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张启秀的话音一落, 张岚莺立刻惊喜回应:“当真?明日就行拜师礼?”连日来的烦闷一扫而空。
似玉也十分高兴,她的这份喜悦绝不比张岚莺少,对似玉来说, 这无疑是又给她一个见世面的机会了。
看来老天待她不薄啊,虽然穿越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可这连日来,这个世界接连不断地朝她打开大门, 让她能有机会一一见识各种世面。就这些天的见闻, 比原主这十来年都精彩了不知道多少倍。
果然,跟着最后的赢家混,日子总比普通人精彩。当然, 这其中也有不少惊吓。
因为张岚莺这边的事情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 而张邦之这边却是明天就要开始了,众人的注意力便不约而同都转向了张邦之那边。
草蛊婆跟吴金凤道了声“恭喜”就告辞回自己家了。
张岚莺这会儿直接将精灵的事情抛至脑后, 欢喜地挽着吴金凤的胳膊道:“阿娘,邦之是拜龙志舟老司为师吗?”
吴金凤笑着摇头,“龙志舟老司的师父石将成打算收了邦之为关门弟子, 等收了邦之做关门弟子,老司就打算将老司印授给龙志舟老司了, 等龙志舟老司有老司印了,他就也可以开始收徒了。”
“龙志舟老司还没有老司印?那他怎么敢带人出门赶尸?还一次赶了五具!”张岚莺这话是朝张启秀问的。
似玉立刻也竖起耳朵,不懂就听。
张启秀道:“龙志舟早已学会了师父的本领,不过老司收徒都需要收单数徒弟才能封印,石将成老司如今门下一共收过八名弟子, 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好凑成单数, 石将成老司的本事早就已经尽数传给了龙志舟了,就等着再收一个弟子,好将手里的老司印传给龙志舟。”
张岚莺低声道:“石将成老司就这么看好龙志舟老司吗?万一,这后面还能遇上更有天赋的弟子呢?他如今年岁也不大,真的就这么封印了,不收徒了,将老司印传给龙志舟了?”
张启秀伸出食指戳了戳张岚莺的额头,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就邦之那样,能将赶尸学成就不错了,难不成你还觉得邦之能超越龙志舟老司?”
张岚莺吐了吐舌头,道:“我哪里敢想邦之能接过老司印,邦之能拜入老司门下,我就已经觉得是咱们家祖坟冒青烟了。我真的只是觉得石老司还年轻,应该再多留意一下,指不定能遇上更厉害的弟子。”
张启秀却道:“你怕是还不知道,我可听说,那龙志舟老司如今的辰砂符都比他师父还厉害了,真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遇上这么个弟子,谁不想着赶紧将衣钵传下去了,至于将来还有什么好苗子,那就留给龙志舟老司去教就是了,龙志舟那么厉害,带出来的弟子也只会更厉害,绝不会辱没了他们那一门。”
张岚莺听得连连点头,没想到才三四年时间,龙志舟就这么厉害了。
姑侄两一边说着一边往家里走去,一路上似玉也认真地听着,再次收获不少。
似玉总结了一番,原来老司一门在收徒的时候可以全凭眼缘,学成了本事就可以赶尸,但不是每一个赶尸的老司都能当师父教徒弟,必须有老司印的老司才有收徒的资格。
作为收过徒弟的老司,一旦将手里的老司印传出去了,就表示自己不再收徒了,但日常还是能接一些老司的活,比如赶尸,比如丧葬事宜的道法,但是却不能再收徒了。
授徒老司想要将老司印传出去,手底下的徒弟总数必须为单数。
老司一门的拜师礼也是十分隆重的,至于都有哪些步骤,明天去看邦之就能见识了。
似玉心中对明日的拜师礼十分期待,黑冲寨的人知道了消息,明天也都会去都蛮寨观礼。
似玉在张岚莺家中吃过饭,就告辞回了自己的小吊脚楼。
似玉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吊脚楼,这才惊觉,穿越过来已经快一个月了,小吊脚楼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她在家中住的日子竟屈指可数。上辈子,她天天住自己的窝,没想到来这里不到一个月,宿在外头的日子竟然比上辈子加起来还多。
离开了十几天,走的时候因为太着急,那扇小小的窗户都没有合上,这会儿屋中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窗口边甚至还有明显的风雨痕迹和断枝残叶。
似玉将背篓放在门边,视线扫过小屋,连个扫把的影子都没有。原主总不能不打扫屋子吧?
似玉翻遍原主的记忆,这才恍惚想起,原主在窗外挂了把小小的扫帚。
似玉从窗口探出身子,只看到窗外一个挂扫帚的钩子,顺着钩子往下看去,一把扫着孤零零躺在地上,差点被杂草遮掩。
似玉只得又攀着竹架梯下去捡扫帚。
将屋子打扫了一遍,似玉从竹床下拖出一个小木盆,去附近打了泉水,用丝瓜瓤将屋子里里外外又擦了一遍,这才满意。
本想将自己也收拾干净,就躺下美美地睡一觉,拎着小木盆下吊脚楼的时候,发现地上的杂草都没过脚脖子了,这要是藏了蛇虫可就麻烦了。
似玉放下小木盆就开始拔草……
“似玉,吃饭了啦!”
张岚莺在小土坡处喊似玉吃饭的时候,似玉刚将吊脚楼下的杂草处理干净,这会儿真的是累到直不起腰了。
张岚莺看见似玉扶着腰站在吊脚楼下,脚边是一推推杂草,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跑了过来,道:“呀,似玉,你怎么一个人收拾了杂草,你上土坡那里喊我一嗓子我就过来帮忙了啊,累坏了吧?来来来,我给你捏捏。”
说着就朝似玉腰间伸出手去。
似玉连忙侧身躲开,她可受不了那个痒痒劲儿,嘴里忙说,“啊,不用,不用,我缓一缓就成。”
似玉刚直起腰来,就感觉脚边一阵凉飕飕的腻滑,她垂眼看去的时候却什么也没看见。
似玉心中生出一股怪异感。
“要不你回屋歇着,我给你端一碗饭过来吧?我大姑今晚还在我家,明天要跟我们一起去都蛮寨看邦之的拜师礼。”张岚莺说完,突然想起什么咋呼了一声,“哎,对了,似玉,你是不是已经不怕我大姑了?”
似玉微微一笑,“她是巴代,我哪能不怕。”
张岚莺抿嘴一笑,用肩膀碰了下似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的怕是什么意思,你故意这么说吧?我想想,是这趟赶尸后,再见到我大姑,你好像就没像从前那般怕我大姑了,哎,你觉得,是因为你得了龙志舟老司的护身符,还是因为经历了那厉害的精灵?”
