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灼华 > 22. 枝枝逃跑耶律枭发疯 裴哥哥为什么还不……
    彼时正是夜色浓郁,金乌城内的地面上躺满了被药昏的蛮族战士,帐篷遇火烧成一片,火光冲天间,耶律枭幽绿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凶狠的将沈落枝身上的嫁衣撕扯而开。


    沈落枝尖叫出声。


    她可以在此刻死在他手里,但不能受辱。


    她拧动身体,但挡不住耶律枭的铁掌,衣料撕裂间,露出白色的雪绸素衣。


    他有碎石断玉之力,手掌捏到沈落枝手臂的时候,掐的沈落枝眼里都泛起了泪。


    她在粗粝的沙地上挣扎,娇贵的皮肤被蹭出血痕,在耶律枭面无表情、眸光阴戾的凝望中,沈落枝颤抖着看向远处。


    无尽的黑夜中,金乌城变成了一片火海,远处的城墙被烟雾熏的模糊不清,她想象之中的里应外合并没有到来,裴哥哥去了哪儿了?


    而恶狼已经逼近了她的面前。


    耶律枭伏在她身上,粗暴的掐她的下颌,用尖锐的牙齿惩罚一般的啃咬她的脸侧,沈落枝因为疼痛而尖叫。


    清冷的月色之下,灼热的火海之间,古铜色的粗壮手臂强压着玉色的脖颈,高壮的身影覆盖着柔软的姑娘,沈落枝尖叫着拔下发间的簪子去刺他。


    “耶律枭。”沈落枝的声音因惊惧而在颤抖,尾音飙高,她喊道:“你敢碰我,你会死的,整座城的人都会和你一起死!”


    耶律枭悬在她的上方,他胸口上的血一滴又一滴的落下,砸在沈落枝漂亮的脸蛋上,但他不管,他掐着沈落枝的手一拧,沈落枝手里的簪子便掉在了地上,他低头,用一只手掐住沈落枝的下颌,迫使沈落枝抬头,然后俯下身,在沈落枝的脸上重重的用舌尖舔过。


    沈落枝被他舔的尖叫。


    而耶律枭埋在她的脖颈间低笑。


    “今日,孤与郡主说什么来着?”他声线低沉嘶哑的问,说是问,但实际上更像是自言自语,沈落枝不回答他,他也不在乎,他自己便答:“孤说了,要伺候郡主。”


    他撕了沈落枝的嫁衣,顶着一张妖冶荒唐的脸,干着难以启齿的事。


    沈落枝去扯他的发鬓,纤细的手指落到他的脸上,尖锐的指甲在他的眉眼间抓挠,但耶律枭连自己胸口上的伤都不管,怎么可能管眉眼间这么一点小伤?


    耶律枭的唇并非是大奉人常有的薄唇,他唇瓣丰润,有唇珠,舌长而灵敏,贴上沈落枝的唇瓣之前,沈落枝听他说:“郡主看好了,孤,是这般吻你的。”


    沈落枝尖叫着捶打他,但没有用处。


    她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次与耶律枭纵马的那一天,孤立无援。


    泪珠在她眼角滑落,她想,裴哥哥为什么还不来?


    裴哥哥,裴哥哥!


    而在她失去反抗能力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马蹄声,但来的不是裴哥哥,而是沈落枝的侍卫听风。


    听风刚才与其他三位侍女一起分而烧帐,现在才赶回来接走沈落枝。


    裴郡守没有按照约定好的攻城,幸而他们的草药毒烟准备的足,满城的蛮族都倒下了,无力追杀他们,所以听风能很快折返会来救郡主。


    他骑马而来,从背后给了耶律枭一刀,耶律枭顺势滚开,听风在马上与耶律枭搏斗,而其余三个侍女则快步跑来,牵着马、为沈落枝整理衣裙,带着惊慌失措的沈落枝上马。


    “郡主,我们快跑吧。”摘星一边给沈落枝穿上衣裳,一边喊道:“裴郡守没有来,外面一个兵都没有,我们五个人做不了什么的,还是快跑吧!”


    这满城的蛮族,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五个人也杀不净!


    沈落枝被扶起来的时候,露出大片素白的胴体,三个侍女看的直咬牙。


    若是她们再来晚点,沈落枝便要毁在这里了!


    裴郡守到底在做什么啊!


    沈落枝被穿上衣裳后,由摘星扶着上了马。


    “带我一起走!”而就在这时候,他们身后传来了女奴的声音,方才被打晕的女奴自己跑过来了,她喊道:“我认路,我能带着你们从金乌城离开,去到大奉的领地去。”


    女奴是沈落枝买回来的,如果沈落枝跑了,她身为沈落枝的女奴,也没有好日子过,耶律枭根本不把她当个人看,她还不如跟着沈落枝一起跑掉呢。


    沈落枝垂眸看了她两眼,道:“去准备食水,我们一起走。”


