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怀渊的话,沈成胥明白自己的想法是不成了,心里恨得不行,嘴上还要客气:“那便劳烦赵统领了。”
赵良随那管家离开去提溜人,沈成胥一会儿看看赵王,一会儿看看沈晞,终究还是大着胆子问道:“殿下,您可是与我的女儿相识?”
赵怀渊道:“今日本王只是来做个见证。”
这话回答了,但没完全回答,沈成胥还是不知赵王与沈晞是何关系。他听说赵王此人,哪里热闹便往哪里去,哪怕赵王不认得沈晞,今日只是来瞧个热闹也是可能的。
但赵王这话就是懒得回答的意思,沈成胥不敢再多问,也不敢当着赵王的面问沈晞,只能等之后送走了赵王,再慢慢问她。
事到如今,他也不再挣扎,有这样一张脸的沈晞只能是他和夫人的亲生女儿,今后她至少会在府内待些时日。
至于说赵王看上他的亲生女儿这种好事他是想也不敢想的,虽说他这亲生女儿长得好,可毕竟来自乡下,粗鄙无知,赵王见惯了美色,哪里就能被这样的女子吸引?
他知道今日这遭家丑外扬是躲不过去了,只求赵王看热闹看得高兴,能替沈府隐瞒一二。
不一会儿,赵良一行人便回来了,除了卫琴是被抓来的,后头还跟着几个女子。
沈晞细细打量,其中两个女子着锦衣,一白一黄,另两个着青衣的应该是丫鬟。着锦衣的两位从站位、年龄和气质上来判断,白衣的应当是二小姐沈宝音,黄衣的则是三小姐沈宝岚。
沈宝音容貌稍逊,不过即便此刻秀眉轻蹙,也挡不住她身上温婉的气质。沈宝岚看起来要小上两三岁,正是活泼的岁数,目光灵活地在众人身上打转,并不见多少焦虑,只有好奇。
赵良将卫琴丢到赵怀渊面前:“主子,人带来了。”
赵怀渊看着那身形臃肿的妇人,在看到对方面上的烫伤疤痕后,他微微蹙眉,抬了抬下巴道:“给本王做什么,让沈侍郎审啊。”
赵良便把满脸恐慌的卫琴再次拖到了沈成胥面前。
卫琴此刻心慌到连跪都跪不住。
先前她去府门前想找到来人,结果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只好回了府,却始终无法安心。那人是被赶跑了吗?还会来吗?
就在她深陷这种惶恐中时,前院突然来人,在管家的指点下,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一把抓住了她,要将她拖到前院来。
她惊得呜哇乱叫,当时三小姐恰好来看宝音,两位小姐听到动静跟了出来,问管家什么事,管家也不说,卫琴便知道糟了。她有心让宝音回去,不要看到接下来的场面,可她刚张嘴,就被拿布堵住了,连个眼神都给不了宝音。
在被拖到老爷面前时,卫琴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她无论如何都要守护住她的女儿!
然而当她抬头,看到老爷身边站着的与夫人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时,她惊得差点尿裤子。
她早梦到了夫人的女儿会回来找她寻仇!果然来了!可恨沈勇不争气,连个弱女子都杀不掉,还让对方找上门来了!
沈成胥看着面前毁容的婆子,嫌恶地皱了皱眉,他自然认得她,她原先是他夫人的娘家丫鬟,陪嫁来了沈家,一直是他夫人的心腹。只是在他夫人去世后,她本是去了宝音的院子里当管事嬷嬷,有一天却不知为何烫伤了脸,看在往日情分上没有赶出府去,只降为粗使婆子,宝音的院中做些粗活。
“父亲,为何……要绑了卫嬷嬷?”
一道带着些许不安的温婉声音响起,正是沈宝音。她似是十分不解,蹙眉望着自己的父亲。
沈成胥本想劝沈宝音离开,不愿意让她看到接下来的事,然而赵王在一旁盯着,他只好硬着心肠道:“宝音,你在一旁听着,不要插嘴。”
沈成胥从未用过如此严厉的语气对沈宝音说话,她抿紧唇,默默退到一旁。
沈宝岚的目光在几人身上转过,最后落在了沈晞身上,对方那与父亲母亲都很相像的面容令她忍不住惊讶地眨了眨眼,心中升起些许猜测,紧随着沈宝音退开。
沈成胥不再看沈宝音,望向卫琴厉声道:“沈勇已将你的罪行和盘托出,你当年是如何调包的,又是为何要如此做,还不快快招来!”
