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之内点着烛火,盈盈光辉如水流淌,落到了裴兰烬的后颈上。
他是文人,从不习武,虽会些君子六艺,但依旧是文人身,后颈白而细腻,与女子肌理相差不大,因此,那暧昧红色的吮痕便显得格外明显。
吻痕与旁的痕迹都不一样,吻痕是鲜艳的红,到了时日后,也会变成深深的红,汇聚在一起,张牙舞爪的彰显着。
因伤在了后颈下,故而未曾被裴兰烬自己瞧见,若非他蹲下查看玉石时衣摆被坠下、衣领拽放了些,比他还要矮的沈落枝也绝不会瞧见。
在看到裴兰烬后颈吻痕的那一刻,沈落枝纤细的指尖掐进了掌心里,脑海中有一瞬间的嗡鸣。
她的脑海中想过了很多可笑的辩解,万一是被蚊虫咬的呢?
可这西疆的冬,冷冽寒风,哪里有蚊虫可活呢?谁家的蚊虫,又能将人的脖颈都叮出一片红呢?
沈落枝忍不住又靠近了些。
而在此时,裴兰烬突然站起身来了,他后脖颈上的痕迹也骤然被衣领掩盖而下,什么都瞧不见了。
而此时的裴兰烬一无所知,他查过了玉石成色,估算了价格后,便起身道:“这玉石是在何处购买的?”
他起身过后,回过头看沈落枝,便看见沈落枝垂着眸看着地上的玉石,纤细的身子立在原地,玉颈微垂,似是看的极认真,烛光落到她身上,浮光掠影,好看极了。
裴兰烬又问了一遍。
片刻后,沈落枝答道:“城东马市内的一家铺子里,你知道,我自小便喜爱玉石,会辨认一些的。”
“落枝当真是我的宝贝!”裴兰烬站直身子,那双瑞凤眼中含着几丝喜意,他道:“日后落枝若是要做商队,我定鼎力相助。”
说话间,裴兰烬还有些感叹——他在纳木城这么久,一直想做出来一条官道,但是一直缺少一个足够聪明,足够有分量、又足够忠诚的人来。
现下荒里甜的种子已经种下去了,等到时候需要分批种下、得出很多种子分放给民众时,一定需要很多银钱来运作,正好在这时候,沈落枝出现了,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沈落枝当真是他的福星。
“落枝,你在西疆的时间不长,你不知道这西疆的矿石情况,西疆矿多,有一些矿被人占下了,是有主的,有一些矿没有主,谁来了都能挖,便被称为野矿,西疆的每一处矿,都是由人守着,日夜开采的,我们大奉里,不知道很多民众都被抢走去矿呢,而受限于没有官道,有再多的矿玉也运不出去,若是我们能做出一个官道,不知要赚多少银两。”
裴兰烬的话让沈落枝逐渐回过神来,她发麻的手臂与经脉渐渐重新恢复力气,纷乱的心绪还压在胸口,但她已经能自如的站起身来了。
她道:“我才刚来,官道的事日后再说,你莫要急躁。”
裴兰烬便也点头,道:“是,是我一时意乱了。”
顿了顿,裴兰烬又道:“不过此事重要,你多上上心。”
西疆的势力混杂,商队强势,以往裴兰烬根本腾不出手,现在有了沈落枝,他便动了心思。
毕竟沈落枝是南康王之女,若是南康王肯鼎力相助,定是极容易做成的。
沈落枝再开口时神态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与裴兰烬道:“好,我会上心的,郡守放心吧。”
沈落枝说这些话时脸上还带着温润清浅的笑意,裴兰烬又沉浸在“官道”带来的欣喜之中,以至于裴兰烬没有发觉她对他的称呼从亲切暧昧的“裴哥哥”,变成了“裴郡守”。
“这自是极好。”裴兰烬道:“这是好事一件。”
说话时,沈落枝与裴兰烬便往外走,头顶的月华清冷,落在两人的脸上,一阵风吹来,沈落枝的发丝随风飘扬,月下的美人儿温婉静丽,姝色无双,勾唇垂眸时,那一抹风情,美的悄无声息又惊心动魄。
裴兰烬心口一动。