    这个时候,听风与耶律枭已经打到了另一旁去了,耶律枭明显开始体力不支,大概是毒在发作了,但是听风也瘸了一条腿。


    听风虽然占上风,但是杀不死耶律枭。


    转瞬间,三个侍女和女奴已经提起了食水回来了,沈落枝便翻身上马,纵马而跑。


    其余四个女子跟在她身后。


    听风一直试图杀掉耶律枭,但耶律枭且战且退,转瞬间便退到了一处没有被点燃的帐篷内,里面都摆放着武器,听风迟疑着没有跟进去。


    耶律枭沙场经验丰富,真这么磨下去,不知道谁会死,且,这满城的将士,总有两个人还有意识,虽然爬不起来,但还是远远的向听风发出怒吼。


    听风意识到,他根本杀不死耶律枭,且再耽误下去,他会被杀死。


    恰在此时,沈落枝已纵马而来,听风便转而一瘸一拐的骑上了马,跟着沈落枝一起跑了。


    沈落枝纵马跑掉的时候,没有回头看耶律枭。


    她犹自沉浸在惊慌之中,裴哥哥没有来,她还差点被耶律枭得手,现在她都能感受到那种湿润的触感,她紧张地攥着缰绳,只想着纵马离开。


    彼时已是丑时左右了,天上繁星点点,金乌城烧成了一片火海,沈落枝纵马踏过火海,带着她的侍女和侍卫,一路奔出了金乌城。


    大奉的凤凰,在这里重生了。


    在沈落枝纵马离去的时候,耶律枭踉跄着从帐篷内走出来了。


    他身上都是血迹,除了沈落枝给他的那一刀,还有听风砍出来的痕迹,耶律枭站在摆放武器的帐篷前,他手里拿着一张弓,月色之下,弓被拉出满弦,他只要松开手,便能将沈落枝射下马。


    月色之下,沈落枝红色的绸缎与墨色的发丝在半空中飘扬,耶律枭的箭已经对准了她,却迟迟没有落下去,直到那纤细的身影越跑越远,远到他再也看不见。


    等到她彻底不见的时候,耶律枭手上的弓骤然掉在了地上,他跌倒躺在了地面上,仰躺着,看着满天的繁星。


    他的耳边还全都是沈落枝的话。


    “我从没有爱过你。”


    “卑贱的蛮族畜生。”


    “我是大奉的郡主。”


    一句句话从那张嫣红的唇瓣里钻出来,狠狠地刺进他的胸腔内,让他头晕目眩,心口处的伤一阵阵抽痛。


    很疼。


    沈落枝,很疼。


    大奉的女人,都是养不熟的。


    她没有强健的身体与尖锐的獠牙,但她有最恶毒的心。


    偌大的金乌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里野火焚城,耶律枭倒在地上,缓缓抬起手,落到了胸口处,沈落枝刺下的那一道伤口上。


    沈落枝。


    养不熟的狼,只能用铁索来束缚。


    他一定会,重新把她抢回来。


    用她最讨厌的方式,百般报复她,让她一生,都无法逃离。


    ——


    而此时的沈落枝,已经奔出了金乌城内。


    北风猎猎卷起裙摆,夜色下的戈壁荒漠冷清枯黄,四周都是一片昏暗,唯独他们身后,是一座熊熊燃烧的城。


    沈落枝奔出很远,勒马回身时,都能够看到那冲天的火光。


    一种酣畅淋漓的报复性的快感蔓延她的全身,沈落枝高高的昂着头,把所有眼泪都逼了回去。


    她转过头,看向那城,片刻之后,她与身后的四人道:“耶律枭绑我们而来,杀了我们的人,今日我们报复他,烧了他的城,我们之间的恩怨自此两清,在今日之后,所有关于金乌城的事情都忘掉,听懂了吗?”


    侍女与侍卫都点头。


    他们知道,金乌城的事情对于他们是一段痛苦的回忆,要不了多久就忘了,但对于郡主来说,却是屈辱的一段时光,恐怕永远都忘不掉。


    郡主曾被西蛮人那般的事,必须烂在肚子里。


    侍卫冷眼看向一旁的女奴,握着刀的手掌蠢蠢欲动。


    女奴赶忙举起手,惊的讲了一串金蛮语后,半生不熟的夹杂出了几句大奉话,道:“我,我不会说的。”


    沈落枝向下一压手,道:“好了,赶路。”


    她不至于去因为封口而屠杀一个什么都没做错的女奴。


    女奴松了一口气,转而主动领路——她留在金乌城是死,出了金乌城,一个人在西疆里也是死,还不如跟着沈落枝,最起码,这是个好主子。


    幸而女奴认路,还有利用价值,才能赖上沈落枝,否则沈落枝就算是不杀她,也绝不会任由她跟在他们身边。


    他们连夜赶路。


    戈壁黄沙四起,枯树向天空探出嶙峋的枝丫,枝丫上有寒鸦鸣叫,马蹄奔踏间,一群人渐渐奔向三元城。


    在西疆中,趁着夜色赶路的人不少,西疆人都认天上的星辰,以星辰为坐标来赶路,倒不会走丢。


    从金乌城到纳木城,足足花了四日有余,这一路上,他们五个女人,一个瘸腿侍卫,走的分外艰难,生怕碰上什么流窜的西蛮将士,或者碰上土匪拦路,马鞍将大腿上的皮肉都磨破了,也不敢停下。


    幸而他们这一道运气算是好的,许是否极泰来了,一路没碰见什么人,遇到一些行商也都远远避开了,什么危险都没碰上,只熬了几日赶路后,便在一日午间,回到了三元城。


    至于金乌城的人,一直都没有追上来,大概是因为那一场大火让他们损失惨重——虽然他们的西蛮将士没死几个,但是重要的食物和帐篷都被烧了,他们一时之间无暇顾及沈落枝。


    连带着三元城最近都安稳了不少。


    三元城之前被西蛮人屠戮过,现下城墙已经重新修建起来了,原先被攻破、塌陷了一半的城墙现在已经被重新筑起来了,泥土里面混了一些石头,几个将士在修建城墙,有些城民来送米面。


    那时大漠孤烟起,沈落枝迎着风沙、骑马走到城门口,远远地望着他们,想,这是贫瘠的西疆里,仅剩的温存。


    沈落枝回到三元城,表露身份后,三元城的官员、镇守此处的县令便匆匆来迎接。


    之前三元城险些被攻破,大部分流民都跑了,但不知道为何,那群蛮族人又都走了,没有屠杀三元城内的民众——以往,那些西蛮人如果成功攻城,都会屠杀民众,抢掠食物、皮毛、药草,路过的牛羊都会带走,如果带不走就都杀掉。


