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漫长的归期 > 18、处境转变
    眼前六位家政公司的工人正在卖力地清扫着这间空置已久的大宅。


    他们兢兢业业,他们卑躬屈膝。仿佛在不成文地遵循着文明扩张后形成的固定秩序,唯有上层建筑才能真正决定社会关系的话语权。


    日光西沉,周遂侧着头倚靠在刚刚除完螨消毒后的花瓣形沙发中。


    林立高楼间,奔腾江水如镀金般粼粼舞动,姿态极妍地取悦着俯瞰者的双眼。这段时间来,周遂时常感到自己会出现幻觉,仿佛能从目及之处看到时间的流动。再度回到自己从前居住的这所视野辽阔的江景大宅时,他更觉得去年的一切经历,有如一场大梦。


    眼下能得幸回到这里,自然功归于父亲的终审判决。


    大半年来的往来奔走,令多方采证及时有效。虽然证监会所追溯的高额罚金无法逃脱,但到底免去了刑事责罚,部分资产解冻,恢复了自由身,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父亲周北城走出看守所那天,是这座城市里秋日中难得的一个晴天。


    只见父亲消瘦了很多,头发几乎全部花白,面颊之中皱纹丛生,只是背脊骨却依旧挺得笔直。站在高墙外的父亲似乎有些眼花了,定定地看了许久才认出自己,随即他冲着自己微笑,宽厚的大掌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儿子,回家吧。”


    于是在简单的接风洗尘后,父亲回到了他的山顶大宅,而他回到了自己这间江景公寓。


    “周先生,这是最终的委托合同,劳烦您检查以后签个字。”


    “好的,谢谢。”


    周遂直起身,接过了与他一同前来中介经理递来的电子文件。从上到下浏览过后,他没有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圆滚着肚子的胖中介眉开眼笑的点点头,随即向周遂递来了一个塑料文件袋。


    “周先生,这是您定的那间南岸的公寓的钥匙,刚才公司来过电话说那边的保洁也做好了,之后您可以随时入住。”


    “好的。”周遂客气道,“那这边的事就麻烦你了,希望能尽快有好消息。”


    “感谢信任,一定不辜负您的期待。”


    胖中介喜形于色,笑得发自内心。


    因为自己可以接受的价格很低,买到的人几乎可以说是抄底购入。


    不过这不重要了。


    总之他不想再住回这里。因为他深刻地意识到,从前很多令他感到愉快的东西如今已激不起他的半分兴趣。穷奢极欲后的一脚踏空,让他看透了之前人生无法参透的本质。


    周遂现在觉得,人能好好活着就不错。


    他要陪伴父亲调理好身体,让父亲能度过一个轻松且体面的晚年。然后他也要更多投入于工作中,支撑起父亲的毕生心血,不能让曾经显赫一时的北城集团彻底败落。


    在这些事情上,他条理有致,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毕竟他从前再是犯浑,读书时候的脑细胞并没少用。怎么说,他到底也是名牌大学正儿八经经济学与法学双学位毕业的硕士。


    只是在另一方面,他仍然感到手足无措。


    过来人常说,时间有如漫漫长河,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没有时间治愈不了的伤,也没有时间消弭不了的痛。只要你能静下心,只要你愿意等。


    可周遂却觉得沮丧,只因梦回梦醒,他似乎都醒不过来了。


    他很想期期,几乎是一有空就想,就连每晚闭上眼心里都挥之不去她的身影。他对此十分嗤之以鼻,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从前和她在一个屋檐下待得太久,什么时候被她隔着楼板传染了严重的恋爱脑都不知道。


    更糟的是这份恍惚,还会时不时跑入他的日常生活间。


    恰如今晚难得回家用餐时,父亲周北城也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阿遂,你身体不舒服?”


    “没有。”


    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周遂连忙举起勺子,连喝了几口松茸汤。


    “嗯,你最近似乎经常走神。”周北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似乎在等眼前人自己愿意开口的那一刻。


    “可能是季节交替,容易失眠,晚上睡不好。”周遂并没有说谎。


    “等会走的时候,我给你拿一些日本的护肝散,那个对帮助睡眠有点效果。”


    “谢谢爸爸。”


    “工作的事,上手要是遇到问题可以来找我,”周北城说,“你自己别太累。”


    从上个月变卖股权,支付法院罚金,再到集团股权分割重组之后,周北城便决意不再出山,至此彻底隐退幕后。随即作为周北城唯一继承人的周遂,也只能毫无防备地被赶鸭子上架,去执掌这个已然四分五裂苟延残喘的金融集团。