似玉假装思索一番,笑着道:“嗯,你这么一说,好像都有原因吧。”
似玉缓过了劲,挽着张岚莺的胳膊就准备一同去张岚莺家去,可刚一行动,那股冰凉的腻滑感又从脚踝处传来。
这一次,似玉顺着滑腻感消失方向看去,倒是看到了一截小花蛇的尾巴正消失在不远处的巴茅草中。
是蛇!
似玉的胳膊上瞬间生出一片鸡皮疙瘩,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和似玉挽着胳膊的张岚莺自然察觉出了似玉的异常,忙道:“似玉,你怎么了?”
似玉指着小花蛇消失的那处巴茅草道:“好像有蛇,还挨着我的脚爬过去了。”
张岚莺皱眉看了看那处巴茅草,哪里还有蛇的影子,她赶紧蹲下去看了眼似玉露在外面的那截脚脖子,“你没被咬吧?”
似玉摇头道:“没有。”
张岚莺见似玉脚脖子处确实也没有什么伤痕,这才起身道:“没受伤就没事,不过你也别担心,那条蛇多半不是毒蛇。”
“你都没看见那蛇,就知道那不是毒蛇了?”似玉有些惊讶。
张岚莺道:“你刚说有蛇爬过你脚边,那蛇就跑没影了,溜得那么快的蛇多半没有毒,毒蛇都慢得要死。”说到这里,张岚莺是真意外了,“哎,似玉,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那你以往都不抓蛇的吗?”
张岚莺这么一问,似玉才想起,原主作为虫草人,也是抓过蛇了,不过,“蛇倒是也抓过,不过我只认得哪些有毒哪些没毒,还真不知道能通过速度分辨蛇有没有毒的。”
张岚莺窒了一瞬,终是叹息一声,“哎,似玉,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宁愿出去要饭,也不愿意继续呆在你之前的家了。别说你养父母生了女儿,就是之前养育你那么多年,也没教你什么,你丢了他们的姓氏是对的。”
似玉苦笑一下,心口处竟真的生出丝丝痛意。原主倒是想继续呆在之前那个家中,奈何人家不要原主了。什么“宁愿要饭也不要呆在之前的家里”只不过是原主被吴金凤带回来后说的赌气话罢了。
张岚莺见似玉情绪低落,自责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呸呸呸,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往后还要好好过下去,你将来越来越好,活成她们羡慕的样子。”
似玉冲张岚莺笑了笑道:“我没事。”
张岚莺见似玉的手还放在腰间,便道:“要不,你还是回你屋里等我吧,我给你送饭过来,也省得你还来回走了。”
张岚莺说着,直接将似玉带到吊脚楼的竹架梯处,似玉确实觉得有些累了,便承了张岚莺的好意,“好,那就多谢你了。”
张岚莺摆摆手,“我们两个,谁跟谁啊,别客气。”说着就催促似玉赶紧回屋歇着。
看着似玉回了屋里,张岚莺道:“你好好休息,我待会拿些雄黄撒在你屋子下,保证将那些蛇赶得远远的,你放心。”
似玉想起那条小花蛇,赶紧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吊脚楼,还好,屋里并没有藏了什么蛇虫。当然,刚才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这屋子也没有藏蛇虫的地方,即使有点什么,刚才那番打扫也就就将蛇虫吓跑了。
似玉躺在自己的小竹床上,开始在脑中整理这些天的见闻。
似玉发现,这些天她虽然涨了不少见识,但却一直还没有静下心来考虑以后该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这么下去自然不是办法,她得为以后如何舒服地在这个奇妙世界里生存做些打算了。
至少得想法子准备一套稻草帘子,不然到了冬天,这竹子做的吊脚楼四面漏风,她怕是要冻死在这里了,哪里还有机会跟着张岚莺混到可以“鸡犬升天”的时候。
似玉发现,作为虫草人,她每月捉虫采药,将这些交给草蛊婆换取生活物资,基本的吃穿还是不用愁的。多出来的虫子没有用,因为似玉不会炼蛊,药材却是可以在赶集的时候带去集市卖掉换些银钱。
似玉没有田地,自然没有农产方面的额外收入,仔细算来,竟然只有卖草药一条路可以挣点银钱了。
似玉暗下决心,明天开始,她就多多挖草药 。不对,明天要去看邦之的拜师礼,那就只能后天开始了。
这般想了没多久,张岚莺就来送晚饭了。
似玉吃过晚饭,和张岚莺约定明日一早出发去都蛮寨,就端起换洗的脏衣裳往寨中大水井走去。
苗寨大多都是在山中,山中生活自然离不开水源,因此苗寨在选址的时候都会找有水源的地方。
黑冲寨有两口的水井,寨中那口大水井离似玉的住处并不远。
为了方便将饮水和日常洗涮用水分开,黑冲寨的苗民在水井下方挖开了一个蓄水池,旁边砌着大石板。若是需要饮用水,就直接从上方的井水池子里挑水回家,若是洗菜、洗衣服,就在下面的蓄水池子口处用水。
似玉端着小木盆过来洗衣服的时候,水井下的池子口正好有两位苗家妇人在浣洗衣裳。
似玉来寨中时日尚短,原主又一心扑在炼蛊上,是以,与寨中的人都不太熟悉,寨里人似玉虽然都认识,寨中有哪些人家似玉也差不多知道,但是具体谁叫什么名字似玉却很多都对不上号。
眼前这两位妇人就是这样,似玉知道她们都是黑冲寨的,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称呼。
不过两位妇人显然都认识似玉,见似玉端着木盆过来,忙给似玉让出个浣洗的位置,一边道:“似玉,洗衣裳呢。”
似玉笑着点头,算是应和。
原主本就不怎么与黑冲寨的苗民打交道,似玉这个反应在那两个妇人眼中十分正常。她们转头就又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哎,林贵真的不行了?你去瞧过?”一个妇人道。
另一个妇人一边拧干手里的衣裳,一边道:“这还用去瞧嘛?你没瞧见秀忠尸体回来那天,林贵见了直接昏过去了。我瞧见草蛊婆去过林贵家好几趟了,今天从屋里唉声叹气地出来,你说还能过多久?”妇人说完,衣裳也刚好都洗净拧干了,她将石板上拧干的衣裳一一装进背篓里,道:“我先回去了,明天你去都蛮寨看邦之拜师吧?咱们一块儿去?”
两人约好时间,那妇人就背着衣裳回去了。
还在洗衣裳的妇人突然想起什么,道:“哎,似玉,前些天你和岚莺去哪里了,怎的连秀忠的丧事都没参加?”