    但这一次,他们并没有继续攻城,反而迅速撤离了,这就导致,城内的人没什么事,反而是那些跑出城的人,死伤更多。


    灼华郡主沈落枝出城之后,便直接失去了踪迹。


    后来,从纳木城来的人曾来接沈落枝,但是没接到,便赶来找三元城的县令来问,后知道沈落枝出城避难后,纳木城的人便在三元城落了脚,然后开始不断向外搜索沈落枝。


    接不到沈落枝,就没办法和裴郡守交代,所以他们只能在三元城扎根,开始寻找沈落枝。


    当然,他们至今没搜索到,还是沈落枝自己回来的。


    至于当时沈落枝让耶律枭放走的那几个侍卫,一个都没能成功回到三元城,不知道是迷失在了西疆戈壁里,还是死在了土匪的刀下。


    “还请灼华郡主回府内稍候,下官立刻去请人将从纳木城来接郡主的人请来,让您们快些相见,也好说说话。”那县令与沈落枝道。


    沈落枝在听到“纳木城”这三个字的时候,心中便想到了裴哥哥,从纳木城来接她的人,自然是裴哥哥的人,只是裴哥哥现在又在哪儿?


    “好。”沈落枝压下了那些疑虑,向县令行了一个莲花礼,道:“劳烦大人。”


    县令自不敢托大,连忙回礼,回礼时,还忍不住瞧了一眼这位灼华郡主。


    之前这位灼华郡主走时,是庇佑着一群流民而逃的,三元城县令自是记着灼华的这个恩,大难之下,能放弃财宝,带着流民而行,足以证明这位郡主的品性。


    只是,这位灼华郡主瞧这虽然一如当初一般清冽出尘,但是却不再像是初次见面时的那般温润,反而周身都绕着一层凌冽的杀机,像是春水被冻成了冰,远远一瞧,便觉得寒气逼人。


    想来,也是在外吃了不少苦。


    这西疆,处处都是吃人的。


    县令叹了口气,快步走了。


    沈落枝则带着众人回到了她原先在三元城租赁的院子,等着纳木城的人上门来拜见她,她有很多话要与纳木城的人问。


    她回到院子里时,院子内还摆放着她的各种嫁妆——之前因为战乱遗失了一些,但大部分都还在,三元城的县令将这些都收拢起来了,不允旁人动。


    嫁妆还在,只是当日随她一道来的侍卫和侍女们都不见了。


    沈落枝一时心酸,叹息过后,又命摘星拿来了一部分钱财,给了一直穿戴着斗笠、不曾露面的女奴,叫女奴出去自谋出路。


    “你是金蛮人,与大奉格格不入,在西疆,金蛮人入大奉是死罪,我不能留你。”沈落枝与女奴道:“我之前在清泉商队的手里救过你一次,后又带你出了金乌城,今日又是我给了你银钱,你我之间,是我待你更好些,我未曾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今是世势时事不容你,非是我不容你,还请你不要怪我,日后相见,你也不必帮扶与我,只当不相识便是。”


    女奴跪地领了金银,后由摘星与听风一路护送,得了一批快马和一把刀,出了三元城,去奔向在西疆之内的金蛮人的城邦了——这西疆,不止是有大奉的城邦,也有金蛮人的城邦,还有游牧民族的城邦,还有其他允许所有种族进入的混居城邦。


    如此混乱无序,遍地都是人头与金银。


    比如他国人的城邦,大奉人的城邦还算安稳的。


    那女奴走了后,沈落枝便不去想了。


    西疆这么大,自此应当是山高水远,再不相见了。


    她差人打了水来,在浴桶中沐浴。


    回了三元城,站在大奉的领地上,她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下来了,人往浴桶里一坐,便觉得骨肉都松懈了。


    净房内门窗紧闭,氤氲的水汽在水桶内渐渐向外蔓延。


    沈落枝纤细漂亮的脊背靠着宽大的木桶,温热的水波托着她纤细的手臂与丰满,她的墨发在水下徜徉,她闭上眼,伸出手,一点一点洗着她。


    那里被耶律枭舔过。


    纵然没做到那一步,但依旧让她一想到就觉得受辱。


    沈落枝这一路上匆忙赶路,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所有人都将她视作主心骨,没有一个人能帮扶她,直到现在,她才能在空无一人的净房内,躲在浴桶里大哭一场。


    哭到最后,那满浴的水都凉了。


    她依旧不想起来,恹恹的靠坐在浴桶之内,只垂着眸坐着,到了水彻底凉了的时候,外头便听见流云唤她:“郡主,裴郡守的人来了,在外头求见呢。”


    沈落枝骤然清醒过来。


    她压下那些混乱的思绪,缓缓从木桶内站起,道:“进来伺候吧。”


    外面的流云便走进来,伺候着沈落枝从浴桶内走出来,为沈落枝绞干发丝,又挑选了衣裳穿好。


    今日要见的是裴郡守的人,故而要郑重对待。


    沈落枝日后是要与裴郡守成亲的,他们绝不能在裴郡守的人的面前掉了脸面,所以哪怕众人都是舟车劳顿,也坚持给自己梳洗了一番。


    负责给沈落枝挑衣裳的是弯月,大概是心里惴惴,所以弯月拿了最上场面的一套衣裳,一套香月绸对交领上绣银色仙鹤裙,外搭了一套白狐狸绒毛氅,足上踩了蜀锦银丝珍珠履,发鬓盘了堆松云鬓,上簪了一套流光步摇,面上只上了点淡妆,又在额间画了半轮明月,以为花钿。