卫琴嘴里的破布被取出,她当即大呼冤枉:“沈勇诬陷奴婢!老爷可要为奴婢做主啊!奴婢在沈家二十年,忠心耿耿,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沈家的事!”
“你还敢狡辩!”沈成胥指着沈晞道,“你看她,她才是我与夫人生的亲生女儿,你这贱奴却调换了你的女儿以假乱真,你若再不说实话,板子伺候!”
赵良此刻正把玩着一把匕首,那锋利的匕首在他掌心间翻飞,看得人冷汗直冒,他却很是稀松平常的样子,还故意站在了卫琴能看到的位置,在卫琴看过去时露齿一笑,白花花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危险的光。
卫琴惊得缩了缩脖子,而一旁的沈勇也看到了赵良的举动,有心理阴影的他急忙劝道:“姨母,何必再嘴硬呢?夫人的女儿与老爷和夫人那么相像,如何狡辩都没用,白受些皮肉之苦终究还是要说的!”
他如今一想到赵良的手段便忍不住瑟瑟发抖,生怕他姨母不肯招,连累他还要受刑,自然是极力劝说。
卫琴看着自己妹妹所生的这吃里扒外的儿子,气得一头撞了过去,若非他没用,事情何至于此!
沈勇哎哟叫痛,赵良上前将沈勇拖开,又把卫琴的手脚全捆上,免得她再有多余举动。
沈成胥正想着叫人来上刑,说不定卫琴受不住刑便死了呢?却见沈晞动了。
只见沈晞慢慢走到卫琴跟前蹲下,望着卫琴的双眼,微微一笑:“卫嬷嬷,我母亲死都不瞑目吧?”
对上这张相似的面容,卫嬷嬷慌得想后退,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沈晞继续轻声细语地说:“我母亲去世后这几年,你每日都睡不好吧?我母亲可是夜夜入你的梦,好教你日日不得安生?”
沈晞的双眸黑葡萄似的,此刻定定看着卫琴,在卫琴眼中莫名多了几分阴森之感。
这一刻,卫琴那些关于噩梦的记忆一瞬间被全部唤醒!
在卫琴的噩梦中,沈夫人什么样的死相都有,每一种都十分吓人,而她自己也是!她总是梦到自己和女儿被赶出沈府,被沈夫人的鬼魂杀死,否则又如何会突然叫沈勇去找到人除掉?
她太害怕了!夫人临死前时那怨毒的眼神,她至今记得清清楚楚,时时会在梦中见到,竟与此刻沈晞望着她的眼神那么相似!
“不,不是!我没有做错!”卫琴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损毁一半的面庞扭曲如恶鬼。
长久的噩梦早就令卫琴的精神紧绷,处于崩溃边缘,再加上沈晞这张与沈夫人相似的脸来质问,问的还是触及她日夜恐惧的话,她的理智顷刻间崩断。
卫琴好似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那个冷冰冰的雨夜,那个漆黑的夜晚,绝望地嘶吼道:“凭什么她生产时有稳婆看护,而我却要一个人孤零零等死?就凭她是夫人,我是下人吗?”
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扭曲得意地大笑起来:“所以我趁她生产昏迷,把我俩的孩子调换了!她生下孩子后连一面都没见过,根本不知道她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安慰的是我的女儿!”
而夫人的女儿,她本是想丢水里淹死的,可是明明才出生不久的孩子,那双乌黑的眼睛却如此渗人,直勾勾地盯着她,盯着她作恶的手,她当时便不敢了,匆匆把孩子装进破桶里丢进濛溪任由那婴孩自生自灭。
她本以为那个女婴多半是会死的,濛溪的水流那么急,破桶随时可能翻覆,但只要不是她亲手杀的,她便不会做梦梦到那双黑漆漆的可怕双眼!
早日如今,她当时便该掐死那个女婴!
