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恋爱是怎么谈的,程瑾澜不知道,反正她的恋爱,用蒋梦的话说,就是跟没谈一样,就算是异地,也有异地恋的谈法,早起的电话问候,隔三分钟一次的信息问对方在干什么,还有晚上煲到手机发烫的电话粥,你们俩可倒好,谈恋爱连柏拉图都算不上,全靠意念。
程瑾澜觉得蒋梦的评价很准确。
自从寒假过后,他们的联系就不是很频繁,一天能通上一次话就算多的,能说的话也不多,十句之内就能结束聊天,再后来连五句都说不过去。
刚开学那一阵,她知道他很忙,他如果没消息,晚上的时候她会看时间打一个电话过去,她不算是特别敏感的人,也能听出他说话的敷衍,他一敷衍,她就没有再主动的必要,他就算再忙,没有打电话的时间,难道连听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不过是想与不想而已。
其实一段恋爱的初期,关系本来就不稳定,要断也很容易,无非是借着有事情忙,慢慢淡掉联系。
程瑾澜想,等下次他再打电话来,她就提分手,反正也是跟没谈一样的恋爱,又谈它干什么,程瑾川说得对,初恋就别指望它能有好结果,她本来也没指望着能有什么好结果,就当成是人生中的一段体验了。
这天下课,手机屏幕上突然亮起了他的名字,距离他们上一次通话过去两天还是三天了,真难得,他竟然还能找到她的号码,程瑾澜把书一本一本塞到背包里,拉上拉链,电话还没断,他今天还挺闲的,程瑾澜按了接通,没有说话。
邵成泽沉默了几秒,开口道,“我现在在你们校门口,晚上时间方便的话,能不能一起吃顿饭?”
他的语气不像是来看女朋友的男朋友,倒像是生意场上约人吃饭的那一套做派,她有心想说我忙得很,时间一点儿也不方便,最后还是走到了学校门口。
他倚在车前发呆,全然不顾路上来往行人注视的目光,指间夹着的烟已经快要燃尽。
程瑾澜站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
“来了。”邵成泽看到她,将手里的烟碾灭。
“嗯。”她仰头看着他,“怎么今天过来了?”
“到这边出差。”
“哦。”程瑾澜卷着手包链的手指停住,视线转到别处,再没有任何想说话的欲望。
车上很安静,连个缓解这种安静的音乐声都没有,程瑾澜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在刷什么她根本没怎么过心,只是单纯地找个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力,施燃给她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片绿油油的小叶苗。
程瑾澜回他,【这不会就是我们种的那些菜吧?】
【是的,是不是很惊喜,没想到长得这么好。】
寒假的时候,程瑾澜跟着费祖荟出国玩了一趟,顺便看了看施燃,他过年都没回来,费祖荟不放心。
不过施燃过得还算不错,别的方面适应得挺好,就是他长了一颗中国胃,吃的方面实在受不了,费祖荟看他院子里有一片空地,就去了一趟中国超市,买了好多蔬菜种子回来给种上了,没想到还真长出来了。
程瑾澜嘴角翘起,【还是我妈厉害,你发给她了没。】
【发了,费姨说她要去开农场了。】
邵成泽的手指跟着红灯数字的变化敲着方向盘,余光里看到她脸上扬起的笑容,他偏头看过去,一眼就看到对话框上面的名字,他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眼里的眸光由温转寒。
餐厅的位置很偏,在一个窄窄的胡同尽头,车不好开进去,只能停在路边。
他的手伸过来,程瑾澜直接侧身避开了,她连假装没看到都没有假装,她就是想让他知道,她不想给他牵,反正,吃完这顿饭,他们也就分手了。
胡同很窄,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宽,中间甚至可以穿过一辆自行车,不知道的大概会以为这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们现在的关系比陌生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家餐厅程瑾澜很喜欢,隔三差五就会过来吃上一次,餐厅经理要把他们往她惯做的位置上带,程瑾澜摆手,让经理给安排了一个包厢,她以后还想来这家餐厅,不想每次一坐上喜欢的位置,就想起在这儿谈了一场分手的戏码。
菜上得很快,他不说话,程瑾澜就专心吃自己的饭,服务员大概也感觉到了这里面气氛的不对,添了一次茶后,就快速地出去了,还把门给细心地关严。
包厢里只剩筷子触碰盘碗的声音,邵成泽心里的烦躁越来越压不住,他摸出口袋里的烟,又松开放到桌子上。
“淼淼。”他叫她。
程瑾澜抬起头来,看到他的脸白得跟纸一样,停下手中的筷子,“你怎么了?”