    她本就姿色天成,额间一点,更是如玄女落尘,矜贵傲然。


    本来见几个随从,不需如此庄重的,只是他们之前被金乌城给掳走过,她又被耶律枭那般对待过,若是要算起来,是名节有污,所以他们心下不安。


    世人皆是如此,越是不安,越要表现得强势高贵,以此来掩盖自身。


    沈落枝到前厅时,负责来接她的人已站起身了。


    此人身穿青色短打,名唤“青丛”,是裴兰烬身旁的长随小厮,会些拳脚功夫,人很机灵,随着裴兰烬自京中来西疆赴任,以前裴兰烬来江南提亲时,沈落枝便瞧见过青丛多次,现下在西疆瞧见他,便觉得愈加亲切。


    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青丛远远瞧见沈落枝,便站起身来,远远地与沈落枝行了一个俯首礼,道:“属下青丛,见过郡主。”


    行礼间,青丛有些心虚的瞧了沈落枝一眼。


    这位郡主依旧如当年一般清冷孤傲,站在这里像是瑶池仙莲,片叶凝仙露,从不染凡尘。


    青丛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心下想着早已备好的话术,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位郡主虽年幼,但极为聪慧,据说南康王有意为她请“女世子”的称号,却因这两年南康王与京中关系紧张,未曾提出——话扯远了,总之,这是个极难糊弄的主子。


    “起身说话。”沈落枝坐于椅上,衣袖随身形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水纹波光,然后轻轻堆落于她的膝前,她坐下时脊背挺直,身姿曼妙,每一个动作都如此赏心悦目。


    这是京城大户人家才能教导出的礼节,与这里的西蛮女子截然不同。


    青丛的眼皮莫名的跳了一瞬。


    “为何是你来纳木城接我?”沈落枝一开口,便问的青丛心中直突突,她那双平静清冽的眼眸一压过来,仿佛带着无穷的压力一般:“裴郡守为何未曾亲身前来?”


    她是南康王之女,是裴兰烬三书六礼定下来的未婚妻,裴兰烬向她下聘时,便已明言,此生不纳妾,只与她一世忠贞,他们订婚时,裴家也与南康王定下百年之好的誓约。


    她的分量够重,重到裴兰烬应当从西疆出发,一路到江南去迎她,亲自将她迎入府内,捧于高座,为裴氏妻。


    但她没有如此,她亲自从江南奔袭而来,只为体谅裴兰烬治理西疆不易,她不想为了区区的面子而让裴兰烬抛下正在治理的西疆而来、如此为难裴兰烬,也不愿用郡主的身份逼裴兰烬向世人展示对她的“宠爱与臣服”,她理解并支持他的一切选择,所以她自江南而来嫁他。


    但她都走了九十九步,从江南一路走到西疆,从南康王府走到了三元城,唯独这最后一步,这圆满之最,裴兰烬为何还不肯走过来?


    裴兰烬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三元城被破时,裴兰烬没来,金乌城被焚烧时,裴兰烬没来,现下她已重回了三元城,裴兰烬还是没有来。


    一而再再而三,西疆的公务,当真便繁忙到让他来抽身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她是因那一腔情爱奔袭而来的,她可以为她的未婚夫退让,她明事理,懂大意,但并不代表她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裴兰烬若轻视她,她定不会容忍。


    “回郡主的话,当日郡主来时,我家郡守于西疆中出行办公务,便派属下来接,属下到此处时,您已经出城了,属下便去找,后来郡守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在外受了些伤,便送回了纳木城,现下还在纳木城中躺着,实在是起不得身。”


    “您莫要怪郡守,郡守心里很担忧您,郡守都担忧的用不下饭,奈何身上有伤,不能来亲见您,只能等属下在外寻找。”


    青丛说到此处时,心中越发不安,甚至都不敢看沈落枝的脸。


    他怕这位郡主瞧出他的谎,可他为了裴氏与南康王府的婚约,又不得不这般说。


    沈落枝想起来那一次,她在清泉商队举办的商市中与那女将军见面的事情,那一次,裴兰烬确实很危险,但是她后来得到了明确的风声,说是他们二人成功脱逃了,她得到的消息上,并未说过裴兰烬有受伤,只说了他随行的女将军受了伤——给消息的是耶律枭身边的西蛮将士,那将士绝不会对耶律枭说谎的。


    可是,青丛现在又说裴兰烬受了伤,他们二人的说法不一样。


    沈落枝想,大抵是中间出了什么意外吧,这西疆大漠里,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她自己也是靠运气走到今天的,裴兰烬未能及时来援,他应当也很愧疚才对。


    她并非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既然有了解释,她便不会一直死咬着不放,便道:“既如此,便即刻起行,上路去纳木城吧。”


    沈落枝道。


    她想早些离开三元城,上次这个城镇被突袭的事情让她记忆犹新,她不想在这里耽搁下去,早些去纳木城,她早些安心。


    纳木城是大奉西疆的要塞,在西疆里,纳木城的重要程度可以相当于大奉中的京城,纳木城兵马健壮,且比三元城大上几十倍不止,进了纳木城,她便可放心了。


    且,裴哥哥也在纳木城。


    她有太多话要跟裴哥哥说了。


    她真的好想好想裴哥哥。


    而一旁的青丛却僵了一瞬,目光有一瞬间的游离,唇瓣一颤,随即赶忙低头道:“是!属下这边去安排。”


    从三元城到纳木城,一共需要三日的路程,因着沈落枝身边的侍卫侍女都死了一批,所以他们又临时购置了一批奴隶做粗使伺候,耽误了一下午的时间,眼见着天色黑了,沈落枝便没有要连夜赶路,而是让所有人都好生歇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护送灼华郡主的队伍才踩着漫天黄沙上路。


