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小修)
杨独异的话音落下, 楼道内再次恢复安静。
楼下的鲸脂人还在探头探脑,因为搞不清楚状况,正在试探地冲着许冥挥手, 挤眉弄眼。
许冥此刻却完全没有搭理它的意思。
……她脑海里,只反复播放着方才听到的话。
“如果一切顺利, 接下去我们将会带着那把连接钥匙,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虽然渺茫,但我希望这东西, 能为我们指引回来的路。”
那听上去并不是什么吉利的发言, 令许冥更在意的, 却是其中的某些措辞——
它说,“我们”会带着“连接钥匙”离开。
“我们”……这个“我们”里,到底包含了谁?
那个所谓的“很远的地方”, 指的又是哪儿?门后的世界吗?他们要去做什么呢?
许冥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却又不敢确定。她自认不是一个感性的人,这会儿心头却莫名涌上些酸涩, 犹疑着点了点头, 正想再问什么,杨独异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语速微微加快:
“501室的光不具备主动攻击性,只要保证不去注视就不会受到影响。
“将准备好的载体放进屋子里,然后赶紧离开,躲到无法被照射也看不见光的位置。默数至少九十次心跳。再回去,就能将装在载体的光带走。
“切记, 默数的过程中, 千万不要去看那些光,不论听到任何声音, 都不要去看。”
“……?”许冥微微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它是在教自己如何舀走501室那个灯盏产生的光——毕竟之前已经答应了,如果能够顺利削弱301小女孩的力量,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用灯光拖住那家伙。
如果只依靠楼内现有的感应灯的话,未免太束手束脚。因此载体是必要的。
再仔细一想,对方这会儿突然提起这事,多半也是不想让自己再深究之前的话题,遂也识趣地没再追问,而是确认道:
“请问能用来舀光的载体,有什么硬性要求吗?只能是灯具?”
杨独异很快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许冥了然地点头,想想又道:“那能使用的灯具数量大概是……”
“很抱歉,这个我并不清楚。”杨独异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房间了,不确定楼内现在还有多少可用的灯具……如果你能进入其他房子的话,或许可以从它们那里进行收集。
“302和101室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你可以先去那两个房间找找看。但切记,不要去碰已经装好的感应灯。也不要使用破损的灯具……”
杨独异说到这儿,却又停了下。默了两秒,忽又轻轻叹了口气。
……很难。
虽然这个事情是它要求的,但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这事其实非常不容易——甚至有很大风险。
首先就是寻找灯具的问题。就像它说的,现在能够让人安心探索的,只有302和101。然而想要去这两个房间,必得经过301室门口,搞不好就会被当场抓住;其次,就算能顺利进入这两个房间,能不能有所收获,也还是个未知。
就算能找到,灯具的体积估计也不会太大,能舀走的光芒自然也不会多。光的浓度如果不足,别说拖住许玲了,能不能用来自保都成问题……
“算了。”左思右想,杨独异终是无奈开口,“如果能找到新的载体是最好,如果不能,也不勉强。你尽量把它引到有灯光的地方就行,剩下的我会处理……”
“好的,明白了。”许冥听着它的解释,不知为何,表情却有些欲言又止。等杨独异说完了,礼貌地轻轻点头,才又小声道:“只是我刚才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杨独异:……
杨独异:?
“我刚刚想问的其实是,那个屋子里的光,大概能装满多少灯具?”许冥小声道,“还是说,那个根只要还在运转,它产生的光就无穷无尽,随便打包多少都可以?”
杨独异:“……”
杨独异:“不好意思,但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打包’?”
“舀!”许冥立刻道,“我的意思是‘舀’。”
虽然按照她的理解,其实和“打包”也差不多……无非就是把这个地方的光,转移到新的载体里而已么。
“……”杨独异却再次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迟疑地给出答复,“理论上来说,是的。但这栋楼里能用的灯具应该没剩多少……”
“没事没事!”许冥看着却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只要确认数量没限制就好……对了,光一个灯泡可以吗?还是必须得连上电源……”
“……不需要额外能源。光的本身就是能源。”杨独异轻轻应着,语气却越来越微妙。
它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现在不是人类,所以思维和直觉都变得有些奇怪;又或许是因为太久没和人接触,导致容易想太多……
又或许、可能、大概,只是单纯的错觉——
总之,不知道什么原因。
在许冥和它确认打包,不是,舀光的问题时,它的意识里,确实窜出了那么一丝不妙的预感。
*
另一边。
夜幕下的广场,柔和的音乐在轻轻飘荡,远处的霓虹灯闪烁,溢彩流光。
几个年轻的女孩蹲在广场中央,围着正在发声的音响,叽叽喳喳热烈讨论。
“音量不能再调大一些吗……”
“不好吧,公共场合。”
“可这边除了我们也没别人了吧……广场舞音量不高不得劲啊。”
“那还是调高一些吧。”被围在最中间的女孩拿了主意,一手轻轻伸向音响箱,手指微动,音响内蹦出的声音便瞬间响了一倍不止。
旁边几个女生欢呼一声,纷纷转向广场的外围,开始一本正经列起广场舞的队形。负责调整音响的那女孩却没动弹,只安静站在原地,看着其他人蹦来蹦去,颇为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晚风拂过,吹动她腕上的手链。左腕上戴着一串奶糖,右腕上戴着的却是一串火柴——
正是郭舒艺。
“打扰了。”就在此时,旁边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女孩的身边,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个身影。
郭舒艺对此却似毫不意外,只转身冲着对方点了点头。然而目光在触及对方的脸时,眼中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掠过了几分诧异。
只见来人也是个女性,比她高大约半个头。身材匀称,衣着简单,唯有一张脸最让人印象深刻——
左脸凌厉美艳,右脸崎岖狰狞。
郭舒艺看得都有些傻眼,顿了会儿才不太确定地开口:
“许冥姐?”
“嗯,是我。”许冥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势往不远处的广场上看了眼,不出所料地在里面看见了两熟悉面孔。
大郭和小郭这会儿都在广场舞的队伍里,正紧张地跟着前面人蹦跶。
算上旁边的,一共六七个女生。许冥不想引起她们注意,以手掩着脸,又往旁边退了退,这才对着郭舒艺点了点头:
“抱歉,有急事,所以就先进来了。”
“没关系的。”郭舒艺立刻道,“我很高兴姐姐愿意进来玩……姐姐不去和其他人打招呼吗?”
“不了不了,怪吓人的。”许冥说着,再次微微懊悔起当初给自己弄了这么个造型。
她现在所在的,正是郭舒艺的怪谈。
现在的怪谈,基本等同于封闭,只在许冥的规则书里留了一个出入口,只可惜进出条件苛刻,只有灵魂轻盈到一定程度的异常存在,才能顺利通过——
对于原本的许冥来说太困难,对于现在的许冥而言却正好。
她这会儿正好处在梦行者状态,灵魂只怕比阿焦都能轻些。既然阿焦都能进来,那自己没理由不行——怀着这样的想法,许冥方才特意试了下,没想还真就进来了。
只可惜她现在的造型不太好看,许冥也不想吓到其他人,便偷偷摸摸地直接来找郭舒艺说话。郭舒艺认真点了点头,看上去十分专注:
“嗯嗯,我明白了。所以姐姐你是需要我帮什么忙呢?要我出去吗?”
“不不,这没必要。”许冥赶紧道,“我只是……这样,我先问你两件事啊。”
郭舒艺:“?”
“第一。”许冥竖起一根手指,“我想问下,你在怪谈里捏出的东西,能拿到外面去吗?”
“现实吗?那好像不行的。”郭舒艺慢慢眨了眨眼,又补充道,“可如果是其他怪谈的话,应该可以哦。”
“那就好。”许冥看上去松了口气,紧跟着又道,“那你介意我从这里拿点东西出去吗?所需的数量可能比较多……”
“拿什么?好拿吗?”郭舒艺一下直起了身体,“没问题的,姐姐你随便搬。如果觉得数量不够的话,我可以专门为你捏一场美梦,场景和内容你自己选……”
“场景无所谓!”许冥立刻表示,“主要是想要灯泡。”
“……?”郭舒艺不禁一顿,“什么?”
“我说,灯泡。”许冥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场景无所谓,主要是要有灯泡。”
“很多很多的灯泡。”
第九十二章
又数分钟后。
楼下·301室内。
高大的“哥哥”正蹒跚着脚步, 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地准备“晚餐”,面前的水龙头哗哗地开着,冲洗装在菜篮里的脏白菌丝。
远在房间另一端的卧室内, 邱雨菲语调平平的声音正不断从门后传出,声音不大, 却能听出明显得干涸沙哑, 已然充满疲惫:
“‘朵朵,是我对不起你。’面前的女人哭泣着, 脸上的浓妆都因为剧烈的表情而挤成一堆, 再也不见那种身为‘上官太太’的体面, ‘你回来吧,回家来。妈妈会好好补偿你。以前是妈妈错了,妈妈偏听偏信, 妈妈对不起你,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再也不会了……’
“杨朵朵望着面前哭泣的女人,却久久都没有说话。
“‘多可笑啊。’她沉默地想道, 原来那个冷眼看她的‘妈妈’, 也会有哭得这么难看的时候。
“‘松手吧,上官太太。’不知过了多久,杨朵朵才轻声开口,‘我没有妈妈,那里也不是我的家。’
“‘像你这种恶毒又肤浅的粗野丫头,根本就不配当上官家的人’,‘杨朵朵你记住, 血缘在我眼里没那么重要, 小茶才是我抚养到大的女儿。你要是再敢动她一次,就给我滚出上官家’……
“‘上官太太, 还记得吗?这些话,都是您亲口说的。我现在也算明白了,就像您说的,血缘,确实没那么重要。’
“杨朵朵说着,一点点将自己的裙摆,从上官夫人的指间抽了出来:‘请回吧,上官太太。没让人把您直接赶出去,已经是我的仁慈,请不要再得寸进尺。’
“语毕,杨朵朵抽身便走。再也没有回头。”
——到这儿,一个章节终于结束。
邱雨菲暗暗松了口气,看了眼手机右上角已经告急的剩余电量,又不由悬起心脏。一旁的许玲蓦地睁开眼睛,眼中却分明流露出几分不满:
“又结束了吗?好快啊。
“姐姐快给我念下一章!”
“好的好的,玲玲你别急啊,稍微等一下……”邱雨菲赶紧道,忙不迭地拿起旁边的水杯,咕嘟嘟地灌了几口水下去——
她当然知道怪谈里的水喝多了不好,但她现在是真没办法了。她已经连着给许玲念了不知多少章小说,反正印象里所有能打脸的亲戚都已经被杨朵朵打过一遍了。嗓子累得快冒烟,喝水吞咽的时候,都能感受到明显的疼。
许玲估计是因为刚听完一个小高潮,见状也没说什么,只不太高兴地撇撇嘴,躺在床上认真回味起方才的剧情。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姐姐,我有点不明白。”
“嗯?”邱雨菲慌忙咽下嘴里的水,“什么?”
“为什么杨朵朵不要她的妈妈呢?”许玲一本正经地问着,一字一顿,“没有妈妈的话,好可怜的。”
“呃……或许吧。”邱雨菲噎了一下,“问题是,她妈妈对她不好啊……”
“那就换一个对她好的妈妈嘛。”许玲说着,忽然坐起了身,“不过上官妈妈虽然很坏,可她长得好看啊。就这么丢了,太可惜了。”
“如果是我的话,就把她的脸剥下来,再去找一个对我好的妈妈,把脸缝上去,这样我就能有一个完美的妈妈了!
邱雨菲:“……”
“啊对了,手脚还有身体也得留着。万一新妈妈有哪里碰坏了,也好及时替换……”
许玲自言自语般说着,说到最后,兴奋到几乎从床上蹦起来,又猛地朝邱雨菲看来:“姐姐,你说呢?”
“……嗯。”邱雨菲再次语塞,顿了两秒,略显僵硬地开口,“我觉得,这样的做法,好像也不是不行……”
“对吧。”得到认同的许玲甜甜笑了起来,忽然歪头,定定地看向邱雨菲的喉咙,嘴角笑容微敛,“说到这个……”
“姐姐你的喉咙,好像也该换了哦。”
“……!”
邱雨菲呼吸登时一滞,下意识捂住了自己颈部,支吾着刚想说些什么,又见许玲眉眼一弯,再次露出抹天真的笑容来。
“开玩笑的啦,我知道的,姐姐的喉咙只是将故事太多,累到了而已。多喝水就没事的!”
说完,还主动将水杯往邱雨菲的方向推了推。后者战战兢兢地接过,指尖犹有些冰凉:“对、对,差不多是这样,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当然问题不大,我都明白的。”许玲笑吟吟地说着,自行拿了本童书,向后靠在了床头垫上,“姐姐有问题的,只是这张脸而已。”
“……”邱雨菲喝水的动作再度顿住。
“不过没关系,不用担心。很快就能给你搞到新的脸啦!”许玲充满自信地说着,语气听上去竟像还带着几分鼓励安慰。
听得邱雨菲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就是因为你说了这样的话才担心啊!话说那个脸又是怎么回事,它看重的是谁的脸?冥冥老师的吗……
邱雨菲一时杂念纷飞,此起彼伏的问号塞得她脑壳疼。她谨慎又畏惧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许玲,迟疑着开口,正想再多问些情况,却见对方似是察觉到什么,蓦地放下手中童书,一下坐起了身——
而后开始扫视周围,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
……不,不对。
不是恐怖。
邱雨菲小心地观察着它的表现,在心里做出判断:
那种眼神,语气说是恐惧,不如说是错愕。
那种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发现自己手机没了的那种错愕——
而很快,这种愕然,又一下变成了再明显不过的愤怒。
“……坏人。”邱雨菲听见它低低骂了一句。
紧跟着,声音一下大了起来,稚嫩的嗓音也瞬间变得尖锐——
“坏人坏人坏人坏人!那该死的家伙,坏蛋老女人!她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全断了,为什么我的线全断了——”
喊到最后,声音已经尖到宛如裂帛,刺得邱雨菲耳膜一阵疼痛。她震惊地望着面前气到失控的小女孩,终是克制不住地往后退去,后背啪一下撞上什么东西,传来冰凉的触感,她惊讶地转头,正对上“哥哥”无神的双眼。
“嘘。”“哥哥”抬起手指,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飞快看了眼床上的许玲——后者这会儿正气得在床上不停锤打,兀自大喊大叫个不停,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哥哥”轻轻眨了眨眼,僵硬的脸上浮上些许诧异,随即便拿定主意,用力一推邱雨菲的肩膀:“走。”
“哦……哦!”邱雨菲也不傻,前一秒刚点头后一秒便飞快往门边冲去,出于害怕,确认两人都跑出房间后,还不忘回身将门关上,给自身多加一道保险——关门的刹那,通过门缝,依旧可以看到正在愤怒大吼的许玲。
不知是不是邱雨菲的错觉,明明人还是那个人,身形看上去,却似乎比之前小了一些。
不及细想,邱雨菲赶紧关上了门。回身的瞬间,却正对上许玲冰冷的双眼。
“姐姐。”它轻声叫着邱雨菲,微微歪过了头,身上仍旧是那身白纱裙,只是看上去变得破旧不少,“你要去哪里啊?”
“故事还没讲完呢。”
邱雨菲:“……”
定定望着那双玻璃般的眼睛,邱雨菲却忽然愣住了。
我该害怕的。她默默想到。
方才还在房间里的人,转头却一下出现在身后,还用这种吓死人的眼神盯着我……按理来说,我应该害怕的才对。
然而,完全没有。
完全感觉不到恐惧。最多就是在对上目光的刹那愕然了一下而已,但很快就缓了过来……
不害怕。真的一点都害怕。
……这个事实本身反倒有些把邱雨菲自己搞得有些心虚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确认自己是活人后当即松了口气,随即涌上的却是更深的困惑。
另一边,已经走到门边的“哥哥”终于意识到不对,艰难转过了身。在看到拦在邱雨菲跟前的许玲时,素来平静的双眼中无法克制地掠过几丝恐惧,旋即又咬咬牙,下定决心般地转身,从旁边抄起一把厚重的座椅——
它已经没法离开了。它很清楚地知道这点。
不论局势如何扭转,自己的死亡都无法逆转,遑论得到所谓的“自由”。
既然如此,那不如咬牙拼一把,至少要帮助还活着的人离开——
“哥哥”咬着牙,努力克服着胸口被女孩强行唤起的记忆与恐惧,冲着许玲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椅子。
就在此时,却听“啪”的一声——女孩儿的脸被重重拍到了一边。
“哥哥”:……
“哥哥”:……?