似玉心头一跳,听这话的意思,寨子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她和张岚莺跟着赶尸去了?或者是巴代有意隐瞒了此事?
也对,这时候原本就不允许女子参与赶尸的。思及此,似玉含糊道:“嗯,这些时候外头毒虫多,我和岚莺出门捉虫子去了。”
“哎~!”妇人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似玉啊,不是姨说你,既然你已经来了黑冲寨,就要将黑冲寨当成自己的家,红白喜事你都要露个面。若是赶巧了,不在家中也罢了,秀忠那事,寨里谁不知道请了老司去赶尸了,那丧事就在那几天了,捉虫子什么时候不能出去捉了,怎的就偏偏那几日跑那么远了?往后啊,遇到这种事情不要害怕,都是一个寨子里的,你去拜祭一番,秀忠在地下也会保佑你的。”
似玉知道这位好心大姨是误会她了,八成是以为她害怕,故意躲出去了,但这事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若是说多了,暴露了行踪,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似玉只得含糊道:“姨,我知道了,谢谢您!”,语气是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说话的妇人一愣,还以为似玉要为自己争辩几句,她连继续劝说的话都准备了,似玉这么痛快地应下,倒让妇人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所幸妇人的衣裳也在这时候洗完了,妇人背起背篓道:“那我先回去了,天快黑了,你一个小姑娘也别在井边呆太久,小心些。”
似玉忙应道:“好的,谢谢姨。”
妇人转身离开,心里嘀咕,似玉这又犟又闷的姑娘,原来私下里这么和善,八成是刚来的时候心中别扭吧。
似玉见妇人离开,倒是长长吐了口气,她知道那妇人是好心提点,但她还真不太会应对这样的长辈。
似玉刚洗完衣裳,忽然听见一声闷哼,像是有人受了什么伤忍不住痛苦出声。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水井后有三棵高大的古树,这会儿明明暗暗地倒影在洗衣裳的池水中,无端让人生出恐惧。
似玉拧眉,侧耳细听却不再有声音,不禁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抬脚就要离开。
刚一动身,那道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似玉步子一顿,心口突突直跳。她本是唯物主义,不相信鬼怪,这段时间的经历,却足以推翻似玉上辈子的认知,似玉不禁心脏乱颤。这个时间点,若真是寨中的苗民受伤,早就大声呼救了,怎么可能这会儿在只剩她的时候发出这样的声音?
似玉从原主的记忆中了解,很多精灵都是不会说话的,但它们能发出简单的“嗯、啊”声音,以迷惑人类。
这闷哼声怕是什么精灵发出的吧?
似玉往腰间摸去,想抓紧龙志舟给的护身符,手却摸了个空,原来她在换衣服的时候,将那个装着好几个辰砂符的荷包放在她的小竹床上了。
似玉心中暗叫“糟糕!”也越发肯定了那声音是精灵发出来的,立马动身,加快脚步离开水井。
没走几步,身后竟然直接传来呼救声,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但此时的似玉哪里敢应,端在腰间的小木盆都差点拿不住了,加快了脚步一口气跑到了自己的屋子下面。
不是她不想救人,实在是这个世界太神奇,想到这几天的见闻,土司城梯玛铁耙钉住的老树,再想到寨中那位妇人临走时的叮嘱,“天快黑了,不要一个人呆在井边,小心些。”那口大水井后面可是有好几棵老树,貌似这个世界里老树挺容易成精,或者成为精灵的藏身之处。
似玉将衣裳晒在窗口,独自坐下小住床上,越想越没底。虽说她觉得那声音是精灵发出的,可若真的是有人在求救,她岂不是见死不救了?若是过几天寨里的人发现那水井附近有具男尸,她往后怕是会寝食难安。
不过似玉还没傻到自己过去查看。
想到巴代张启秀今晚还在张岚莺家中,似玉立刻起身下了吊脚楼,往小土坡方向跑去。
听见似玉的喊声,张岚莺立马跑了出来,笑着道:“似玉,是你啊,你放心,你屋子下面我撒了不少雄黄粉,不会有蛇虫了,怕你今天被那蛇吓到了,我正和我阿娘说,准备今晚去你那边睡呢。”
“不是,我不是怕蛇,巴代还在你家里吗?我恐怕遇上精灵了。”似玉连忙道。
张岚莺面容一肃,“什么情况,你快进来说,我大姑正好还在同我阿爹、阿娘说话呢。”说话间,张岚莺一边将似玉引进屋子,一边朝屋里喊道:“大姑,似玉有事找你。”
张启秀一听,就知道八成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不然似玉也不会这个时候跑过来。
似玉将她在大水井听见声音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虽然我更觉得是遇上精灵了,但我还是怕万一弄错了,指不定真是一条人命,但我这会儿也不敢再过去瞧,所以想请巴代给拿个主意。”
张启秀心头一跳,“能发出人的闷哼声,还会说话?”
似玉点点头。
张启秀的眼神在似玉和张岚莺之间转了转,张岚莺刚被会说话的精灵缠上,在路上见识了那精灵的厉害,张启秀都还没想好怎么对付张岚莺遇上的精灵,这会儿似玉又遇上了。
怎么突然见出了这么多会说话的精灵,还都被黑冲寨的小阿妹们遇上了?
张启秀心中更愿意相信似玉这次遇到的是闯入苗寨的外人,不过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也不能不防那是精灵。
考虑到张岚莺和似玉都遇精灵了,这会儿难免底子虚了些,张启秀便对张林承和吴金凤道:“阿弟,阿妹,你们分头去将两个草蛊婆叫去大水井那边,让她们带些收精灵要用的东西,我和似玉、岚莺先过去看看,你们要快些过来。”
张林承和吴金凤连连点头,立刻分头行动。
似玉刚才已经回了趟自己的吊脚楼,这会儿手里正攥着龙志舟老司给的护身符,她捏着护身符对张启秀说:“巴代,我刚才去大水井那边洗衣裳的时候没带护身符,那现在过去,要不要带上?”
张启秀看了眼折成三角形的辰砂符道:“带上,万一是个厉害的精灵,你和岚莺一起还能有个庇护。”
似玉点头,倒不是她不怕,若是精灵,她怕也像是张岚莺遇到的那种,只有张岚莺能听见声音,她要是带着护身符,那个只有她能听见声音的精灵就没法与她说话,她就不能同张启秀汇报精灵的情况,似玉担心会影响张启秀捉住那精灵。
若是以往,能有机会看巴代降服精灵,张岚莺一定是十分欢喜的,但经历了那个厉害的精灵,如今再遇上这种事情,张岚莺只觉得心情有些沉重,她紧紧握住似玉的手,跟在张启秀身后。
大水井本就不远,因为想等着草蛊婆一起,三人走得不快。绕过似玉吊脚楼,没多远就能看见月色下,水井在古树的遮掩下影影绰绰。三人凝神听了会儿,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张启秀看向似玉,目光中满是疑问。
似玉想了想,将手里的辰砂符递给张启秀。
张启秀立刻明白似玉的意思,她点头接过,似玉的辰砂符。
没有了辰砂符护体,似玉又朝水井的方向走了几步,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是精灵感受到有辰砂符?还是说那受伤人没有得到及时施救这会儿已经挂了?