    他们上路时,猎鹰于头顶蓝天盘旋,羽翼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悠长的弧线,悄无声息的跟随着队伍而行。


    ——


    深夜,纳木城。


    西疆郡守府,西厢房内。


    冬日里的西疆没有什么好景色,只有光秃秃的枯木与院中结冰的池塘,“呼呼”的北风打在门窗上,引来门窗震颤,但西厢房内却一片潮热。


    床帐厚厚的围着,床笫间的人影彼此纠缠,粗重的喘息与细碎的嘤咛随着床帐翻涌,直到某一刻,邢燕寻垂着眸,轻唤了一声:“裴哥哥——”


    裴兰烬躺在蜀锦床榻上,一双清冽冷淡的瑞凤眼骤然睁开。


    在他身上,邢燕寻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与他道:“这不是挺喜欢的么?何苦每日都做出来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裴兰烬如水月观音的面容骤然涨红,他薄唇紧抿,似是想喝一句“荒唐”,但却又知道,他一旦呵斥出声,邢燕寻一定会说出更多让他难堪的话来,他便闭上眼,只声线嘶哑道:“快些。”


    邢燕寻哼笑了一声。


    裴兰烬抓紧了锦缎。


    他不愿去沉浸在这劣媚情梦里,但却又身陷于此——前些日子,邢燕寻与他在西疆中抢夺了种子而逃,很多人追杀他们,他们二人与众人在逃跑中分散,后他们被人围攻,有人看上邢燕寻的美色,向邢燕寻下了媚.药。


    邢燕寻差点遭了毒手,幸而邢家军来得快,救了邢燕寻一命——至于裴兰烬,他一介书生,半个废物,从头至尾什么忙都没帮上,邢燕寻被围攻时,他又愧疚,又惊惧。


    在邢燕寻保护他,为他拼杀的时候,他便想,邢燕寻若是真便这般在西疆失去了一切,他便该为她负责。


    而最后,邢燕寻中了媚.药,却死也不肯让旁的男人碰她,为了救邢燕寻,他只能...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只知道,他不想让邢燕寻死。


    邢燕寻为他做了太多了。


    而从那一日之后,邢燕寻日日都来寻他,与他颠鸾倒凤,不管他拒绝还是同意,邢燕寻都用她的武力来解决问题,直接将他往床上一压。


    他们二人便这般稀里糊涂的滚了好些日子,他被邢燕寻绊住了手脚,也便没有去三元城再接沈落枝。


    裴兰烬甚至还有些不敢听沈落枝的消息。


    他回到纳木城的时候,很担心见到沈落枝已经出现在城中,他不知道该如何见沈落枝,如何与沈落枝讲话,沈落枝是个聪慧骄傲的姑娘,她若是知道了他的事...


    而他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沈落枝并没有被接回纳木城,从三元城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三元城被攻城,沈落枝的护卫护着沈落枝先离开了,他们至今也不知道沈落枝去了哪儿。


    裴兰烬一边派人加大力度去搜寻沈落枝,一边竟有几分庆幸——幸好沈落枝还没回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落枝。


    而他自从与邢燕寻回到纳木城之后,便一直在被邢燕寻拽着沉溺于肉.欲之中,他在白日中清醒,在夜间混沌。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梦到他在江南里,与沈落枝品茶作画,执子议棋的模样。


    可是他睁开眼,就会看到一个明媚肆意的脸贴在他的肩侧,像是缠人又泼辣的野马,难驯却又极惹人眼,总能勾起他的征服欲。


    他情不自禁的揽紧了邢燕寻的肩。


    而就在这时,西厢房外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来人显然是个武者,跑动时身上还有铠甲上的金属碰撞声,来人在西厢房门口站停,抬手“啪”的行了一个武夫抱拳礼,哪怕没人看见,但整个院子都响彻他拳头与掌心碰撞时清脆的声音与瓮声瓮气的汇报音:“启禀公子,有要事来报。”


    随即,西厢房床帐内的邢燕寻与裴兰烬一起睁开了眼。


    门外的人是裴兰烬自小的侍卫,名曰白丛,强壮凶猛,功夫很好,人虽忠心,但没什么脑子,每每邢燕寻要翻到裴兰烬的院子里,都要小心的避开他,因为如果被他撞见了,他一定会当场大声嚷嚷起来询问:“邢将军何故夜间翻至我家少爷的院子?”


    就像是现在,裴兰烬在厢房内显然在睡觉,他也要大声把人吵起来。


    裴兰烬听见白丛的动静,便想立刻起身去处理公务,却见邢燕寻利落的往他身上一翻一压,镇着他不让他走。


    裴兰烬那如山间云鹤般的面容微微冷沉下来,拧着眉冷眼看邢燕寻,但邢燕寻早已透过他冷淡的眉眼,瞧见他通红的耳垂了,她吃准了他拿她没法子,便死活不肯下。


    裴兰烬与她纠缠的片刻间,外面的人已自顾自的、喜气洋洋的汇报道:“是有了灼华郡主的消息了,青丛送了飞鸽回来,灼华郡主已寻到了,大概明日便能到纳木城了!”


    那掷地有声的话透过薄薄的木门,打进西厢房的帷帐里,一句话抽在了两个人的心上,裴兰烬与邢燕寻都是浑身一僵。


    “灼华郡主”这四个字,就宛若一个魔咒一般,裴兰烬骤然抽身,动作迅速到近乎有些慌乱,仿佛被什么洪水猛兽盯上了一般,而邢燕寻也有片刻的恍惚,裴兰烬一退,她便跌坐到了一旁,往日那么泼辣的人儿,被裴兰烬甩开后竟没有当场翻脸,而是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爷!”外面的白丛还在喊,语气里的欢喜劲儿几乎都要乐颠颠儿的扑出来了,他又扯高了嗓门,道:“少爷,您听见了吗?灼华郡主要来跟您成亲啦!”


