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敦彦:“黄金?”
孟砚青颔首:“大陆人计划经济走出来的,现在虽说市场经济了,但是很多物资短缺,一时半刻,他们的需求都是很实在的,比如结婚买大件,那肯定是实在木头的,可以用一辈子,保养得好子孙还可以继续用,就算样式落后了,好木头依然可以改做其它家具,这在老百姓家里,就是一个物件,花一次钱,受用几辈子。”
谢敦彦颔首:“我能理解。”
毕竟同根同源,都是中国人,能够理解骨子里对传家财物的嗜好。
孟砚青:“至于新婚时候的珠宝首饰,那必须是金银的才最好,金镯子银錾子,或者富裕讲究的翡翠玉器,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最讲究实惠,最讲究材料,关键是要实诚。”
谢敦彦皱眉,专注地听着。
孟砚青:“黄金饰品,大家得看分量,设计得再好看,轻,薄,大家也不认,关键是要压手,爹娘这一辈置办了,以后传给儿子结婚再用,那就是传家宝。”
谢敦彦微眯起眼,沉默了很久。
他显然是被说服了,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又有顾虑。
终于,他缓慢地开口:“但是在大陆,目前的黄金制品是管制下的交易吧?都是施行统一管理,统购统配,我们港资很难插手吧?”
当他们的话题讨论到这里,孟砚青知道,她已经成功了。
他已经在顺着自己的思路走了。
当下孟砚青笑着道:“确实如此,不过这几年黄金买卖管制一直都在放松,比如现在去银行兑换黄金已经不需要户口本了,而且对出入境黄金制品携带有了明确且较为宽松的环境,如果是旅游探亲等,可以携带五市钱黄金制品,如果是迁居国外,可以携带一市两的黄金。”
她继续道:“事实上就在几个月前,大陆刚出台了一个政策。”
谢敦彦直接打断她的话:“问题是这并不能解决我们的生产经营资质问题。”
孟砚青:“谢先生不是才从深圳来吗?”
谢敦彦一怔。
孟砚青:“三来一补的政策,谢先生应该研究得很明白了吧?”
谢敦彦的眼神便意味深长起来:“你到底什么人?还有你不知道的吗?”
孟砚青当下将自己的家庭情况一一告知:“我之所以懂得这些,是因为恰好跟着亲戚学过,而我之所以敢找上谢先生,是因为我关注这个行业太久,一直在寻找机会。”
谢敦彦听着,便笑了,他笑了一会才道:“是,我确实打算在深圳采用三来一补的模式,打算利用深圳如今的开放政策,拿到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的许可,从而拿到黄金饰品生产加工批发权。”
孟砚青明白,他如今已经愿意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了,她继续道:“所以谢先生的黄金饰品,一部分会流入深圳的中英街吧?”
所谓中英街,是在深圳以碑为界,一边受深圳管辖,另一边受香港管辖,只要拥有边防证就可以在中英街购买黄金。
谢敦彦颔首:“是。”
孟砚青:“所以我们可以谈谈我们的合作了。”
谢敦彦神情微动:“嗯?”
他当然明白,眼前的这个漂亮女人,终于露出了她的目的。
孟砚青:“虽然一时半刻,你们还没办法把黄金饰品店开到内地,但是我相信未来我可以,所以我要签下鸿运珠宝未来在大陆的独家销售代理权。”
谢敦彦听这话,打量着孟砚青:“我凭什么相信你?”
孟砚青:“你已经相信我了,不是吗?”
谢敦彦沉默了一会,之后笑起来:“也对,我现在确实很相信你。不过我也好奇,你为什么这么自信?你不怕政策反复?你确认将来黄金市场会开放吗?”
孟砚青:“我如果害怕,就不会来找你谈这些了。”
谢敦彦:“你空手套白狼,一无所有,就来找我谈,野心勃勃要拿下鸿运在大陆的总代理权?”
孟砚青笑道:“不然呢?目前有谁对鸿运在大陆的珠宝代理权有兴趣吗?”
谢敦彦:“可你总该有个计划吧?”
孟砚青;“计划嘛,我拥有首都饭店的柜台资源,可以保障,半年内,鸿运珠宝的大牌子上首都饭店的专柜,你看如何?”
谢敦彦眼睛一亮。
他自然知道首都饭店在中国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中国对外的门户。
所以前来中国的外国客人,下了机场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首都饭店兑换人民币,他接下来的行程也不例外。
那里的柜外就是中国最最顶尖的广告牌了。
他挑眉,看着她:“你确定?”