似玉又朝水井的方向走了几步。
“你带人来作甚?”低哑的男声突然在似玉耳边响起。
似玉惊恐地侧头看去,身边却什么也没有。
一直在似玉身后密切注意似玉的张启秀和张岚莺立刻觉察出似玉的异常,
“似玉!”
“怎么了?”
张岚莺和张启秀同时出声。
张启秀直接上前几步,将辰砂符一把塞在似玉手中,生怕似玉被精灵缠上。
似玉接过辰砂符,耳畔不再有声音,也不知道是因为那精灵不说话了,还是辰砂符起了作用。
似玉道:“巴代,我应该也是遇上精灵了,刚才还在我耳边说话,可我看不见它。”
“它说了什么?”张启秀的手里已经握了只小竹管。
“它问我带人来作甚!”
张启秀朝着空中冷哼一声,“作甚?自然是来驱赶你的。”说完,张启秀的手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片树叶子,她将树叶凑在嘴边“呜呜”地吹了起来。
刚开始,那“呜呜”声如泣如诉,没几个节拍,音调陡然狠厉起来。接着,张启秀一手捏着树叶继续吹着,另一只手夹着小竹管,拇指食指灵活地拔掉了竹管上的棉塞,小竹管里爬出一只绿壳虫。
似玉从未见过那种虫子,还不等似玉仔细看清楚虫子的模样,那虫子翁地一声飞了起来。
似玉这才发现,那虫子的翅膀竟然是夜光的,这会儿像极了萤火虫在山间飞舞。
虫子飞了一会儿,猛地朝似玉的方向俯冲过来。一只小小的虫子,竟然让似玉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气,似玉忍不住退后几步。若不是张岚莺在身后扶了似玉一把,似玉差点被地上的石头绊倒。
那虫子冲到似玉面前后,突然开始围着似玉一阵上下翻转。张启秀的树叶声开始变得凄厉,没几个回合,张启秀突然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那只翅膀能发光的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飘摇着掉落在地上。虫子的身体一挨到地面,翅膀的光芒瞬间消失,虫身失了光芒,很快化作焦炭,“噗”地一声变成一团炭末。
张启秀捂着胸口,死死盯着地上的炭末,身体有些摇摇欲坠,似玉和张岚莺赶紧一左一右扶住了张启秀。
“巴代!”
“大姑!”
两人惊呼出声。
似玉捏紧了手里的辰砂符,“巴代,我们先回去吧!”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有眼睛也看出来,张启秀不是这精灵的对手。
“巴代~”张林承和吴金凤带着两位草蛊婆赶了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了?”两位草蛊婆面色凝重,她们的巴代竟然伤了!
张启秀摆摆手,“我没事……”话音刚落,张启秀就觉得鼻腔一热,一股暖流涌出。
众人齐齐惊呼“巴代!”
张启秀伸手摸向鼻下的湿润,月色下,她指尖全是鲜血。
巴代都成了这样了,两位草蛊婆更不敢贸然出手,要知道,她们的本事连巴代的十分之一都抵不上。刚跟着张启秀出了趟的门的草蛊婆道:“巴代,这又是个厉害的,我们先回去,好好准备一番再来吧。”
张启秀自然知道这是个厉害的,也不逞强,捂着鼻子就带着众人回去了。
张岚莺家中原本因为张邦之明日就能行拜师礼的喜悦,这会儿被冲散了不少。
黑冲寨没有老司,这会儿两个草蛊婆伴着巴代围坐在张岚莺的堂屋中商议着如何驱逐那精灵。
因为会涉及一些蛊术问题,似玉和张岚莺,以及张岚莺的父母不能旁听。
张岚莺的父母在房间中等待,似玉和张岚莺则在院子中等候。
两人望着大水井的方向,虽然只能看见那个小土坡。
张岚莺道:“似玉,我后悔了,或许我们真的不应该跟着龙志舟去赶尸。”
似玉拧眉,灵光一闪道:“岚莺,你说,我们遇到的是不是同一只精灵?”
张岚莺也愣了下,随即疯狂点头,“对对对,我怎么没往这上头想,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厉害的精灵,灵力那么高的,早就修炼成仙了,哪里还需要在人间晃荡!你听见的声音是不是娇媚的男声?”
“娇媚?”似玉摇摇头,“我听见的男声有些暗哑、低沉。”
张岚莺刚洋溢着希望的小脸,立马垮了下来,“暗哑?那我们遇到的精灵声音不一样啊!”
说完,张岚莺还学着她遇到的那只精灵说话的方式说了几句。
似玉在听见张岚莺说精灵声音娇媚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猜错了,“嗯,看来,我们遇到的不是同一只精灵。”
张岚莺正要点头表示赞同,忽的眼睛一亮,道:“不,也说不准,精灵本就是幻化成形,模仿人说话,它们又没有固定的声音,还真不能单从声音就判定我们遇到精灵是不是同一只。我倒是觉得我们遇到的是同一只,毕竟厉害的精灵可不多,那精灵多半是因为我回到了家中,它没法近身,而你这些时候天天与我同吃同住,身上难免沾染我的气息,刚好又没带护身的辰砂符,就被精灵寻了空子,缠了上来。”
听了张岚莺的话,似玉很是赞同,不过,“为什么你回了家中,那精灵就没法近身了?”