“哥哥”有些傻眼了,维持着高举椅子的姿势,一时不知该不该放下来。
邱雨菲也有些傻眼了,维持着给人逼兜的姿势,看看面前的小女孩又看看自己的手掌,一脸茫然。
最傻眼的还是莫名其妙被她扇了一耳光的许玲——它眨了眨眼,眼中浮现出浓浓的不可置信。下一秒,又见它将脖子反向一转,伴随着一阵咔啦啦的骨头声响,它的脸转过二百七十度,硬是转回了面前邱雨菲的方向。
再抬起眼时,小脸已然阴沉下来,双眼翻白,白色的眼珠中,又似有蝌蚪般的东西,正在不住游动。
按说是更恐怖的场景。
邱雨菲却只再次皱了皱眉。
跟着试探地抬手——又一个巴掌扇了上去。
这回扇得更用力,直接把许玲整个人都扇翻在地。邱雨菲眼睛瞪得更大,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掌,一旁的“哥哥”却已反应过来,赶紧将椅子一丢,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转身又往门边冲。
“你是,怎么办到的?”它边快步往前,边忍不住询问,“你是通灵者?”
“啊?我不是啊。”邱雨菲跟着它冲到门外,脑袋里犹自充满问号,“我也不知道,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啊!”
她说到这儿,突然反应过来:“可我朋友是!她很懂这些!”
她现在大概也搞清楚了,之前在怪谈里自己能够突然殴打灵体,和许冥建立的“规则”脱不开干系。那么现在应该也是相同的状况。
就是不知道许冥那边用了什么牛批的规则,连害怕的情绪都能一并抹掉……这要是以后能常用的话,那不管去哪个怪谈都不怕了。
邱雨菲默默地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默认了以后还要进怪谈的事实。一旁的“哥哥”却是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伸手将她用力往外一推——
交流间,他们已经跑到了玄关处。它先将邱雨菲推出去,自己紧跟在后,反手啪地关门。转身正要示意邱雨菲先躲去对面,却听房门后面,忽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仿佛钢丝般的声线,尖锐刺耳,震耳欲聋。
伴随着那响亮的哭声,整栋楼似都跟着摇晃起来,肮脏的白色墙皮簌簌往下掉落。“哥哥”本能地掩了下耳朵,下一瞬,却听邱雨菲一声怒骂!
它匆忙转头,正见邱雨菲被人抓着头发,脑袋痛苦地往后仰着,双手徒劳地扑腾着,脸色都微微泛青。
更诡异的是,她的头发是被往上提起的。
“哥哥”一开始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只本能地往邱雨菲的方向靠去。再看清她头发后面的状况,脸色却瞬间一白。
——只见正抓着邱雨菲头发的,是一只小手。
那小手从天花板上倒着垂下来,死死抓着邱雨菲的头发,正不断往上拉。邱雨菲不知什么状况,只努力扑腾着,然而毫无作用:
她现在确实感觉不到害怕了没错。但也并没有设定说勇者无敌。
“哥哥”不敢去扯她的头发或者身体,只能试图去掰那个正抓着她头发的手。皮肤接触的瞬间,一种熟悉的恐惧却被自然而然地唤起,如同冰块般瞬间爬满它的全身,叫它整个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动起来。
快点动起来啊。
它望着邱雨菲逐渐缺氧的面容,眼中终于透出几分焦急。然而它做不到——小女孩的拿手好戏之一正是唤起恐惧,而当动物被真正的恐惧包裹时,别说动弹,有时连呼吸都艰难无比。
而就在它紧张地瞪着邱雨菲,飞快思索着对策时,又听咔哒一声响。
对面302的房间,自动打开了。
打开的刹那,一道熟悉的光芒从门后急射而出。被光照到的瞬间,“哥哥”分明听见那手的上方响起一声斥骂——抓着邱雨菲头发的手指被迫松手,邱雨菲趁机赶紧往前扑去,一下扑到在地上,转头望着那只自天花板内伸出的手,顿时只觉更想骂人。
再下一瞬,灯光又往那只扭曲的手臂上照去。手臂如同坏了的果子,啪地落到地上,随着它一起掉落的,还有那个穿着白纱裙的小女孩。
许玲。
也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说是神出鬼没也不为过。方才去抓邱雨菲的手臂,自然也是它的手笔,这会儿正抱着小熊站在楼道内,一脸阴沉地看向邱雨菲。
邱雨菲被它看得隐隐恼火,忙往斜后方挪了几步。于是电筒的光更完整地打在许玲的身上,照得它脸色越发阴沉。
它颇为怨念地看了眼邱雨菲,开口正委屈巴巴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听302的门后,一个比她成熟不了多少的声音突兀响起——
“外面的怪物请注意,你现在已经被我包围了!”
躲在302室的盼盼说着,小心翼翼地从302的房门后面转出来,手中正是一枚亮起的小手电——这事对她而言其实有些难度,因为她的左臂还在301室,现在连个替代品都没有。
“如果不想惹事的话,就赶紧退回去!”她尽可能地把手电的光往许玲身上打,努力装作很有气势的样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许玲一时却没说话。
它只站在原地,边忍耐着灯光带来的强烈不适,边死死瞪着站在302门框里的盼盼。
片刻后,又见它似是意识到什么,神情一下放松下来,看向周围光芒的时候,甚至还有空轻轻勾一下唇角。
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来。
“……”一直观察着它表情的“哥哥”立刻意识到不对,扶起邱雨菲就往302的方向赶去。然而尚未到门边,却又意识到一个相当不妙的事实。
只见那个贴在302门上的福字,不知为何,自己掉下了一个角。
最上面的一部分软塌塌地垂下来,看上去再无半点黏性。
问题是,这不是一般的“福”字,这是有防御作用的。
现在莫名掉了一半,还能继续用吗?
“哥哥”无法确定相关的答案。它只知道,正被光囚着的许玲已同样注意到了这点,脸上的笑容顿时更明显了。
“姐姐。还有哥哥。”它轻轻开口,语气甚至比之前还甜几分,“要来玩猜猜看的游戏吗?”
“大家一起来猜猜,这些东西,能困住我多久呢?”
第九十三章
许玲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甚至可说细弱。
落在其他三人的耳朵里,却像是贴着耳膜响起的雷霆。
盼盼拿着电筒的手指不可避免地颤抖了下,好在很快又再次稳住。“哥哥”则沉默地看了眼她手里的手电, 又瞟了眼不远处贴着福字的门扉,略一沉吟, 悄悄贴近了一旁邱雨菲。
它在邱雨菲耳边低语几句, 后者诧异地看它一眼,目光随即冷静下来, 坚定地点了点头, 转身便冲向一旁的门板, 伸手扶住要掉不掉的“福字”,同时狠狠咬向自己右手食指——
并在两秒后,略显尴尬地转过了身。
“……那个。”
她举起自己被咬得发红的指面:“你们谁有小刀?我好像咬不开……”
“哥哥”:“……”
“我有我有!”盼盼赶紧道, 说话的同时半转过身子,冲邱雨菲露出自己外套的口袋。她仅剩的一只手现在忙着打手电,只能让别人帮忙来拿。
“哥哥”伸手过去, 果然从她口袋里摸出一把美工小刀。邱雨菲匆忙接了过去, 注意到刀口的锈迹时明显怔了下,想想还是咬咬牙,用力往手指上划去。
多亏她现在没什么恐惧的情绪,一刀下去毫无迟疑。划出的口子里很快有血珠渗出,邱雨菲立刻按照“哥哥”所说的,将鲜血尽可能均匀地沿着“福”字的轮廓抹了一圈,而后使劲将那张纸往门上按去。
松动的福字就这么又被固定了回去, 然而却还没完全固定住。一旦邱雨菲松手, 就又会往下耷拉,邱雨菲没法, 只得站在原地紧紧地按着,求助的目光又再次转向“哥哥”。
“哥哥”见状亦是皱了皱眉,张口刚要说话,许玲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我记得啊,田姐姐第一次贴上这个东西的时候,等了得有十分钟才完全贴牢呢。”
她轻声说着,身体包裹在手电筒的光芒里,身形肉眼可见地又缩小了些。她却像是全不在意,甚至再次歪头露出笑容,嘴巴开合间,露出摇晃松动的牙齿:
“十分钟,好长的时间呀,对不对?”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又是一惊,担忧的目光又一次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盼盼手中的电筒上。
即使是最搞不清状况的邱雨菲都明白,现在的情况,明显是不太妙了。
“福”字的防御要十分钟才生效,问题是这手电筒能扛到十分钟吗?她不知道确切的答案,但看着许玲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事显然很悬。
这种时候,是不是直接跑路比较好?邱雨菲不太确定地想着,然而这似乎也挺难——楼道太窄了,现在许玲就堵在正中间的位置,不管是上楼还是下楼都必须从它身边经过,风险还挺大。
而且哪怕跑路,也至少得留下一人来拿手电筒……问题依然存在,一旦电筒失效,那人绝对玩完。
如果可以,她倒是更愿意上去直接揍一顿。问题是这显然也很冒险——还是那句话,感觉不到恐惧不代表勇者无敌,先前两个大逼兜算是打了个出其不意,对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打起来,还不定谁打得过谁……
牢牢按着贴在门上的“福”字,邱雨菲念头飞转,一时却也拿不定什么主意。就在此时,却听许玲再次开口,声音依旧细弱,语气却变得森冷不少:
“让我猜猜,你们在想什么?在想怎么跑对吗?
“没关系,想跑的话就尽管跑好了。想去几楼就去几楼,想去哪个房间就去哪个房间。反正无论你们逃到哪里,我最后都会找到你们的。
“那时你们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后悔。”
她说着,微微偏头,翻白的眼睛扫过“哥哥”和邱雨菲,忽而轻轻笑出了声。
“多可笑啊,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家人’,真的没那么重要——像你们这种恶毒又肤浅的家伙,根本就不配当我家的人!”
她面上仍带着笑容,说出的话却分明已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偏偏她牙齿已经松动,越说话晃得越厉害,细细的牙齿上裂开道道缝隙,齿缝间更满是暗红的血线,看上去说不出的骇人。
盼盼听着她的表达,却总觉得好像不太对,后退一步,偷偷靠向另外两人:“它在说什么呢?好奇怪啊。”
“……”“哥哥”没说话。怪是一回事,它却不仅觉得怪,还觉得耳熟。
于是探询的目光又转移到了邱雨菲的身上。后者咳了一声,尴尬提示:“杨朵朵。”
那小孩现在说的,明显化用自她不久前刚念过的,杨朵朵亲妈追悔莫及那一段。
代入的貌似还是杨朵朵亲妈的视角……不得不说,这个自我定位还挺精准。
思及此处,邱雨菲神情愈发复杂。“哥哥”则是再次沉默,又过一会儿,才低声道,“下次别念这些了。”
回应它的是邱雨菲一个惊恐的眼神。什么下次,都这种时候了,能不能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偏偏就在此时,更不吉利的事出现了——盼盼手中的手电开始闪烁,发出滋滋的声响。
邱雨菲脸色瞬变,而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哥哥”已经跨步上前,拦在了她和盼盼跟前。
“你们两个往后退,回302。”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将手电筒往前怼去,“倒退着走,不用管门上的字,只管进去,直接关门。”
“走的时候不要看它,如果看了,视线就不要移开,直到进门为止。懂了吗?”
“……”邱雨菲嘴角紧抿,默了一下,方艰难地点了下头。
门上的“福字”还要至少几分钟才能生效,外面必须得留人。这点虽然无奈,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盼盼听了这话,亦是一下瞪大眼睛。似是想要说什么,又生生忍住,深深看了眼拿着电筒的“哥哥”,依言往后退去。
邱雨菲仍在用力按着墙上的福字,见她过来,赶紧将门打开一些。盼盼牢记着“哥哥”的话,努力瞪大眼睛,一边盯着处在光圈中的许玲,一边倒退着往后走去。没走几步,却又听“嗤拉”一声响——
手电筒,彻底灭了。
楼道内本就昏暗,原有的光源一灭,更是显得幽深晦暗,所有的轮廓都被瞬间吞没。盼盼倒吸口气,立刻本能地看向光源消失的方向,然而转头的一刹那,她心里就重重咯噔了一下。
糟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本来看着的,是许玲的方向。而“哥哥”特意嘱咐过,如果看着许玲,就千万不要把视线转开……
几乎就在她想起这点的同时,一双冰凉的手倏然环上了她的腰部。她感到有什么正在从后面靠近,阴冷的气息直扑脸颊,有似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接二连三地掉到她的肩膀上。
……是牙齿。
这一回,盼盼倒是一下反应过来——那些掉在她身上的,很可能就是许玲脱落的牙齿。
“盼盼姐姐。”就像是印证她的想法一般,许玲幽细的声音再次贴着她耳朵响起,“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知道的。”
“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呀,你可以当妹妹,也可以当姐姐。我答应你,会把胳膊还给你,也可以把你妈妈接过来。你不想她变得更完美吗?现在的她就是一个废物……”
……不,她不是。
盼盼在心里反驳着,身体却像是被冰凉的锁链缠绕,半点也动不了。莫名的恐惧如同海水般淹没上来,压得她胸口疼痛,呼吸困难,明明很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而很快,她又发现另一个更让人惊恐的事实——
不仅仅是出不了声而已。她还听不到声音。
“哥哥”也好、邱雨菲也好,按说就在她的旁边,她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她试着去寻找其他人的轮廓,目之所及,却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那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像是厚重的墙壁,隔绝着她与周围的一切。她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腰上冰凉的触感,以及许玲细细的声音,像是植物的根须,一寸寸往皮肤和骨缝里钻。
“帮帮我吧,盼盼姐姐。”
“我只有一个人了,你还不如一个人。我们两个才更适合当家人,不是吗?”
“你看,他们都不要你了,只有我,还在这里……”
不对、不对……全都不对!
谁来救救我,随便谁都好,快来救救我——
耳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盼盼本能地闭眼,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声音隔得更远一些。就在此时,隔着眼睑,她却分明感到外面似乎有什么亮亮的东西划过。
诧异睁眼,印入眼帘的,却是一抹炫彩的光。
不是很亮,照亮这个楼道却已经绰绰有余。裹在周围的厚重黑暗被这光芒打破,盼盼艰难地眨眼,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旁边人一下拉走,跟着便听一声恼怒的尖叫——
是许玲的叫声。
它原本已经躲到了盼盼的身后。盼盼一被拉开,所有的光便又打到它身上,照得它再次动弹不得。
许玲以手挡着眼睛,不客气地再次怒骂起来,露出缺牙少齿的口腔。盼盼惊魂未定地望着它,这才注意到,不光是牙齿脱落,它的嘴唇似乎也开始歪了。
再看向四周,邱雨菲和“哥哥”都在。方才将自己拉开的,应当就是“哥哥”……
然而那光却并非出自他们中任何一人。仔细一看,倒像是从楼梯上面打下来的。
所以到底是谁?在这种时候出现,简直就像是天神一样——怀着这样的感慨,盼盼感动地抬头,视线随着那光线一路逆行,最终落在了那个扛着灯的人影身上。
……她看到了一道焦黑的人影。
对,焦黑。那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烈火的焦黑。那人影就那样大喇喇地站在楼梯上,仿佛一个人就能撑起一部恐怖片。
……再仔细一看,那人影扛着的似乎还是个迪斯科球。只是没有在转罢了。
盼盼:“……”
默然片刻,盼盼安静地收回了目光。
并往邱雨菲的方向靠了靠。
“那个。”她轻声开口,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很怂,“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许玲吗?”邱雨菲正在尽量往楼梯的方向靠,闻言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没事,已经困住了。”
……不,怕的是上面困住许玲的那个……
盼盼默默想着,往邱雨菲的方向贴得更紧了些。
恰在此时,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更多的光芒倏然从上方落下,同时落下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赶上了没有?赶上了对吧!还好还好……
“迪斯科小队呢?迪斯科小队全部跟上!按照之前安排的行动,全部站开,不要挡到别人的光……雨菲??”
有人在楼梯上探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你出来了?没事吧!”
