
沈瑜干脆咬着牙,愤愤在那双毛茸茸耳朵上狠狠乱揉了几把?。
后面?反而是一开?始嬉笑?从容的少年率先软了声线求饶,红着脸颊轻轻躲避着,“好了好了,小师姐,你饶了我罢!”
毛茸控本人一脸满足,仰着小脸对着少年说,“不过你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动不动就暴露妖身,万一被宗门中的其他人发现了……”
垂着睫羽,有些苦恼的想了想。
片刻之后抬起?头,一双杏眼微微发亮,“我想起?来啦!藏经阁有一味灵草,或许可以帮你收敛妖气,增进修为!”
幻生·小蛇师兄(五)
月照幽庭, 银光泠泠。
揽月居中,躺在榻上的俊美青年双眸紧闭, 蹙起的眉心?竟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泽魔气。
似是陷入了什么极端痛苦的梦魇之中, 是副心?魔不稳的模样。
“吱呀”一声。
梨花木雕镂的门扉被推开,一个身量轻灵的少女轻手轻脚的潜了进来。
泠然月华下,是一张皎洁秾艳的小?脸。
沈瑜屏息静待了几秒, 看榻间青年始终没有?反应。
这才舒了一口气般, 低头吹熄手中的迷魂小?筒。
既然她已经夸下海口要帮陆宴亭掩藏妖气、增补修为?,那势必要进入藏经阁拿到?那株灵草。
而藏经阁的钥匙……
非常不巧, 她前脚才给?了沈惊时。
思来想去?了一番, 觉得还是不能直接找沈惊时讨回?钥匙。
先不说这样做会不会显得她出尔反尔,前脚给?出的东西后脚就讨要回?jsg来。
就是依照那人和陆宴亭之间的不对付,恐怕也不会轻易答应这件事。
于是她便决定大着?胆子铤而走?险一回?,想着?潜进揽月居偷偷取了钥匙。
等到?进去?藏经阁拿到?灵草后, 再立刻把钥匙原路归还。
这样也算神不知鬼不觉,两头都不会受什么影响。
寂静悄然的揽月居内,榻上青年呼吸清浅。
沈瑜借着?月光轻轻在屋里翻找起来, 从放置心?法剑谱的架几案, 再到?笔洗旁边的轴头罐……
好一会儿后, 少女挫败的抬起小?脸,咬住唇瓣∶所以说, 沈惊时到?底把钥匙藏到?哪儿了?
浅浅银光乍破一般,透过窗纸倾泻进来。
那海棠色裙裾拂在冰冷石地上,一层一层铺散开来,和跌坐其?间的少女一样, 像一朵蔫嗒嗒的艳丽小?花。
咬唇思衬了片刻,沈瑜杏眼沉沉的撑着?胳膊从地上站起来。
然后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床榻上。
——钥匙会不会藏在沈惊时身上?
她万分纠结地一会儿望望床榻, 一会儿看看地面。
不住的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应该……不会有?事的。
沈惊时刚刚都没醒,说明?她的迷魂香起作用了。
应该……
不会中途醒来的吧。
天人交战了片刻,终究是狠了狠心?轻手轻脚朝着?榻边挪动。
站到?那人近前,就着?月华看了一眼,心?里涌上几分复杂∶这人恐怕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这么温柔无害。
短暂唏嘘了下,伸出手去?在他的腰间摸索。
没有?。
海棠色襦裙垂曳在榻边,少女皱了皱眉,继续向上摸索着?。
很快,那探入怀中的手终于触到?了一个冰凉粗砺的石质短柄。
微微睁大的杏眼发出华彩∶找到?……
了!
一股大力猛地袭来,桎梏住她的手臂将二人瞬息颠覆过来。
沈瑜一脸懵逼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俊美青年,有?点结巴的,“小?、小?蛇师兄?”