张岚莺压低声音在似玉耳边道:“我家这屋子是祖宅,屋子虽然翻新过好几次,但地基从未动过,我家祖上可是出过紫晶蛊的,紫晶蛊问世的地方,一两百年内邪魔鬼怪都不敢靠近的。”
“这么厉害?”似玉没想到,蛊虫还能这么厉害。
张岚莺骄傲地点头答应。
两人在院子里又说了会儿话,见堂屋中,草蛊婆还围着巴代商量着,似玉犹豫道:“岚莺,明早还要去看邦之拜师礼吧?”瞧着堂屋中的情形,今晚一时半会儿巴代她们也不会再去捉那精灵了,怕是得好好准备一番,巴代也需要调理一番。
张岚莺点头,“你今晚就跟我一起睡吧,省得你一个人回吊脚楼,万一那精灵晚上又来缠你,你一个人都没个照应的。”
似玉虽然更想自己一个人住,但她还是很理智,并没有逞强拒绝张岚莺的提议,点头道:“好!”谁知道那精灵想干嘛,若是被那般厉害的精灵上了身,她这条命怕是就交代在这里了。
似玉甚至觉得,张岚莺要是不邀请她,她都要邀请张岚莺去她的吊脚楼一起睡了。不过,现在知道了张岚莺家宅基地出过紫晶蛊的事情,似玉还是觉得,睡在张岚莺家里比较安全。
原以为发生了这种离奇事情,又头一次睡在张岚莺家中,似玉会失眠,没想到,两人洗漱后,躺下没多久就一同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似玉都对自己昨夜的快速入眠感到不可思议,她这是真的适应了这个世界了?
似玉和张岚莺起来的时候,吴金凤已经在灶房里忙活起来了,因为要赶去都蛮寨,吴金凤早早就起来和面。
似玉和张岚莺收拾完了就去灶房帮忙。
似玉直接去灶口烧火。
张岚莺看着盆里的面很是意外,“阿娘,大早上的怎么还和面?”
在苗家,很多时候早上起来先去地里忙活一个时辰,忙完后,家中的饭菜也差不多弄好了,早饭中饭一起吃。
有些人家,当天要是去远一些的地方干活,早上也就简单喝点粥。
像这样揉面,切面片做麦肠,一般都是晚上做的。
吴金凤道:“这不是要去都蛮寨嘛,中午也赶不回来,自然要吃饱些。”
张岚莺道:“那我去缸里取些酸豇豆来,我就喜欢稀饭麦肠加酸豇豆。”说完就往堂屋方向跑去了。
……
早上,似玉在张岚莺家吃了酸豇豆稀饭麦肠,一行人就背着背篓往都蛮寨去了。
等似玉她们赶到的时候,都蛮寨的晒谷场上已经架起了刀梯。刀梯前面还铺了一地的木炭。
原主并未见过苗家老司收徒的拜师礼,看着眼前的场面难免有些懵懂,这刀梯和土家梯玛捉精灵的时候有些像,但又不完全一眼。这会儿场上已经有人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看热闹。
见一身盛装的巴代过来,看热闹的人群纷纷避让。
张启秀道:“我们先去老司家中,也看看邦之准备得怎么样了。”
似玉和张岚莺并排走着,跟在吴金凤身后,随着张启秀一同往老司家中行去。
似玉见张岚莺拧眉看着地上那一大摊木炭,乘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低声问道:“怎么了?这木炭哪里不对?”
张岚莺摇摇头,“木炭没有什么不对,我就是担心邦之,这么大的火海,希望他能平安渡过。”
火海?似玉盯着那堆木炭,再看看一旁的刀梯,难不成这就是“刀山火海”?苗家老司收徒需要徒弟上刀山下火海?
似玉忍不住担忧道:“这就是邦之的拜师礼?也是光着脚做完这些?”
第22章
张岚莺已经习惯了似玉的没见过世面的“无知”, 这一次,张岚莺完全没有先前的意外,认真给似玉解答道:“刀山、火海、油锅, 都是赤脚、空手完成的,这才能考验拜师者不畏艰难的决心。”
还有油锅?似玉心惊, 不会是活人在油锅里滚一圈吧?想想都觉得惊悚。惊悚完了才想起张岚莺说的“空手”,这么一想, 似玉觉得, 八成是从油锅里取东西之类的。
左右是今天就能知道答案,似玉也不想自己的“无知”被过分展露,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一行人赶到石将成老司家中的时候, 张邦之已经换了一身天青色的老司服,石将成老司的弟子们也都在石将成老司家中。
倒不是张邦之的拜师礼多隆重, 而是石将成老司打算收了张邦之这个关门弟子后,就将老司印传给龙志舟了, 那些师兄们是回来参加老司印传承礼的。
这会儿,张邦之被八位师兄围着,师兄们正在跟邦之传授拜师礼需要注意的细节。
还是站在最外面的龙志舟最先发现张启秀一行人的到来, 躬身道:“巴代来了,我这就去叫师父。”
张启秀摆摆手道:“别麻烦你师父了, 我就是过来看看这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今日我是作为邦之的大姑来观礼的,理应我去拜见你师父。”
见张启秀说得诚恳,龙志舟便道:“那我去给巴代倒茶。”态度谦虚有礼,完全没有要继承老司印的高冷谱, 甚至没了之前和似玉她们一同赶尸时候的严肃劲。
见一身盛装的巴代过来,石将成老司的徒弟们纷纷行礼告退, 将地方让给巴代张启秀。
张启秀上前拍拍张邦之的肩膀,鼓励道:“邦之,今天好好表现,入了石将成老司的门下,往后你也算是有一技之长了。”
张邦之点点头。
张启秀说完鼓励的话就对张林承和吴金凤道:“阿弟,你与金凤在这里陪陪邦之,我带岚莺和似玉去拜见石将成老司。”
张林承和吴金凤点头,他们知道,多半是精灵的事情。邦之拜师礼就在眼前,谁也不想在邦之拜师礼前让邦之知道这些事,省得乱了邦之的心神,影响了拜师礼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张邦之倒是丝毫没做他想,他知道阿姐张岚莺遇到精灵的事情,不过一回来他就将事情告诉大姑了,这会儿大姑和阿姐,还有似玉姐都回来了,邦之觉得几乎不用问也知道,精灵肯定已经被大姑驱逐了。他大姑可是十里八寨的巴代呢!邦之这会儿满心都是对拜师礼的忐忑期待。
因为准备拜师礼和传印礼,石将成这会儿正在盘腿坐在家中专门腾出来修行道法的屋子。
石将成家的院子很大,他修道的屋子在院子的最角落,那处屋子三面环山,视野开阔,大有聚集山间灵气的意思,极其适合修道。
龙志舟引着张启秀一行人来到屋外,龙志舟朝张启秀等人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口,低声朝屋内道:“师父,巴代领着邦之的两位姐姐前来拜访。”
似玉原本以为屋内石将成是位道骨仙风的道人,没想到出来的却是为身穿灰白色粗布,靛蓝色绣花包边苗服的苗民,他脸色黝黑一副庄稼汉模样,似玉觉得这样子与她印象中修道人士实在相差甚远。
似玉正想着,就见石将成几步走到张启秀面前,“什么风把巴代刮我这儿来了?志舟,去将我的牛角挂拿来,我要卜一卦,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语气,这神情,似玉怎么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劲呢?似玉转头看向张岚莺,想从张岚莺哪里获取些有用的信息,哪里知道,张岚莺正怯怯地往张启秀身后躲去。
张启秀道:“不用卜了,老司既然选了这天收徒,自然是黄道吉日,万事皆宜。”
石将成却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我可没算出巴代会大驾光临,这般盛装,难不成是来拜见我的?”