几日不见,落枝似乎更美了,周身那股泠泠的寒意,宛若仙子落尘一般。
他的目光自沈落枝的身上打了个转儿,喉头不自然的上下滚动了一瞬,继而道:“再过几日,我族中叔父便到了。”
沈落枝闻言脚步一顿,继而轻轻的“嗯”了一声。
此次她远嫁过来,裴氏派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来为他们主婚,待到这位老大人到了,他们的婚期也就到了。
月色之下,沈落枝抬眸望了裴兰烬一眼,眉目间似是带着一抹羞臊,她道:“今夜,裴郡守便歇在落枝这里吧。”
裴兰烬心神一荡。
此事自是失礼,他有心推拒,但沈落枝垂眸时那一抹风情,却直勾勾的勾着他的心,让他难以拒绝。
而沈落枝也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她转身便快步跑走了,似是极为羞臊。
裴兰烬的心被沈落枝勾的痒痒的,便你推我走,顺从的应了。
当晚,裴兰烬歇在了偏院里,沈落枝还亲手为他熬煮了一碗汤,让摘星送来。
裴兰烬瞧见那碗汤时,只觉得心下一片滚烫。
如此体贴,落枝当真是...太喜爱他了。
他将那一碗汤都饮尽了,又梳洗过后,在榻间安睡了。
裴兰烬这一日本就劳累,喝完那一碗汤后,又莫名的困顿,一转头,竟然直接睡过去了。
更似是晕了过去。
而在裴兰烬睡过去一炷香后,一道人影出现在了裴兰烬的门外。
那道人影纤细高挑,手持一盏烛灯,慢慢走进了裴兰烬的房间里,走到榻前,盯着昏睡的裴兰烬看了片刻后,抬起手,慢慢的解开了裴兰烬的衣袍。
来人正是沈落枝。
沈落枝在瞧见裴兰烬后脖颈后那一点暧昧的粉红时,便心生疑虑,越想越不安,干脆将人留下,下毒在汤药中弄昏迷了之后,亲自查看。
裴兰烬睡觉时,只着了雪绸中衣,褪下中衣后,里面便是男子白细的皮肉,裴兰烬是清瘦的身形,他很白,白到像是玉做的,所以身上的痕迹便格外明显。
裴兰烬的锁骨上,胸口上,腰腹间都有痕迹。
她的目光透过裴兰烬的衣裳向下看,瞧见了在左胸上的吻痕的下方,印着一个小巧的牙印伤痕,像是被人重重啃咬过,已经结出小小的痂了,那痂也是一个牙印的形状,可以瞧出来那人当时有多用力。
确认了。
并非是她冤枉他。
是吻痕。
是牙印。
是睡过。
沈落枝的脑子里“嗡”了一声。
她坐在床榻边,看着床上昏睡的男子,那张禁欲冷清的脸下,是各种放.荡.淫.秽的痕迹。
沈落枝只觉得这烛火摇晃间,她连这个人都不认识了,一片混沌迷雾顶上脑海,她的记忆里瞬间无声的闪过了很多片段。
她想起了与裴兰烬初识的那个夜晚,街巷上灯烛汇聚成一片流淌的光河,她与裴兰烬隔着街巷人海而望,彼此都瞧见了对方眼底中的惊艳。
她想起了二人默不作声的走到同一个灯谜下面解灯谜,分明是很简单的灯谜,两人却都故作解不出来,目光看似是在看灯谜,但眼角余光却将对方的衣角打量上百遍。
她想起了裴兰烬给她写的信,信上说,江南烟雨醉玲珑,与卿朝暮共听风。
她想起裴兰烬来江南时,与她品茗听雨,煮一壶江南春雨,掺一些少年心意,彼此对视时,从对方的眉眼间窥见春意如许。
她想起了裴兰烬与她父亲提亲时,脊背挺的笔直,他不提他的功绩,不提他的出身,只与他父讲,愿与她一子一女,长相久伴游春山,不加三者过一生。
像是一棵松柏。
他生于盛世,却不安于繁华,立誓要真正为民做出功绩来,所以他不做那安稳生活的京官,一头扎到了西疆这块混乱之地。
他是大丈夫,是君子,沈落枝懂他,所以她也愿意抛下江南的富庶之地,与他一道囚困于此,与他一起执刀杀出一条路来。
她本是在江南院中赏雨拾花,眉挑人间烟火、闲观山河落日的人,却愿意为她的松柏奔赴万里。
但是,当她心爱的松柏枯萎生蛆,变成另一幅恶心的模样时,她该怎么办呢?