青年似乎是刚从一段梦魇中醒来,昳丽的眉眼褶出一道淡痕,那双本该漆黑的眸子竟然诡异的覆盖了一层冷戾猩红。
那道打量着?她的目光阴冷残忍,像是思衬着?要从哪个角度撕碎这只弱小?猎物。
……
沈惊时确实刚从梦魇中苏醒,他又梦到?了那座孤清冷寂的皇宫。
浇满桐油的水晶棺,倒在地上的兔子灯……
还有?那场扑不灭的大火。
可又有?些不同的是——他竟然第一次看清了水晶棺中嫁衣殷红着?,被兔子花灯照亮的少女苍白眉眼。
可也只有?那么短暂一瞬。
下一秒迷雾散去?,心?魂被梦魇外作乱的一只小?手强行拉出。
睁眼,对上那一双清凌凌的圆翘杏子眼。
杏子眼眨了眨,几分尴尬地微微含笑。
那一刻青年剑修神情恍惚癫狂着?,仿佛仍然深陷重重梦魇之中……
沈瑜不敢动。
她总觉得自己现在若是敢动弹一下,压在她身上的那人就会毫不留情的拔出剑来,给?自己来个一剑封喉。
沈惊时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苍白美丽的脸上,一双眼睛竟似是越来越红。
兔子成精也没他这么吓人。
她本来还想以静制动,等他慢慢清醒,谁成想沉默得越久越是叫人胆寒心?惊。
片刻后,她终于有?些遭不住的颤了颤乌黑睫羽。
小?心?翼翼地轻声试探着?,“小?蛇师……唔!”
一个情绪暴戾的吻落下来,唇瓣被碾得生疼,紧闭的齿关没撑过两秒就被用力舔开……
少女被那近乎吃人的力道吮得抖了一下,杏眼抑制不住的漫上一层水雾。
很快又挣扎起来,羞愤地拿手去?推,“小?……蛇!”
沈惊时像是根本失去?了理智。
清冷表象褪去?,彻底变成一条发情的公蛇,只会缠着?她又亲又舔。
床榻之上,少女海棠色的襦裙柔柔散开。
被迫仰着?小?脸奉献吞咽着?,被亲得红红眼尾都坠了几滴眼泪。
他亲人的力道太凶,她甚至感到?了舌尖上被咬出了几道口子,一股甜腻血腥气。
被禁锢在床笫间的少女身躯微微打着?摆子,不知道是被亲得,还是被气得。
她想伸手打他巴掌,又怎么都挣脱不开。
鼻尖一酸,忍不住掉了好几滴眼泪。
咸涩的泪水汇入两人交缠的唇瓣,卷向舌尖……覆在身上的那人忽然微微一滞,停下来看她。
那双眸子依旧猩红,却隐隐透出几分犹豫。
而后竟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在她发红酸胀的鼻尖上亲了一下。
沈瑜被那蜻蜓点水的一吻弄得有?点懵,呆愣的杏眼边上还挂着?点可怜可爱的残泪。
她以为?这人良心?发现,终于清醒一些肯放过自己了。
没想到?下一秒,又被人捏住后颈抵开了齿关……
太过亲密。
毫无怜惜的,一个湿嗒嗒的深吻。
小?会儿时间过去?,沈瑜已经没什么力气推拒。
她昏昏沉沉的任由那人吮完她的唇瓣,又去?舔她的下巴。
就在她满心?绝望地等待着?这场过于漫长的唇齿厮磨结束时,耳边忽然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心?头骤然一缩。
还不等她反应,沈惊时就捏住她的脖颈,将她整张脸藏进密不透风的幽冷怀抱。
下一秒,一道极为?熟悉、隐有?颤抖的女子声线响起,“沈、沈道友。”
……
秦姩提着?的灯坠在地上,小?脸几分呆滞苍白,讷讷望着?面前青年。
她下午听了宗门中师姐所言,想着?不若过来揽月居向沈惊时提一提此事。
来的路上她还有?些藏不住的甜蜜欢喜。
觉得她和沈惊时之间,约摸真的有?那么一些缘分,不然他怎么独独救了自己,还把自己抱进揽月居?