正是许冥。
邱雨菲闻声抬头,盼盼和“哥哥”亦跟着抬头。不得不说,有许玲和那种焦黑人影做对比,这种狰狞的面容都显得眉清目秀起来。
邱雨菲早在看到阿焦时就猜到是许冥过来了,见状赶紧点头。于是许冥又快步下楼,身体灵活地扭来扭去,很快便从一堆错落排列的阿焦中挤了过来,迪斯科球绚烂的光线打在她侧脸上,更显得诡异妖艳。
楼梯上大概列了有七八个阿焦,站在前面扛着迪斯科球,站在后面的举着探照灯,不同的光线交织叠加,愣是将原本昏暗的楼道照得炫彩大舞台。
而许玲,就像是被聚光灯定住的凄惨主角,死死抿住嘴唇,瞪着从楼上下来的许冥。
“我认得你。”她低声说着,声音听上去竟透出几分委屈可怜,“你是姐姐。”
许冥却没理她,只自顾自朝其他人走去。因为楼道空间有限,她只能停留在楼梯上,低头与邱雨菲等人交流起来,片刻后,了然地点了点头。
“那没事了,这些灯够照它好久呢。”许玲听到她如此说道,“雨菲你方便吗?能先陪盼盼去找一下她的胳膊吗?应该就在301室。还有这位……不介意称呼您一声田女士吧?方便的话你要不先下楼?这个楼道的空间需要腾出来……坡海棠?坡海棠呢?”
她说着,又转头向上,叫起另一个人的名字。许玲目光闪烁几下,却是下定决心般咬了咬唇,开始努力往后挪去。
作为同样能制造和引发恐惧的存在,这种光芒对它影响更多是体现在行动的限制上。像现在,被那么多的光包围着,它哪怕只是小小的挪动一下,灵魂深处都会传来细密的针扎般的疼。
但疼也得忍着,这种时候,再死守在原地不动,注定死路一条——更何况,它现在的位置,并非没有生机。
之前为了控制盼盼,它特意转移到了盼盼的身后。这就导致它现在的位置,其实是在楼道的右内侧——也就是更靠近302室的位置。
又刚巧这个时候,302室的门是开着的,门上的福字也尚未生效。因为角度原因,那些光线也并未落到房子的内部。换言之,它只要努力地爬行,一直爬到屋子里面,就能摆脱这些光……
进了房子,关上房门,自己就安全了。他们灯再多,难道还能照到屋子里吗?就算有办法突破房门,有家具的地方,总不可能所有角落都被光找到,它总有地方可以躲的。
接下去要做的,就是等待而已,等着与楼内的怪物建立新的联系,等着那些该死的光自行失效。等到那时候,它就冲出去,把除了姐姐以外的所有人都杀了……
可以的,它一定可以做到的。
只要先爬过去,只要先爬到门的后面……
加油,许玲。杨朵朵断了一条腿都可以爬上顶峰,你有什么理由不可以!
许玲咬紧所剩不多的牙关,拼命给自己打着气。眼看一只手就要触碰到门板,却听又一阵脚步声响,那个被叫做“坡海棠”的家伙终于蹬蹬蹬地下来了。
也是一个眼熟的人,就是那个徒有其表的“姐姐”。
许玲不太高兴地看它一眼,正见许冥转头和坡海棠低声说话。跟着便听坡海棠叫了起来:“我在这儿看着?不好吧,多危……我是说多不合适啊……”
“只是看着别让它爬走,很难吗?”许冥却道,顺手将人拽了下来,“快点,我还有事得上去一趟,这边交给你了。”
“行、行吧……”坡海棠看着仍不太乐意,却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想想又忍不住问道:
“可袭明老师,灯不是都带下来了吗?你还要上去做什么?”
……全带下来了?
许玲闻言心口一松,登时爬得更努力了。
没爬出多远,却又听许冥道:“第一批灯好了,可还有第二批呢。”
许玲:“……”?
什么批?它为什么好像听到了奇怪的东西?
“第二批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装填完毕,可以带下来。然后要把第三批放进501装填……”
许冥说着,还抬手往旁边指了指:“这种迪斯科球都是从供货商那里拿的现成的。实际上我已经专门请人做新的灯了,有大的,也有小的。大的就是那种车大灯,远光的那种,此外我还定了一批柔光灯,到时候四面给她一架,上下左右全部封住,我问过楼长了,那力道,至少也能封她个十天半个月……”
“……”许玲默了一下,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了,不顾一切地就伸出手去,拼了命地去推面前的门板。
“小灯就稍微难做点。我还得去监工。打算做那种小手电,专门用来照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免得它乱躲。还订了小灯泡,万一它躲到了床底之类的角落,就用小灯泡去照,沿着角落摆一圈,也能封它好久的。”
“…………”
细细的指尖忽然凝住,停在了即将碰到门板的那一刻。
下一秒,许冥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更是彻底将它的希望击得粉碎——
“楼长还说了,这楼里其实有备用钥匙,专门用来开各个房间门的。我等等还得去找一下,这样不论它躲到哪个房间都不怕了……”
许玲:“……”
这不是我的姐姐——这一刻,它忽然无比坚信。
绝对不是。
这样恶毒肤浅又可怕的人,是不配做她的家人的!绝对不配,不配!!
第九十四章 (捉虫)
没有人知道此刻许玲的内心有多波澜壮阔。
……准确来说, 也没人在乎。
许冥以及她带来的一车……一大片光,以惊人的效率控制住了局面,许玲被光淹没不知所措, 曾被它追得鸡飞狗跳的三人组也及时抓住机会,纷纷跑路, 跑得头也不回,
也幸亏被光同步照到的是他们三个,楼内唯一一组不受感应灯影响的存在。邱雨菲和盼盼姑且不论, 许冥看到“哥哥”也在场的时候, 着实担忧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多虑了——当时在301探索时,她曾听到过许玲和“哥哥”的交流。没记错的话,“哥哥”也是不怕感应灯的, 不然许玲也不会把下楼丢垃圾的工作交给它。
相比起来,许冥这边的处境反倒要尴尬一些。因为他们才是不免疫感应灯的那一批——坡海棠是异化根,阿焦们又是没有落户的死人。许冥不是死人胜似死人, 重点是同样没有户口。
好消息是因为他们现在使用的是自己提供的灯具, 所以不受这些光芒的影响。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等等下楼时,不要再误触感应灯就行。
眼看着许玲已经被光团团包围,许冥也没再耽搁,和坡海棠仔细嘱咐一番后,转身就往楼上跑去。
就像她说的,楼上, 确实还有一批灯具正在装填中。
事实上, 正处在待机状态的还远不止这些灯具——从四楼平台上去,转过一个拐角, 抬头便能看见楼梯台阶上乌压压的,坐着一群阿焦。
许冥抬脚往楼上走去,阿焦们自觉地为她让出一条道路。让许冥莫名有种自己是个黑老大的错觉。
……嗯,一定是错觉。
她伸手从旁边又点了几个阿焦,让它们起身待机,自己则又来到501室,眯着眼进去,开始熟练地将放在里面的灯具一个接一个往外搬。全搬到楼道里堆着,又安排待机的阿焦排队过来拿,一人领一个,发完又拿出规则书,驾轻就熟地翻到怪谈入口所在的那一页——
不过一个晃眼的工夫,她人便又来到了郭舒艺的怪谈内。
郭舒艺是个很有行动力的小姑娘,这点许冥早有认识——然而直到现在,她才对这点,有了更加切实的体会。
许冥说需要灯,郭舒艺就真的给了她捏了个充满灯的美梦。放眼望去,上方尽是狂热旋转的迪斯科球,地面上全是整齐排列的各式手电与常规灯具,偌大的仓库外面,还停着整排的汽车,郭舒艺这会儿正蹲在门边整理一个挺大的工具箱,见到许冥出现,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抬手指了指外面停着的车子。
“姐姐看中哪辆车子的车灯了?”她腼腆却热情道,“我去帮你拆下来。”
“不不不,这回不用了,谢谢!”许冥赶紧道,又迅速收回目光,看了看陈列在场景内的众多手电,“我接下去挑些特定的照明工具就行……只要确保能使用,问题就不大……”
“都能用的!”郭舒艺闻言立刻笃定地点头,“保证都是能用的!”
为了证明自己优秀的品控,她还特意给所有的手搓产品上都打上了iso的质检标。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和严谨。
许冥听着,表情却是顿了一下。
“那个。”她眨了眨眼,企图委婉地给出提示,“其实没有质检标也……”
“质检是必要的。”郭舒艺却坚持,又蓦地起身,小跑几步,走到了一排手电前,举起一个,很有兴致地拿给许冥看:
“还有这些,我把这批做成了和拆迁办的联名款,上面还有都市怪谈拆迁办的标志……”
“?”许冥一怔,“拆迁办哪里来的标志?”
“我知道没有。所以就先写了名字。”郭舒艺认真颔首,“等有标志了请告诉我,我会及时进行替换的。”
……所以说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放上去的必要啊。
许冥在心里尖叫,对上郭舒艺亮闪闪的眼睛,却终究是没多说什么。
甚至离开时,因为那批手电的尺寸正合适,还揣了几个,一并带走。
离开郭舒艺的怪谈,许冥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五楼的楼道中。她低头再度点数了一下怀里的照明设备,转身熟门熟路地往501室放,放完出来,正对上502室紧闭的房门。
杨独异飘忽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你,又放进去了一批?”
“嗯。”许冥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微妙,顺着点了点头,“备用嘛。”
杨独异:“……”
杨独异:“其实,如果只是为了困住那小孩的话,没必要弄那么多……”
“哦不用担心。”许冥立刻道,“多余的照明设备我会组织回收的!如果您觉得楼道里放不下的话,我可以全部带走,保证不会堵住楼道的!”
杨独异:“……”
所以你还要带走。
蜷缩在门后的异常存在迟缓且僵硬地眨了眨眼。
并又一次选择了沉默。
另一头,许冥则已经熟练地开始组织待机的阿焦们持灯下楼,浩浩荡荡的队伍自楼梯上穿过,宛如扛着长枪短炮。
回到四楼时,正见邱雨菲和盼盼从301室出来,手里带着盼盼那只被抢走的手臂。盼盼边走边将那手臂往断面上怼,走到楼梯口时,刚巧将手臂完全装好。她试探地转了转胳膊,确认已经活动自如后,方重重呼出口气,看了眼仍被光线困住的许玲,又忍不住哼了声,又怒又怕地往前挪了几步,贴着楼梯扶手绕到下行楼梯处,旋即便在许玲沉默的凝望中,头也不回地向下跑去。
此刻的许玲,看上去已经更为狼狈了。牙齿已经完全掉落,萎缩的嘴唇也开始摇摇欲坠。脸上更是出现了大量的皱褶,整个人就像是被放了气的皮球,蜷缩起来的时候,又会叫人想到折叠起来的塑料袋。
它的眼珠也在萎缩了。眼皮耷拉着,看上去像是睁不开,发出的声音却还是细细弱弱的,像是普通的人类幼童:
“姐姐……我只是想有个家,姐姐……”
它说这话时是看向许冥的。它虽然认知有限,但能屈能伸的本能还是有的,哪怕心里早已被许冥气到火冒三丈,认定对方已全然失去做它姐姐的资格,想要卖惨装可怜时,依然将许冥列为了首选目标。
只可惜许冥没理它,转身招呼起排列在楼梯上的阿焦们,随着灯具的增加,楼道越发亮得晃眼,连带着许玲脸色也苍白得更加明显。
许玲没法,只得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邱雨菲,嘴角一撇,神情愈发楚楚可怜。
“雨菲姐姐……”它轻声说着,声音里都带着明显的颤,“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当成冥姐姐的替代品,其实你才是最好的……我活到现在,只有你是对我最好的……”
邱雨菲:“……”
她缓缓转头看向许冥,做了个往下的手势,询问地挑了挑眉。许冥面不改色,微微点头,于是邱雨菲半秒犹豫都没有,赶紧学着之前盼盼的样子,贴着楼梯扶手,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下行楼梯处。
眼看她也准备离开,许玲终于有些急了,忍不住又提气唤了两声。邱雨菲却只转头冷漠看它一眼,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就这样吧,许玲。那天在手机里,你说你是许冥,或许一切便都错了。”
“结束吧,许玲。就像我们,从未开始过。”
说完,在许玲愕然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转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跟着便哒哒哒、哒哒哒地一路往下跑——快得像是在逃命,清脆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了楼道里。
只剩下许玲一个,趴坐在原地,徒劳地往前伸着手,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不是,这个女人……有病吗??
它难以置信地想着,随即又意识到了某个更为糟糕的事实,蜷缩的身躯艰难转动,视线终又落回了许冥的身上。
——“哥哥”早在许冥刚控制住局面的时候,便先下楼去探情况。盼盼和邱雨菲刚才也已下楼。坡海棠则按照许冥的嘱咐,去了302室内,一边布置灯光,一边警惕着不让许玲爬进来。
302的房门也已经关上,门上的福字贴得端正。
换言之,此时此刻,楼道里除了那些阿焦,就只剩下了许冥和许玲二人。
许冥也没说话,就那样环着手臂,安静地站在楼梯,居高临下望着许玲。半边面容藏在炫目的灯光之下,唯有布满伤痕的右脸,轮廓明了,清晰可见。
许玲望着那半张脸,不知为何,竟是更紧张了些,本能地往后又缩了缩。就在此时,却听许冥淡淡开口,语气平淡又随意:
“许玲。”
她唤着对方自认为的名字,毫不意外地注意到对方手指轻轻动了下。她微微偏头,顺势又往下走了两阶:“你管自己叫‘许玲’。”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回应她的,却是许玲一个充满怨念的目光。
“是她唤醒了我,所以我想跟她姓。因为她叫我‘玲玲’,所以我觉得自己该叫许玲。这有什么问题吗?”
“……”老实说,完全没有问题。
许冥听着它的话,心跳却不由加快起来。
“什么叫做‘唤醒’?你是被作为什么‘唤醒’的?”许冥面上仍维持着基本的冷静,语速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加快,“她把你送到这里,然后她又哪儿了?你对此到底知道些什么?你……”
她说话一半,却又顿住,有些懊悔自己的失态。
而许玲显然没错过她语气里的端倪。艰难抬起已经瘪掉的眼睛,目光在许冥身上转了几转,短暂的沉默后,却又轻轻笑了起来。
“你找不到她了。”许玲道,“像我一样。”
“……”许冥听着,心里又是一沉。
恰在此时,却又听许玲轻声道:“至于别的,我可能会有答案。但你得让我好好想想。安静地想。”
她说着,视线下意识扫过周围的光源,又本能地移开了眼睛,难受地抿了抿唇。
“这些光芒,不仅会影响我的行动,还会影响我的思维。如果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准确的答案,那你还是……!”
话音未落,身体又是剧烈的一颤——一道强光直直地打在它眼睛上,又激起一声尖叫!
“你做什么!”许玲本能地抬手转脸,努力躲避起这道光线,嘴里终是没忍住蹦出了脏话,“个混球,没听懂我刚才在说什么吗!”
“听懂了啊。”许冥却冷静地点头,手里依然稳稳地举着那支强光手电,“就是因为听懂,所以才照你的。”
说完看了眼旁边的阿焦,顺手又把那手电塞进了它怀里。旋身再次往楼上走去。
“谈判失败。”她边走边对旁边的阿焦说话,声音不大,目不斜视,“就按之前说的。”
“乃伊组特。”
第九十五章 (捉虫)
同一时间。
单元楼外。
田毅亮蹲在单元楼的大门外, 正埋头认真鼓捣着什么。片刻后,无奈起身,对着其余几人摇了摇头。
“还是进不去吗?”方雪晴抱着胳膊, 忍不住拍了拍额头,“不是, 你们单位不是供着个很牛批的异化根吗?它能帮上什么不?”
“别提了。那位最近不知怎么又开始不高兴, 闭门谢客呢。”田毅亮叹气,后退几步, 回到人群之间, 想了想, 又看向方雪晴和凌光,“说到异化根……你们单位,不也有合作的对象吗?”