孟砚青:“不确定的话,我就不会和你谈这些。”
谢敦彦眯眼,打量着孟砚青,过了半晌后,他突然想起来:“上次宝瑞珠宝的猫眼宝石,是你打的假?”
他自然听说过这消息,但是刚开始没做联想。
孟砚青颔首:“是。”
谢敦彦再不犹豫:“好,我答应,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孟砚青:“好。”
谢敦彦:“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个疑问。”
孟砚青:“嗯?”
谢敦彦:“我总觉得,孟小姐有些面善。”
孟砚青便笑了,她望着眼前的谢敦彦:“说起来,我家远房亲戚和你家还有些渊源。”
谢敦彦:“嗯?”
孟砚青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当年她父亲带着她从法国赶回大陆,是从香港转机,曾经在香港逗留数日,谢敦彦的父亲谢承志还曾经专门带着妻儿过去香港,特意见过。
那个时候谢敦彦才三岁。
只不过,人世沧桑巨变,今日的谢家,未必还记得昔年老东家了。
她笑着道:“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慢慢聊,现在我们先说生意吧。”
*
孟砚青和谢敦彦倒是聊了好一番,聊国际珠宝市场,聊香港珠宝行业,也聊大陆的发展前景。
十年前孟砚青对这些自然耳熟能详,这十年她飘着,见识多在四九城,四九城外的许多事也就是偶尔听那么一耳朵,知道得并不多。
好在她人在首都饭店,这边订购的报纸囊括了各方面,她翻着那些旧报纸没事就看看,现在对国际珠宝行情也算是了解。
再说还有霍君宜,霍君宜才从国外回来,也了解了不少国外行情。
于是很快两个人谈到了珠宝制造业转移问题,现在珠宝制造正向亚洲转移,泰国、印度和中国香港正迅速崛起,而中国香港必然辐射深圳地区,深圳凭借着各种优惠政策以及廉价的地皮人工优势,必然能在世界格局中占据一席之地。
当然也聊了具体细节,以及将来的合作模式等,看得出,聊到最后,谢敦彦对孟砚青已经很是敬佩倚重了。
毕竟在如今的大陆能找到这么一位对世界珠宝格局了如指掌,又会赏宝鉴宝,各方面都非常出色的女性几乎是不可能的。
对,她还是一位女性。
珠宝行业到底是针对女客户居多,一个女性将会更懂得女人。
两个人聊了很久,又谈妥了接下来的合同安排。
鸿运珠宝公司的大陆区负责人主要负责广东一带的生产加工制造,兼具负责将来的大陆市场开拓工作——当然这一切都还是空白。
谢敦彦的意思,关于他们的合作事项暂时保密,他需要和香港总部方面做好协商,等一切都敲定了,再进行公布。
孟砚青只略一想,便明白了。
谢家嫡庶之间只怕是竞争得厉害,只说这大陆的代理权,估计也存在一些微妙的内部较量,那所谓的“大陆分公司负责人”手中有多少实权,都是未知数,而谢敦彦对那位负责人到底有多少信任,现在看来更是玄。
罗战松自然是极为精明的人,也实在是会钻营,但他找上了这“大陆分公司负责人”,到底是棋差一招。
那负责人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外人,比不得谢敦彦这位正经原配夫人的嫡出太子爷。
对此,孟砚青倒是不用细想,这么一个大陆代理权,谢敦彦还是能争取到,反正那是他要做的事情,而她则是设法做好首都饭店的柜台租赁权就是了。
两个人相谈甚欢,谢敦彦打算送孟砚青离开机场,不过孟砚青却不想让他送,她借口要等一位朋友,让谢敦彦先走了。
送走了谢敦彦后,孟砚青为自己要了一杯咖啡,慢慢地重新衡量了这件事,之后才准备离开机场。
她已经谈妥了鸿运珠宝,接下来就要拿着鸿运珠宝这边的承诺去找首都饭店要柜台了。
有了鸿运代理权,她可以争取到首都饭店最好的柜台,而有了首都饭店的柜台,她可以和鸿运谈到更好的价格,两边这么一凑,事情就妥了。
至于罗战松,他找大陆方面的负责人,确实管用,但再管用,也抵不过这位谢氏少东家。
*
孟砚青当即回去找了首都饭店找了彭福禄,和她说起自己和鸿运珠宝的合作情况,表示只要他们马上和她签订柜台协议,她就可以立即拿出鸿运珠宝的代理协议,并拿出鸿运珠宝黄金饰品供应协议。
彭福禄一听,自然觉得不错,要知道现在物价上涨了,老百姓工资高了,对珠宝特别是黄金的需求增大,黄金开始涨价了。
不但如此,一部分老百姓也开始追求时髦了,比如衣服,大家都知道要港版的好看
据说深圳中英街可以买到香港品牌的黄金首饰,那些有中英街门路的就可以给大家带货赚钱,一个个都发大财了。