似玉就是再不明白,也看出石将成老司这话里满满的讥讽了。
哎,不对啊,讥讽?张启秀可是巴代,虽说生苗熟苗因为归顺朝廷的原因起了分歧,可巴代和老司一派好像达成了共识,就是不理会生苗熟苗分歧,只共同守护苗疆。而且,这都蛮寨和黑冲寨都在大山深处,摆明了同为生苗,这老司怎么像是对巴代挺不满的?可若是不满,又怎会收了邦之做关门弟子?
张启秀也没想到,石将成竟然当着几个小辈连番讽刺她,张启秀收了笑脸,正了神色,道:“我这次来不仅仅是来观礼的,岚莺在路上被精灵缠住的事情,想必志舟回来跟你说了吧?”
石将成拧了眉头,“怎么,你这是捉了厉害的精灵,又可以炼蛊了,特意来打压我的?”话里的火药味丝毫不减。
“不是,我没有捉住,甚至见都没见着,还被那精灵迷了眼捂了耳……”张启秀将那晚精灵在前头降雨,她在后面跟着,却丝毫未曾察觉的事情简单跟石将成说了一遍。
这下子,石将成总算收起了那股子对立的态度,肃着脸道:“还能有精灵是你都挨不着边?”
张启秀有些羞愧地垂下头,低声道:“嗯,昨夜似玉也遇着精灵了,昨夜的精灵我不仅没挨着,还被精灵震碎了我的血晶蛊。”
这话一出,还不待石将成和龙志舟有所反应,张岚莺就惊呼道:“大姑,昨晚那只,是你的血晶蛊?”
石将成和龙志舟也都是一脸震惊,只余似玉,一脸懵懂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似玉不知道血晶蛊是个什么玩意,却也从在场众人的脸色中明白,那是很厉害的蛊,只怕与通心蛊不相上下。
张启秀没有回答张岚莺的话,她诚恳地朝石将成道:“老司,在精灵方面,我知道,你们比我们厉害,蛊术大多只能驱赶精灵,而你们却能够将精灵打回原形,再将其捉住。所以,这次邦之拜师礼后,我想请老司帮忙捉拿精灵。”
石将成拧着眉头,一手在侧脸轻轻地抓着,明显有些顾虑,毕竟巴代张启秀的本事她还是很清楚的,那是连巴代都挨不着边的精灵,还能直接毁了巴代的血晶蛊,石将成不敢托大。
张启秀道:“我们与土家拉扯了多年,这么厉害的精灵,若是不捉拿了,早晚被土家那些梯玛知道,等到斗法的时候,他们势必要来捉拿。若是让梯玛捉了去,咱们苗家……”
石将成立刻抛开顾虑,“行,等行完了拜师礼,我与志舟准备准备,选个吉日,到时候就来黑冲寨找你们。”
临近中午,眼看着太阳就要当头照了,石将成领着一众弟子朝晒谷场行去。
晒谷场是寨中用来晒谷子的,因此,场中没有任何的遮挡物。都蛮寨的晒谷场是这样,别的寨也都一样。
阳光就这么晒在场上,附近苗寨闻讯赶来看热闹的苗民都躲在周围的大树下乘凉,夏日正午的太阳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会儿,上午去田地里忙农活的都蛮寨苗民也都手持蒲扇,找个凉快地方看起了热闹。
晒谷场附近的几个吊脚楼里,窗口处、回廊处,早有苗民立在那里。
似玉跟着石将成老司来到都蛮寨晒谷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看着吊脚楼下支撑的木桩,她真怕那几个站满了苗民的吊脚楼就那么被压塌了。
似玉觉得,还好那几个吊脚楼是正儿八经用木桩和木板建造的,若是她那个竹子建造的,这会儿恐怕已经倒塌了。
晒谷场中的刀梯这会儿已经架好了,这次组成刀梯的刀子可比那晚在土司城看到的刀子多了许多。
似玉眯着眼,忍着刀刃反光带来的不适,一一数去,竟然有三十六把钢刀。
为了应了“刀山”的意思,这次的刀梯由两架刀梯对扣而成,犹如一座尖尖的小山,烈日下,整个刀山耀得人不敢直视。刀梯下面摆了一张四方木桌,不远处是一大堆木炭,再远处架着一口大油锅,那一锅油少说也得有二十斤的样子,油锅下架着柴,此刻还没有点火。
似玉眼中,这刀山可比那夜老司城的刀山吓人多了,不但数量胜出许多,单这份耀眼,似玉只觉得寒光逼人,明明热出了一身汗,却生生打了个寒颤。
石将成老司穿了一身黑色道袍径直走向刀梯。
似玉对老司道袍的颜色很是纳闷,赶尸的时候,龙志舟穿的红色道袍,这会儿收徒,石将成老司却穿了黑色。在似玉的认知里,红色是喜庆的颜色,更适合收徒这样的喜事,黑色适合赶尸这类丧葬事宜,没想到,倒是刚好相反。
似玉正想着道袍颜色的问题,就看见石将成老司接过了一名弟子递来的一个白瓷盒和一支毛笔。
另一位弟子将一沓符纸放在刀梯旁的四方木桌上。
石将成朝张邦之点头示意他上前,张邦之恭敬地上前,在石将成面前的时候深深鞠了一躬。
石将成又点了龙宝山出来。
龙宝山和张邦之并排而立,左手举在胸前,右手背在身后,两人相视一眼,一起朝石将成微微点头。
石将成提笔从白瓷盒中沾了辰砂便开始在桌上快速地画起了辰砂符。
连续画了好几张辰砂符,石将成这才停笔,指尖捏起两张辰砂符,快速夹在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并举在鼻尖处,右手快速又捏起一张辰砂符,在空中捏了个诀,右手那张辰砂符瞬间燃起紫色火苗,石将成老司却恍若未觉,任由紫色火苗在指尖跳跃,继续捏诀。
就在似玉忍不住担心老司的指尖烤熟了的时候,只见石将成忽然睁大了眼睛,目光锐利地扫向那团紫色火焰,火苗瞬间熄灭,而石将成的指尖却留下一缕红色的线。
石将成将红线的一端捏在手里,任由其余部分自然垂落,那红色哪里是线,起先似玉觉得像剪纸,听见身边的抽气声和感叹声,似玉才明白那竟然是符文,是老司刚才写在黄纸上的辰砂符文!