情爱这两个字,是世上最干净的东西,也是最容易被污染的东西,一旦起了一点疑心,那便再也回不去了,越想,越疑,越疑,越想,到最后真假难辨,昔日的真情就都成了恶心人的臭烂货,越是真爱过,才越是作呕。
沈落枝手脚都凉了,她站立不稳,又忍不住想更多。
这吻痕不是很新鲜,瞧着已经有几日了,是她没回来的时候么?
她在三元城时,青丛去接她,推脱说“裴郡守受伤”,且神色有些许慌张,只是当时她不解其意,所以未曾多想。
而她刚刚回来的时候,却没见裴兰烬受多重的伤,只是当时初见,心中万般思念,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处去。
现在想起来,这时间在此刻就对上了,怕是她在三元城的时候,裴兰烬就在与别的女子纠缠。
她在金乌城与耶律枭搏命、她被绑走时,裴兰烬是真的没空来接她,还是想她不如干脆死在金乌城?
这个女子又是谁呢?未婚苟且,为礼教所不齿,应当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知礼自爱的女儿,或许是一些青楼妓子,亦或者,是裴兰烬房中伺候的婢女。
她得先查到是谁,然后才能知道怎么办。
不管是谁,裴兰烬都毁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安静的厢房内,男子深眠,女子站在男子的身旁,静静地看着另一个女人的痕迹。
爱意生长如抽丝,一丝一缕来之不易,但爱意逝去如山倒,轰然坍塌,徒留满地残垣。
沈落枝的爱恨一贯鲜明,爱了便轰轰烈烈的将一切真心都捧上去,相隔万里也愿奔赴而来,但不爱,便会将原先给的一切,都变本加厉的收回来。
她能与裴兰烬一起遭风沙之苦,忍磨难侵略,但她唯独不能受到背叛。
她孤注一掷,只为了裴兰烬一个人,所以,她不能忍受任何来自于裴兰烬的伤害。
她的心里先是涌上了恨,在她被恨意淹没后,又被丝丝缕缕的难过包裹成茧,她一时间竟觉得手脚麻木,无法呼吸。
他让她的千里奔袭,和她的爱,都成了一个笑话。
——
沈落枝的心中如高楼崩塌,砸的沈落枝血肉模糊,她恨不得想一巴掌将被药晕的裴兰烬甩醒,却又克制住了。
她是沈落枝,是灼华郡主,是能从金乌城里杀出来的人,她的身份和她的教养不允许自己为了一个男人的苟且之事失去颜面,摔打哭闹,如同蠢妇疯女一样去逼问裴兰烬身上的吻痕。
沈落枝的手指都在颤抖。
她慢慢的将裴兰烬身上的系带再重新系好,她因为手指发抖,所以系的慢了一些,而裴兰烬在这时,呢喃着说了一句梦话。
“婚期...落枝。”
沈落枝的手僵在了原地。
她抬起眼眸,看着床榻上的裴兰烬。
他在昏睡时,都记挂着婚期与她,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呢?
婚期,这短短二字里,不知曾经含了多少少女心思,但现在落到了沈落枝的耳朵里,只让沈落枝觉得嘲讽。
裴兰烬早与他人同榻,又有何资格来谈论与她的婚期呢?
他是想压着此事,等到婚后再言明,逼她抬妾进门,还是想直接把这女人处理了,假装没有这件事呢?
亦或者,裴兰烬也许早就与其他女人苟合在一起了,却又在她面前假装为她守身如玉,只勾着她来成亲,在她面前演戏。
一切是真是假,裴兰烬又想如何做,她都不知道。
她想不通。
裴兰烬便没有心的吗?他怎么能一边与她山盟海誓,一边又与其他女子在一起呢?