    然而从古至今,权力迭代,最难做的便是二代继承人。


    政治上如此,商业上也不例外。老人政治、派系之争、新政改革……无一不是继承人难以逾越的高山。于是临危受命的周遂,这方面的压力自然不在话下。


    “我明白。”


    周遂点了点头,继续开始夹菜吃饭,可却掩盖不了自己食之无味的事实。


    望着此刻桌上的高价食材,他忽然想起了期期爱做的水饺。


    从前,其实他不明白为什么期期总爱做那个,一到晚上有事没事就坐在那里调馅儿包饺子。后面他想通了,那可能是她对爷爷的一种爱的表达,是为了她不在家时行动不便的爷爷不用费力也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


    坦白说,周遂之前并没有觉得期期做的饺子味道有多好,可如今却令他魂牵梦萦,非常想尝到那一口,仿佛只要一口就能让他不再焦虑,感到心安。


    “……方家那边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周遂浅啜着口感醇厚的九曲红梅,平静道,“法务会帮我整理好材料,下周去法院递交诉讼。”


    “你要想好了。”


    周北城的语气像是问询,也像是答案。


    “我想好了。”周遂郑重道,“我不是由爱生恨,也不是为此而辗转挣扎。只是过去那一年里,我见识到了真正的人情冷暖,也认识到这世上还是有很多贫穷却善良的人。所以我想,这些钱就算接济社会上的弱势群体,或是捐赠给贫困山区儿童,也不该继续给予贪婪且毫无感恩之心的一家人享用。”


    人类精神的成长,其实是很缓慢的。


    从而周遂认为,在跌宕起伏间所得到的收获,足以抵过先前三十来年活在盛誉中的鲜亮人生。


    “你自己决定就可以,”周北城为周遂碗中添上了一勺汤,“我尊重你的选择。”


    水晶灯的澄光倒映在色调柔和的汤碗中,融融闪耀,周遂鬼使神差地试探般开口道,“爸爸,那你今后也会尊重我的所有选择吗?”


    “你指什么?”


    周遂笑了笑,“我现在也不知道。”


    “我会尊重你,”周北城并不深究这份话中有话,他的目光有着历经千帆后的泰然,“我想你已经成熟到可以为自己的决定所负责了。”


    良言有时类同于解药。


    父亲的理解与宽慰,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周遂的日常焦灼。甚至在开车去新公寓的一路上,他破天荒地没有切歌,也没有再点一支烟。


    周遂忽然自嘲一笑。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得到这份口头承诺也没什么用,因为眼下的生活除了工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是能够再去选择什么。


    他知道,上一次自己情绪激动,口不择言,彻底惹怒了期期,甚至让她想要以死逃避。


    在抱着满身是血的她冲去医院时,周遂有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与懊悔。一直以来,期期都是嘴硬心软,到最后竟然连钱都不要自己的了。那个隐婚的骗子是对不起她,可自己这种在别人雷区上蹦迪的行为也没好到哪里去,原来自己也一样实质性地伤害了本就处于脆弱中的期期。


    那一次抱她的经历太过血腥,就连神经中枢都习惯性避开回忆。


    所以周遂时常会想起那天把她抱下山的场景。


    那个画面诡异而温情。整座陵园中就他们两个孤零零的身影,仿佛游走在真实与虚妄的幻境之中。他每一步都踏得那么小心,那么慎重,生怕会弄疼了她,也怕一不小心带着她一起滚入万劫不复。而昏睡过去的期期却乖顺的像个婴儿,一动也不动,只是气息微弱地吐在他同样湿透的胸口上,仿佛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自己。


    只可惜等到意识清醒,她就会失去这份平顺,再度不可自拔地陷入不复的痛苦之中。


    周遂深深叹息。


    他想到最后一次去医院时,主治医生曾郑重地告诉他,期期思虑过重神经衰弱,必须好好休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于是当他将情况趋于稳定的期期托付给安妮时,只能无可奈何地决定,如果期期看不到自己,或许就不会再记起被自己血淋淋剖白的事实,不会受到刺激,也或许就能像从前那样日复一日地活在她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个世界里。


    只要她还愿意活着。


    不过事到如今,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好好活着……因为就连从前对他一口一句遂哥的安妮也不再回复他的信息。


    堵在跨江大桥上的周遂忽而猛拍了一下喇叭。


    他痛恨自己的沉不住气,也厌烦这种婆婆妈妈的感觉,甚至鄙夷自己为什么那么没出息,兜兜转转还是租去了那间位于南岸的公寓。


    为的是什么呢?


    只有他自己清楚——


    为的不过就是可以从公寓的露台上,卑微地对望到期期工作的那所久年失修的街道卫生院。


    万一可以看见,万一哪一天可以不期而遇,是不是会比自己讨人嫌的贴上门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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