具体他不是很清楚, 但印象里,安心园艺确实也有“供”着个特殊的异化根,主要负责提供怪谈线索什么的。
最重要的是, 据他所知, 那位异化根顾问还格外得好说话,也很乐意配合安心园艺进行各种研究和尝试,衍生物也给得相当大方。安心园艺目前最突出的怪谈联络技术,以及怪谈场景复原技术,几乎全是在对方的协助下完成的。
……比起他们单位那个喜怒无常还要这要那的快乐公主来说,不知道友善多少倍。
凌光闻言,却是露出微妙的神情。
“那位老师吗?通常来说确实是很好说话的, 但这回, 不知怎么,她好像不是很乐意帮忙……”
因为他们对眼前怪谈的了解实际很有限, 所以出发前,凌光还特意去找了那个异化根——他们内部都称其为顾问或老师,对方也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只是不一定常在那里。
凌光过去时,正撞见对方缩在椅子里用手机打麻将,还庆幸了一下。没想到听说他们这次的目的地后,对方却一改之前的大度,说什么都不愿帮忙,也不愿透露关于这个怪谈的任何信息,甚至还难得劝了句,建议凌光他们也别过去。
凌光他们没法,只能自己先过来了。
“……啊?”田毅亮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下头发,“诶,那这难办了呀。进又进不去,看又看不到……”
凌光一想也是,低头看了看腕表,表情愈发焦躁。一旁方雪晴呼出口气,咬咬牙又把手机拿了出来。
“要不还是再问问吧,不行再说呗。”她边说边拨号,“不然光堵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小偷来踩点的呢……”
旁边三人皆因她神奇的比喻而表情微滞,方雪晴却是不管不顾,转眼就将手机放到了耳边。等了片刻后,便见她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对着手机出声:
“喂?老师好,对对我雪晴,就我现在正在那个篮子桥单元楼外面……对对,我知道这是麻烦老师您了,但能不能通融下,我们真的得去看看,里面还有活人呢……
“……真的有真的有,没骗您!我们同行的员工就在里面,才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她朋友特意请我们多关照的……啊?哪个同行?
“就,怪谈拆迁办,老师你知道吗?他们不太常……诶?
“对对,当初带走宏强公司胡杨的就是他们……哦,哦,好的,明白了,谢谢谢谢!”
——灌木丛后,听到“宏强”二字的顾云舒微微抬眸。她视线的尽头处,方雪晴正维持着打电话的姿势,不断冲凌光招手,压低声音急急说话:
“那台笔电呢!快拿出来拿出来,老师答应帮忙了……诶老师,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接下去怎么操作……”
安心园艺的外勤人员,出任务基本都会带一台电脑。电脑里有利用异化根衍生物开发的软件,不管在哪儿,都可以往现实的服务器中上传资料。
这会儿,在顾问老师的远程指导下,两人正快速调整着软件的各个数值——虽说顾问依旧没法帮他们进入怪谈,但发挥能力看看里面的情况,似乎还是可以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软件捕捉到的画面不是实时的,有严重滞后性,而且视角固定,无法调整……不过这种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是。”凌光一边帮着调试一边奇怪,“怎么顾问老师忽然又同意帮忙了?”
“不知道啊。”方雪晴头也不抬,“反正听到怪谈拆迁办的名头后就改主意了……”
凌光:“?”
“似乎是因为他们曾经救过胡杨,所以老师对他们印象很好。”方雪晴小声说着,忽然抬手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又冲着旁边两人招手,“老田!黄鱼小姐!快过来,出画面了!”
“……!”一旁凌光差点吐血。人家新带来的帮手确实是黄鱼脑袋没错,但你也不能直接就管人叫黄鱼啊!这像话吗!
好在大力除草的两人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很快便凑了过来。四颗脑袋高低错落地聚在一起,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下,电脑上的画面终于出现了明显变化——
伴随着滋滋一阵响,屏幕上黑白的雪花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冷的昏暗。
视角被固定,他们只能依稀认出画面呈现的位置,是某一层的楼道平台。
平台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即使如此,在场四个通灵人士却还是不约而同地为这画面面色一变,心底皆泛开一丝凉意。
——毕竟这是用根的力量捕捉到的信息,虽然呈现的方式类似视频,但真正传达出的,却绝非单一的画面。
画面之外,幽冷的气氛,古怪的声响,异常生物活动时所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对于这群本就敏感的通灵人士而言,近得都像是触手可及。
“你们看。”就在此时,黄鱼小姐忽然伸手,指了指画面的角落,“这些白色的是什么?根的衍生物吗?”
“好像是。”田毅亮回应着,眯眼仔细看去。看了一会儿,却忍不住唉了一声。
那画面本来就暗,再透过电脑呈现,更是叫人看得眼睛都快瞎掉。田毅亮眨眨眼,拍了拍凌光的肩膀:
“诶,这也太暗了,能调亮点不?”
“可以是可以,但这样会影响到捕捉到的影像的。”凌光认真道。
他们现在看到的,并非单元楼内正在发生的情况,而是设备利用根的力量,从过去的几个小时中随机截取的一个时间点。一旦在这种时候触碰设备,很可能会导致软件重启,重新开始信息截取。观测的时间点、角度,都可能会因此发生改变。
“那还是重新截吧。”方雪晴定睛看了一会儿,也觉得吃力。重点是他们这个角度太尴尬了,光对着一个光秃秃的平台,啥都看不到。
凌光听她这么说,终于点了点,调整了亮度。随着他的动作,屏幕里的画面又开始变化——最开始只是雪花屏一般地闪烁,跟着,则像是在调频道般,屏幕上飞快掠过一帧帧不同的画面,每一帧只停留不到几秒,便迅速闪过——
不论是一楼探出扭动的硕大眼睛,还是二楼从门后缓步而出的巨大诡影,皆被几人尽收眼底。
不仅如此,四楼遍布的厚重菌丝,以及被菌丝包裹的尸体;五楼那在灼目光芒中若隐若现的悬挂双腿;301屋内喜怒无常的小女孩,202深处那些藏在柜底床下的诡异身影,皆一一从画面中掠过,每闪过一帧,几人的脸色都难看一分。
——还是那句话,观测的结果以画面呈现,不代表他们感知到的只有画面。
也因此,那一刹那下的恐惧感几乎是完完本本地传达出来,即使隔着一层屏幕,也叫人不由一身冷汗。
直至最后,画面终于又定格为了那个空荡荡的、长着些许白色菌丝的楼道平台上。方雪晴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声音里犹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这鬼地方,怪吓人的哈……”
其余人深以为然地点头,方雪晴想了想,又不由自主地蹙眉:“也不知道怪谈拆迁办的人怎么样了。顾铭还特意说了希望我们帮帮她朋友呢,这可怎么帮……”
话音未落,却又听嗤嗤一声,电脑里的画面竟再次切换——
原本昏暗的场景突然便被光填满,吓得在场几人皆是一愣。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楼道里,突然凭空多出了个小女孩——方雪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话时,软件的自我调试估计还没结束。现在这个,才是最终真正截取到的画面。
再一看那被光包围的幼小身影,几人脸色又是微变,彼此迅速交换过眼神,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诧异。
毫无疑问——现在出现在画面里的小女孩,是个异常存在。
从它身上的裙子判断,它之前应该也曾在那些快速切换的场景中出现过,这也正是方雪晴他们震惊的点——毕竟在之前的画面里,对方虽然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样,然而那股近乎域主般的压迫感,却是掩都掩不住,浑身上下都透出不好惹的气息。
然而此刻,它却像是只小白鼠般蜷缩在光芒的包围里。弱小无助,形容狼狈,身体在肉眼可见地衰落凋零,几乎连基本的人型都维持不住。
怎么说……看上去就经历了很多。
问题是,她经历了什么?
电脑前的几人皆面面相觑,联系起之前的情报,心里皆稍稍浮起些隐约的猜测。
就在此时,却听黄鱼小姐低呼一声,伸手朝屏幕上一指:“你们看,又有东西入镜了!”
众人赶紧定睛看去,发现果然,又一只焦黑的手出现在了画面里,正将一枚强光手电,轻轻放在小女孩的不远处。
明亮的光线打向女孩的方向,后者脸上的恼怒与痛苦,明显又多几分。
因为角度问题,他们看不到那焦手的主人,但可以看到随着它动作垂下摇晃的工牌。那手很快又抬起出镜,手电却留在原地,凌光凑近屏幕,努力辨认着电筒柄上的一行小字,不自觉地轻轻念出了声:
“怪谈……拆迁……办……”
念完,忽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又抬眼看向其他人,确认般地又重复一遍:“那上面写着,怪谈拆迁办。”
“……嗯。”回应他的,是其他人同样略显呆滞地点头,“看到了。”
几人再次面面相觑。
而后非常一致地,再度陷入沉默。
*
另一边,单元楼内。
许冥这边的进度,却是要比外面观测到的,要领先许多。
在先前短短十分钟内,她已经完成了又两批灯具的装填和运输,并且完成了对楼道的进一步布置,顺道对原先的布置进行了优化,优化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回收了部分利用率不高的灯具、针对一些死角进行了强化照明,并在保障照明效果的前提下叫回了全部的阿焦,方便到时候跑路。
中途邱雨菲还曾上来探过情况。用她的话说,现在上下楼的安全感都爆棚,感觉正道的光正照在每一寸大地上。
只可惜,对于许玲,许冥这边除了完善照明,没法做出更多的处置——“乃伊组特”也就说说而已,一个异化根,要是真那么容易被杀死,很多事情也就没那么麻烦了。
解决完了照明问题,她也没忘记答应楼长的其他事。往楼下跑时,顺道把201室的电闸拉了。
……电闸拉下,201室却依旧没什么动静。门没有开,里面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许冥在门外静静站了片刻,想到楼下还没跑出去的人,终究是没再多留,转身快步往下跑去。
跑到楼下,却见单元楼的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堆人——除了雨菲、坡海棠和“哥哥”,盼盼和她妈妈也已经等在了那里。盼盼背上背着鼓囊囊的小书包,一手提着个同样鼓囊的手提袋,另一手正牢牢牵着自己的妈妈,看到许冥下来,当即紧张得深吸口气。
她妈妈则依旧是那副魂不守舍的呆滞样子,牵着盼盼的手,却一样是握得很紧。
许冥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浅浅扫过,张口刚要问些什么,便听盼盼紧张地开口:
“那个,我、我听说,你能带他们离开,所以我就、就来了……我、我和妈妈也想……如果你需要什么的话,就……”
“没问题,一起走呗。”许冥却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也没在意盼盼的最后半拉话,“不过你们得先等一下,楼长还没把钥匙给我……啊,对了。”
她视线再次扫过二人,忽然想起一事:“你们有地方去吗?”
“……”回应她的,却只是盼盼有些局促的眼神。
哪有什么能去的地方呢?她和妈妈本就是在世上流浪的死人。当初因为楼长垂怜,才得以在这地方安稳地待上那么几年。然而现在这状况,却是不离开不行了。
安全只是一方面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妈妈身上有什么正在流逝——一些她拦不住、也抓不回的东西。
那些东西流淌得很快很快,被时间带得很远很远。她不知道自己的妈妈还能再清醒多久,所以才想着,要抓紧最后的时间,带她一起离开这里。
外面的世界很大,妈妈喜欢的东西也很多。如果可以,她希望至少能在妈妈的意识彻底消失前,好好再看一眼那些。
曾经被世上最无所不能的女人保护照顾过,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也去保护照顾她。
“……”许冥闻言,却只微微垂下了眼眸。
过了会儿,又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那这个,你们先拿好。”
她说着,从包里掏出规则书,又从本子里摸出两张现成的工牌,交到盼盼手里。
“把名字填上后戴上。如果不清楚具体操作的话就问坡海棠,它是拆迁办老员工,知道怎么用这些。”许冥说着,警告地看了眼旁边探头探脑的坡海棠,随即又转回目光。
“具体原理我不清楚,不过戴上这个,应该对你妈妈的情况会有帮助。倘若你们不知道去哪儿的话,出去后就去找一个戴着面罩的灵体,跟着她走,她会安顿好你们的。”
许冥快速说完,却见盼盼的眼神有些似懂非懂。正琢磨着再解释一下,却听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清脆声响——
一枚钥匙,被从楼梯的缝隙上方,直直扔了下来。
坡海棠原本被这动静吓得直接窜到墙上,看清那是枚钥匙后,又灰溜溜地爬了下来。凑近观察了下形状,难掩惊喜地开口:
“袭明老师,这个该不会……”
“嗯。”许冥仔细打量了下那钥匙,转手塞进了邱雨菲手里,“是出去的钥匙。楼长给的。”
给的方式也挺简单粗暴。许冥估摸着,那位多半就是察觉到外面没人了,就自己开门出来,把钥匙往楼梯缝隙里一丢拉倒。
不管怎样,既然拿到钥匙,那之后的事也得安排上了——许冥立刻摆摆手,让几人先开门出去,自己则捂着挎包,又一次转身往楼上跑去。
在杨独异的房间门上挂茱萸。
许冥对自己答应下来的所有事,都记得很牢。
中途再度路过房门紧闭的201室,却是忍不住又一回停下脚步。
“……你好,请问听得到吗?”她试着呼唤门里的人,却没得到任何的回应。她小心上前,将耳朵贴在房门上,过了会儿,又缓缓移开,试探地再次开口:
“阿姨?”
“是你在里面吗?”
“阿姨,是我。”
声音落下。门后却仍是一片死寂。
许冥有些遗憾地退开,想起楼上许玲的存在,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
阿姨确实是楼长的朋友没错,但也没规定,楼长的朋友只能是阿姨。况且凭许玲的偏执程度,如果阿姨进了单元楼,它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倒是自己,只因为一点点的重合性,就把待在201室的“楼长朋友”直接等同于阿姨,反倒有些没道理了。
许冥暗自想着,闭眼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突然涨起的失落与遗憾,旋即转身,小心绕过楼梯上的一堆灯盏,飞快朝上爬去。
来到三楼,许玲仍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它现在的状况已经被之前还糟,上下嘴唇都已掉落,骨头软到几乎站不起,浑身皮肤都在溶解,按在地上的手掌抬起时,地面甚至会直接粘掉一大块皮。
躯体状况的恶化直接导致了它情绪建设的崩塌,再次看到许冥,它甚至连装可怜的心情都没了,话语里只剩下浓浓的恼恨与怨毒:
“你别以为你能困住我一辈子。灯多又怎样,就不信它们没有熄灭的时……”
话未说完,许冥已经从它眼前轻巧转过,继续往上走了。
剩下狠话都没能说完的许玲:“……”
它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东西了,但还是能感知到许冥的靠近与离开。察觉到许冥的目不斜视头也不回,它更是气得舌头都要掉下来。恰在此时,却又听一阵脚步声响——是许冥又走回来了。
许玲心头一松,当即便急着要将狠话放完。谁想还没开口,许冥先说话了。
“好险。”它听到许冥道,“差点错过了这个小手电……”
“放不放好像也没差啊?带走带走,不要浪费了……”
跟着就是拾拣的动静,之后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多久便消失在了楼上。
再次被完美无视的许玲:“……”
……坏人。
它忍不住再次咬牙——虽然它嘴里已经没剩什么牙。
坏人坏人坏人,不会真以为把它困在这儿就万事大吉了?它只是虚弱,又不是死掉;再说了,在这个世界,谁能让它死掉?
只要熬过这一波、只要熬过这一波……
诶?
下一瞬,却见趴在原地的许玲蓦地抬头,浑身一僵。
旋即又飞快地转动起脑袋,脸颊上松动的部分因为过于剧烈的动作而进一步龟裂掉落,它却已顾不得这些,只努力探听着四周的一切动静,同时尽可能地缩起身体。
已经上楼的许冥或许听不见——可它听得很清楚。
方才,分明有开门的声音。
来自下方二楼的、开门的声音。
第九十六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的原因, 许冥并未听见楼下的动静。
她只按照约定,一路尽可能快地爬上五楼,中途顺便又回收了两个小电筒。等来到502室外时, 不仅随身的小包鼓鼓囊囊,连带着衣服口袋也全塞满了。
许冥也没在意, 径自停在杨独异房门外。试着呼唤了两声, 房间里面却没一点回应。许冥微微蹙眉,后退两步, 这才意识到那股萦绕在房门上的阴冷气息, 不知何时, 也已消失不见了。
再看对面的房间,依旧暖光流淌,如梦如幻。没有任何变化。
这个对比让她眉头拧得更紧了些。想了想, 却还是决定先完成答应别人的事,从包里掏出那一截干枯的茱萸,十分小心地挂在门上。
这茱萸显然已经放了很久, 连香气都散得差不多了。本体瞧着更有些死气沉沉。许冥努力将这束干枝摆得好看一些, 摆完略一思索,又双手合十,认真地对着紧闭的房门拜了拜。
摆完转身正要离开,却见门上茱萸忽然晃了下,一下掉到地上。
许冥见状一怔,下意识将东西赶紧捡起。短暂的迟疑后,又将茱萸挂了回去, 然而没过几秒, 那茱萸却又掉到了地上。
许冥脸色瞬变——却不是因为这束茱萸,而是因为她的感觉。
第一下时还没太察觉得出, 然而这回,那感觉却已经十分明显了——茱萸会掉,并不是因为她没挂稳,而是因为这里在晃!