    “知道了。”裴兰烬终于掀开了帷帐,向外面道:“下去。”


    白丛利落的“哎”了一声,转头继续去门口蹲守。


    白丛咣咣的脚步声离开后,厢房内一片安静。


    窗外的北风依旧凌冽,但屋内旖旎的气氛却都散了,裴兰烬站立在床头,背对着方才与他共赴巫山的女子,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邢燕寻。


    沈落枝要来了,他不能再与邢燕寻这般荒唐下去了,沈落枝才该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而邢燕寻此时,已自己自顾自的穿上了衣裳。


    她穿着紧身利落的红色武装,腰系皮带钩,勾出劲瘦有力的腰,墨发用红色的发带束起,浓眉一挑,英姿飒爽。


    她身形修长,比一般女子都要高些,站直身子时,自带一股弛聘沙场的野性,裴兰烬不看她,她也不看裴兰烬,只转头自己走向木窗,打算翻窗而走。


    听见了邢燕寻推开木窗的声音,裴兰烬背对着她,闭着眼道:“今日之后,你不要再来寻我了。”


    他要娶沈落枝,他不该与旁的女子有任何牵扯。


    邢燕寻翻窗的动作一顿。


    她太了解裴兰烬的脾气了,男人都是贱骨头,她越是追捧着裴兰烬,裴兰烬越是推拒她,左右现在都睡了,她有的是法子让裴兰烬离不开她。


    她并未回头,只轻嗤了一声,声线嘲讽的道:“裴郡守自诩正人君子,是不该与我这等粗鲁无礼的女子苟合,今日之后,裴郡守将我忘了便是,邢某祝裴大人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说完,邢燕寻便直接翻窗离开了。


    邢燕寻说这些话的时候,裴兰烬虽说觉得有一瞬间的轻松,但却又觉得心口顿时一痛,像是心底里的某块被挖走了似的,


    而邢燕寻离开的干脆利落,窗户被打开,然后“啪”的一声关上,方才还与他缠绵的女子已远去,只有满地北风寂寥。


    裴兰烬独坐在榻间,宽大白皙的指节在榻间扫过,竟显得有几分流连。


    但很快,裴兰烬便清醒过来了。


    他骤然从床前站起身来,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狭窄的西厢房。


    他要忘记那些事,重新与他的落枝在一起。


    沈落枝为他自江南千里奔袭而来,这份情谊,他不能愧对。


    裴兰烬一念至此,便离开了西厢房,特意回到了东厢房内居住。


    自此,西厢房被封死。


    裴兰烬离去时,广袖随风而飞,邢燕寻离去时,红衣迎风招展,清冷的月色下,两人背对对方而行,像是都要将对方忘掉,然后奔向新的篇章一般。


    这地上的人儿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无人知晓的心声在夜间高歌,汇聚成一场悲欢离合,只给天上的月儿听。


    月儿听了,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它只静静地瞧着,这山河招展,岁月流淌。


    ——


    次日,清晨。


    灼华郡主的车队终于缓缓行驶到了纳木城附近,西疆郡守裴兰烬迎出三十里,亲迎入城。


    那时,沈落枝站在马车外面,远远瞧见裴兰烬立于马上来接她,顿时红了一双眼。


    她的裴哥哥。


    而裴兰烬立在马上,远远瞧见沈落枝,面上不知为何竟有些发僵,转瞬才笑出来,继而翻身下马,向沈落枝奔来。


    他们二人在漫天黄沙下见面,但见到彼此后却未曾碰触彼此,而是隔着几丈互相行礼,只用一双眼眸望着对方。


    大奉礼节,当如此,纵是未婚男女,也不得过分亲近。


    他们也未曾共乘一辆马车,马车太小,只他们俩便失礼,多了人又塞不下随从丫鬟,干脆便只走远了些,让随从和丫鬟远远地看着,两人站在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干枯树木下讲话。


    “郡主。”裴兰烬一双瑞凤眼中望着沈落枝的脸,心中难掩愧疚,他道:“辛苦你了。”


    他知自江南而来的这条路有多难多险,也只沈落枝为他付出了多少,他心中愧疚难当。


    沈落枝来之前,心里忐忑又委屈,但一瞧见裴兰烬,便觉得所有委屈都散了,只有欢愉在心中流淌,她望着裴兰烬,先是甜甜一笑,又迟疑了一瞬,低声说道:“裴哥哥,落枝有话要与你说。”


    裴兰烬便道:“是有何为难事?尽管讲来。”


    沈落枝咬唇,先是看了他一眼,随即走近了两步,确定没有人听见后,便道:“青丛应传信给你了,他信上说,我们是在西疆内走丢了,后又自己走回来的,其实并不是,而是,落枝被一伙西蛮人给绑了。”


    裴兰烬一惊:“什么?”


    他于西疆已待了一岁有余,自是知晓那些西蛮人有多凶残,他惊怒间,又听沈落枝继续说道:“那西蛮人倾心于我,要迎娶落枝,落枝与他周旋,后下药放火,才从他那处逃离而出,裴哥哥,落枝未曾叫他沾染,依旧是完璧之身,只是流落西蛮,难免被他沾过便宜,这些事,落枝为了名声考虑,未曾与外人道,但是裴□□后是要与落枝长相久伴,走过一生的,落枝不想瞒着裴哥哥,今日尽与裴哥哥道来,若是裴哥哥觉着难以接受,落枝也不会怪裴哥哥。”


    那时正是大漠落日时,日头远远垂挂与地线最远处,沈落枝眉眼间被镀了一层金辉,她垂眸时,眼底隐隐含着泪。


    裴兰烬心中顿时无限懊悔。


    那一日,他当去接沈落枝的。


    若是他去接了,沈落枝又怎会被绑走!


