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之后,天空湛蓝如洗,云朵白如绸缎,连空气中都带着清爽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唐益成觉得程总今天的心情不算太差,明明一连几天,藏在冷静面孔下的心事重重和烦躁不定,压都压不住,他跟程总以来,很少见程总有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唐益成忍不住想,程总心情突然好转,难道和邵总那价值一分钱的服务有关。
程瑾澜把自己的好心情归结于,姨妈的难受劲儿过去了,绝不是因为一想到他收到那个红包时的脸色,心里就莫名的畅快,连程俐淇都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她是程俐淇她妈,难道还能比程俐淇更幼稚。
不同于澜川,邵氏的董事办今天有点儿过于安静,孔奕婵早晨进去汇报工作,出来便给一众小助理使眼色,今天最好安分一点儿,老板心情不太美丽,不美丽到脸色都泛了青,用青也不准确,孔奕婵老家是乡下,奶奶家做饭用的是一口用水泥砖砌成的大灶,时间门太久了,烟熏得灶台周边灰不是灰,黑不是黑,老板的脸色就跟那灶膛色儿是一样的。
办公室虽然静悄悄,但群里聊得火热。
这一阵老板虽然面上不显,但大家都知道他心情还可以,还可以都说轻了,应该说心情很好,且不说邵总与那位程家二小姐究竟有怎样的前缘,从天而降了那样一个粉雕玉琢冰雪聪明的女儿,搁谁身上,谁能不高兴,怕是做梦都得从梦中笑醒。
老板有没有从梦中笑醒他们不知道,但老板近来一贯冷肃严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柔软,这变化简直让人欣喜,老板心情好,他们的日子自然好过,本以为这样的好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怎料老板的心情今日又陡转直下。
小小助理问,不应该啊,这一阵公司也太平得可以,吴家的人该清的也差不多都清出去了,老邵董也放了权,现在的邵氏,完全是邵总说了算啊,哪有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情,怎么会心情不好。
二小助理说,会不会是因为南城那块儿地的事情。
大小助理说,那也不该啊,南城那块儿地不是程家拿下了吗,虽说程邵两家有旧怨,但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现在邵总和程二小姐的女儿都那么大了,邵总明显对程二小姐有情,现在邵家又是邵总当家作主,就算再来十条家训,就依邵总那雷厉风行的劲儿,他想干的事情天王老子也挡不住呀,这两家迟早成一家,那南城那块儿地现在是谁家的又有什么要紧。
孔奕婵轻咳了一声,三位小助理立刻收起了八卦摸鱼的心思,假装开始认真工作。
早晨邵总路过的时候,这三个小助理也在假装认真工作,没敢抬头看,所以没看到邵总嘴角处那大喇喇的伤,那伤是在嘴唇外沿,肯定不是自己误咬的,敢咬她老板的人,除了程家二小姐,孔奕婵想不出还有第二个,再想到邵总那灶膛色儿的脸,她脑海里闪过了一个词,欲求不满,这大概就是老板心情不好的原因。
内线电话响起,孔奕婵看了眼号码,挺直腰背,清了清嗓子,拿起话筒,“邵总。”
邵成泽吩咐,“孔助,你帮我约程瑾川的时间门。”
孔奕婵静默一秒,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再确认一遍,“程氏的程总?”