蓝色火焰烧掉了黄纸,竟然独独留下辰砂符文!
似玉表示,她今天又开眼界了。
场中的石将成老司曲指将右手的符文弹向刀梯,符文竟像长了翅膀一般朝刀口飞去,触碰到刀口的时候红色符文化作一团红色烟雾消散在空中。
石将成老司转身将左右举着的两张辰砂符分别递给了张邦之和龙宝山,道:“为师已为徒儿开路,万忘徒儿不畏艰难险阻!”
张邦之躬身,双手接过辰砂符,小心地收在腰间,龙宝山亦是。
两人收好辰砂符,对视一眼,龙宝山走前面,张邦之跟在龙宝山身后,两人步履稳稳地朝刀山走去。
迎着烈日盯着场中看了太久,似玉赶紧乘这个空档努力眨眨眼睛,缓解眼睛的不适,精彩场面不容错过,似玉没敢缓太久,轻轻揉了一把眼睛,又继续眯眼看向正反光的刀山。
龙宝山攀着刀梯缓步向上,张邦之光着脚丫紧随其后……
原本就是烈日当头,阳光刺眼,张邦之上梯的时候,张岚莺直接闭上眼睛,不敢多看,估摸着张邦之上了刀梯也没发生意外,张岚莺这才重新看向刀梯。
似玉的心也悬了起来,张邦之话不多,自从似玉来了他们家,张邦之都是一口一个“似玉姐”地叫着,似玉能感受到张邦之对她与对亲姐张岚莺没有差别,张邦之上梯那瞬间,似玉都忍不住抖了下。
眼看着张邦之跟着龙宝山一步一步翻越了刀山,取下了刀梯顶端用红绸绑着的装有辰砂的白瓷盒,并将红绸叼在嘴里,从刀梯上慢慢下来,似玉和张岚莺提着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处。
张邦之平安落地的那一瞬间,张岚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呼气声刚落,张岚莺就轻声惊呼道:“青禾!”
似玉顺着张岚莺的目光看去,就见青禾正往人群后退去,试图将自己藏起来,可对上似玉和张岚莺的目光,她的动作忽然顿住。
青禾只知道巴代张启秀去接张岚莺和似玉了,今天,青禾只是来看热闹的,哪里知道张岚莺一行人居然也在,若是早知道巴代和张岚莺回来了,打死她也不来瞧这热闹了。
其实,一身盛装打扮的张启秀,在人群中还是很扎眼的,只是青禾赶到都蛮寨的时辰有些晚,注意力全在场中的刀山、火海以及油锅上头,并不曾注意到观众中的张岚莺一行人。
青禾也是瞧张邦之落地,才收回了目光,毕竟盯着那烈日下耀眼的刀锋眼睛着实有些不舒服,她也没想到,居然在人群中看见了一身盛装的巴代,青禾倒也不怕被巴代发现自己来敲热闹,只是青禾怕张岚莺,至少现在怕,因为她也没想到今日出门会碰见张岚莺,她答应给张岚莺的蛊虫和毒虫都没带,若是张岚莺恼了她,今日就将那些事情在巴代那里闹开了,那就不好了……
张岚莺见青禾居然想溜走,一时间着实恼了,身子一动就要叫开,却被身边的似玉轻轻拉住了衣角。
张岚莺扭头就看见似玉朝他微微摇头,一边示意场中张邦之的拜师仪式还未完成。
张岚莺这才按下冲动,心中也生出后怕,刚才她若不管不顾地喊开了,势必影响了阿弟的拜师礼,虽说阿弟已经下了刀梯,可这离拜师仪式的结束还早着呢。
场中的张邦之正双手捧着从刀梯上取下的那个装有辰砂的白瓷盒走向石将成,在石将成面前,双手将白瓷盒举过头顶,朝石将成恭敬地双膝跪下,行叩拜大礼……
张岚莺这些日子可没少记挂着青禾的事情,这会儿自然是不想放过青禾,错过了今天,还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再遇上青禾,她只是想要蛊虫和毒虫,又没打算真将事情在巴代那边捅破了。而且,若是错过了今天,她们并没有将事情告诉巴代,青禾势必就会猜到她们不打算说破这事,往后,她们再想要蛊虫和毒虫怕是更难了。
张岚莺有些着急,低声道:“那怎么办?”
不能直接叫开,却可以低调地将青禾叫过来,张岚莺和似玉办不到让青禾老实过来,巴代张启秀却可以。
眼看着对面的青禾朝这边歉意地点点头准备溜走,似玉来不及多想,故作惊讶道:“呀,青禾也来了。”
似玉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身边的张启秀听见。
张启秀听见似玉的话,顺着似玉的目光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的青禾。
青禾和张启秀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这下,她也不好再溜走了,忙扬起笑脸,从人群中往张启秀所在的位置挤过来。
张岚莺偷偷朝似玉伸出大拇指,两人相视一笑。
与此同时,张邦之虽然还跪在石将成面前,但却已经直起了身子。场中的石将成打开张邦之双手捧着的白瓷盒,右手的中指沾了些许瓷盒中的辰砂,在张邦之额头上快速地画了一道符,道:“往后夜里赶尸莫怕,为师助你开路护尾,精怪妖邪一律让路!”
张邦之恭敬地再次磕头,“多谢师父!”
石将成扶着张邦之起身的时候,青禾赶了过来,唤了声“巴代”便恭敬地立在张启秀身边,扮演起乖徒弟来。
张邦之拜师礼中的“上刀山”刚好完成。
龙志舟捧着一个小壶走上来,朝石将成恭敬唤道“师父。”
石将成接过龙志舟手里的小壶,将壶中的液体均匀地倒在那一大片木炭上的柴火垛,拔了腰间的火折子,柴火垛立马蹿出火苗。
似玉这才知道,原来那小壶里装的竟然是桐油。
石将成交代了两个徒弟看着火,就带着张邦之往回走了。
似玉拉了拉张岚莺的袖子,她着实没想到,这拜师仪式还带中场休息的,“我们去哪里?”场中的那堆木炭没有点火,似玉原本还以为所谓的“火海”不过是说说而已,如今看来,那竟然也是真正的火,那么油锅的油,也是真的烧开的热油了?