如果他们当真是朝政联姻,那也便罢了,可偏偏他们不是。
他们分明...是相爱的啊。
沈落枝垂着头看着裴兰烬,觉得她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一样,那些风光霁月浮白载笔的认知都成了假象,就连他的笑容也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恶心。
她在知道了那些事后,不可能嫁给裴兰烬的。
她是高高在上的凤凰,是大奉尊贵的郡主,她再爱,也不会放下自己的骄傲,去容忍、去迎合。
沈落枝又想起来他们订婚之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月色之下的裴兰烬向她露出了一个笑,清俊儒雅的公子语气中满是期待,混着月光,洒满了整个院子。
“落枝,我同你朝朝暮暮。”
沈落枝的心头被人狠狠一拧,她凝望着裴兰烬的脸,很想在这一刻质问他,将他后颈上的伤痕都摊出来,问裴兰烬为何要如此。
但是她忍回去了。
她何其聪慧?她知道,若是她在此时问了,定会打草惊蛇的。
不要奢求从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的口中得到真话,因为他一定会撒谎。
她要自己把一切都查出来才行,她要知道裴兰烬是从什么时候与其他女子苟合的,她要等所有事情都知晓,才能揭穿这层面纱,露出其下丑陋的疤痕。
将裴兰烬的系带重新系好之后,沈落枝回了厢房里,在厢房的梳妆镜前坐了片刻后,唤了听风来。
听风是沈落枝手下唯一还活着的侍卫,他功夫很好,瘸腿的伤这些时日也养好了,行动矫健,见了沈落枝,便跪下行礼,道:“属下见过郡主。”
沈落枝盯着镜中的人儿瞧了片刻后,道:“你这些时日,去将纳木城踩熟,找几个人,盯着裴兰烬,再查一查裴兰烬的出行。”
听风先是诧异的抬眸扫了一眼,又赶忙低头应道:“是。”
以往郡主从不管裴郡守去哪儿的,现在居然要盯着裴郡守...听风觉得心口发紧,他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也不敢询问,只得应声。
听到那声掷地有声的回应,沈落枝闭上了眼,道:“下去吧。”
听风下去了之后,沈落枝又唤了摘星来。
摘星是她最灵醒的大丫鬟,人聪明,胆子大,又对她忠心耿耿,之前在金乌城,她肯为沈落枝搏命,便可见一般。
摘星深夜被唤来,面上还带着几分倦色,她进屋时,与沈落枝行了个礼,然后才问道:“郡主可是饿了,要用膳吗?”
沈落枝缓缓摇头。
摘星这才发现,郡主脸上瞧不见一丝笑模样,唇瓣也向下抿着,像是遇到了什么很为难的事情一般,黛眉微蹙,看着竟有些悲凉之意!
摘星惊了一瞬。
他们郡主当日在三元城被掳、在金乌城受辱时,都未曾露出这般神色,像是了无生趣一般。
“郡主?”摘星吓坏了,她踟蹰着凑过来,问沈落枝:“可是生了什么事?”
“明日,你去一趟郡守府,便留在郡守府内。”沈落枝深吸一口气,道:“然后,查一查他院儿里的人。”
沈落枝马上便要与裴兰烬成婚了,提前塞过去几个丫鬟很正常,但是沈落枝说的“查一查院里的人”便不大对了。
裴兰烬能有什么院里人?
摘星也是个灵醒人,脑子一转,便回过味儿来了,当即怒道:“裴郡守的房中竟有人了吗?”
他们郡主千金之躯,从江南一路走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若是换成个寻常女子,在金乌城时便上吊自尽了!裴兰烬怎么敢的?