“对,就说我想和他谈南城那块儿地,也不是太着急的事情,你就每天上班前和程氏那边打一个,下班前再打一个,直到能约到他的时间门为止。”
“好的,邵总。”孔奕婵想,这是要打持久战啊。
“还有,我给你发过去了一张墨镜的照片,你帮我查一下价格。”
“哦,好。”
孔奕婵的电脑已经收到照片了,明显是一款女士墨镜,有牌子有编码,在官网上一查就能查到价格,都快赶上她小半个月的工资了,孔奕婵把价格给邵总发过去。
邵总回她两个字,【很好】。
孔奕婵一时没搞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是说她的工作效率很好,还是说这个墨镜的价格很好,她就当是说她的工作效率好了。
今天澜川有一场画展,是程瑾澜很喜欢的一位画家办的,也是她的至交好友,她特意空出了下午的时间门去看展,画大多是黑白的泼墨,黯淡到极致反倒是浓烈的绚烂,程瑾澜慢慢走过展厅,最后驻足在一幅画的前面,这是唯一一幅由浓墨重彩挥洒成的油画,蓝色的大海,粉色的霞光,金黄的落日,一男一女散步在银色的沙滩,她好像能闻到海风吹过的味道。
手机震动声起,程瑾澜看着屏幕上的一连串数字,晃了一下神,这个号码她从来没有备注过,当初她拉黑了他的微信,却没有拉黑他的手机号,说不清抱的是一种什么心理。但是,从她说分开后,这个号码就再没有打来过电话。
后来她换了手机,换了手机号,以为也换了从前的种种,却没意识到,记忆这种东西是换不掉的,时隔这么多年,她还是能一眼认出这个号码,她也没想到他还留着这个号码。
程瑾澜将手机按成静音,他打电话从来只打一次,如果对方没有接,他不会再打。
她订了几幅画,好友特来感谢,指着那幅油画说,“那是我送你的礼物,你记忆中最美的日落,我给你画出来了。”
之前和这位画家好友的一次下午茶里,两个人坐在咖啡厅的露台上看日落,那天的日落很美,晚霞漫天,烧出瑰丽的火红,画家感叹大自然的美妙,程瑾澜拿吸管搅拌着咖啡,半托着腮,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说她见过比这更美的日落,等她说完,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当时马上岔开了话题,没想到还是被好友捕捉到了异样。
程瑾澜道,“我说的和你画的可不一样。”
她只说了景,画家却在景中添加了人。
画家回,“这么浪漫的景色里,当然要有爱情,画吗,就是要画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还有感受到的,我从你当时说这一幕的眼神里,可是看到了爱情,我的直觉一向没错。”
程瑾澜否认,“爱情这个词,也只能用来骗骗十几岁的小女孩,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再谈这些情啊爱啊,未免有点痴人说梦的可笑。”
画家笑,“你这话说得怎么这么老气横秋,那你说说,我们这个年纪要谈什么?”
程瑾澜想了想,“钱,事业,还有女儿,哪一样不比爱情可靠。”
画家也有一个女儿,比程俐淇小两岁。
画家赞同,“也对,不过还少了一样。”
“少了什么?”
画家搭上程瑾澜的肩膀,凑到她耳边,“性啊,爱情可以没有,但做|爱不能没有,我们这个年纪,已经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更快乐,所以才更要及时行乐。程二,不是我说你,你的日子过得未免太乏味了一点儿,每天就是酒店,女儿,哪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跟你一样,你可以不要爱情,但男人总归要有,这个不满意,再换下一个,作用虽然不大,但夏天出出汗,冬天暖暖被窝,遇到技术好点儿的,还能带着你去蟠桃园遛两圈,生活嘛,总要有点趣味才能继续下去,你说对不对?”
程瑾澜看着她那五颜六色的头发,认真问她,“你能不能把你的发型师推给我,程俐淇很喜欢你的发型,我想着我要不要也换个发型,增加点儿生活的趣味。”
画家佯装去掐程瑾澜染上粉红的脖子,每次说到这个问题,她总能给你扯到别的地方去,还自欺欺人地说谈爱情是痴人说梦,明明她自己就是一个痴人,还给自己筑了一道墙,不想翻,也不打算翻过去。
程瑾澜到最后也没有带走那幅画,那是她努力想要扔掉的记忆,又怎么会再拿一幅画回去,对自己做时时的提醒。
但等她接完程俐淇,从幼儿园到家,那幅画也被人送到了家里,好友给她留言,【有些事情逃避没有用,既然放不下,不如勇敢去面对。】
程俐淇围着这幅画转,“哇,妈妈,这画的是我那座小岛吗?”