推开这扇房门之前,秦姩怎么也没想到?会撞见眼前这一幕。
小?荷仙门的沈惊时,从来只会提着?剑淡漠的绞杀妖兽。
那双漆眸哪怕掠过你?,也是清清冷冷的不带任何情绪。
秦姩小?脸苍白的咬住唇瓣,神色怔怔着?∶那么面前这个乌发披散,满含春色的俊美青年是谁?
素来清冷寡欲的一张脸上尽皆靡艳之色,红得不正常的薄唇泛着?微微湿润的水泽。
而被他占有?着?藏进怀中的少女,只露出了和白衣纠缠在一起的艳丽裙摆。
还有?鬓边那一朵桃红色的小?小?珠花。
沈惊时望向她的眉眼淡凉,隐隐透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是你??
你?来做什么?”
幻生·小蛇师兄(六)
秦姩支支吾吾了半天?, 也?没说出什么来。
最后只是有些恍惚的白着一张脸,说可以等到明?日再来。
沈惊时闻言倒也?没有多问或挽留, 只淡淡嗯了一声?。
掉落在地?上的长灯被拾起, 伴随着女子离开?的悄静脚步,房门?被轻轻阖上。
那一声?也?彻底惊醒了青年剑修。
他身形僵硬了一下,放开?怀里的少女。眼底的猩红之色已然褪去, 脑子也?格外清楚起来。
因为?这样就觉得更加难以面对, 他刚刚……
那样亲了小师妹。
流荡月色下,对面的少女也?怔怔着, 贝齿无意识咬住被吮到红肿的湿漉唇瓣, “小、小蛇师兄,你?是不是清醒过来了?”
“嗯。”是略带喑哑的一声?应答。
沈惊时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了,为?什么对小师妹做出这么荒唐的轻薄举动。
可从梦魇中睁开?眼看到她的那一刻起,理智全部焚烧殆尽,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留住她,不能让她从身边离开?。
甚至……
和小师妹唇瓣交触的感觉,叫他觉得心安。
沈惊时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一时竟有些羞愧于去望少女那靡艳过份的菱唇, “对不起, 刚刚我……”
“我知道!小蛇师兄是让梦魇着了,不是有意的, 我会?当?做没发生,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少女迫不及待打断他的艰难自省,略有些戒备的,清清楚楚划分界线。
沈瑜确实不想跟这人?再扯上这种关系, 观世镜之外如何暂且不论,小世界里她只想踏踏实实帮陆宴亭求得圆满。
至于沈惊时, 大家最好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她捋了捋黏在靡艳唇瓣上的几丝乌发,尽量语气平静着,“我希望小蛇师兄也?不要在意这个?……乌龙。”
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这场亲密纠缠归结于——乌龙。
是的,这只是一个?乌龙。
沈瑜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沈惊时却沉默起来,声?音微微喑哑,“师妹生得……有些像我梦中之人?。”
他还?是第?一次看清了梦魇中那副模糊的少女眉眼,竟隐隐约约和面前小师妹的重叠起来。
会?不会?……jsg青年剑修眉心紧蹙。
而另一边的沈瑜,则在狐疑的打量着他——这是什么鬼话?
刚梦醒就亲人?,他做的那是什么不正经的梦?
当?下却也?并不想再多纠缠,提着裙子从榻上下来,理理被压乱的裙襟。
咬唇看他,“我知道小蛇师兄不喜欢我,过去一百多年的纠缠约摸也?让你?很?心烦,以后不会?了。虽然这话说得晚了些,但?我真的……”
轻轻吐出一口气,十分坚定地?对着他道,“真的已经不再喜欢小蛇师兄了。”
*
天?光渐亮,日影扶疏。
沈瑜望着帐顶躺在榻上打了个?滚儿,心里忍不住烦闷。
过了一个?晚上,她的舌尖还?是轻轻一抵就疼。
不得不含了个?冰块在嘴里缓解,心中万分恼怒∶那人?八成是属狗的。
“笃笃”两下叩门?声?。
她顶着一双乌青杏眼下床打开?房门?,正对上隔壁房间早起的陆宴亭。
少年看到她一愣,桃花眼浅浅眯起,“怎么这副模样,你?这是被人?吸了精血了?”