脚下的地面、四周的墙壁,方才的一瞬间,全都在晃!
而就像是印证着她的想法般,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整栋楼便再次摇晃起来!
这次的震感还更明显,明显到501室虚掩的房门都开始摇晃。许冥这会儿也搞不清状况,只能强行镇定下来,从包里又掏出一枚工牌,用工牌上自带的绳子将茱萸捆在门把上,而后便匆匆转身,快步往下走去。
因为方才的震动,布置在五楼和四楼的灯具也基本都滚乱了。其中有的似乎还有磕碰,导致散出的光都黯淡不稳。注意到这点的许冥心里更是一沉,生怕这是许玲又在搞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赶紧加快脚步,等赶到三楼时,步子却蓦地一顿。
只见三楼平台上同样一地狼藉,本该被光困住的许玲,这会儿却已经不见踪影。
唯有一道很明显的拖拽痕迹,从三楼平台一直蔓延出去,延伸到下行楼梯的尽头。
“……”许冥呼吸微滞,随手捡起一枚手电防身。小心翼翼靠到近前,这才发现,楼道里留下的不止是拖拽的痕迹——还有一些脚印。
或者说,爪印。起码看上去,并不像是人类能留下的痕迹。
那爪印共有两道,看方向,应当是先从楼下上来,而后又从三楼下去……
201。
许冥终于明白了。是201。
先前搞出那震动动静的也好,上来将许玲拖走的异常存在也好,大概率就是来自楼下的201。
就是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这么做,许玲现在又是个什么状态……许冥抿了抿唇,转身就要接着往下赶。恰在此时,却听一声凄厉的尖叫从下方传来,听得她脚步又是一听。
是许玲的声音。听上去充满畏惧。声音尖且短促,稍纵即逝。
许冥轻轻闭了闭眼。很好,看来第二个问题不用自己去追究了。
话虽如此,二楼还是得去。许冥小心绕开一楼梯的灯具,毫不意外地发现这一层的灯具里还有不少已经被踩坏了;来到二楼时,却见之前一直紧闭的201室,这会儿终于打开了一条缝。
拖行的痕迹也好,诡异的爪印也罢,全都消失在了这道门缝的后面。
许冥停在门外,试探地抬手,屈指在门板上敲了敲。
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但靠近时明显能够听到,里面有古怪的嗡嗡声在盘旋。
是那种令人不太舒服的嗡鸣,叫人想到正在运作的车床,但再仔细听,又似乎能听到隐隐的、不成曲的音调。
许冥嘴角抿紧,略一迟疑,终究还是没直接进去——而是先走到二楼楼梯口,看了眼楼下,确认楼下的人已经全部离开后,方又折返回来,从规则书里放出那只小小狗,低声一阵嘱咐。
而后才深吸口气,缓缓推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她原本还想过,要不要在进门后直接再开一次梦境模拟,毕竟这样会保险一些;然而不知为何,踏进门的瞬间,大脑却猛地恍惚了一下。包里传来小狗不安的哼唧,许冥一下回过神来,忙安抚地摸摸它的狗头,再次打起精神,认真朝四周望去。
……于是她看到了。
空荡的客厅内,没有一条人影。拖行的痕迹和爪印再次出现,蜿蜒于客厅坑洼的地板上,最终消失在一扇门后。
那扇门就位于许冥的正对面,一个按说不该有门的位置。看上去就是一扇普通的卧室门。房门半掩着,门的后面,是一团深不见底的黝黑。
许冥神情越发紧绷起来,赶紧抬手,想补一个梦境模拟,不想手指摸过去,却一下摸了个空——
那本好好戴在她手腕上的手串,突然摸不着了。
看得见,摸不着。手指按在手串上,像是按着一团空气,一下就戳了过去。
心跳因此漏了一拍,来不及惊讶,另一个迹象又瞬间吸引了许冥的注意——
她的腰侧,感受到了热意。
是那种隔着一层热意,就像是口袋里正装着个发烫的手机。当然许冥这会儿身边并没有手机——
只有一本规则书。
许冥只简单检查了一下便找到真相。那个正在自己的包内发烫的,就是那本规则书。
规则书里还夹着她摘下来的脑菇,显得鼓鼓胀胀。许冥也搞不清为什么那个脑菇到现在还没吸收,只得先把它取出来,手指碰到规则书的纸张,只觉每一页都在烫手,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烧起。
——更诡异的是,这些纸张,不仅在发烫,还在发抖。
剧烈的震颤几乎渗透每一丝纹理,隔着封面都能感受到从内部传出的战栗。这战栗还愈演愈烈,强烈到许冥几乎拿不出,她咬咬牙,奋力翻开面前的本子,印入眼帘的却并非那些熟悉的规则说明,而是一团团陌生的、扭动的文字——
【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不要靠近!】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它在这里,它不在这里,不要被它看见,不要被它听见!】
【你要进来吗?你要进来吗?】
【你你你你要进来吗?】
【不要进来、不要进来!赶紧跑、赶紧跑】——
扭曲的文字,像是颤动的蝌蚪。它们仿佛眼珠般不停地转来转去,似乎周围有什么恐惧的东西,正在一点点逼近。
许冥仅仅只是盯着看了一会儿,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似是意识到什么,她又再次抬头,目光又落回了那扇打开的门上。
门后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漆黑、一片漆黑。
……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在她再次看向那门的瞬间,手中的规则书似乎烫得更厉害了。耳边甚至出现了尖锐的幻听,像是文字在尖叫。
许冥本能地捂了下耳朵,包里的小小狗亦不安骚动起来。许冥随手在包上拍了下,示意狗子稍安勿躁,目光则又落在那扇半开的门上,想要移动,双腿却被定住般动弹不得,心头微微一震,当即便打算拍一下挎包——
这是她之前通过小狗和兰铎约定的信号。此刻兰铎正守着她原本的身体,只要一得到讯号,就会直接晃动她的身体,将许冥直接拉回。
然而许冥尚未来得及动作,却又听一阵嘎吱声响。
那门似是受到控制般,竟开始自行向里合拢了。
门扉在合拢,双腿却依旧无法动弹,规则书的发烫与发癫,则同样在持续。许冥即将落在包上的手掌一顿,电光石火间,却突然做了个连自己也看不懂的主意。
她手腕一转,手没拍在包上,却探进了包里。
包里恰好还有最后一张现成的工牌。
许冥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工牌掏了出来,又飞快找出笔,在上面迅速写了几个字后,又将对方缠在了一根小手电上,奋力向前一丢!
缠着工牌的小手电稳稳穿过了不断缩小的缝隙,无声落进了门后的黑暗里。
而几乎就在那手电消失在门后的一瞬间,啪的一声,房门重重关上。
世界一下安静下来。
嗡鸣声也好,规则书的烫意也好,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许冥试着再次翻开规则书,里面的文字也已全部恢复正常。
再往前面看去,哪里还有什么门?
只有一整面的墙壁而已。
许冥:“……”
所以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
那就是所谓的“门后世界”吗?也就是所谓的“那个”?许玲是连接门外与门后的钥匙,住在201室的人带着它进入了门后,所以“钥匙”失效,门就关了?
那再之前呢?这扇门难道一直存在着?那个待在201室的人始终闭门不出,是不是也有这扇门的原因?
种种疑问与猜测再次争先恐后地涌出,挤得许冥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此时,小狗的哼唧声忽又想起,许冥这才清醒过来,忙给了它一个稍安勿躁的讯号,跟着又在心里暗叹口气。
刚刚有机会,却什么都没看到,总感觉有点可惜……
就是不知道自己丢过去那工牌有没有效果。时间紧急,她也没法在上面留下更多信息,除了必备的单位名和简单用法与需求之外,也没写太多的。
如果运气好,真能被人捡起戴上,对自己而言,倒是多能一个观测的途径。
不管怎样,还是先退出去——许冥打定主意,转身的瞬间才发现自己两条腿都还僵硬着,一个不稳往后晃了下,后背却一下撞到个坚实的躯体。
她诧异扭头,正对上“哥哥”——或者说是田女士淡漠的双眼。
下一秒,便见对方缓缓抬手,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手势之后,却又是一声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它再次开口,边说话,边将许冥扶起。
“我知道,你答应了老杨,一些事。”它轻声说着,目光定定地看着许冥,话语因为长久闭塞而稍显不畅,眼神却相当坚定,“那能不能,请你,也答应我,一些事?”
“一些,很重要的事。”
*
没过多久。
单元楼外。
方雪晴环臂站在门外,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凌光忙来忙去,大脑犹自一阵混乱。
她觉得这也不能怪她。毕竟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短短十分钟里发生的事,确实相当令人费解——
先是试着用道具从怪谈内挖些线索,结果看到一堆神秘的光,神秘的光上还打着ISO质检标和怪谈拆迁办的名头,外加一个哭哭啼啼的异常存在;试图再研究下怪谈内部的情况发展吧,单元楼的门又自己打开了……
一堆——也不能说一堆,数道人影直接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摇大摆的、全须全尾的。一共四个人,两个戴着怪谈拆迁办的工牌,还有两个出来后立刻张罗着要戴。
搞得守在门口的四人就很茫然。
好在茫然归茫然,流程还是记得走的。凌光当即上去将四人拦住,尽可能打听起怪谈内部的情况。
又恰好对方的队伍里有一个邱雨菲,算是老熟人了。有她在中间牵引,其他人倒也没什么抗拒;只是其中有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边答话还边焦急地往四周看,时不时就问一句“那个戴着面罩的姐姐在哪里”,搞得凌光一头雾水。
田毅亮和黄鱼小姐与邱雨菲没什么交情,因此只能排在凌光后面;方雪晴懒得掺和这些事,索性便在门口等着。见邱雨菲得空了,便赶紧冲她招招手,又三两步蹦到她的身边。
“诶你没事吧!”她边说话边打量着邱雨菲,见对方除了脸色憔悴外似乎没什么大碍,当即松了口气,又道,“没事就好,顾铭为了你特意来找我们呢。你一个人进去,她还挺担心的……”
“顾……你是说冥冥老师?”邱雨菲闻言却是一怔,“可她不是……哦,对对,是这样的。”
她话说一半忽然顿住,旋即了然地点头:“我和她老朋友了,又没什么怪谈经验,她难免担心我。我等等就和她报平安。”
“嗯嗯……话说你等等去哪儿?单位还是回家?我开车送你。”方雪晴说着,下意识又往门口看了眼,“对了,顾铭不是说这次和你一起的还有个中级业务员吗?她人呢?方便的话能和她也谈谈吗?我们真的很想搞清进入这个怪谈的方法……”
“……”邱雨菲却是一时语塞。
还中级业务员……冥冥老师!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到底给自己又叠了多少马甲!
因为不知道许冥给所谓的“中级业务员”定的具体背景人设,邱雨菲对于这事也不敢随便发言。正琢磨着该如何敷衍,却见单元楼的大门又是一动——
又一道人影,缓缓从门里走了出来。
有些飘忽的身形,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类。个头不高,长发披肩,半边脸灿若玫瑰,半边脸状如恶鬼。
她停在单元楼门外的台阶处,并未再迈出一步。明明未发一言,却莫名给人一种强烈的存在感,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方雪晴目光往她胸口一扫,注意到她胸前并未佩戴怪谈拆迁办的工牌,不由蹙了蹙眉。张口正要询问,却听对方已经幽幽开口,语速不紧不慢,说出的话却听得所有人心头一惊。
她说,不用进这个怪谈了——事实上,不仅是这个怪谈,其他的怪谈,也都不用进入了。
“具体情况不便告知,大致就是这样。”方雪晴听她缓缓说道,语气波澜不惊,“所有的怪谈,如无特殊情况,从今天起,都将进入封闭状态。”
“尚未进入的人类请不要再试图进入;如果身边有已经进入的人类,请尽可能与他们取得联系,并将相关怪谈地址给到怪谈拆迁办,我们会以最快速度组织打捞……救援,力求尽快将人带出。
“如果还有疑问,请联系我司员工顾铭。如有合作或救援的需求,也请直接联系她。”
说完,再次抬眼,目光淡淡扫过周围,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一手微微抬起,又一下落在了自己的挎包上。
不知是不是方雪晴的错觉,在她手掌落下之后,那斜挎包的表面似乎还动了几下,像是里面藏着什么东西……然而很快,她的注意力就又被吸引回了那个半面人的身上。
并非是因为对方又说了什么——而是因为对方,直接消失了。
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说没就没,没有给出一点征兆,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仿佛只是一瞬间,就原地蒸发了个干净。
这让在场的四个外勤人员忍不住又私下交换了下愕然的眼神。
……说消失就消失,这种技能哪怕是放在死人里,也是相当炸裂的了。
然而很快,平素以文职为主的黄鱼小姐,便又提出了另一个更加炸裂的事实。
“那个,你们有没有发现,她刚才的发言,好像有点怪?”
她推了推眼镜,不太确定地看向另外几人:“这个语气、这个措辞……”
“有些官方。”凌光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田毅亮揉了揉额头,忍不住纠正,“应该是相当官方吧。”还是知道内幕的官方。
“还是知道内幕的官方。”方雪晴不禁再次抱起胳膊,“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发展到所有怪谈都要封闭的地步了?当然不是说对这事有意见,在他们看来这绝对算是大好事;但问题是,为什么忽然就宣布关了?这事还是从怪谈拆迁办那儿宣布的?
这个问题显然也是所有人都想问的,只可惜暂时没什么头绪。恰在此时,旁边两个穿着背心大裤衩的大爷路过,注意到这边一堆人,本能地看了几眼,很快又收回目光,继续投入到自己的对话中,声音随着凉风隐隐约约地飘过来:
“小区外面的麻将馆,怎么又关了哇。现在连个打牌的地方都没有,无聊啊……”
“你不知道啊?被相关部门关停的呗。说上次安全检查有地方不合格,必须关门整改,不改好不让开门营业……”
“……”
大爷转眼便走远。
只剩下单元楼前的几人,不知第几次面面相觑。
更不知第几次,集体地陷入沉默。
第九十七章
另一头。
像是从梦中重重坠落, 许冥猛喘口气,倏然睁开眼睛。
入眼是熟悉的天花板。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陆月灵正守在旁边,手里还拿着装水的小碗和棉签, 看来是在许冥睡着的期间忙着给她喂水,见状立刻凑过来, 凑到一半又傲娇地缩回去, 轻咳一声,只将身体往床边靠了靠, 稍稍探头, 垂眼问起她的状况。
兰铎则安静坐在角落, 半合的眼睑缓缓打开,只见一双眼睛,已经恢复如常。
他一睁眼, 也当即朝着许冥这边看了过来,旁边挂在衣架上的挎包轻轻摇晃,从里面探出一只小小的狗脑袋, 同样专注地望了过来。
许冥正忙着回应陆月灵, 见状忙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还好,没什么难受,最多只是感觉有些不真实——那种如梦初醒般的不真实,好在也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牛不耕和马泰戈尔这会儿正拿着许冥的手机坐在门外,交头接耳地替她回复信息,见状也纷纷涌了进来, 顺便问起这回怪谈的情况, 许冥就着陆月灵的手喝水,三言两语匆匆带过, 说着说着,却似想到什么,渐渐安静下来。
“?”陆月灵不解地望了望她,刚想问话,手上却忽然一轻——兰铎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床边,顺势接过了她手里的水碗。
“你们先出去吧。”兰铎低声道,“让她静一静。”
“???”陆月灵诧异看他一眼,眼里问号更加明显。且不说你这突然好像很懂的表现是怎么回事;也不说“让她静静”的结论又是怎么来的;那个“你们”的范围又是怎么圈出来的?
没记错的话,从许冥醒来到现在,压根儿就没和你单独说过话吧?怎么就分成“你们”和“我们”了?
