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说起来,许冥应该是所有人里,最后察觉到不对劲的。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的视野里,压根儿就没什么红光——倒是当时正和她在一起的几个阿焦,似察觉了什么不对,纷纷蜷缩起了身体,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规则书内。
许冥见状,内心也多少也起了些疑惑。又掏出规则书确认了一下,确定所有阿焦都回收完毕后,便赶紧往卫生间所在的方向赶;而直到她脚步匆匆地从某间教室外路过,她才终于意识到,情况,似乎很糟了。
所有的教室都空着。不见一个人影。世界变得出奇的安静,一时之间,整个学校仿佛只剩下了她的脚步声,与铺天盖地的雨声。
让许冥恍然有种世界只剩自己一人的错觉,心脏莫名又高悬几分。
直到赶到卫生间的附近,看到等在门口的大郭和小郭,这种令人发寒的巨大孤独感,才稍稍褪去些许。
大小郭一见她过来,就立刻凑了上来,紧张地问起当前情况;问题是许冥自己其实也一头雾水,只大概猜出是陆月灵那边出了意外,因此只能先简单安抚几句。
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发现距离传点开放只剩几分钟,又赶紧将人带进了卫生间里。
“等等传点开了你们先走。陆月灵正在处理怪物的事,我得等一下她。”
许冥尽可能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想了想,又从书包里翻出了两张空白的临时工牌,递到了另外两人跟前。
“还有,如果信得过我的话,你俩可以把这个也拿上。填上自己的名字后规范佩戴,我就可以大致锁定你们的所在。如果我们还能在另一个世界重逢的话,靠这个我能更快找到你们……”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能换个说法吗?”大郭不假思索地接过了工牌,却是克制不住吐槽的冲动,“另一个世界重逢什么的,听着好不吉利……”
话未说完胳膊就被小郭锤了下。跟着就见小郭认真地冲许冥点了点头,又迅速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两支笔,分给大郭一支,趁着传点开启的时间还没到,索性当场填起了名字。
许冥在旁看着,竟有些欣慰。
还行,至少看上去,两个情绪都还很稳定。
另一边,望着临时工牌上空白的姓名栏,准备填写的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陷入了迟疑。
和陆月灵口中的邦妮一样,她俩也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真名——事实上,她们平时都只以小郭自称,这样既不会违反“郭舒艺”的人设,也不至于完全陷进郭舒艺的身份。只是这回正好两人撞上,为了区分,这才有了“大郭”和“小郭”两个名字。
但现在要认真填一个,这种随随便便的称呼,似乎就不合适了……
大郭的笔尖停在空白处,急得忍不住搔了搔脖子。许冥见状,赶紧道:“昵称代号都可以,只要你们承认就行,不拘格式……”
“哦哦!”听她这么说,大郭这才松了口气,抬手就往上面填了个张三,跟着就把工牌套到了脖子上,莫名有种安全感加一的感觉。
许冥见她俩愿意配合,亦是松了口气,张口正要再叮嘱些什么,目光划过大郭的颈侧,却是轻轻一顿。
只见那块贴在大郭侧颈的纱布,不知何时,已经掉了。
准确来说,是掉了一半——那块纱布本是用医用胶带固定的,这会儿正好纱布上沿的胶带松了,导致整块纱布,都向下翻开些许。
也因此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一小片红色。
深深的,叫人想到某些外露的血肉。
看得许冥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
大郭却像是什么都还没感觉到,收好自己的工牌就去看小郭的,又时不时看看外面的红光,眼中的焦急不似作伪。
这反让许冥心头更添几分疑惑。迟疑了一下,还是试探地开口:“大郭,你脖子上的纱布,掉了。”
“……哦!”大郭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上摇摇欲坠的纱布,“还真是……应该是刚才不小心蹭到了。”
说完,顿了下,又见她似是意识到什么,视线轻轻地从许冥脸上划过,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还好还好,现在才被发现。”
许冥听到她如此说道。
听得许冥心脏又是突兀一跳。
某些糟糕的猜测几乎是瞬间涌了上来,吵得大脑嗡嗡作响。许冥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张口刚要询问大郭是什么意思,就见对方突然伸出手指,抓住颈侧的纱布,用力往下一扯——
嗤拉一声,藏在纱布下的东西终于完全暴露。
!!!