看到卫琴癫狂的模样,沈成胥惊惧地后退了一小步,随即被她的话气得双目通红。
“夫人是主,你是仆,你怎敢生出这种恶毒心思!”沈成胥气到几乎失语,此刻他是不为灭口只想杀掉卫琴泄愤。
沈晞很满意自己的成果,卫琴既然能因做噩梦说梦话被沈勇听到而暴露,那噩梦多半折磨得她够呛,果然一诈卫琴就崩溃了。
她站起身看向沈成胥:“父亲,当年她是如何有了调换机会?”
沈成胥本不想回答,但眼神一瞥见赵王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只好憋着气回道:“你母亲出自崇州商贾之家,家中妾室当道,日子不易,是她阿姐护着她长大。你出生那一年,她阿姐病重,她不顾孕身执意要去探望,只是她阿姐久病不愈,最终还是撒手人寰。她与娘家不睦,在她阿姐下葬后便大着肚子回京,哪知去途平稳,归途却遭了劫道。”
想到当年事,沈成胥铁青着脸道:“后来你母亲与我提过,他们一行被冲散,卫琴护着她躲到了一处农家,哪知当夜她便发动了,险些难产,是卫琴冒雨请来了村中唯一的稳婆,当时卫琴自己也怀着身孕,她孩子因此而没保住。你母亲言语间十分感念卫琴的忠心,此后不知给了她多少赏,却不曾想她竟是如此恶奴!”
因沈宝音容貌稍逊,且跟沈成胥和他夫人都不太像,他也曾疑惑过为何会如此,却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内情!这卫琴怎么敢的啊!当初若是他的亲生女儿在沈府教养长大,那他将会有一个容貌、品性、才情各方面都完美无缺的女儿了!
沈成胥此刻恨不得生啖卫琴的肉,若非她的卑劣心思,今日他便不会面临如此糟糕的局面!
听到沈成胥的解释,沈晞大致吃明白自己身上的瓜,心满意足。她先前其实很疑惑卫琴是如何成功调换的,大户人家什么时候身边仆从都多,原来还有那么一出,给了卫琴绝佳机会。
她不怎么诚心地替卫琴惋惜,当年卫琴但凡再狠心一些,那不就没今日之事了吗?
本在崩溃地喃喃着什么的卫琴在沈成胥说话间已逐渐平静下来,恰好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那瞬间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但随即被恐惧和怨恨盖过。
那一夜,她孤零零地躺在铺在地面的旧草席上,一个人努力想将腹中的孩子生下,她哭着祈求稳婆来看看自己,可那稳婆却被夫人的手死死抓住。
她痛得满嘴血腥气,可夫人却连条活路都不给自己!她的忠心又有什么用?当她千辛万苦才生下宝音那刻,曾经对夫人忠心耿耿的丫鬟便死了,活下来的她只想给自己的女儿挣得一条青云路。
她是下人,哪怕她怀着孕,但夫人一句话,她就要跟着夫人远行,只因夫人从娘家陪嫁来的就她和妹妹卫画,卫画当时病重,她便不得不跟去。夫人的阿姐病重,她要忙前忙后,夫人的阿姐病逝,也要她忙着操劳,她的女儿险些便掉了,可换来的不过是夫人一句轻飘飘的所谓关心。
不,她这辈子已做够了下人,她的女儿绝不能再如她这般,她要她的女儿成为谁也不能折辱的贵女!
卫琴从来不后悔当初调包一事,眼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天天成长得如此出色,还与韩王世子定了亲,她梦里都能笑出声来。
只是她不该一时得意忘形,在夫人病重时跟她说出真相,夫人临死时那怨毒的眼神和死状真真是吓惨了她。
卫琴瘫软在地,她知道在她崩溃发泄出积压多年的怨气时,事情就已成了定局,且哪怕她不承认,任谁看到夫人亲生女儿的容貌,都会明白一切。
但事情尚未到最糟糕的地步,当初她留了心眼,除了沈勇自己听到的之外,未跟沈勇说太多。她可以死,她女儿不能被她牵连,她知道老爷很疼爱宝音,宝音那么好,那么乖巧,哪怕是作为养女养在老爷名下,也比当个下人好千百倍!