如果首都饭店能够引进香港的黄金饰品,那对他们来说自然是锦上添花的事。
双方这么谈起来,自然一拍即合,孟砚青也提到了香港品牌黄金饰品在大陆销售的资格问题。
彭福禄道:“这次我们开辟专柜也是上面允许的,要试着进行多样化经营,在改革开放中开辟新的路子,既然深圳可以办一个特例,有一个中英街,我们首都饭店也可以尝试新的模式,这个我来找路子,走通上面的渠道,设法拿到经营许可证就是了。”
孟砚青等得就是这句话。
其实就她的了解,她知道首都饭店既然想开柜台,柜台想多样化,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并不存在什么困难,所以才敢在谢敦彦面前夸下海口,事实证明赌对了。
只要双方都见到好处,必然彼此也都愿意让步,她东边一撮合,西边一忽悠,这事情就成了,最后首都饭店和鸿运珠宝出钱出力,她正好空手套白狼。
这边首都饭店走着审批流程,那边鸿运珠宝也开始拟定合同。
孟砚青这个中间撮合的,也开始琢磨着下一步的行动。
那天陆绪章打电话问起她的进展,她也就提到:“你看我接下来还有别的打算,还得考大学,我肯定没时间一直看店,所以我得找一个人,你帮我想想,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其实她是想着,以后可以吸收王招娣胡金凤她们帮自己看店,慢慢地把她们培养起来。
毕竟她们有首都饭店做服务员的底子,已经有了基本的服务意识,且有些英语底子,以后可以和各种人打交道,这样她们跳到珠宝店来做销售人员,还是比其它新人强。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既然要做这一块,那就必须有自己足够信任的门店掌柜,这几个她知根知底比较信任,都是可以发展培养的。
不过现阶段来说,她需要一个懂行的,一个有经验的来帮她坐柜台。
王招娣她们肯定不行,没法给她撑台面。
陆绪章听了后,却是道:“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孟砚青:“谁?”
陆绪章:“你还记得,以前经常去咱们家走动的那个胡悠蓝吗?我们结婚后,她还时常过来看你。”
孟砚青心里一动:“她?她现在在哪儿呢?”
这胡悠蓝可是一个能耐人,四十年代末,她才十几岁,就开始闯荡北平城了。
她读过书,识字,还会英语,很会来事,认了陆家奶妈当干妈,就靠着这个,时常出入陆家。
解放前陆家是响当当的大户,稍微沾边就能捞些好处,一来二去的,她开了一家小店,卖一些精巧花边,当时陆家照顾她生意,她背靠大树好乘凉,她自己又精明能干,在廊坊二条开了一家小门脸,卖些从别处收来的喝揉货,倒是也能挣一些钱。
解放后,日子自然不比以前,她越发攀着陆家这门关系,时常上门走动,她处事伶俐,但是也不会显得太趋炎附势,分寸拿捏得恰恰好,做事又周到,陆家人倒是不反感她。
她这买卖一直做到六十年代末,世道突然变了,她赶紧收了生意,又给自己改名字,本来好好的胡悠蓝她改成了胡爱华,也算是响应了时代潮流,竟躲过一劫。
孟砚青病逝前,那时候陆家其实也受了冲击,地位大不如前,但她知道孟砚青病重,还特意去探望过,依然是礼数周到。
就凭这个,孟砚青还是念她一个好的。
这世上八面玲珑的人多得是,但有些人,你哪怕知道她在巴结讨好有所图,但只要存着几分良心,就依然还能结交。
陆绪章道:“之前母亲去世,她特意过来,我还见过。她现在没什么事,早早退休了,四处闲逛,无所事事的,那天我和她聊过,她说是想找个事干,可惜成分不好,没什么机会,现在年纪大了,不知道做什么。”
孟砚青:“太好了,我去找她!”
这胡爱华以前专收喝揉货的,何为喝揉货,就是那些走街串巷收各家杂货的,收了后卖给她,她再从中挑拣,找出里面值钱的金边银边剪下来,熔炼了再卖给别人挣钱。
偶尔她也能靠着眼力界好歹捞一些珍稀物件发个小财。
这样的人,可是从垃圾堆里捡宝练出来的,眼力没得说,关键是八面玲珑开店绝对没问题。
当然还有一个,她没儿女,自己五十多岁了,这个年纪属于还算有些体力继续干一番事业,但通常来说不会野心勃勃另立门户的。
真是再好不过的一女掌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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