那座远离尘世的海岛原是在程瑾澜名下,程俐淇出生后,程瑾澜就转到了她名下,她后来再没去过那儿,近两年的夏天,费祖荟会带着程俐淇过去住一阵。
“对,画的是你那座小岛。”程瑾澜不想让程俐淇多看这幅画,提着画往地下室的储藏间门走。
程俐淇跟在身后兴奋地问,“画上的人是妈妈和爸爸吗?”
程瑾澜回,“不是,”怕她不信,又加了一句,“是你外公外婆年轻的时候。”
程俐淇长长地“哦”了一声,外公说外婆年轻的时候一直是短发,画上的那个人明明是长长的头发,和妈妈一样,但是她不会戳穿妈妈的。
睡觉前,程俐淇想到了一件事情,“妈妈,明天爸爸要来看我表演节目吗?”
明天是六一儿童节,程俐淇和沈初七要上台表演四手联弹,妈妈会去,外婆会去,大舅舅每次说不去看她表演节目,但每次都会去,施爸爸也会去,外公很忙不能去,但外婆会拍下视频来给外公看。
她早晨的时候光想要怎么帮爸爸用苦肉计了,忘记邀请爸爸了。
程瑾澜亲亲她的额头,“你爸爸明天有工作,应该不能去,不过妈妈会拍下视频来,然后你发给他看,好不好?”
程俐淇点点头,“妈妈你要把我拍得很漂亮很漂亮。”
“小俐淇本来就很漂亮啊,哪里用妈妈特意拍。”
“妈妈漂亮,我当然漂亮啊。”
“那我们漂亮的小甜宝是不是该睡觉了,今天美美的睡个觉,明天才会更漂亮。”
“对哦,要睡得饱饱的,皮肤才会好。”程俐淇拍拍自己的小被子,“妈妈今晚陪我一起睡吗?”
“当然,妈妈最喜欢和小俐淇一块儿睡觉。”
程俐淇嘿嘿笑了两声,搂上妈妈的胳膊,窝到了妈妈怀里,小孩子困劲儿来得快,刚才还精精神神地说着话,没两分钟就小胸脯一起一伏地进入了梦乡。
程瑾澜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没什么睡意,慢慢地从程俐淇怀里抽出胳膊,从床上起身,披了件开衫来到了露台。
她睡不着的时候,喜欢在露台上坐一会儿,夏天的晚上,有习习的夜风吹过,屋子外面要比吹空调的屋内更舒服一点儿,露台上的蔷薇花开得正艳,程瑾澜调暗了露台上的灯,放了些轻缓的音乐,半倚半靠地卧在躺椅上。
桌子上的手机亮起,程瑾澜盯着那个号码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手机,按了接通,但没说话。
那边似乎没想到她会接电话,一时没准备好开场白,两厢都是静默。
邵成泽在她要挂电话之前开口,“还没睡?”
程瑾澜回,“我睡了还能接你电话。”
邵成泽低笑,也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出来一下?我在院门口。”
“有事儿就在电话里说,没事儿我就挂了。”程瑾澜没有出去的打算。
“明天不是六一,我给小俐淇带了些礼物。”邵成泽靠在车前,看着院内的灯光,“你明天应该不想让我出现在幼儿园,所以我今天就送过来了。”
她确实不想让他明天出现在幼儿园,过了好一会儿,程瑾澜才起身,走下台阶,打开了院子里的小门。
她从他手里拿到礼物转身就要走,邵成泽叫住她。
程瑾澜转头看过去,他应该是才从什么饭局上出来,很正式的商务西装,只不过领带被他扯开了,衬衫的扣子解了两颗,她的视线在他嘴唇的伤口处顿了下,又转开方向,“还有什么事情?”
“我想给你赔礼道歉。”
程瑾澜狐疑地看他,“道什么歉?”