陆月灵心里犯着嘀咕,下一秒,却见许冥抿着唇,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行吧。
若无其事地抬手顺了下袖口的蕾丝,陆月灵撇了撇嘴,叫上牛头马面,还是配合地先出去了。
当然,许冥的手机给留下了。既然许冥已经清醒,那这玩意儿就不用他们来操作了。
许冥坐在床上,拿起手机,先是给邱雨菲打了个电话确认她那边的情况,跟着百无聊赖地伸手划了几下,毫不意外地发现在自己梦行的这段时间,手机里又多出一堆信息——
几乎全是来自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的,至于内容,则都是关于篮子桥单元楼的,有进一步的询问,也有一些内部情报的分享。
因为许冥之前的安排,这部分内容也基本都已经被陆月灵还有牛头马面三人回掉了。令许冥惊讶的是,他们回复得还挺好,语气拿捏不说,用词还特别到位,看着就充满了一股受过培训的专业打工人气息。
……不得不说,这对许冥而言很惊喜了。
只是她这会儿实在开心不起来,因此只浅浅笑了下,嘴角很快又沉了下去。
兰铎守在床边,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开口:
“你还在想田女士最后的话吗?”
“……”许冥抬眸看他一眼,默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单元楼内,201室。最后田女士拦住她所说的那番话,除了她之外,就只有藏在她包里的小狗崽能听到。
而兰铎,当时又正好在与小狗共感。于是便成了除许冥外唯一知情的第二人。
许冥不确定这是不是好事。但至少现在看来,有多一人知情,对自己而言,似乎并不是坏事。
毕竟有些东西,只憋在自己心里的话,还真有那么些难受……
许冥默默想着,不由自主地屈腿,缓缓抱住膝盖。片刻后,终是无法克制地轻叹口气。
“……它说,它不会离开那栋楼。因为那里还有出现‘门’的可能。”许冥轻声道,“可它又说,要我帮忙看好外面的怪谈,担心其他的地方会有‘门’打开……”
还有就是,提防“钥匙”。
许冥记得清楚,当时的“哥哥”——准确说是田女士,说出这话时,面上那愈发深重的森然与严肃。
“钥匙”会自然生成,并在合适的怪谈中生效。并非是先有门后有钥匙,而是因为有了“钥匙”,才会生出对应的“门”。
而那“门”打开以后,又会怎样呢?
许冥没能从田女士那儿得到确切的答案。她只记得,对方在听到她的疑问后,反问了一个十分耳熟的问题。
她问,外面的怪谈世界,现在是怎样的?
——许冥很快就反应过来。类似的问题,五楼的楼长也曾问过。
她不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再结合进楼以来的种种,以及通过各种途径获得的情报,她不得不在心中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许玲是‘钥匙’。而且很可能只是‘钥匙’之一。”
将脸埋在膝盖中,许冥尽可能平静地向旁边的唯一知情人阐述着自己的猜测:
“这种钥匙的形态,可能就是异化根,或者是根……当初我的阿姨捡到了对应的根,亲眼看着对方变成异化根。她多半也觉得这东西不对劲,所以想要地方关起来,结果就找到了她朋友正在管理的单元楼里……”
对于那栋单元楼的成因,许冥尚不清楚。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那个时候,单元楼肯定是在楼长约束之下的。内部并无明显危机,这也是她阿姨愿意将许玲送进去的理由。
万万没想到,就是在这种地方,许玲渐渐完成了自己最后的进化,并最终作为“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门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许冥并不知道。但从楼长和田女士的疑问,以及田女士最后的嘱咐来看,许冥怀疑,前几年怪谈的疯狂进化,多半就和这门有关。
仔细一想,时间也差不多对得上。
兰铎在旁边静静听着,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所以田女士最后说,怪谈应都会关闭……就因为,那扇门已经被关上了?”
“不仅被关上,钥匙还被它自己给吞了。”许冥面无表情讲了个冷笑话,旋即又重重叹了口气,额头再次撞向膝盖,“问题是她也说了,这种状态其实也维持不了多久……”
受到单元楼内“关门”的影响,所有的怪谈确实都会封闭一阵子,但也仅仅是一阵子——而封闭解除后的状态,连田女士自己也说不清。
最理想的状况,就是回到进化前的状态,重新变回通灵人士限定场景,且规则也恢复过去的直白清晰;相对糟糕的状况,就是维持现状,当然也有可能恰好处在这二者之间。
……最糟的状况,则是在这个过程中,又出现一把“钥匙”,再打开一扇“门”。
虽然对应的结果田女士并未明说——从她的阐述来看,她也确实不了解,毕竟她是当初唯一没有直接接触过“门后”这个概念的人;但倘若许冥的猜测为真,那对应的结果,似乎也算是显而易见。
怪谈进一步进化。更加无法防备的捕猎方式、更加恶意阴险的内置规则、更加嚣张的存在感。
夸张一点,说不定真会变成那些玩家所说的,“怪谈入侵”也说不定。
而这,也恰恰是许冥最头疼的点。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总不能置之不理——但另一方面,这事她是真没什么头绪。
对于“钥匙”的定义,田女士自己也是一知半解。还是那句话,当初那批人里,她距离“门后世界”是最远的,因此提醒归提醒,一些更具体的情报,却是真的无法继续提供了。
不知道什么才算是“钥匙”,哪怕想下手也没有方向。这也是为何许冥先前装完X就急着先飘回来躺着——头疼啊。
当然,倒也不是全无方向。
“……等会儿弄点东西吃,吃完就去看看阿姨的房间吧。”又趴了一会儿,许冥终于冷静下来,抬起头来,深深吐出口气,“我阿姨的失踪估计和这种事也脱不了干系,可能有留下什么书面资料。”
提到阿姨,她心不由又往下沉了下。
兰铎见状,小心伸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想想又建议道:“或者问问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那边?他们研究这些很久,可能也有成果。”
确实。许冥认同地点头:“对。从田女士的日记来看,他们当时那一批人里,应该还有在单元楼外的,说不定他们也有做这方面的研……?”
话未说完,许冥表情忽然一顿。
旁边兰铎递来探询的目光,许冥却只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出声。缓了一会儿后,方轻轻吐出口气:“对哦,那研究报告呢?”
“??”兰铎茫然眨眼,眼中困惑更甚。许冥这才想起这部分内容他多半并未“看”到,便言简意赅地解释:
“田女士的日记里,曾经提到她有在楼里留下书面研究报告,希望看到日记的人能帮忙带出去。可我们当时在屋里四处看了,并没看到什么报告……”
其实当时许冥就觉得有点怪了。尤其是当她意识到,他们现在使用的大部分术语,似乎都来自当初包括田女士在内一小批人群——这是否意味着,在单元楼外,有田女士的朋友另外参与了命名工作?又或者,是有人进入了单元楼,看到了日记,找出了报告,并带出单元楼进行提交……
但这似乎仍有说不通的地方。比如为什么原本只是作为绰号的“扒手”和“恶棍”会成为指定的名词……但参与命名的人绝对和田女士他们认识,甚至玩得很好,这点毋庸置疑。
许冥说干就干,当场便拿起了手机。但她毕竟是“顾铭”,顶着实习生的身份,上来就打听人家的内部成员不太好,于是片刻的沉吟后,许冥果断选择了一种更加迂回的询问方式——
顾铭:【施老师打扰,雨菲的事劳你们费心了,真的非常感谢!
顾铭:【方便的话,能再打听件事。我这边正被要求整理一份资料,但其中有一个点我始终搞不明白……
顾铭:【就是,关于[根]和[异化根]的称呼,最初到底是哪里传出来的呢?我的同事都[不太现实],对这事好像也不太了解……】
消息发出去,回信倒是来得很快。
许冥看了眼施绵给的回复,神情却一下古怪起来。注意到旁边兰铎好奇的眼神,也没遮掩,直接将手机递到了他面前。
兰铎匆匆扫了眼,神情也跟着古怪起来。
只见屏幕上,赫然是来自施绵的回信:
【起源吗?这我不知道啊,我一入行就听见大家这么喊,感觉叫了得有好久了吧……
【哦,刚刚找了个年纪比较大的同事打听了下,具体他也不知道诶。好像说自打有怪谈起就这么叫了……你这事急吗?更详细的,要不我再去问问!】
第九十八章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铎微微蹙眉, 询问地看向许冥。后者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也十分茫然,想了想, 又收回手机,开始给施绵回信。
顾铭:【请问, 什么叫做[自打有怪谈起就这么叫了]?我不太明白。我这边听到的说法是, [根]和[异化根]的存在好像是人类自己发现并命名的。】
【不是啊。】施绵那边的消息来得很快,【我这边刚也打听了, 正好我们部长路过, 我还特意问的她。】
【她说, [根]和[异化根]的称呼是天然存在的。而且最初是异化根带来的,它们就是这么称呼自己和其它根的。其他专有名词,比如[畸变特性]啊、[恶棍]啊, 也都是这么来的。】
因为听到异化根率先使用这种称呼,所以人类才会学习并继续使用。换言之,这一系列的称呼, 其实都是“舶来品”——至少从她那边获得的信息是这么说的。
“……”手机的这边, 许冥望着她的回复,却是彻底傻眼了。
对不上,完全对不上。
从田女士的日记来看,这些称呼明明都是他们小团队内部使用的,甚至还有分歧,从未真正定下;怎么到了施绵这儿,就变成约定俗成、自然存在的东西了?
重点是, 真正的异化根自己也在使用……但仔细一想也是, 鲸脂人刚和自己认识,自我介绍的时候, 使用的词也确实是“异化根”来着。
……所以这又是什么情况?
许冥魂不守舍地给施绵回了短信,表示感谢,放下手机,大脑仍是一片恍惚。
思来想去,这事竟似只有两种可能能进行解释。
第一,在阿姨他们尚不知情的时候,某种神秘的力量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影响了他们。那些特殊的名词,包括他们彼此间使用的绰号,他们以为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但实际上,它们早就已经存在。
第二,就是阿姨团队中的某人,因为某些原因进入了怪谈,又因为某些原因在怪谈内开展了支教业务,又因为某些原因,他甚至发展到了桃李满天下……
那些受到他“教育”的怪物们,一传十、十传百,将相关的名词在各个怪谈间传播,最终成功洗脑了某些异化根,而其中某个异化根,又在之后碰巧和安心园艺的人遇上,并热情地进行了科普工作……
说得通俗点,误人子弟、三人成虎、以讹传讹。
……真要说起来,貌似还是第一种可能性合理些。
许冥漫无边际地想着,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注意到站在床边的兰铎,忽似想到什么,又一下坐起了身。
“对了,我记得鲸脂人说过,你也是异化根对吧?”她问兰铎,“那你有印象吗?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称呼的?”
“……”兰铎闻言,神情却瞬间古怪起来。
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他的目光似乎还在自己脸上徘徊了好一会儿。
又过片刻,方听兰铎轻声道:“我,其实和其他异化根……不太一样。”
“?”许冥瞟他一眼,若无其事地竖起耳朵。
“我曾经是死人。”兰铎咳了一声,飞快道,“很多东西,都是我在当死人时听说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原来如此。懂了。
许冥了然地点头,看了眼兰铎垂下的眼睫,不知为何,忽又想起了在单元楼里的那个幻觉。
那个同样也有一个兰铎的幻觉。只是那个兰铎更别扭、更好看,声音也更好听。
许冥总觉得,那或许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幻觉。但同时也清楚,若真像自己猜得那样,那从兰铎这边,反而是问不出什么的。
于是干脆暂时没管,轻轻呼出口气,向后靠在床头,就着兰铎的手将碗里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擦擦嘴角道:“算了,没关系,我可以再去问其他人。我们不是还有鲸脂……
“?说起来,鲸脂人呢?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
提到鲸脂人,许冥心里又是一阵复杂。
毕竟臆想中的善良女孩本质是一坨贱贱的泥这种事,给人的冲击就够大了。更别提她现在才想起来,这坨泥还是黄色的。
好消息是,自打离开单元楼后,关于鲸脂人的记忆倒是自然而然又回来了。和兰铎交流了一下,发现他也是如此——而在记忆恢复的基础上,某些曾经困扰她许久的事情,突然也变得好理解起来了。
比如当初搬家时,在抽屉里发现的那张纸巾小床是怎么回事,对方又为什么会给自己起“坡海棠”这种害挺文艺的名字……
包括对方在会面的十分钟内就成功被许玲赶出家门这件事。忽然就变得一点儿都不令人意外了。
尽管直到现在,许冥仍未知道鲸脂人当时说了什么。
许冥已经和邱雨菲通过电话,知道她们需要配合安心园艺和大力除草完成一些记录。因此也没太着急,安心在家等着。兰铎趁着这段时间,迅速给她下了碗面,浓郁的浇头盖在面上,即使许冥这会儿正心事重重,也不由食指大动。
而就在许冥闷头嗦掉快半碗面的时候,一直守在单元楼外的顾云舒终于回来了。
带着盼盼和她的妈妈。
带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田园小黄狗。
唯独没带着坡海棠。
“邱雨菲托我告诉你,她手机没电了,先跟着方雪晴找地方充电吃东西,晚点再联系你。”
顾云舒认真转述着邱雨菲的话,又看了眼旁边的盼盼母女——现在她们二人都已戴上了怪谈拆迁办的工牌,正站在玄关处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注意到许冥抬起的脸,盼盼明显愣了下,旋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个泥巴人假扮的是你!”
——泥巴人指的自然是鲸脂人。她在单元楼里初见鲸脂人时,对方用的就是许冥的面容,只是后期能力暴露后,就开始放飞自我了,尽用些奇奇怪怪的脸。
见盼盼认出自己的脸,许冥索性也没否认,只轻轻点头:“嗯,当时因为某些事,托它替我跑了一趟……自我介绍下,许冥。这是我的屋子,你们可以在这儿休整歇息,直到找到你们想去的地方为止。”
说完,又冲着马泰戈尔微微颔首,示意他带着她俩先去找个容身的地方——这会儿屋里陆月灵和牛不耕都不在,顾云舒的话她还有事要问,兰铎则正在外面收拾自己的一地小狗。
正好先前马泰戈尔有事来找她,还留在屋里没有离开。这事便只能拜托给它了。
马面先生却是十分上道,毫不犹豫地点头,转头正要领着人走,盼盼却再次开口,语气有些迟疑:“那个,等、请等一下!”
她嘴角微抿,试探着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我想问一下,有个长得……就、这半边脸特别好看的那个姐姐,她现在在哪儿?
“因为有她,我和妈妈才能出来的。我想当面好好再谢谢她。”
许冥:“……”
“她……她是我们单位的特殊员工。”许冥默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搔了搔脸,“她不住在这里,也比较神出鬼没……如果我见到她的话,会向她转达你的感谢的。”
“啊……行吧。”盼盼低低应了声,面上却还是露出掩不住的失望。马泰戈尔倒是十分机灵,见状赶紧上前,仗着自己的形象特殊甚至还有点卡通,轻松就拐走了盼盼的注意力,没过一会儿,就领着她和她母亲,跨出门外,慢慢走远了。
屋里一时只剩下许冥和顾云舒二人。许冥用筷子搅了搅剩下的面,顺势瞟了眼顾云舒:“你是在笑吗?”
顾云舒:“……”
“没有。”她飞快地答道。
然而露在面罩外的一双眼睛,却分明是弯着的。
许冥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想想还是没有戳破。不知是不是现在家里人多了,社交也多了的关系,总感觉哪怕是自闭如顾云舒,现在都变得活泼不少。
许冥低头拌面,顺口问起回来时的状况。顾云舒表示,倒是没遇到什么问题——因为一直躲在旁边旁观,楼外的情况她十分清楚。蹲到时机差不多了,就若无其事地钻出来,以拆迁办的名义要求带人离开,一切都顺利成章。
唯一有些尴尬的,就是她们离开的时候,凌光注意到了跟在她旁边的一堆小狗。他好像本来就挺喜欢这些,还很有兴致地问了句能不能抱一只——结果就被所有的狗同仇敌忾地吼了。
那场面,可以说是相当壮观了。
“……哦对,还有,关于海棠先生。”顾云舒说到这儿,忽然想起来,又补充一句,“我本来想请它和我一起回来。不过它说好不容易出来,想先一个人静静压压惊。晚点会自己回来,让我们不用担心。”
许冥:……
一个人静静……希望它静静的时候真是一个人吧。她现在住处很偏,要赶去市里的警察局捞人真的很不方便……?等一下。
似有什么突然划过脑袋,许冥低头嗦面的动作一顿,旋即猛地抬起头来:“等等,你说它晚点自己回来?”
“嗯。”顾云舒点头,“因为不想晒太阳,它还从安心园艺那里要走了一把伞。”
许冥:“……”
“不不不,这个不是重点。”许冥一言难尽地放下筷子,想想还是怀抱着微弱的希望多问一句,“你走的时候,有和它提过我们已经搬家的事情吗?”