    “裴某不怪郡主,郡主做得很好。”裴兰烬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握住沈落枝纤细的手腕,他神色端正,道:“落枝,国家战乱,岂能将罪过都压在你的身上?未能保护你,是裴某之错,你放心,裴某绝不会有半点在意。”


    他是真的喜欢沈落枝,他也知道沈落枝是因为他才会沾染这些泥泞的,他怎么能因为她沾染了泥泞,便嫌恶于她呢?


    他应当把她捧起来,待她更好才是。


    沈落枝眼底含了泪,她擦了擦眼眶,又道:“还有那一日,裴哥哥去抢种子的时候,我其实瞧见裴哥哥了,我还给裴哥哥传了信,传给了一个女将军。”


    裴兰烬脸上的表情骤然一僵。


    沈落枝正在擦泪,并未瞧见裴兰烬的异处,而裴兰烬转瞬间又恢复过来了,他抿着唇,问道:“那一日,你向她求救了吗?”


    “对,我在对面时,还给裴哥哥挥手了。”沈落枝抬起头,看着裴兰烬,问道:“裴哥哥那一日为何没来呢?”


    裴兰烬想起当日在厢房里他问邢燕寻时,邢燕寻给他的回答,不由得暗暗咬牙。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邢燕寻没和他说过。


    他心中有些暗恨,却又觉得理所当然,邢燕寻就是这样不管后果,胡乱办事的人,可是他与邢燕寻之间却又做了那么多...他与邢燕寻之间剪不断理还乱,是他自己惹下来的账,他算不清。


    他只能把那些想法都先压下去,然后与沈落枝道:“那一日...邢将军受伤昏迷了,后面我们一直在逃命,所以,她才未与我提过,也可能是后来忘掉了。”


    邢燕寻有对不住沈落枝的地方,裴兰烬想,既然如此,他便连带着邢燕寻那份,对沈落枝更好便是了。


    就当他替邢燕寻弥补了吧。


    自今日起,他会好好对沈落枝的。


    裴兰烬捏紧了沈落枝的手,道:“落枝,你别怪邢燕寻,待我们回了纳木城,我们便成婚,裴某永生不会负你。”


    成婚。


    沈落枝没有读出来裴兰烬这些话里的深意,她只以为裴兰烬是在向她诉衷肠,不由得微微红了脸,垂眸,点头。


    她没有抽回手,而是将裴兰烬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


    半个时辰后,他们回了纳木城。


    纳木城城门大开,两边将士行礼,恭迎郡主入城。


    随着沈落枝的到来,有关于沈落枝与裴兰烬的事情也渐渐在城中流传来——基本都是些好讯的西疆人来询问白丛,白丛便全都嚷嚷出来了。


    “灼华郡主自幼便与我家公子相识,三年前我家公子亲去江南定的亲。”


    “那自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你们未曾瞧见过灼华郡主,生的极美。”


    “灼华郡主来西疆,便是来嫁我家公子的,很快,我家公子就会迎娶灼华郡主啦!”


    随着白丛那张大嘴巴来回秃噜,灼华郡主的名字便叫不少人知晓了。


    沈落枝入城之后,裴兰烬便购置下一处宅院做郡主府,不到一日功夫,纳木城的人便都知晓,裴兰烬的未婚妻,灼华郡主来了。


    且,他们马上要成亲了。


    按着他们原定的婚期,便在十二月十七日,今日,已是十一月三十一日。


    他们成婚的日子,只有十七日了。


    ——


    十二月初,沈落枝落脚纳木城的第三夜,耶律枭也随之潜入了纳木城。


    纳木城是西疆的要塞,占地极广,且通商路、有马市,因此,虽身处战乱之地,却格外繁华,纳木城本身是允许各种商队来做生意的,但是,纳木城是大奉之要塞,而金蛮人又时常来掳掠大奉城邦,虽未曾大肆开战,但也不允金蛮人来此。


    所以金蛮人进来,需要伪装成“北漠商队”才能进,还要有专门的商引,才可通入,且,若是在纳木城被发现了是金蛮人的身份,可直接当街斩杀,不需要为此负任何责任。


    所以,耶律枭是带着人,伪装成北漠商队潜进纳木城的。


    北漠人与西蛮人一般高大,且多异瞳,两者非常相似,辨别北漠人与西蛮人的法子,一般都是通过口音与商引——北漠人来大奉,需要拿出商引才行,所以耶律枭特意花高价,在黑市买了假商引。


    此举很危险,但他一定要来。


    因为,他要找的人,就在此处。


    深夜,纳木城北,一处民宅中。


    前厅内,门窗紧闭,厅内只摆着一张大桌子,两边各放着一张椅子,耶律枭坐在一处木椅上等人。


    等人时,他沉着脸看着他面前的杯盏,面沉如水。


    他今日进城时,在街头巷尾听到了不少关于沈落枝与裴兰烬的事情。


    那裴兰烬,年方二十三,根本不是什么长辈,而是沈落枝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


    这三个字刺的耶律枭几乎要一口血呕出来!


    沈落枝来西疆,来纳木城,根本不是来拜访什么长辈的,而是千里迢迢来嫁人的!


    怪不得沈落枝死也不肯嫁给他,原是早已有了心上人!


