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雾为林,这是雾鬼的杀招。


    雾鬼是炼鬼的兄弟,两人皆是臭名昭著的邪修,炼鬼喜欢养药人练邪功,而雾鬼则喜欢制造噩梦,让人在噩梦中发疯,欣赏那个人的诸般丑态,然后再将那人拆皮剥骨、吞吃入腹。


    雾鬼蝙蝠一样悬在天上。


    他的脸是一张雾气凝结的皮,五官模糊,一张裂开的大嘴慢悠悠地勾了起来,看向了双目紧闭的两人。


    他记得,那个少年是兄长的药人,被兄长折磨得凄惨,他陷入梦魇的表情一定会非常美味。


    可当看到那个被雾气丝丝缕缕缠绕的纤细的身影时,雾鬼瞬间双眼放光,狂热不已。


    天生剑骨,天道造化之人,这样的人物竟然也坠入他制造的噩梦之中了。


    不知道,她的噩梦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在噩梦中发疯的丑态又是什么样子呢?


    他饶有兴致地分出一缕神识,和雾气一起钻入了聂青霓的噩梦之中,意外地被那明艳的春光晃了双眼。


    剑穗缠绕着素白的衣袖,剑光银龙般游曳,回风流雪间杀机毕现,杀气却被挽剑的少女用剑锋化掉,瞬间,竿竿翠竹倾倒,碧波万顷。


    一名脸色苍白、眉眼秀丽的少女抱着一只踏云犬,坐在石凳上,满脸笑意地望着聂青霓:“姐姐真厉害!”


    春光映照在聂青霓眉眼,通透如玉。


    聂青霓望着手上的剑,雪亮的剑身倒映着她漆黑的眼睛,粼粼如同水波,她轻声喃喃:“还差一点。”


    她的剑、锋利无匹、所向披靡,但是父亲却始终说她还差一点。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差了哪一点。


    她脑海出现父亲叹息般的声音:“缺了守护,剑道是为了守护自己重要的人,但你习剑只为了剑术精进、只为了唯我独尊,丝毫没有守护的仁慈之心。”


    脑海中,聂麟周的那双眼睛变得有些深沉:“青霓,你要记住,你要守护你的妹妹,你是为此而生的。”


    她第一个念头是:凭什么?


    可是从剑身里看到聂红药专注看着她、满脸笑容的模样,她又似乎有一丝明悟。


    正当她想要仔细琢磨那缕明悟的时候,少年端着一盘桃花酥从屋里走了出来,递给了聂红药:“尝尝。”


    那少年赫然是长开了的邬昭白,说是聂青霓的弟子,可说到底,她其实不过才比他大两岁。


    少年面如冠玉、发色乌黑,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他有一双看谁都很温柔的眼睛,可逆着光看向聂红药的时候,却带着几分挑衅的味道:“我特地为你做的,是用师尊亲手栽的碧桃花。”


    亲手两字被他咬得重重的。


    聂红药性子一向温柔随和,见谁都爱笑,看到少年也不例外,可雾鬼却看出来那笑意里带了几分微妙的虚假与不耐烦:“多谢,不过我自幼不爱吃甜的。”


    说罢,她装模作样地拿起一块,却是递玩具一般递给了怀里的汤圆,汤圆嗅了嗅,嫌弃地别开了脸。


    聂红药微微笑了起来:“啊,你看,汤圆也不吃。”


    她笑吟吟地将桃花酥举了起来,逗弄似的递在少年唇边:“喏,邬昭白,你自己吃吧。”


    邬昭白眉眼微沉,不甘示弱般在桃花酥上重重咬了一口。


    聂红药附耳过来,轻轻说了一声:“姐姐在意的只有我,你不过是她的一条狗罢了。”


    邬昭白同样轻声回了:“总有一天,她会只有我的。”


    两个人都是表面无害,实则内心弯弯绕绕颇多的人物,明明针锋相对,外人看起来竟像是耳鬓厮磨一般。


    聂青霓就是那个外人。


    她看着两个人宛如亲密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又感受到那种汤圆赖在筑雪峰不肯走的背叛感,她心里像是有根刺,很不舒服。


    她微微皱了皱眉,道:“红药,这里风大,你身子弱,早点回筑雪峰去吧。”


    聂红药撒娇:“姐姐,我还想多陪陪你呢,别赶我走嘛。”


    聂青霓脸色莫名冷了下来:“随便你。”说着,她自顾自进了房内,将房门紧闭。


    她伸手抚摸着剑刃,呆呆看向了窗外的碧桃花,她胸口钝钝的疼。


    那株碧桃花,是她和父亲一起亲手种下的,昭白问她能不能用来做桃花酥,她同意了,可谁知道,是要给红药做桃花酥。


    明明红药的筑雪峰都是父亲亲手栽的碧桃花。


    红药自小体弱多病,不得不一直在筑雪峰修养。父亲担心她闷得慌,特地从九华山移植过来最美的碧桃花。


    聂青霓性子冷清,向来不爱这些花花草草的,眼前不过就是一株桃花罢了,可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不舒服。


    她思索了很久,最后得不出答案,只是胸口那种郁闷的气变作了细针扎过的疼痛,密密麻麻。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是聂红药细弱的声音:“姐姐,你别生气,我这就回筑雪峰,我明天再过来找你玩,好不好?”