“昨天你借我用来挡眼睛的那副墨镜,我本来想今天还给你,但被我不小心给弄断了,我让秘书去订,那款是限量版,现在已经订不到了。”
“断了就断了,不用还。”程瑾澜直觉有坑。
“那怎么行,你不白用我的嘴和手,我自然也不能白拿你的墨镜,总要为你做点什么,提钱太俗。”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点暗沉沉的哑,“照昨晚的情形来看,你对我的……嗯……服务还算满意,我拿这个还,应该还算够诚意。”
程瑾澜静静地看着他。
邵成泽继续,“你那款墨镜是几万块,我为你服务一次是一分钱,也就是说,我得为你服务上百万次才能抵消,一天一次的话,我要还大概几千年。”
“邵总数学真好。”程瑾澜笑里有刀。
邵成泽笑得温润,“这个不用数学好,有个计算器就能算明白,按照人类平均的寿命来算,我再能活也活不到上千年,所以就只能把我这下半辈子抵给你了,你什么时候有需要,我随时都能登门服务,我这也算是物美价廉。”
程瑾澜眼神玩味,“我不知道邵总是从哪儿看出来的,我对你的服务满意,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我付给一分的钱,就证明你的服务就只值那一分钱的水准,就你这样的服务,次数再多,能有什么用,我又不缺钱,我就算有需要,我也宁愿去花十万八万的,用那高水准的,一次就顶了你这一百万次。”
程瑾澜话没说完,就被人长臂一揽,拥到了怀里,如果不是她抱着那个粉色礼物盒,她得直接撞到他的胸上。
她察觉到他的意图,手抵到他的肩膀上,用声音里强装的狠呵止住他的前进,“邵成泽,你敢。”
邵成泽看着她的眼睛,上次在停车场,她问的是,“邵成泽,你敢吗?”
他敢吗?
他当然敢,他从来都敢。
那天在停车场,他以为她结婚了,那个时候,只要她敢,他就没有什么不敢的。
更何况是现在。
她一开始就知道他姓的是哪个邵,可还是让他靠近了,这意味着什么,邵成泽心里有一个隐隐的答案,他本来想慢慢探寻,她不该挑衅他。
嘴硬,别的地方总归是软的,比方说牙齿。
邵成泽钳住她仰起的下巴,倾身压了上去,没给她任何后退的机会。
程瑾澜的膝盖屈起,刚要发力,就被他的腿给困住,男女之间门不仅有力量的悬殊,他太知道她的敏感点在哪里,手是极为规矩,就紧紧地箍着她的腰,但唇舌四处作乱,她的牙齿本该是紧闭的,最后不知道怎么的,松了力道。
不同于昨晚,他是恍惚的,她是酒醉的。
现在两个人都是清醒的,清醒地沉沦着。
胸前的礼物盒子掉到了地上,砸出了细微的声响,惊醒了沉沦的人,程瑾澜睁开眼睛,再一次咬上她昨晚咬过的伤口,直到又见了血腥。
“松开我。”她羞恼于自己刚才的忘情,她竟然闭上了眼睛,本该扇他巴掌的手,甚至还攀上了他的脖子。
邵成泽没有放开她,唇抵着她的唇,轻声问,“我这次的服务,不知道能值多少钱?能不能跟那十万八万的比?”
远处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传来,程瑾澜的大脑里绷起了一根弦,是费祖荟和程山河,她爸妈吃完饭后,喜欢在外面沿着小路遛遛弯,散散步,但一般九点之前也就回去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遛到这么晚。
程瑾澜刚要开口,邵成泽温热的气息在她的嘴角徘徊,“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要是想不清楚,他不介意一直亲到她想清楚,反正夜晚这样长。
“一百万,一百万,你满意了吧。”
程瑾澜气急败坏,生怕他要再亲下来,在家门口被父母撞见和男人接吻,这个场景她简直不敢想,她怎么觉得她又回到了十七八岁。
邵成泽不是太满意这个答案。
他是想要让她亲口承认他很贵。
可她承认了。
他又觉得自己还是便宜点儿更好。
一百万太多,一块钱正好,比一分钱多,还能把下半辈子赖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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