“……?”回应她的,是顾云舒一个茫然的眼神。
“没有。”她淡淡道,“我看它说得很自信,以为你和它说过了。”
毕竟一起在楼里待了那么久。
许冥:“…………”
说个锤子哦,我现在才想起来它名字怎么写好吗。
“也就是说,您也没有说过吗?”顾云舒偏了偏头,冷静地眨了眨眼,“尴尬了。那它回家,是要回到哪里?”
“……”
许冥没有说话。
她只低头看了看碗里还剩一半的面。
突然就觉得不香了。
*
另一头——
许冥的旧公寓内。
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开,不得已只能自己设法破门而入的鲸脂人:“……”
望着面前空荡且充满了陌生痕迹的屋子,它久违地陷入了沉默。
并在良久的沉默后,不知第几次,真情实感地“啊”了一声。
第九十九章 (小修)
当然, 鲸脂人最后还是被接回来了。
兰铎负责接的人,准确来说是他的狗——许冥一开始还抱着些侥幸心理,觉得那鲸脂人脖子上好歹还挂着张工牌, 就算不知道搬家的事,跟着工牌上的指引走, 总还是能走回来的吧?所以一时间也没什么动作。
说不定人家就是单纯磨蹭不想回来而已。
……直到又一个小时后, 邱雨菲那边都充好电吃好饭再次打电话来报平安了,鲸脂人却还不见踪影。许冥终是觉出了几分不对, 起身拿了规则书, 用本子里的工牌记录寻找起鲸脂人当前的所在。
确认过地点。还真就是她住的地方。
——这个结论一出, 屋子里死的活的都沉默了。
顾云舒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工牌,眼神中多了几分欲言又止;许冥则是缓缓将手从规则书上挪开,望着坡海棠的工牌记录, 再次陷入沉思。
按照理论来说,坡海棠和规则书本身还有更强力的绑定关系在。如果她这边直接将工牌取消,对方说不定是会被直接拉回规则书这边的;但这事毕竟没实践过, 许冥心里也没把握。万一最终的结果不是鲸脂人被直接拉回, 而是鲸脂人原地暴毙呢?
那现在是人家的租屋,看着还好好打理过。这样怪不吉利的……
片刻后,许冥终究认命地叹了口气,跑到窗边,探头叫起了兰铎。
兰铎当时正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合成大狗狗,听了这事后,赶紧现场整了条帅气的细犬, 策狗狂奔近三十公里, 总算是赶在公寓的新租户回家之前找到了鲸脂人,又将它一路驮了回来。
……因为用工牌观测鲸脂人时, 它人是在屋里的,许冥还发自内心地担忧了一下新租户的门锁,特意嘱咐狗狗留意了下。
值得庆幸的是,鲸脂人作为一个异化根,无痕闯空门的本事还是有的,并没有将人家的门窗怎么样,不然那条帅气的细犬还得再来回狂奔六十公里去给人家屋主送钱。
那鲸脂人的心态倒还好,被接到乡下小屋时的精神状态也挺稳定,甚至还有心情夸了一下周边的风景——只是所有坚强的伪装,都在发现自己唯一的小床都没被带过来后,彻底土崩瓦解。
“……你知道我为那张床付出了多少吗!”餐厅内,已经恢复土豆块形状的鲸脂人干脆坐在桌子上嚎,“我花了那么长时间、收集了那么多纸巾、试了那么多搭配,才终于搭出来的最完美小床!你还那么抠,我平常想多问你要点纸巾你都不给!”
“因为你顶着海棠的名字来要纸巾,怎么想都很奇怪好吧……”许冥被它吵得没法,索性直接开了包抽纸给它,让它自己再去叠。鲸脂人这才作罢,弱风扶柳地起身,嘤了一声就开始撕抽纸包装。
许冥在旁边冷眼看它,手边是兰铎新切好的果盘。鲸脂人撕开了抽纸包装,又抽抽噎噎地过来扛走了一瓣哈密瓜。许冥微微挑眉,考虑到这家伙最近确实受了惊吓,想想还是忍住了,没把对方给直接丢出去。
想了又想,又实在按捺不住地开口:
“不是,你之前不是一直戴着工牌吗?怎么还会耽搁这么久啊?”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惯性使然,完全没想到还有靠工牌来找路的必要;但在意识到那公寓已经易主后,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该反应过来了吧?怎么还会在那里耽搁整整一个小时的?
就算对方和自己一样,因为不确定后果而不敢尝试摘下工牌,那你跟着工牌的指引走回来总会吧?
许冥是真的想不通,至于鲸脂人,闻言却是挺起了胸膛,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
“因为我不知道规则书现在是不是在你这儿啊。要是还在那家伙手里呢?”
“……”许冥正戳水果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那家伙?”
“昂,就那个,袭明吗。”鲸脂人边抱着哈密瓜啃边道,“她看着好凶的,万一一路追到她那边不是会很尴尬……”
许冥:“……”
许冥:“她说你很礼貌,还会叫她老师。”
“害,当时那情况,别说叫老师,叫大师我也可以啊。”鲸脂人咕哝着,抽出张纸巾,施施然地擦了擦身上溅到的哈密瓜汁,“人还可以,就是冷了些。不过那个审美啊,是真不行。她那脸啊,我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只是没好意思戳穿,不是我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那种半脸半脸的,也不嫌土……这都什么小孩儿审美。”
许冥;“…………”
许冥:“可我觉得她很好看啊。”
“所以说你也是小孩儿。”鲸脂人不客气地说着,转眼便啃完了一整片哈密瓜,“话说回来,那家伙到底什么路数啊?说是死人,却好像很牛X,说是异化根,又不太像……对了,她也是被你骗回来的吗?她不会也住这儿吧?”
它似是才意识到这种糟糕的可能性,赶紧抬头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许冥沉默地盯着它看了片刻,沉声开口:“没有。”
“她是临时来帮忙的,已经先回去了。”
“哦哦,那就好。”鲸脂人登时松了口气,“哦对了,再提醒一句。虽然能骗到牛X的家伙是好事,不过下次规则书还是别轻易给出去了。风险可大……你丢书是小,害我丢命那就糟糕了……”
说完,它拍拍屁股站起来,又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往许冥方向跑,想要从她盘子里再搬一片瓜。
然而这回,才一靠近就被许冥弹开了。
不仅弹开,连抽纸包都给拿走了——许冥转而给了它一包便携小包的纸巾,搞得鲸脂人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自己的建筑预算就直接被砍掉了一大半。
另一边,许冥将剩下的果盘放进了冰箱,原地思索片刻后,却是转身往楼上的卧室走去。
鲸脂人欠归欠,不过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她从单元楼回来后,还没好好看过自己的规则书。
规则书是装在挎包里带回来的。神奇的是,包里这会儿,却只剩下了那本规则书。
相关的灯具都已不在,这点许冥倒不奇怪。她身上揣着的灯具,则早在她离开之前就全部都被转入了郭舒艺的怪谈里,甚至临走前还在大楼里又回收了一波,将一些用不上的,都尽可能地捡走了。
因为数量有点多,郭舒艺还专门给她开了一个仓库存放。
倒不是说觉得以后一定能用上,但这种东西,怎么说呢……囤着就很有安全感。
除此之外,同样不见的,则还有当时被许冥从书里拿出随手塞进包里的那颗脑菇。
许冥独自回到卧室,将包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确定没再看到那颗脑菇的踪迹。遂直接翻开本子,快速往后翻了好几页,果不其然,只见其中已悄然又多了一页内容。
——内容分上下两部分,上面是简单清晰的插图,画的就是个长在地上的蘑菇,菌伞宛如一颗完整的大脑;下半部分,则是几行简要的文字说明:
【来自某迷失老者的馈赠,一颗介于清醒与混沌之间的蘑菇。通过触碰菌伞与菌杆,你可以暂时获得以下不同的能力:
【回顾:你可以通过触碰菌伞,进入自己的记忆片段之中。你可以通过指定时期、关联对象、关键物品等元素,来锁定想要进入的记忆片段。进入期间,你将无法感知到外部的情况,包括自身身体状况的改变,因此请在确认安全的状态下使用,并及时抽出。
【使用一次后,未来四十八小时内,将无法再次使用。】
【根植:你可以通过触碰菌杆,并以语言、文字或其他表达手段为媒介,强化目标意识中的某些概念。强化效果取决于目标本身对概念的信任程度。若对同一个目标反复使用该能力,则强化效果会随着次数叠加逐渐递减。
【该能力仅可在怪谈区域中使用。】
——和郭舒艺送的小手串一样,同样是两个能力。第二个姑且不论,许冥倒是对第一个能力很感兴趣。
如果有时间,倒是可以找机会试试看。
除此之外,最值得在意的,就是规则书本身其他能力的升级——或许是因为吸纳了新的根,又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来,许冥又陆续给出去几张工牌,不知不觉间,好几个技能都已悄悄发生了变化。
最先被发现的就是郭舒艺给的手串。其中“梦境模拟”的提升最大,可模拟的范围从单独的房间或交通区域,扩充到了两个相邻区域。也就说一次可以模拟两个房间,哪怕其中有个房间自己尚未进入,也可以连带着模拟出来。
相比起之前的模式,这个版本明显要安全不少。如果再遇到那种只能以梦行者状态活动的场合,至少自己不用再硬着头皮楞闯小黑屋了。
此外,“踽梦行者”这个能力也产生了些许变化。在原本的梦行者状态下,原有的畸变特性和规则书主动能力将统统无效,新版本却在这方面更为宽松,允许使用者在梦行状态下使用一种规则书技能——但也只能使用一个。而且不论原版能力使用是否需要代价,在梦行状态下,使用额外的规则书技能,都必须支付精力为代价。
……但,怎么说呢。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搞得浑身是伤的记忆太过惨烈,相比起其他支付代价随机的能力,许冥竟觉得这种限定支付精力的要求还算好了。起码不会疼。
再往前翻,同样出现变化的,便只有规则书一开始就自带的“纸袍权威”了。说来也怪,没记错的话,这个技能的升级靠得不是工牌数量,而是知名度;而这段时间来,许冥记得自己也没以“怪谈拆迁办”的名义,做什么惊世骇俗惹人眼球的事情……
可“纸袍权威”,偏偏就升级了。
“怪谈拆迁办”这个名词一下升到了二级权威,而且是固定席位。换言之,如果下次再进入怪谈区域——虽然许冥真的很不希望这种事再发生,她基本就可以直接打着“怪谈拆迁办”的名头,去修改一些边缘规则了。
当然,不是免费的。代价还是得支付。而且依旧是随机代价,意味着许冥依旧游走在腱鞘炎肩周炎腰间盘突出的边缘。
——而最令许冥在意的,则是“纸袍权威”上面那一栏。
这本规则书,她拿到的时候,就自带三个技能。鲸脂人说,是因为里面一开始就熔进了三个根。其中第二个技能是“纸袍权威”,第三个技能是“烂果代换”,唯有第一个技能,截止许冥进单元楼前,都一直是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而现在——字迹,仍旧是看不清的。
只是相比起之前,似乎相对清晰了不少。如果努力一下,甚至可以辨认出其中几个零星的字。虽然依旧无法将完整的内容呈现出来,但已经大致可以看出,这同样是个带有双重效果的技能。
许冥试着辨认,费了好大劲,总算认出了排在最前头的五个字。
——【旅伴的守护】
如果没猜错,这应该就是这一组技能的名字。
虽然这会儿还看不出更多信息……但单从这名字上来看,似乎是个很暖心的能力。
许冥默默在心里做出判断,又将规则书逐页往后翻。确认这本本子里暂时没有更多需要在意的东西的后,方轻轻合上,将本子放到一边。
独自在床上坐了会儿,又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回忆了下自己刚才的心理历程,竟感到阵阵荒谬。
天晓得,她以前看到这种什么技能升级,总要质疑一下以后还能不能用得上,甚至发自内心的希望它再也用不上;然而刚才,自己的思考方式,竟直接进化到了“下次进怪谈该如何如何”……
以当前的情况来说,不奇怪;纯以许冥自己的角度看待,却有点无奈。
但能怎么样呢。现在这局势,不再接触怪谈总不现实。还有太多的问题需要答案,而答案这种事,又不是坐在家里就会自动从天上掉下来……
许冥努力说服着自己,片刻后,终是再次吐出口气,强打着精神又站了起来,转身往楼下走去。
她本是打算先去阿姨的房间看看,中途听见玻璃暖房那儿传来说话声,便直接拐了过去。
新来的盼盼母女这会儿正交由马泰戈尔照顾,许冥觉着,自己有空还是去看下状况比较好。
还好,盼盼和她妈妈都表现得很适应,就是刚见到牛不耕时,小姑娘稍微受到了点惊吓——没办法,毕竟小女孩虽然读书不多,但牛头马面这种经典组合还是知道的。
一开始只接触一个马泰戈尔还没什么,这年头马脸男还是挺火的。但再加上一个牛不耕,那气氛就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了。
……据马泰戈尔回忆,盼盼当时就吓哭了,她还以为自己被骗了,这里其实是地府。抽抽噎噎地说自己还不想投胎,也不想和妈妈分开。马泰戈尔劝都劝不住,牛不耕又老神在在地杵在旁边不吱声,给他急的,差点都嘶出来了。
偏偏这时候陆月灵从旁边路过,凭借着自己一身精致抢眼的巴伐利亚风顺利吸引了盼盼的注意力。小姑娘愣了一下,登时哭得更大声了:
“还说你们这里不是地府……连洋鬼子都有……”
只是好奇过来看看新人的陆月灵:“???”
这年头的小孩都怎么回事?懂不懂欣赏?
好在陆月灵再较真,也不至于跟个小孩闹脾气。见盼盼实在冷静不下来,还瘪着嘴上去帮哄了一阵,最后好歹是给哄住了——
许冥过去的时候,盼盼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手上拿着陆月灵送的,用头发丝盘成的小花,正牵着自己的妈妈在玻璃房里晒太阳,顺便商议以后的去路。
盼盼还是没决定要不要在这儿住下来,许冥也不急。只说了句要留随意,别吓到邻居和外卖小哥就行。说完便打算离开,旋身的瞬间,睡衣的袖子却被人轻轻拉住。
许冥有些惊讶地转头,正对上盼盼妈妈有些无神的双眼。
她看上去仍有些混沌。但不知是不是许冥的错觉,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看着却像是比之前要更清醒一些。
“谢……谢。”她听见对方轻声开口,吐字缓慢、声音滞涩,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晰,“谢谢……你。”
许冥:“……”
“不客气。”默了一下,她同样小声地应了一句。等到对方抓着自己的手缓缓松开,方再次抬了下嘴角,转身快步离开。
走出玻璃房的刹那,身后又响起盼盼和她妈妈的说话声。准确来说,是盼盼一个人在说,她妈妈安静地听。许冥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回头,视线扫过两人紧靠的背影,恍然间又是一阵恍惚。
说起来……以前阿姨在的时候,她们也很喜欢这样坐在玻璃房里说话来着。
思及此处,许冥脚步不由一顿。抿了抿唇,想想却还是转身,继续加快了脚步。
*
阿姨的房间,在二楼主卧。
这房子之前是顾云舒带着牛头马面一起清理的。许冥特意和他们说了,不要动阿姨的房间;再加上阿姨之前用的不少东西都存放在这里,因此相比起其他房间来,这间屋要显得拥挤不少。
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更有人活过的痕迹。
许冥走进屋内,强烈的熟悉感瞬间扑面而来,像是迎面的风沙,磨得人眼角发红。她调整了呼吸,跟着便捋起袖子,熟门熟路地四下翻找起来。
——毕竟和阿姨生活了那么久,阿姨的一些生活习惯她还是很清楚的。比如藏东西,最常用的地点基本就三个,衣柜深处、沙发垫下面,还有就是床底下。
因此许冥十分熟练地先翻了衣柜深处和沙发垫的下面,可惜没什么收获,除了几张阿姨不知何时藏在里面的纸币;没办法,只能又往地方趴,努力去看床底下,借着手机手电的光芒,还真是让她找到了些东西。
一本厚厚的本子,用胶带贴着,固定在床板的下面。
许冥见状,登时松了口气,赶紧出去拿了晾衣杆,回来熟练地开始对着那本本子桶。不想那本子还粘得挺牢,许冥费了老大的劲才给戳下来,小心将它扒出来一看,却不由皱了皱眉。
本子是黑皮硬面抄,看上去是阿姨会用的款式没错,问题是,用来固定本子的胶带还粘在本子上……
胶带的边缘,十分平整,但明显是斜的,显然是用剪刀或者小刀裁的,而且还裁歪了。
这不像是阿姨的习惯。许冥记得,阿姨在扯胶带方面很有一手,向来都是徒手撕的,而且非常有技巧,总能撕得又快又漂亮,断口整齐规整……
起码不会是斜的。
但……假设胶带不是阿姨撕的,那说明把这本本子藏在床下的也大概率不是阿姨本人。可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
许冥唇角微动,心里腾起些微的猜测,旋即便将注意力从胶带上移开,转而研究起本子本身。
然后……然后她就再次绷不住了。
之前也说了,本子是硬面的。硬面封皮比本子本体稍大一圈,突出些许,这就导致许冥在拿到本子的第一时间,并未注意到上面还有个锁……
对,那本子上,还有个锁。
那锁就嵌在上下封皮之间,没有钥匙孔,但有一个小小的密码拨盘,看上去需要一个四位数的密码才能打开。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
更糟糕的是,许冥将本子翻过来,这才发现本子的封底还用胶带贴着一张密码提示。提示的内容是一行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开本密码:我拿到第一个根的日期。】
落款则是,【许冥】。
许冥:“……”
再说一遍,你谁??