    她没说话,却听到门外动静消失了,接着,一种浓郁到令人心惊的邪气,蛮横地闯入了青竹峰。


    聂青霓手中的却邪不停嗡鸣起来,追向了那道邪气。


    她推门出去,看到邬昭白昏倒在地上,唇角溢出鲜血,她连忙施诀封住他的心脉,来不及多看他一眼,便匆匆追向那道妖气,却看到极为恐怖的一幕。


    聂红药全身被黑色的邪气紧紧缠绕,浑身筋骨扭曲错位,像是被肆意蹂、躏的面条,鲜血从她身上滴滴答答不停落下。


    看到聂青霓的一瞬间,她的话不是“姐姐救我”,而是“姐姐快逃”。


    她眉眼微凛,挥剑朝着邪气砍去,自诩剑术一流的她,却在那邪气面前第一次感觉到了蚍蜉撼大树的无能为力。


    却邪一剑劈下,妖气四分五裂又瞬间聚集在一起,发出猖狂的笑声:“剑术不错,剑却平平无奇,可惜啊可惜。”


    邪气无孔不入,侵入她口鼻,还妄想占据她的灵府,把她变作一具行尸走肉。


    在混乱中,聂青霓听到那邪气不断道:“为什么一定要救你的妹妹呢?你已经尽你最大努力了,崇山派的人不会怪罪你的。”


    “你其实一直都在嫉妒你的妹妹,不是吗?嫉妒她夺走了你所有的宠爱,嫉妒所有人都爱她。所以,干脆就让她死了吧。”


    “没有人会怪你的。”


    聂青霓咬着牙一边挥剑,一边苦苦支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输。


    而不是一定要救下红药。


    背脊滚烫得像是烙铁,她双眼紧闭,竟然舍弃了却邪,凭空在背脊处抽出一柄杀气凛冽的剑,那剑浑身血光,透着不详。


    少女执着剑,面无表情,宛如杀神降世。


    看着那柄剑,雾鬼心里更是震撼。


    那是贯虹,传说中的伏魔剑。


    随着贯虹出现,飞沙走石,紫电黑雾一瞬间将青竹峰笼罩,少女眼珠竟然变作全然的漆黑。隐约透着一丝猩红。


    煞气在贯虹剑身不断溢出,少女脆弱的修体对贯虹而言无异于木塑泥胎,根本压不住那么强的煞气。


    聂青霓唇角隐约溢出鲜血,却固执地将剑锋指向了妖气中间。


    聂红药在百般痛苦中艰难睁开眼睛,嘶哑道:“姐姐!”


    邪气狞笑:“砍下去,你的妹妹也会魂飞魄散的。”


    聂青霓听不见它的话,满脑子都是不能输的念头。


    就在她要挥剑砍下的时候,聂麟周一掌挥了过来,声如震雷,怒气冲冲:“青霓,你竟然想杀了红药!”


    聂青霓倒在地上,看着浑身血淋淋的红药和脱手而出的却邪剑,满脸茫然:“爹,我……”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却邪在手一日,便一日不可丢弃,你应当誓死保护红药,而你看看你如今做了什么!”


    怒气冲冲地丢下这么一串话,聂麟周抱着红药拂袖而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她捂着剧痛的心口,伸手去抓却邪,脑海里总是想起那句话。


    “你生来就是为了保护妹妹的。”


    她没有做到,所以父亲才这般厌弃她。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抓起却邪,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赶回青竹峰顶。


    她不停地想,还有邬昭白,他也受伤了,她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雾鬼看到,少女纤细的身体靠着却邪支撑,慢慢地朝着山顶而去,她唇角鲜血不停溢出,漆黑的眼睛,有残余的戾气和空洞的茫然。


    雾鬼在欣赏她狼狈姿态的同时,聂青霓体内的系统却是心急如焚。


    它想刺激聂青霓醒来,却又怕她情绪不稳,反而坠入魔道,况且,聂青霓竟然擅自将自己的五感都给封闭了,它无法给她传音。


    正当系统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雾鬼也觉得是个好时机了,钻出聂青霓的梦境,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聂青霓。


    霎那间,白光如炽,一剑霜寒,聂青霓睁着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睛,挥剑朝着雾林深处的雾鬼劈头盖脸而下。


    雾鬼险险躲过,哈哈大笑:“可惜啊,要是贯虹剑的话,我今天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谁能想到,天生剑骨之人,体内却封印着一把不详的伏魔剑呢。”


    聂青霓淡淡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雾鬼满眼戏谑:“啧啧啧,真可怜啊,你这么珍贵的资质,不比你那个废物妹妹好多了吗?为什么你的父亲,却不选你呢?”


    聂青霓双眼漆黑:“没有人告诉过你,知道太多是会死的吗?”


    “你!黄毛丫头,竟敢如此猖狂!找死!”


    雾鬼身形膨胀,化作巨大的虚影,接着,白光耀目,他体内竟然一阵四分五裂的剧痛,低头一看,却邪穿透他的命门,一剑斩落了妖丹。


    身体一点点崩裂,雾鬼哀鸣一声,瞬间魂飞魄散。


    聂青霓看着他:“杀你,却邪就够了。”


    系统有些惊讶:“宿主,难道刚才你没有陷入噩梦吗?”


    “嗯。”聂青霓没有多说什么。


    系统:“可是,你刚才,差一点就……”


    聂青霓冷声打断:“假的就是假的。”


    况且,她经历过一次真正的噩梦,那些幻象便再难以撼动她的情绪。


    说完,她转身,轻轻拍了拍邬昭白的脸:“邬昭白,醒醒。”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