“胃疼。”他的手捂在胃上,眼睛虚弱地看着她,“特别疼。”
程瑾澜起身走到他身边,看见烟盒,很生气,“你胃疼还抽什么烟,起来,去医院。”
邵成泽握上她的手腕,“你扶我一把,我起不来。”
他的掌心冰凉,额头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覆上了一层虚汗,程瑾澜有些急,手揽上他的腰,让他撑着她的肩膀起来,“能走吗?我叫服务员过来帮忙。”
邵成泽半靠在她怀里,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不用,站起来了就好了。”
程瑾澜车开得很快,时不时地转过头去看他一眼,邵成泽温声安抚她,“我没事儿,你安心开车。”
“闭嘴。”程瑾澜瞪他一眼。
医生检查完他的情况,也想瞪人,“你们真的是仗着自己年轻,就可劲儿糟蹋自己的身体,等老了我看你们去哪儿买后悔药去。”
邵成泽牵着她的手,好脾气地听医生一板一眼地训人,程瑾澜听完医生的话,又瞪了他一眼,刚才就应该开慢一点儿,让他多疼一会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样。
两瓶液输完,时间还不算太晚,期间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护士过来拔针,还看了他们好几眼。
程瑾澜挣他的手,“松手,走了。”
邵成泽拉上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跟前,脸埋到她的腰间,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淼淼,今天是我爸的生日,我有些难受。”
他的语气里满是涩然,程瑾澜盯着他头顶的发旋儿,垂在半空中的手最终还是落到了他的头上,轻抚了两下。
回程还是她开车,程瑾澜问他,“你酒店订在哪儿?”
“先送你回去,我已经没事儿了,可以自己开回酒店。”
既然他这样说,程瑾澜直接开车回了学校,她现在不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所以今晚还是回宿舍睡吧,他要进校门送她,程瑾澜没让,“你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就下了车,有些事情就算要说,也不该是今天。
邵成泽看着她走远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应该说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等她说这件事,每次打电话的时候,他都在想,她下一句话是不是就该说了,等她真的要说了,他却后悔了,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现在他还做不到放手。
蒋梦看到程瑾澜回来,有些惊讶,她知道她那个神秘男朋友今天过来,“你怎么回来啦?”
程瑾澜只问她,“你藏的啤酒还有吗?”
蒋梦眼睛一亮,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箱子来,打开给她看,“不仅有啤酒,还有花生,花生就酒,越喝越有。”
两个人坐到阳台上,各自手里拿着一罐啤酒,蒋梦比程瑾澜酒量还不好,半罐啤酒就把眼神喝迷散了,她靠到程瑾澜的肩膀上,轻轻地哼着歌,程瑾澜轻拍着她的胳膊,继续喝酒。
他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醉了,点了好几次屏幕才接通手机,她忘了两个人还在冷战当中,只娇着嗓子问他,打电话干嘛。
邵成泽呼吸顿了一下,“喝酒了?”
“你管我。”
邵成泽知道她喝醉了。
“你在哪儿?”
程瑾澜看了看周围,“我在外面。”
“你周围有什么?”
“有窗户,有星星,还有蒋梦。”
邵成泽仰头看向楼上的灯光,“你在阳台?”
“对啊,你打电话干嘛?没事儿我挂了,我还要继续继续喝酒。”
“我在楼下。”
程瑾澜喝醉的大脑有些懵,“你在哪个楼下?”