沈瑜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嘴里的冰块还?没完全融化,她有点大着舌头说,“你?没(唔)有正经事(似)吗?”
“小师姐火气这么旺?大清早就吃冰?”
那副狐狸精的劲儿又涌上来了,眉眼带了几分似真似假的羞涩,“下次别吃冰了,我就住在小师姐隔壁。”
沈瑜冷哼一声?,将嚼碎的冰咽下去,“好啊,今晚我就让师兄们排队去敲你?的房门?好不好?”
陆宴亭噗嗤一笑,旋即有些苦恼的望着少女,“看来你?今天?真的心情不好啊……”
“谁惹着你?了?”
“没人?惹我。”
少女轻轻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小脸,转头看他,“让我们来商量一下你?的事吧。”
经历了昨晚那一遭,她实在不想再去找沈惊时讨要钥匙。
躺在床上想了大半宿,倒是教她想出个?别的法子来。
原身爹爹符天?生虽是个?不大靠谱的,却也?为?自己女儿留了一件像样的宝物,可以助人?凝魂炼脉。
只是那宝物认主,只供符月本人?驱使。
除非,她和陆宴亭建立某种灵契。
这么想着,望向俊秀少年,“你?会?结灵契吗?比如——主仆契约?”
陆宴亭懒倦的神?情有些龟裂,“什么、契约?”
“主仆契约。”沈瑜伸手指指自己,又指指对方,“我主你?仆,这样子。”
怕对方误会?她想占便宜,说完后又耐心解释了一遍。
杏眼微亮,“怎么样?结不结?”
少年略微沉思后,很?是潋滟的笑了一下。
非常识时务道,“结啊,小师姐又不会?害我。”
沈瑜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她确实不会?害他。
但?她兴许是高兴得早了,万万没想到这混账居然敢害她!
两刻钟后,面对自己识海里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小人?儿,沈瑜颤着指头问他,“这、这是什么?”
少年一张俊脸茫然无害,“结的契啊。”
“我问你?结的什么契!”
“就……”陆宴亭声?线一顿,继而有些讶异似的,“啊!不小心结错了,结成道侣契了。”
“陆!宴!亭!!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
宗门?之中,扶桑树下。
沈惊时有点心不在焉的听面前女子说话,听了半晌,他抬了眼淡声?问,“你?想重塑灵脉?”
秦姩抿着唇,忐忑点头,“嗯,沈道友可以帮帮我吗?”
如果是昨晚之前,她心里兴许还?会?有几分自信,可在目睹了那样惊心的一幕后,她忽然不敢确定起来……
面前这人?真的会?愿意帮自己吗?
小荷仙门?中人?总在似有似无的向她传达着一个?信息∶沈惊时在意她,沈惊时待她不同。
甚至,沈惊时可能喜欢她。
可真要喜欢一个?人?,会?用这样凉薄的眼神?看她吗?
明?明?昨夜,他怀里抱着别的女子,冷淡眉眼都是潋滟春意。
秦姩忽然忍不住,问出困扰了自己很?久的一个?问题,“秘境中,你?为?什么会?救我?”
为?什么会?那样恐惧地?向她奔来?
青年剑修原本还?是平静神?色,闻言竟难得蹙了蹙眉心,“原因很?重要吗?”
他不在意的姿态刺痛了秦姩高高悬起的心∶所以,就只有她一个?人?为?此辗转反侧吗?
她仍旧有些不能甘心,“沈道友是不是、是不是已有心上人??”
她以为?对方会?反驳,会?不置一词。
可令她绝望的是,沈惊时脸上露出个?与他不相称的表情。
他像是真正茫然了一瞬,“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喜欢
不知道小师妹是不是梦里的那个?人?。
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古怪的心魔,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秦姩心下凄凉,却还?是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失落,唇边牵出一点笑,“我明?白了。那你?,能帮帮我吗?”
沈惊时还?没思索出一个?答案,就听到身后同门?结伴而来的窸窣脚步声?。
隔着一道花木剪影。
其中一个?像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惊天?秘闻般,声?音都升了几个?调。
“什么!你?是说小师妹和别人?结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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