许冥的视线赶紧往旁边一躲,以避开某些突然跳出的视觉冲击;顿了两秒,方小心翼翼再次看去,在看清大郭脖子上的东西时,却不由再次一顿。
……一朵玫瑰。
只见大郭的颈侧,这会儿,正露着一朵玫瑰——或者说,玫瑰纹身。
红色的、娇艳欲滴、精致非常。配上大郭那略带英气的五官,反倒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当然,好看是大郭的。许冥现在只觉得一脑袋问号。
“呃……”她花了点工夫,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贴纱布,是为了挡这个……纹身?”
“嗯哼。”大郭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不是怕被老师发现么,毕竟现在的身份是学生,不能有这种东西的吧。”
所以她在传到这世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琢磨该怎么把这纹身遮起来。后来还是在小郭的帮助下,从医务室里骗到了纱布和胶带,这个问题才算得到解决。
这也是为啥她刚才说还好现在才被发现……大郭庆幸地想着,忍不住又揉了揉脖子。
一旁的许冥也是悄悄松了口气,又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见正好到点,赶紧朝两人招手示意,顺手推开了隔间的门。
……理所当然的,在她的视野里,隔间依旧是那个隔间。
狭小的空间,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先前厕所怪物留下的爪印,都还烙在隔间门上。
然而稍稍往前探一探,却又能感受到明显的不同——似乎有某种奇妙的气息正在其中流传着,手指探过去的瞬间,能感受到微微的阻力,像是按上了一层无形的薄膜。
再看另外两人,视线却都是看向隔间的地面的。显然是看到了什么她看不到的东西。
这让她不由皱了皱眉。
“我说,你们确定传点长这样吗?”许冥略一踌躇,还是决定再确认下,“这东西的样子看着有些奇怪啊……”
“嗯嗯,没错的,就是这个。”小郭却是用力点起了头。她是所有人用过的传点最多的,对此也最有发言权,“要离开的话,站在里面,再关上隔间门就可以了!”
许冥见她说得笃定,大郭也没有异议,遂也没再多说什么,小心地退出隔间,目送着二人踏了进去。隔间门从内部关上,片刻后,又自己打开。许冥试着推门往里望了望,已再看不见另外两人的身影。
还好……起码解决了一件事。
许冥默默想着,用力闭了闭眼,之前一直压抑的担忧,终于在这会儿涌了上来。
“到现在还没来……陆月灵那儿没事吧。”她小声嘀咕着,迅速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跟着便深吸口气,飞快摸出了规则书,火速翻找起来。
——在进入这个怪谈区域前,宏强那边送的打印机已经完成了一次升级,让她能通过触碰本子内的工牌记录,来观察佩戴者当前的状况和所处的环境。许冥这两天安排阿焦值班,都是靠这个观察情况。
当然,这些现在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陆月灵当前的状况。
许冥抿紧了唇角,一边凝神观察着卫生间外的状况,一边尽可能快地翻着手里的规则书。不想卫生间所有的水龙头忽然自己打开,混着铁锈色的水流汩汩而出,顺着台盆满溢而下,很快就淌到了许冥脚边。
许冥搞不清这什么鬼东西,只直觉觉得这水肯定不对劲。保险起见,赶紧换了个更安全的位置,站定后立刻打开规则书重新翻找。因为陆月灵的工牌发得很晚,因此她习惯性地先翻到最后一页,打算从这儿往前翻——
不想打开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仓促间拿反了本子,自己翻开的,其实是第一页。
这让许冥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视线无意识往当前的页面上扫过,心中却忽然一动。
——规则书的第一页,正是记有“纸袍权威”和“烂果代换”等技能的那一页。而这会儿,只见“纸袍权威”那栏下方的小字已然改变:
“怪谈拆迁办”,再次升为了二级规则依据。仅限于当前怪谈。
……行吧,至少也算个好消息。
许冥暗暗呼出口气,正要继续去找陆月灵的工牌记录,却又听外面一阵古怪的蠕动声,诧异探头,正见陆月灵转过不远处的拐角,沿着走廊一路跌跌撞撞地奔来,跑的同时还在时不时左右闪躲,好像背后有什么正在追……
等等。
有东西在追。
许冥默了下,猛地反应过来——这种时候、这种状况,能把陆月灵撵得满大街跑的,除了人工湖的那位,还能有谁!