卫琴贪婪地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啊,能看到她女儿过了十七年的贵女日子,她也该满足了……
卫琴说的,沈成胥说的,已经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再加上沈晞那张结合了沈成胥和他夫人优点的脸,她的真千金身份已经无疑。
沈晞想,这便是基因的强大之处。
她的目光落在卫琴的脸上,那烫伤疤痕横亘在脸上,狰狞可怕。她想,也正因为基因的强横,卫琴约莫是发觉沈宝音逐渐长开之后跟她越来越像,便自己弄伤了脸,免得被人看出来。
不然,一个在沈府待了多年的忠仆,当年又对夫人有恩,在沈府只会是养尊处优,做什么能把脸烫伤这么一大块?
沈晞又看向一旁震惊又无措地抹眼泪的沈宝音,漫不经心地想,或许旁人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沈宝音知不知道这一切了。以卫琴对沈宝音的母爱,哪怕沈宝音早有所察觉,她也绝无可能供出沈宝音。
赵怀渊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他就说他当时邀请沈晞回京的做法没错,这不就近距离看了一场大戏?
他故作惊讶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本王真是大开眼界!沈侍郎,接下来你要如何处置?血脉混淆可是大事啊!”
沈宝音闻言,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她搀着身旁的丫鬟,身形似摇摇欲坠,含泪看向沈成胥,却只是脉脉看着,并未出声求情或什么。
沈宝音越是如此,沈成胥就越是心生怜惜。虽说宝音身上流着卫琴这贱奴的血,可宝音是他宠大的,他一时也难以决断该如何是好。
恰在此时,卫琴忽然站起身,哪怕双脚被绑着也没拦住她蹦跳着一头撞向一旁的廊柱,从那力道来看,是一心求死。
沈晞没有出手,因为她见到赵良已反应过来,一把扯住了卫琴身上的绳子,将卫琴扯得往后倒下,又用先前塞沈勇嘴的破布堵住了卫琴的嘴。
赵良有一瞬间笑得狰狞,他在诏狱见多了熬不过刑想自尽的,可从没有人能从他手里死掉。他拦下人之后很快退回到赵怀渊身边,面容平静,与普通的侍从无异。
赵怀渊啧了一声:“畏罪自尽?是为了保护谁?”
卫琴一瞬间瞳孔震颤,浑身哆嗦起来。
赵良请命:“主子,小人愿意为您分忧。”
沈成胥很清楚赵良的本事,心中一跳当即出声道:“今日多谢殿下相助,接下来的事,下官定会妥善处理,今日天色不早,不敢再叨扰殿下。”
赵怀渊没理会沈成胥的话,他要是愿意,可以当任何人的话是放屁,他啪的一下又打开折扇,笑眯眯地说:“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本王有的是空闲。”
只是他话音刚落,便见一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跑了进来,后头跟着诚惶诚恐的沈府门房。
那中年男子一见赵怀渊便高声道:“殿下,老奴可算见着您了!皇上在宫里等了您许久也不见您,可着急着呢,您快随老奴去吧!”
作为沈府主人的沈成胥见到来人一惊,先有赵王,再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何寿何公公,今日他府上怎的不请自来的大人物一个接一个。
赵怀渊看向何寿有些不悦,但他皇兄找他,他总不好耽搁,便恹恹地对沈成胥道:“过两日本王再来,沈侍郎可要好好处理此事,什么人该是什么身份莫弄错了!”
可算能送走这尊大神,沈成胥松了口气,连忙摆出恭敬的表情亲自送赵怀渊和何公公。
赵怀渊偷摸朝沈晞一笑,随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他不好让旁人察觉他对沈晞的亲近,但也不能完全不关注沈府的事了,不然沈成胥偷偷把沈晞害了怎么办?
等终于送走赵怀渊,沈成胥才长舒口气,回来见沈晞,沈宝音几人依然站在各自的位置,他都快憋坏了。
不等沈成胥说什么,他眼看着刚跟着赵怀渊出府的赵良又折返回来,心中一颤连忙迎上去客气道:“不知赵统领还有什么吩咐?”
赵良道:“我是来替殿下提醒沈大人一声,倘若您的亲生女儿暴毙,不管是何原因,您都该尽一尽父亲未尽的职责,陪她一起去。”
沈成胥:“……”
赵良说完了威胁,拱拱手转身便走。他觉得自己回来这一趟过了些,这下旁人真要觉得主子对沈姑娘有想法了。只是他主子觉得方才那威胁太过模糊怕沈成胥不放在心上,这才让他再来威胁一次,如此直白,沈成胥总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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