“你们宿舍楼下。”
程瑾澜反应了一会儿他的话,起身走到窗前,借着路灯的灯光,她能看到下面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即使她喝醉了,也能认出那个人就是他。
“要不要下来?”他声音沉哑,满是诱惑。
“好啊。”
程瑾澜把喝空了的啤酒罐扔到垃圾桶里,下去就下去。
蒋梦窝在椅子上,嘟囔着问她,“你去哪儿?”
程瑾澜把蒋梦扶到床上,还给她盖上了被子,“你睡觉,我去找男人。”
蒋梦拉住她的手,“找男人干什么?”
找男人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揍他。
恰巧舍友回来,程瑾澜让舍友照顾蒋梦,她的言行举止都很正常,除了脸有些红,说话有点儿绵软,舍友都没看出她喝醉了。程瑾澜拿上她的网球拍出了门,她要拿网球拍揍到他满头都是包,至于为什么要揍他,她现在想不起来,她就是很想揍他。
程瑾澜肩膀上扛着网球拍,杀气腾腾地走到他面前。
邵成泽看到她这个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到她肩膀上,揽着她到了一个拐弯的角落里,这里灯光昏暗,又极其隐蔽,路过的人不会把视线放到他们身上。
程瑾澜从他怀里离开,皱着眉头说,“你不要笑。”
邵成泽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大了些,“为什么不能笑?”
因为他一笑,她就不想揍他了。
邵成泽牵住她的手。
“你现在不能牵我的手。”
“为什么不能牵手?”
“因为你马上就不是我男朋友了,不是男朋友了就不能牵了。”
邵成泽眼神微滞,“马上就不是,那就是现在还是,对不对?”
程瑾澜晃了一下身体,好像是,她还没有说分手,今天不能说,明天才能说,因为他今天有些难受。
邵成泽揽住她的腰,将她搂到怀里,“既然现在还是,那现在就还可以牵。”
他的掌心有些暖,身上也有些暖,程瑾澜靠在他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想,好吧,今天先牵一会儿,明天就不给他牵了。
宿舍门口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马上就要到门禁时间,上自习的,出去约会的,都在往回赶。
邵成泽俯身到她耳边,“要锁门了,你是回宿舍,还是跟我回酒店?”
程瑾澜突然想起自己下楼是来干嘛了,她是来揍他的,她拿起手里的网球拍抵到他胸前,隔开两个人的距离,“你来干嘛了?”
“我来道歉了,淼淼,对不起。”邵成泽看着她的眼睛,一直看到她心底去。
程瑾澜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道歉,但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他就是得给她道歉,可又想不起他为什么得给她道歉。
邵成泽声音滞涩,“这段时间工作上的事情很多,我妹妹的病情又恶化了,住进了医院,我两边跑着,可能忽略了你的感受。”
是事实也是借口。
寒假的时候,他查出了他奶奶去世的真相,也在施燃朋友圈里,看到了她和她妈的身影,在他面前她很少笑得那样开心,人总是贪婪,没得到的时候在渴望,得到了就想要更多,每多得到一些,心里的害怕又会多一些,因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收回去。
他想,既然这样,不如放手,她喜欢施燃,她家里人也喜欢施燃,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们在一起都是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
程瑾澜清醒了一些,她想起来了,他们在冷战,她要和他说分手,但是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她气势汹汹的语气弱了下来,轻声问他,“你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暂时稳定住了。”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对不起。”
他能说的,只有对不起。
程瑾澜握着网球拍的力道卸下来,人抵到他怀里,喃喃出声,“不可以再有下一次。”
邵成泽搂紧她的腰,“好。”
程瑾澜又抬起头来,“你今天是来出差的吗?”