下一秒,来自陆月灵一声警告,更是证明了她的想法。
“唔!”她像是不便开口,只冲着许冥含糊喊了一声,同时用力挥手,催促她赶紧离开;几乎是同一时间,陆月灵整个人又是往旁边一闪,头发被某个许冥看不见的东西断下一缕,整个人亦是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看得许冥一阵心惊肉跳,再往她身后看了看,短短数息,很快便拿定了主意——
只见她迅速从包里又掏出张空白临时工牌,直接挂到了卫生间的门把手上。紧跟着,沉声开口,尽可能地让自己每一个字都充满笃定:
“此处已被怪谈拆迁办强行征用!
“非拆迁办员工,非请莫入——”
话音刚落,陆月灵已经奔到了卫生间跟前,直接一头撞了进来。许冥下意识把人接住,却因为冲击一并坐倒地上。卫生间的门因此没能及时关闭,意识到这点的许冥登时有些慌神。
……然而顿了几秒,却无事发生。
许冥紧张又茫然地眨眨眼,推开陆月灵,小心翼翼站起来。往门边又走了走,确定自己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再往门外看去,却见卫生间的外面,正落着一双湿漉漉的脚印,脚尖直朝着卫生间的方向,然而并没有进来的痕迹。
……不、不会吧,还真的给拦住了?
许冥惊疑不定地想着,再看眼挂在厕所门上的工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也不敢耽搁,赶紧将厕所门锁上,反身又去看陆月灵的状况。本想着赶紧将人扶进隔间先跑再说,却见陆月灵两手撑在地上,猛地直起身体,腮帮子诡异地鼓动起来。
许冥:……好熟悉的场景。
果然,下一瞬,就见陆月灵猛地将头转向另一个方向:
“哕——”
许冥:“……”
哕。
又一团头发被陆月灵呕了出来,像是海草般蠕动几下,自己默默地往垃圾桶蠕去。许冥沉默地望着那团游走的头发,明知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所以,你为什么又给自己喂头发?”
“……那家伙想淹死我!”陆月灵抹了下嘴角,忿忿开口,“它想往我的身体里灌水,我就说,那不如我自己先灌点别的……”
许冥:“…………”
不是你是只会这一招吗?
强忍住吐槽的冲动,许冥赶紧将人扶了起来,匆匆挪向隔间。才刚摸到隔间门口,却听厕所门外,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那被许冥规则拦在外面的怪物似是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强行破门了。
巨大的声响,听得人心头又是一跳。许冥看看近在咫尺的隔间,却又皱了皱眉,嘱咐陆月灵先等一下,转而火速掏出规则书,翻到大郭工牌记录所在的那一页,将手放了上去——
“你在干嘛?”陆月灵看得一脸懵逼,“别告诉我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做法。”
“……我只是想看看她在哪儿好确定传点的规则是不是真的!”许冥忍不住乜她一眼,跟着暗暗松了口气。
不能怪她想太多。怪谈里面费心做局骗人信任好让人自投罗网的陷阱并非没有;更何况她现在什么都没看到,内心更有些犹疑。
还好,方才确定过了,大郭现在状态很好,已经在另一个卫生间安全着陆。也就意味着,大郭小郭都是真实存在的,所谓传点,起码目前可以信任……
许冥打定主意,终是踏入了隔间之中。
完全踏入的刹那,身体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无形障壁。似曾相识的感觉让许冥不由再次蹙眉;几乎是同一时间,卫生间大门被完全破开的巨响传来,这让许冥不及细想,也不敢再迟疑,赶紧伸手,闪电般重重关上隔间的门——
啪的一声,隔间的门锁落下。隔门仍能听见奇怪的声响,许冥的心犹在狂跳。
紧接着,她只觉脚下一空,跟着便是强烈的失重感,明明周围的场景和人都没有任何改变,却分明有种自己正在急速下落的感觉——
她忍不住闭起了眼,再睁开时,只觉整个世界,忽然清静了不少。
隔间仍是那个隔间,陆月灵也还在她旁边。只是门外已经一片静谧。
许冥看了眼同样茫然的陆月灵,打了个安静的手势,自己推开隔间门,小心朝外望了望,这才发现,隔间的外面,已然变了。
这和她们之前待的,显然不是一个厕所。看上去更小也更挤,整体却装饰得更漂亮,瓷砖上都挂着画,充满了文艺的气息。
许冥眨了眨眼,回身招呼着陆月灵出来:“我们好像成功了。逃出来了。”
陆月灵低低应了一声,拖着步子挪了出来。不知为何,看上去的兴致却不是很高。
许冥只当她是累到了,让她在一旁休息,自己先找起了据说是标配的卫生巾互助盒。找到后仔细翻了一翻,却只找到一张纸条,是关于当前世界的厕所规则的。
“看来我们现在在的应该是家民宿。这上面说,这里厕所怪物出现的条件是晚上照镜子……
“那我们现在应该算安全。”
许冥说着,将那纸条放了回去,谨慎地远离了盥洗池上的镜面,又转头看向陆月灵:
“好了,那说说你那边吧?之前追你的,就是人工湖里的怪物?它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还能为什么……杀够人了呗。”
陆月灵咕哝着,低头理了下裙摆,语气仍是闷闷的。
她大致给许冥讲了下自己试图去捞两个体育生,却失败的事;在听到综合楼的鱼缸里有飘着张德伟的尸体时,许冥明显愣了下,旋即重重叹了口气。
“要死,难怪……合着我们一开始就搞错了。”
陆月灵:“?”