“他当日向王爷求娶之时——”摘星胸口的怒火直烧到了头皮上,她简直想拔出刀来杀.人了,无数句辱骂的话都到了嘴边,但一抬眸,却看见沈落枝坐在镜前,无声的垂泪。
摘星的骂声便被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她静立了片刻,然后低声道:“奴婢领命。”
摘星离去之后,沈落枝一个人站起身,走到床榻边,倒在了床榻上,盯着暗夜的虚空之处看。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着什么,只是睡不着,便这样瞧着,瞧着瞧着,又瞧下了泪来。
她这一夜里,先是悲凉难过,后是愤恨难抑。
她原先有多爱裴兰烬,现就有多恨裴兰烬。
原先相处过时的所有浓情蜜意都腐烂生蛆,变成了一个个令人作呕的腐臭肉块,沈落枝便拿着刀,一刀一刀在自己身上削掉。
等她将所有散发着恶心腐臭味儿、流着脓水的伤口都削掉之后,已是后半夜了。
她越想越睡不着,半夜起身爬起来,给她父亲写了一封退婚的信,想了想,又烧掉。
她凭什么退婚?
她做错了什么?
她千里迢迢而来,发现了裴兰烬的奸情后,难不成要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回去吗?
不可能!
她是何等睚眦必报的人啊?耶律枭那般凶残到让人避之不及的金蛮畜生,她都要狠狠地捅上一刀报复,耶律枭杀她的人,她便要焚了金乌城满城的人,她对耶律枭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真的爱过、又如此待她的裴兰烬呢!
裴兰烬还与耶律枭不同,耶律枭是金蛮畜生,他不在乎大奉的规矩,他自有一套自己的玩儿法,野蛮又凶狠,可裴兰烬不是,裴兰烬要按着大奉的礼制规矩来办事。
这便回到了沈落枝的主场。
她有的是法子报复裴兰烬。
沈落枝在文案后枯坐了半宿,待到天明时,才起身回到床榻间休息。
她睡得并不好。
这一夜,她没有梦见耶律枭,而是梦见一处床榻间,梦见她的未婚夫和一个看不见脸的女人颠鸾倒凤,将她活生生气醒了。
沈落枝现下倒是完全不想耶律枭了。
她有了一个比耶律枭更恨的人。
耶律枭给她的伤害,便只有那几日,她都报复回去之后,便也都渐渐放下了,但裴兰烬却是她十三岁时便定下的未婚夫,是她朝朝暮暮爱了三年的人,裴兰烬给她的可不止是伤痛,他背叛沈落枝、另与旁的女子苟且,却偏偏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去娶沈落枝,这让沈落枝恶心的想杀.人。
沈落枝想起了之前耶律枭将人吊起来拜鹰神的事儿了——她现在也想这么对待裴兰烬。
胸口像是烧着一团火,可偏偏还要压着。
现在还不到跟裴兰烬翻脸的时候,她要想想办法,怎么样能查出那个女人是谁,又该怎么样报复裴兰烬。
今夜的沈落枝睡不着,同样,还有一个人也睡不着。
——
深夜里,郡主府的房檐死角里。
一个戴着面具的漠北打扮的男子便坐在房檐上,他已坐了一夜了,没人发现他。
沈落枝与裴兰烬进院子时,他目涨欲裂。
沈落枝留裴兰烬休息时,他双拳紧握。
沈落枝半夜溜进裴兰烬厢房里时,他从腰间抽出了佩刀。
直到沈落枝出来之后,他才收回了手。
待到沈落枝回到厢房内睡下之后,那在房檐上蹲了半夜的不速之客终于从房檐上下来了,他一路踩檐走瓦,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西市一处吵杂热闹的青楼里,回到了一个狭窄的单间里。
四周都是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他却充耳不闻,只坐着,一直坐到了天亮。
薄薄的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户落到内室间,高大的身影坐在木桌旁,坐了大概片刻后,对方缓缓摘下了面具。
面具下的脸三分妖冶惑乱,七分冷冽杀意,他在内室里坐了片刻后,缓缓地咧唇一笑。
“未、婚、夫。”
此人,正是耶律枭。
耶律枭藏匿于此,本是打算等着沈落枝成婚那日,集结众人抢上去的,但他没忍住,还是偷偷去看了一次沈落枝。
他没瞧见沈落枝的时候还能忍,但是瞧见了,便忍不了了,一路跟着沈落枝找到了郡主府,在檐上盯了半夜。
耶律枭没白去,他今日,终于瞧见了那位裴郡守。
这位裴郡守生的当真是一副好相貌啊,与他挂在墙上日日敬香的沈家阿兄一模一样。
他见到了那位裴郡守之后才知道,沈落枝随身带着的那幅画,根本不是什么死去的阿兄,而是沈落枝的情郎。
耶律枭想起了之前,他日日给沈落枝的未婚夫上香的样子,便觉得胸口一阵发堵。
他又想起了今日,沈落枝提到裴兰烬时,脸上的笑容。
沈落枝,裴兰烬。
灼华,好灼华,骗得他好苦。
她对他,要他守礼,却让男子留宿在她的府中,他不允许他碰她一下,却自己深夜钻进了别人的厢房。
他们会在厢房中做什么?