第一百章 (重写)
许冥对着那个锁, 看了很久。
本子是阿姨以前常用的黑皮本,但锁上的署名分明是自己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倒坐实了许冥的某些猜测——她早在单元楼时就隐隐觉得自己过去的记忆可能有问题, 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所以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就是, 过去的自己曾经找到过这本笔记本, 看过里面的内容,并出于某些理由, 给它另外上了锁。也不知是不是预见到自己未来可能失忆的情况, 还很贴心地留下了密码提示……
问题是, 你这留了和没留一样啊?
许冥瞪着那锁,只觉直接掼地上把它踩碎的心都有了——我它大爷的怎么知道我获得第一个根的获得时间啊?话说我的第一个根又是什么?
许冥无奈,想了想又拿着本子下楼, 想试试能不能找工具直接撬了。中途遇上正在陪盼盼母女说话的牛头马面,随口打了招呼,顺便冲它们挥了挥手里的本本, 琢磨着说不定能用两人的蹄子踩碎。
马泰戈尔很配合, 上来用自己的蹄子锤了两下。可惜锁纹丝未动。牛不耕在旁边静静看着,忽然开口:“你这个,好像不是一般的锁。”?!
许冥有点惊讶地看过去。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很少听见牛不耕说这么长的话。
“衍生物。”牛不耕瓮声瓮气地说着,再次指了指那把锁,“根的衍生物。”
想了想, 又补充一句:“气息很强。”
许冥:“……”
……什么东西?!
许冥看了看它, 又看了看手里的本,神情微妙地陷入沉默。
一时竟不知是该感叹这锁的牛批, 还是该感叹能搞到这锁的自己,过于牛批。
*
既然是衍生物,那硬开多半是不行了。
话虽如此,许冥还是尽可能地尝试了一下——在接下去的半个小时里,她还分别找了郭舒艺和陆月灵帮忙撬锁,如果不是兰铎这会儿不在,她还打算让他的狗帮忙咬两下试试。
“……不行!”陆月灵将一根头发丝从锁眼里抽出来,扁着嘴连连摇头,“根本弄不开,发丝长不到里面去。”
不仅如此,她手里的发丝还明显少了小半截——许冥担忧剩下的头发是断在了锁眼里,陆月灵却很坚持,认为是那个锁眼自己咬断的,信誓旦旦自己听到了那锁眼里咀嚼声。
许冥啥也没听到,不过再往锁眼里看,却是没再看到剩下的头发了。原地思索片刻,她轻轻吐出口气。
“行了,麻烦你了。”她对陆月灵道,边说话边将本子收起,“我再另外想想办法吧。”
“要不等等狗男人呢?”陆月灵转了转眼睛,道,“他有狗!”
“他不在。应该是出去了。”许冥摇头,“还有我说多少次了,你别这么叫他……”
陆月灵撇了撇嘴,低头拍拍裙摆上沾着的头发丝,没有回应。许冥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再次道别,拿着本子回到了自己卧室,短暂的思索后,却是干脆又躺回了床上。
她今天已经躺得太久了,久到现在再躺上去,都有些别扭。许冥却没管,而是将那本黑皮笔记本小心收在枕头下面,转而又拿出了那本九号规则书,迅速翻开。
一直翻到新增的“脑菇”那一页,随即深吸口气,试探着将手探向了图上大脑状的菌伞。
——“回顾”,脑菇自带的能力之一。
许冥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现在的自己没有开锁密码的相关记忆,那直接去相关的记忆片段里找不就行了?
就是不知道所谓的“记忆回顾”是个什么样的流程……又要如何才能根据“关键词”锁定记忆片段?在心里一直默念吗?
许冥略有些紧绷地想着,尝试着在心里反复念起“本子和锁”这个关键词。
伴随着她的默念,食指终是按在了菌伞的部位上。下一瞬,只听“啵”的一声——
她的食指指甲盖上,突然钻出了一枚小小的、白色的菌菇。
许冥:“……?”?!
没等她反应过来,相似的“啵啵”声又接二连三响起!
无数菌菇接二连三地从她身体上长出,从指甲一路长到手指,又从手指一路长到手臂,转眼臂膀上便长得到处都是,不仅如此,它们还在迅速地膨大——
刹那便膨胀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如茧般将许冥牢牢包裹。
连带着许冥的挣扎与惊呼,都一并被包裹其中。
……!
又不知过多久,伴随着一次惊惧的喘息,许冥猛地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自己的手。好消息是,现在上面干干净净,已然没什么菌子了——坏消息时,那手现在正处在一种半透明的状态,显然也不正常。
许冥眨了眨眼,狂跳的心脏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房间。
更像是一间诊室。一间老旧的诊室。自己的右手边还立着一架蓝色的医用屏风。
而这会儿的自己,不仅身形半透明,还是飘在这间诊室中的。看上去倒像个背后灵。
……看来应该是成了。
许冥有些庆幸地想着,试探地用手去触碰场景内的东西,毫不意外地发现什么都碰不到。
恰在此时,屏风后面又细细的声音响起。许冥心中一动,赶紧“飘”了过去,果见屏风后面的病床上正躺着一个人影——
是她自己。
“……”按说在记忆里看到另一个自己是很正常的事,目光落在对方脸上的瞬间,许冥脚步却不由自主一顿。
倒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因为眼前的“自己”,看上去着实有些……太过陌生。
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光是坐在那里,就透出掩不住的疲惫与颓态,睁开眼睛时,眼中的红血丝多到骇人。
“确定不行吗?”她听到另一个自己开口,声音细弱,“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她说话时,目光是看向床尾的。许冥一开始还不知道她是在和谁说话,直到床尾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探出粉色的耳朵和细长的尾巴——
她这才发现,那个她以为是白色枕头的东西,原来是一只雪白的猫。
“倒不是不行。”那猫眨着漂亮般的鸳鸯眼,幽幽开口,嗓音很细,吐字却很清晰,“只是我不敢保证效果。风险真的很大……”
“我的规则书已经被侵蚀得很严重了。”没等它说完,床上的“许冥”便抢先道,语气里是现在许冥所不熟悉的焦躁,“什么都不做,我也就是个被吞噬异化的结局。既然如此,不如赌一把,说不定还能活。”
“以记忆为代价,去换取侵蚀状态的消除吗……”那白色的猫猫摇了摇尾巴,话语中透出几分思索,“如果成功的话,收益的确会很大。但这交易能不能生效,本身就是个问题……”
“没办法。我们都清楚,侵蚀本身是不可能永久消除的。”床上的“许冥”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因为侵蚀的根源来自我的脑子。是我看到的那些东西在影响我,只要它们还在,侵蚀就一定会复发……”
“所以你索性就利用交易,把相关的记忆也全部去掉,以绝后患。”猫猫端坐在床尾,优雅地微微颔首,“看似是只交换了一个东西,但实际是双倍获利。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会钻空子。”
“但还是那句话,交易是有风险的。而且这种交易,‘它’未必会同意。”
“我知道。那门后的东西精着呢。”“许冥”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下,“它才不做吃亏的生意,也不会做公平的买卖。看似大方的交易,背后都是坑人的陷阱。”
猫猫闭眼深吸口气:“你既然知道……”
“但我还是得试。”“许冥”再次打断了它,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认真,“我没有别的路了。”
“你做我的‘公证人’,兰铎做我的备份。那我或许还有翻盘的可能。”
“……”回答她的,是白猫长久的沉默。
又不知过多久,才听它轻轻叹了口气:“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与门后的世界牵扯太多。”
“没办法啊。我想要的东西在那儿呢。”床上的“许冥”歪了歪头,亦是一声叹息,“而且,有些问题,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
“代价就是自己都差点玩儿完。”白猫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调侃——说得不好听些,其实更像是讥讽,“你们人类为什么总有这种毫无意义的勇士情结?”
“什么勇士?我不懂,我也不没打算往这方面发展。”“许冥”疲惫地耸了耸肩,“只是有个问题需要解决,而我正好在那里,仅此而已。”
“友情提醒下,你所说的‘问题’,指的是怪谈内出现了一扇快要被打开的‘门’。而你所说的解决,是直接把那扇‘门’焊死封上。”白猫轻声道,“按照你们人类的标准,我觉得这足以被称为‘勇士’。”
“或许吧。按照怪谈的标准,它们应该更愿意叫我搞事的。”“许冥”说到这儿,眉毛微动,看上去似乎终于开心了点儿。
“亏你还笑得出来。”白猫嗤了一声,再次晃了晃尾巴,“话说回来,你要做‘交易’的事,你和那个狗男人说过了吗?”
躺在床上的“许冥”:……
飘在空中的许冥:……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他狗男人。”“许冥”忍不住咕哝出声,随即摇了摇头,“说了,但没说太细。”
白猫歪了歪头:“那如果失败了……”
“算我对不住他。”“许冥”毫不犹豫道,“可以的话,请你替我道个歉。就说很遗憾没做到答应他的事……如果他非要闹,你再给他一爪子就是。”
白猫:“……”
似是感觉到这个话题走向的沉重,它默了一下,果断换了个更积极的说法:
“那如果交易成功呢?你的规则书,你打算怎么办?”
“还继续用呗。里面三个根呢,全是我自己抢回来的,不用难不成捐掉吗。”“许冥”理所当然地说着,顺势从枕头下面掏出本本子,只见本子的封面上正包着一层褐色的蜡。
浮在空中的许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听白猫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那层脏脏的是什么?以前好像没见过?”
“哦,你说这个。”“许冥”说着,熟练地在封皮上敲了下,敲下来一块褐色的蜡,“这是我之前关门的时候,顺手从门后掏出来的,应该是某个异化根死后留下的尸骸……”
“我试了下,可能是因为已经‘死掉’的原因,没法融进规则书里。但可以另外进行绑定,而且还挺有用的,像这么一块蜡,融化后往脸上涂,就可以易容,很方便……”
许冥:“……”?!!!
不是,等等,什么死掉的异化根……她有些惊讶地想着,不由自主地往前飘去。在注意到床上“许冥”手中的规则书后,动作却又一顿,内心一阵惊涛骇浪。
——许冥记得很清楚,自己现在所持有的规则书,封面是青色的。
然而另一个“许冥”手里的规则书,真正的封面因为褐色蜡块的剥离而露出些许,暴露出的部分,却分明是粉红的——
“嘶!”
伴随着又一声剧烈的抽气,躺在卧室里的许冥猛地睁开眼睛。
入眼是熟悉的自家天花板,旁边是正滴滴作响的手机铃。许冥眨了眨眼,心不在焉地将闹钟关掉,太阳穴犹自阵阵作痛。
方才所看到的回忆片段还牢牢嵌在脑海里。许冥默不作声地将其再次回顾一遍,眉头越发皱紧。
首先,可以确定,自己看到的那段回忆和开锁的密码无关。也不知道那个脑菇的关键词是如何锁定的,就很茫然。
其次,可以确定,以前的自己还是挺牛X的。自己动手关了一扇门,还攒了三个根,虽说最后混到了需要钻空子用失忆来保命的下场,但不得不说,战绩还是挺辉煌的。
再次,可以确定,所谓的“交易”应该是成功了,毕竟自己现在的确还活着,规则书也还在,而且记忆确实出现问题……
但令许冥想不通的,恰恰就是那本规则书。
记忆里的规则书是粉色封皮的,然而自己手头的却不是;记忆里的许冥说那层褐色蜡块是能易容道具,是异化根的尸体,而自己规则书的表面,也确实包着一层能易容的褐色物体……
问题是那物体是活的,会叽叽歪歪,还会到处蹦跶。
……所以这又算什么情况?规则书本书在那本本子里待得不舒坦,直接搬家了?搬完还自己长腿来找她?顺带还复活了被绑在封皮上的鲸脂人?
旧的疑问还没消解,新的又咕嘟嘟冒出来。许冥原地搓了搓额头,终是打起精神站起了身,转身往楼下走去。
记忆回顾有冷却时间,用一次就得再等四十八小时。既然如此,不如再试试去找兰铎。
只是下楼转了一圈,没见到兰铎,倒又撞见那个鲸脂人。后者不知何时又从冰箱里搞出了两片哈密瓜,正美滋滋地坐在餐桌上,准备大快朵颐。
见许冥下来,它还僵了下。等了会儿,见许冥似乎没有和自己计较哈密瓜的打算,方松了口气,一边张开嘴啃,一边咕哝哝道:
“你要找狗男人吗?他骑着狗出去买菜了。”
许冥:“……”
虽然但是你从哪儿学的这种糟心称呼……
许冥忍不住看了鲸脂人一眼,义正辞严地纠正了下它的措辞。想了想,又坐到了餐桌前,若有所思地盯着鲸脂人看起来。
鲸脂人这会儿仍是土豆块的形状,除了细细短短的手脚外,只长出了一张嘴,以便对着哈密瓜啃。注意到许冥审视的目光,它莫名其妙地半侧过身体:“怎么了?”
“没什么……”许冥略一沉吟,单刀直入,“就想问问,你死过吗?”
“……”鲸脂人吃瓜的动作瞬间凝住。
跟着,似是意识到什么,它缓缓松开了正在啃瓜的嘴。
“应该……没有?”默了一会儿,它试探地回答,语气里充满了小心翼翼,“请问您问这个干什么?”
许冥总不好说是因为我之前看了段记忆,记忆里没有你,只有一具疑似是你的尸体;只得摇摇头,随口道:
“没什么,单纯好奇。”
鲸脂人:“……”
鲸脂人:“非要好奇这个?”
“这不是没接触过……”许冥轻声说着,眸光微转,很快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切题角度,“诶,那你知道,自己死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回应她的,是鲸脂人一脸愕然的表情。
为了能做到“一脸愕然”这个效果,它甚至还现场爆手速给自己捏了张看着就很愕然的脸。
“……不知道吗?”许冥努力对着它那张暴漫风格的脸察言观色,不死心道,“那有没有想过类似的问题呢?也没有吗?”
“不是……”另一头的鲸脂人,却是已经完全傻了,“我只是偷了点瓜而已啊老大……”
罪不至死吧?
“不不不。”许冥赶紧道,“我不是在暗示你什么——”
……那更吓人了好吗!
鲸脂人原地眨巴着眼睛,只觉手里抱着的哈密瓜都瞬间不香了。
不是暗示,那就是真心想要打听;问题是你没事打听这些干嘛?
你知道这对一个惜命的异化根来说是多大惊恐和伤害吗?
而且它还刚从一个怪谈里九死一生地逃出来!它要ptsd了!
许冥:“……”
“所以你不知道,对吗?”她不放弃地和对方确认,“那你觉得,如果你死了,你的尸体还会保留有易容功能吗?和规则书的绑定关系呢……”
回应她的,是鲸脂人一声夸张的抽泣,与掩面而去的背影。
跑到一半还记得回来把没吃完的哈密瓜扛走,边扛边继续掩面而去,没忘再发出两声嘤咛。
……许冥真的很怀疑它在单元楼里的时候到底看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明明以前还没那么奇怪的。
不过这样看来……它应该确实是没死过了。
至少在它的记忆里没死过。
想起自己记忆也有误的事实,许冥默默纠正了自己心里的说法
至于它的记忆之外……鬼晓得了。
许冥暗自叹了口气,想想还是留在原地,继续等待起在外买菜的兰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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