“已经死亡的人数,我们弄错了。”许冥深刻反思,“张德伟应该也早就死了,死在我们干涉之前……”
应当是人工湖里的那个怪物,通过某种手段隐瞒了这个事实。又以张德伟的身份,继续在学校活动,掩人耳目。
只是她们太相信电影剧情的预言,以至于一直没察觉到这点……
“我的锅,这次是我大意了。还好有你在,将那怪物拖住了。不然我们怕不是得团灭。”许冥深深吐出口气,认真说道,反倒换来陆月灵一个惊讶的眼神。
“我还以为你会怪我把事办砸……”她小声咕哝着,扯完裙摆,又开始扯袖口的蕾丝。
“有什么办砸的。信息有误,所以判断出错,这也是没办法的。这又不是你的问题。”许冥说着,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过你在离开宿舍楼之前,如果能再谨慎一些,先判断下那个男生的状况,可能会更好。”
按照陆月灵的描述,死在寝室的那个男生,才是最后一个死者。他死后,理应立刻触发红色光。然而事实却是,红色光是在陆月灵和张德伟再次接触后才出现的,这就说明,至少在陆月灵离开的时候,寝室里的男生还没断气。
……当然,从当时的情况看,哪怕陆月灵留下,只怕也救不回来。
考虑到陆月灵的心情,这是许冥也没多说,只简单提了一下。略一思索,又忍不住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话……看到怪物,还会害怕吗?”
尤其是通过鱼缸看到倒影什么的……哪怕是想象一下,许冥都有点头皮发麻。
陆月灵闻言,终于抬眸看她一眼。
“怕啊,怎么不怕。看到吓人的东西,总归还是怕的嘛。”她轻声道,顿了顿,又道,“但那个时候……比起害怕,我更惊讶。”
许冥:“?”
陆月灵深深看她一眼,抬起手腕示意了一下:“就当时,它不是手臂环着我脖子吗?所以我看见了……”
那家伙的手腕上,也戴着珠子。
“?”许冥一时没明白,“珠子?什么珠子?”
“幸运珠。”
回应她的,是陆月灵迟疑的话语:
“那个怪物的手上,也戴着幸运珠。而且是和邦妮一样的款……
“这也太奇怪了吧。”
另一边。
停运的游乐园内。
铺天盖地的红光中,身形巨大的野兽又是一声咆哮,闪电般冲向对面那道肢体扭曲的身影,气势十足。
站在旁边的兰铎却是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颈间的铃铛。
……果然。
察觉到攻击又一次落空,他面上难得浮现了几分焦躁。
无法攻击。或者说,无法造成有效攻击。
明明眼前这家伙远远没到域主的实力,可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对它造成有效的伤害——就像刚才,尖锐的牙齿明明是冲着对方的要害去的,快要咬到的刹那,却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开,最终只咬在了对方头顶的行李箱上。
野兽的牙齿和田毅亮的短剑一样,深深嵌进了行李箱中。它有些暴躁地摇晃起脑袋,没能将自己的牙齿拔出,反倒把那个套在怪物头上的行李箱,给稍稍拔起些许——
原本套住整个头颈的行李箱被迫向上提起,露出了佩戴者扭曲的脖子。兰铎发现那家伙的颈侧似乎有什么伤口,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在意识到那其实是个玫瑰纹身后,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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