    一念至此,耶律枭重重一拳砸在了桌上,旁边跟着的金蛮战士飞快的瞥了耶律枭一眼,正瞧见他们年轻的首领一脸阴鸷,赶忙低下了头。


    自从八日前,在金乌城那场婚礼变成了漫天火海之后,他们首领便疯魔了,一连三日未曾开口,第四日便直接带人来了纳木城。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耶律枭的性子,金乌城的人都知道,耶律枭被那位来自大奉的郡主激起了凶性。


    他是金蛮的恶狼,有最险恶的手段与最锋利的獠牙,没人能捅他一刀后全身而退。


    沈落枝这三个字,混着爱恨,已烙进了他的骨血,他往后余生的每一日,都无法忘掉。


    正在此时,前厅的门被人推开,从外走进来了一个同是碧绿眼眸的西蛮人。


    耶律枭等的人来了。


    他抬起眼眸时,之前的愤怒便都被压下去了,眉眼间甚至荡起了一丝笑,与对方道:“坐吧,阿弟。”


    对方名为耶律貊,今年二十有二,与耶律枭同岁,也是金蛮的皇族人,若按血缘算,他是耶律枭的弟弟。


    耶律貊生的高大雄壮,面有横肉,一脸凶样,一人足有三人宽,他没关门,直接走到耶律枭的面前坐下,椅子都被他压的嘎吱响。


    “大兄。”耶律貊看着耶律枭,神色防备的问道:“你今日约我来此,是有何要事?”


    耶律貊与耶律枭虽然同为金蛮皇族,但并不亲近,甚至很防备对方。


    “孤来此,是有要事与阿弟商谈。”耶律枭声音放的低沉,他道:“孤知道,阿弟有一批人马被大奉人生擒了,过几个月,便要在城中公开斩首了。”


    耶律貊的脸色骤然变的铁青。


    耶律貊为人莽撞,脑子没有耶律枭活络,所以没有攒下城邦的家底,平日里都干着烧杀抢掠的活儿,以前抢大奉人抢的好好的,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大奉人换了个厉害的西疆郡守,把他的人都给抓了。


    抓了之后,那郡守放出话儿来,还说要将他的金蛮战士公开斩首,以告慰大奉将士在天之灵。


    所以耶律貊一直琢磨着劫囚,但是却碍于身处纳木城内,施展不开手脚,脑子又实在够呛,一直没想到什么好法子。


    直到昨日,他这位大兄,耶律枭以金蛮的特殊方式联系他。


    耶律枭是金蛮皇族人中最大的孩子,所以他可自称为“孤”,其余人都只能称“我”。


    “大兄有何高见?”耶律貊瓮声瓮气的问。


    耶律枭便道:“阿弟,在你我未回金蛮之前,我不会对你刀戈相向的,在大奉人的地盘上,你我就是天生的盟友,你我当联手,我助你救出你的人,你助我抢走大奉的宝贝,如何?”


    “大奉的宝贝?”耶律貊眼冒贪婪之光,他问:“什么宝贝?”


    烛火之下,耶律枭微微勾唇,烛光打在他红润的唇上,闪出潋滟的光泽,他抬眸看向耶律貊,那双幽绿的狼眸中折射出一模一样的贪婪。


    “孤的宝贝,自是最好的。”耶律枭道:“再过十几日,那大奉郡守便要成婚,倒是,你我两人合力,我去扰她的婚事,你去劫囚,阿弟,可愿随着孤,来打这一场围猎?”


    单凭他们两拨人的任何一拨人,都做不成这件事,但是若是他们二人合力,便能做成了。


    耶律貊喘了两声粗气,猛地一拍桌子,道:“打!”


    耶律枭裂开了一个森然的笑容。


    他的金乌城烧了,大半的物资都没有了,他自然要想办法来抢掠一些,纳木城,是他选中的目标。


    而他一个人,也撬不动纳木城的精兵,再拉上一个耶律貊,正好。


    耶律枭举起面前杯盏,将其中的冷茶一饮而尽。


    耶律貊也如此,举杯饮尽,然后低头啐了两口茶沫,“呸呸”道:“大奉这破茶,又贵又难喝。”


    耶律枭只抬头,顺着耶律貊的身影,看向他背后的明月。


    大奉郡主,就如这天上明月。


    他偏要选在她成亲的那一日。


    他要一点一点,把这轮明月拉下来,拉到泥潭里,与他一起,万劫不复。


    ——


    大火,婚服。


    匕首,唇舌。


    狼一样凶狠的眼,撕开,碾压,吞噬,□□——


    胸口骤然一紧,沈落枝自塌上惊醒,猛然坐起。


    她醒来时天光大亮,正是巳时,柔软明媚的阳光从窗外落进来,窗是雕花木窗,地面上便也映了一个干干净净的木格花影。


    她人坐在柔软的蜀锦床榻上,有片刻的怔然。


    她已经回来了,这里是大奉,是纳木城,是她未婚夫所统管的城。


    她不必再怕,没有人能再将她抢走。


    沈落枝满身薄汗的倒回到了床榻间,沉吟了片刻后,唤了摘星来:“去问一问青丛,今日晚间裴大人可否有空来。”


    她来到纳木城,今日算是第四日了,但是除了她初来纳木城时裴兰烬接她、把她送到此郡主府、与裴兰烬见过一次,短暂说了几句话之后,裴兰烬便一直在忙,只简短的让人来给她送东西,却未曾来见她。


    裴兰烬说,他在忙着试种一种作物的种子,若是能种成,日后西疆便能有作物了,虽说这些作物卖不了多少银钱,但却能救很多贫苦孩子的命。


    沈落枝知道这是大事,她不能打扰他,只是今日,是她实在心慌,想要见见他。


    摘星领命而下,去郡守府找青丛去了。


    沈落枝便起身,着人梳洗打扮。


    而正在这时,外面有人通传,说是有一位名叫“邢燕寻”的女将军在府外求见,说有要事告知沈落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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