邵成泽回她,“是来出差的,但是本来该是别人来,”他看着她的眼睛,“我想你了,所以我来了。”
他的瞳仁很黑,眼窝凹陷下去,眼眶里有些血丝,明显是没休息好,程瑾澜的心软了一下,晃了晃两个人交握的手,“走吧。”
“去哪儿?”邵成泽和她确认。
程瑾澜看他,“你说去哪儿。”
路上的行人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走,他牵着她的手,逆着人流,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起初是走,后面渐渐跑起来。
冷风吹过,程瑾澜的脑袋昏昏沉沉,她想,她不该这么没有原则,他不过是红了一下眼眶,她就心软了,她不该心软,更不该放任这种心软。
酒店房间的门打开又关上,厚重的地毯因为错乱的脚步发出沉闷的声响,在他的唇落下来之前,她先咬上了他,是真的咬,她讨厌自己这种心软,于是顺理成章地把这种讨厌发泄到他身上,谁让他是始作俑者。
血腥味或许真的会让人失控,嗜咬慢慢变成攫取呼吸的角逐,谁都不肯认输,黑漆漆的房间里,连灯都没有开,随着身上温度的升高和血液的加速涌动,体内的酒精慢慢掌控了她的身体,在津液的交换中,邵成泽好像也醉了,两人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床上,房间里只剩下热烈又急促的喘息。
在最后一步,邵成泽回了几分清明,及时刹住了车。
他想让她跟他一起回酒店,但并没有想和她发生什么,他们在一起的这几个月,最混乱的一次,是他扯开了她的衬衫,但最后又拿被子把她裹住,自己去卫生间冲了一个冷水澡。
他不是不想,他只是在等,在等什么他也不知道,但至少不是在酒精的驱使下,发生这一切,不该是在今天。
他的身体是紧绷的,体温是灼烫的,但他却停下了动作,程瑾澜被没法儿形容的空虚和难受弄得焦躁又心烦,她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揪着他衬衫的领子问,“邵成泽,你不敢吗?”
邵成泽轻抚着她的头发,“你醉了,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说敢不敢的问题。”
他怕她醒来会后悔。
程瑾澜嗤他一声,“你就是不敢,你怕我会让你负责任,你放心,大家都是成—”
她剩下的话在他的唇下成了模糊的闷哼,她知不知道,她的每一个字,从声音都呼吸,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蛊惑。
空气里刚刚凝结的温度又重新升高。
最开始,两个人都疼,谁也不比谁好受一些,程瑾澜疼就咬他的肩膀,邵成泽轻吮她的耳垂给她安抚,身下在生涩又艰难地前进,那种深陷的潮泞和颤抖好像在悸动着最深处的灵魂,在往后的无数个夜里,邵成泽都会陷到这个梦里,不想醒来。
程瑾澜是被手机震动给吵醒的,她摸到手机,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澜澜,你去哪儿了,怎么一晚上没回来?”
程瑾澜听到蒋梦咋呼的声音,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先看了看天花板,又转向床的那头,床已经空了。
她清了清嗓子,可也没有好多少,依旧哑得不像话,“我回我房子这边睡了。”
蒋梦一听就听出了不对,“你不会带着野男人回去一起睡了吧?”
“没有。”她的嗓音让她的否认太过苍白,虽然她并不是把野男人带回了家。
“完了,澜澜,你完了,你认定他了。”
明明昨天还说要分手,今天就又滚到了一起,这么反复无常的事情,可不像是程瑾澜会做出来的,这分明就是陷进去了嘛。
程瑾澜将脸埋到被子里,动了动酸痛的腰,嘴硬地回她,“你想太多了,就是谈个恋爱,有什么认定不认定的,不过是日子有些无聊,图个开心。”
门外的邵成泽止住脚步,眼神变得晦暗不明,他攥紧手里的盒子,盒子上的棱角深深地硌到掌心,他却感觉不到疼。
后来的后来,那个盒子里的戒指,最终还是戴到了程瑾澜手上。
互相试探的恋爱,总会有很多阴差阳错,谁也没想到,多年以后,他们的女儿会让交错的齿轮重新交合在一起,他才有机会,把最初想说给她的承诺,在婚礼当天,一字一句地说给她听。
最初认定的人,是最后携手的人。
是幸运,或许也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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