他们会亲吻吗?沈落枝也会给他用手,用口吗?
耶律枭一想到沈落枝,便想到那一日,沈落枝烧了整个金乌城时,绝情狠辣的模样。
说来他也是贱,沈落枝若是那般对他,他越是忘不了,这几日里,他每天晚上都因为沈落枝而难受到龙尾发痛。
就算是沈落枝想刺死他,他也想舔遍羊羔的全身。
耶律枭又想到那人被撕烂了衣服,被他摁在地上的模样。
白的玉,粉的花——
耶律枭恨得要死,用力砸了一拳桌面。
不让他碰一下,舔都不行,却肯给别的男人碰!
他猛地从胸口处拿出了一方手帕,盖在脸上,恶狠狠地揉了两把,深深地嗅了一口气。
灼华,他的大奉郡主。
这些耻辱他都记下了,他迟早要让她知道背叛他的下场。
——
次日,清晨。
沈落枝自床榻间醒来。
她今日有事要做——拜访拜访这儿的夫人、姑娘,四处走动走动。
之前她来了西疆,因着是初来乍到,又没缓过神来,所以没四处走,但现下,她不能再等了。
她需要足够多的朋友和足够多的消息,用以壮大她自己,抢在她成亲之前,免得到时候出了事,她一个人孤立无援。
至于具体出什么事...她还没想好,但是一定会出事的,她清楚她自己的性子,这婚成不了了。
她这个人,生平什么都吃,就是不爱吃亏。
她一向是个识大体、懂局势的姑娘,她会难过会痛苦,但她永远知道当下应该做什么,应当怎么做。
切掉了胸口处的脓疤,虽然空落落的,但是还不至于让她悲拗到难以行动。
所以她利索的爬了起来,唤人来给她上妆。
今日伺候她的是弯月,弯月一边伺候她,一边与她道:“裴郡守今日一早便走了,说是田中尚有事,奴婢瞧着,裴郡守当真是个好郎君,还有摘星,跟去了裴郡守府里了。”
摘星一大早便带着几个刚收来的小丫鬟去郡守府了,估摸着是揣了一肚子的坏水儿去的,不查出什么来,怕是不会回来——她这些丫鬟里面,唯独摘星与她性子最像,估摸着,摘星现在已经在郡守府里视察起来了。
弯月显然还不知道裴兰烬的事儿呢,摘星嘴严,没与旁的人说过,弯月现在还以为他们郡主过几日便要嫁过去了,喜气洋洋的给沈落枝梳头,还为沈落枝选了一身雅兰色的衣裙,外罩白色雪氅,发鬓梳了一个飞天鬓。
沈落枝本就生的清冷,被这般一妆点,更是如寒月当空,清凌凌的晃着人的眼。
她先要去拜访此处的知府夫人——西疆内分文官武官,文官内,郡守最大,郡守之下,便是四个知府。
恰好,纳木城便有一位知府。
她要先去结交一番,探一探虚实。
只是无帖拜访总是不大好的,她正迟疑着要不要先补一个请帖,推到明日再拜访的时候,便听外面的小厮跑进来传信道:“郡主,昨日那位邢将军今日又来啦,在府门外等着您呢。”
沈落枝当即眼前一亮。
她怎么将这个人忘了?
瞧着邢燕寻的模样,想来是极了解西疆之内的事的,纵然是个将军,但也是个女子,找她打听,应当能打听出来一二吧?
“快请进来。”沈落枝道:“上茶——罢了,我亲自去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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