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不敢 > 12、热火
    我感受过多次最纯粹的善良。


    人生中所感知到的第一段善意来自于母亲。


    母亲和父亲的结合是一桩阴差阳错,母亲年少时有心仪的男性,遗憾的是对方已经有过一段婚姻。外公外婆极力反对,认定母亲实在不该嫁给一个比她大许多的二婚男性。


    母亲赌气之下,嫁给外公同事介绍的人——也就是我的父亲,自此开始了漫长的噩梦。


    我知道自己是强迫后的产物。


    婚内强,奸后的扭曲罪证。


    母亲没有将我打掉,而是将我生下,这意味着她永远都有着和我父亲的纽带。


    我是束缚她脚步的镣铐。


    那最纯粹的善良令母亲选择养育我长大,并给了我那家暴的父亲一个“你永远都无法摆脱我”的借口。


    第二段善意来源于父亲所工作工厂的那位老板。


    那是一个专门为国外某电子设备做代工的电子厂,虽然无法同那些规模更大的厂子所比较,但在我所生活的小县城中已经算得上是“纳税大户”。


    父亲原本有一份体面的工作,遗憾因他醉后闹事而被迫主动辞职。在厂子中负责安保工作,也是爷爷想让他“过渡一下”。


    可惜父亲还没过渡完,爷爷撒手人寰。人走茶凉,更何况父亲的名声的确算不上太好,父亲高不成低不就,将爷爷留下的遗产挥霍干净后,在工厂中继续坐着安保的工作,一做就是几年。


    我去过工厂多次。


    初中时,我向父亲讨要学费失败,离开工厂,走了神,险些被车撞到。


    那是工厂老板的车,一辆完全可以用低调来形容的帕萨特。他下车,和蔼地问我,有没有被吓到?


    你是谁家的孩子?来这里做什么?


    在得知我的来意后,他给予了我一笔钱——几张可以令我交上那笔学费的钞票。


    他真是个好人,遗憾好人没有好报。


    三年前,我从报纸上看到这位好人的消息。


    他在工厂中因低血糖而昏迷,因厂长有单独的休息室、且有午睡的习惯,当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距离他昏迷已经过去五小时之久——


    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机,他在当晚撒手人寰。


    只留下一个妻子和年幼的继女。


    第三段善意,是小麦穗。


    那天的我因强烈的饥饿感而胃痛,以至于连老师在讲什么都听不到。胃部痉挛到难以平息时,我趴在桌上,闭上眼睛,尝试借此缓解痛楚。


    我那时和小麦穗素不相识。


    她主动小声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胃痛吗?她那边有一包热牛奶,还有一小袋饼干,你吃吗?


    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那平息我胃部痉挛的热牛奶和饼干。


    还有她的名字。


    端端正正,李穗苗。


    有时,我也会想,倘若我的母亲如约嫁给她爱的男性,我是否也会拥有小麦穗那样的性格——那种和她父亲如出一辙的善意。


    而不是现在,连爱都不能直白出口,而是蜿蜿蜒蜒、曲曲折折的暗中窥伺。


    小麦穗之于我,是屋檐下躲雨的陌路人。


    明知天空放晴,她旋即便能离开;我注定只能等太阳落下,夜中前行。


    早知要分开,我却偏偏要和她同行。


    这种强迫性质的“恶”,大约也遗传自我那作恶多端的父亲。


    真讽刺。


    我厌恶他,也不可避免地遗传自他。


    包括,面不改色撒谎这一本事,我也和父亲一模一样。


    李天自来学校的消息,我共享给我朋友。


    他很冷静。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毒热的日头还没下去,我顺理成章地邀请李天自去食堂中吃饭。学校食堂里都在刷学生卡,他没有。


    我们一人帮他刷卡,一人替他端碗。


    李天自执拗地将现金给了我们——一碗面十五元,我看到他拿出边角磨损严重的钱包,郑重地数出一张十元一张五元。


    在这个电子支付风行的时刻,他依旧坚持着使用纸币。


    我想,那个用了很久的钱包,一定是小麦穗或者小麦穗的妈妈送他的。


    他没有提案子的事。


    这也在意料之中。


    李天自是喜欢按照程序制度来的一个人,但也不是完全的死板。他遵守规则,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和电视剧中很多老实本分、却会被人陷害的善良主人公一模一样。


    小麦穗。


    你的善良让我不忍心去做你父亲被陷害的假设。


    他已经足够可怜。


    我记得那场针对你父亲而起的暴力,我记得一些愚昧的网友对你父亲的恶意揣测和攻击,我也记得家属如何带着花圈摆在你们楼下——


    他们如何扭曲着脸,向你们讨要巨额赔偿,甚至还要求你的父亲脱下警服。


    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你,和你的父亲,仍旧保持着善良,平和。


    善良到在已经开始起疑心后,却还会选择按照程序办事。


    我知他谨慎,知他“宁可放过一千,不可错杀一个”。


    小麦穗,你们的善意都会有很好的回报。


    我再次向你承诺。


    以及——


    信写到这里,我的手机响了。


    久违的铃声,上次响起好像已经是几月前了。


    我放下笔,站起。


    宿舍里晚上八点,睡在下铺的人在打英雄联盟,还有一个舍友回家去住。睡对铺的朋友在洗澡,我拉开抽屉,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


    我接通。


    对方似乎打错了电话,听起来是位女性,大约二三十岁的模样,声音歇斯底里,她似乎被吓到了,似乎没想到这个号码会打通——但很快,她质问我,到底还想要得到什么,是不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她。


    背景中似乎还有变声期少女的哭声。


    我礼貌告知,她大约打错了电话。


    今日到此结束。


    我将写好的信和手机一并放入抽屉中,和之前的那些堆在一起,安静地看着它们。


    小麦穗。


    我不知何时才有勇气向你递出这些。


    片刻后。


    我拿起桌面上的手机,给小麦穗发短信。


    ——下周运动会,你有兴趣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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