似玉对接下来的仪式越发期待了,她甚至想等油烧开后找机会去试试,看看那是否是真正的油,毕竟似玉在原来的世界,可是被科普过“下油锅”骗局的。
不过,此刻张岚莺心思显然更多地在青禾的蛊虫和毒虫上,她拉住似玉的手就道:“那是我阿弟,我自然不会错过他拜师礼上所有的环节。”
说着就拉着似玉几步靠近了青禾,笑着道:“青禾,上次你答应给我东西带了没?那回着急出远门,我都没等到。”
张启秀疑惑地看向两人,“什么东西竟值得你这般惦记?”这话显然是朝张岚莺问的。
张岚莺故意顿了顿,瞧见青禾面上有丝慌乱,这才开口道:“巴代,您先去看邦之吧,这会儿老司该教邦之些道法了,您先去跟邦之说几句话,省得他慌乱,我们好久没见青禾了,先叙叙旧,待会儿再去老司家中寻你,到时候我再告诉您我惦记的东西是什么。”
张启秀确实有话要交代张邦之,这个时候,她认为张岚莺她们几个小女儿之间的嘀嘀咕咕绝不足以让她多做停留,点头道:“你们自己注意点,今天谁都不许给我闹出事端来,否则我决不轻饶!”
“知道啦,我知道轻重的。”
得了张岚莺的应承,张启秀不再停留,快步朝石将成家中行去。此刻正是人群退散的时候,她一身盛装,倒是省了跟人挤在一起,所到之地,人人避之。
等张启秀走远了,张岚莺一把拽住青禾,语气不善道:“走,咱们找个凉快的地方说话。”说着就拽着人往山坡下的大树走去。
到了树荫下,张岚莺就松开了拽着青禾手,朝她伸出手掌,道:“东西呢?上次可是答应了马上给我的,你今天要是不给我,我立刻就去告诉我大姑。”
青禾委屈道:“那日我连夜回去取了,可等我赶回来的时候,你们已经出发了,我也没想到你们那么快就出发。”
张岚莺道:“若不是因为当时连夜出发了,你认为我现在还会跟你费这口舌?早就告诉我大姑了。你身上总不会什么都没带吧?有什么,就先给我一些。”
青禾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竹管递给张岚莺,“只有一只毒虫子。”
张岚莺接过小竹管放在耳边听了听,大有要放过青禾的意思,似玉却突然开口道:“这里面是什么虫子?”
“是一只蚂蚁,很厉害的蚂蚁,还没开始炼化,如今身子就已经泛紫了。”青禾就差指天发誓,这是一只厉害的毒虫子了。
似玉却冷声道:“回头将当初从岚莺这里拿走的蜘蛛还回来!”
第23章
青禾一惊, 似玉这是知道了什么?
青禾正想偷偷观察下张岚莺,好从张岚莺的神情中窥出些许情况。
似玉像是猜到青禾的打算,在青禾还来不及动作的时候就道:“你不用看岚莺, 这事我已经听说了,你私下做了什么别以为没人知道, 你若是老实将那只蜘蛛交出来,我权当不知道这事情, 若是你敢耍花样, 我可不是岚莺,没那么多顾忌,你大可以试试!”
似玉说话的时候眼中全是冷漠, 一旁的张岚莺此刻不由得暗暗心惊,她没想到, 似玉竟然还有这么凶巴巴的一面,不过似玉凶人的时候还挺能唬人的, 张岚莺刚才都被似玉的气势给唬住了。
青禾看看一脸冷漠的似玉,再看看似玉身边正一脸佩服的张岚莺,青禾不敢再耽误, 连忙道:“好,我这就回去取!”
似玉点头。
青禾快步离去, 此刻她哪里还有看热闹的心思,心里已经慌成了一片,似玉怎么知道她在偷偷炼蜘蛛蛊?
眼看着那蜘蛛蛊大有要炼成的意思,这个时候要青禾交出去,青禾心中十分不甘, 却也不敢不照做。毕竟这是她私炼的蛊虫,一只不一定能成大气候的蛊虫和巴代传承人的身份, 孰轻孰重,只要脑子没坏都会选后者。
如今青禾还只是张启秀身边的学徒,她还不能私自炼蛊,所炼蛊虫必须跟张启秀报备。
这种规定原本是对学徒的保护,蛊术本就只是家族中的女子们口口相传,一代代传下来的,在传蛊术的时候,习蛊术者在练习的时候难免有偏差,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擅蛊的从旁协助,一旦发现不对,能立即出手,避免导致被蛊虫反噬的惨剧。
在苗家,这个规矩也一直被保留下来,哪怕不是母女关系,习蛊者为着自己的安全也不会瞒着授蛊人。
只是青禾不一样,一开始她对张启秀就存了疑心,看着张启秀对张岚莺的偏疼,认定了张启秀会藏私,所以一面恭敬地跟着张启秀习蛊,一面却偷偷练蛊,想超越张启秀,甚至想早早取代张启秀巴代的地位。
青禾也不想想,张启秀若是不想将蛊术传给她,大可以不收她为徒弟,将蛊术直接传给张岚莺就是了。
看着青禾走远了,张岚莺这才转头道:“似玉,你刚才凶青禾样子,我好喜欢啊!”
似玉一脸黑人问号地看向张岚莺,“我刚才凶?”
似玉觉得自己方才跟凶应该完全挂不上勾吧?
张岚莺却肯定地点头,“当然了,你没看到青禾离开的样子?就差后脑勺上挂条“屁滚尿流”的辰砂符了。”
似玉被张岚莺的话逗乐了,辰砂符都要被张岚莺给玩坏了,“这可是都蛮寨,今天来了不少老司,你这么说话,小心被赶出去。”
“我才不怕呢!”张岚莺缩了缩肩膀,吐吐舌头,嘴里说着不怕,眼神中却透着后怕,正打量着四周,压低声音道:“我倒是想给青禾后脑勺贴个条,可我不会写那四个字啊。”
说到这里,张岚莺突然想起什么,“哎,似玉,你也不识字吧?要不,等收完稻子,咱们也去镇上的夜学吧?”
“夜学?”要不是张岚莺提起,似玉还真忘记了原主几乎不识字,为什么说几乎呢,因为原主能写自己的名字,也还认得附近一些寨名。
在苗疆,并不是所有苗寨都会将自己的寨名刻在寨门上或者寨子入口的山石上,有很多寨子修建得十分隐蔽,根本连寨门都没有,更何谈挂上寨子的名字了。
似玉对原主和张岚莺不识字这事倒也不意外,只是她没想到苗疆居然有“夜学”,原主的记忆中,苗疆并没有什么学堂,何况是夜学。
张岚莺道:“我也是前些时候听说的,听说朝廷派了几个先生来了咱们这边,苗疆和土司城的小镇上有好几个学堂,说是让苗家和土家免费去学习,若是读书厉害,将来也能像天家人那般入朝为官呢,听说,这几天,沱水镇的夜学也办起来了,我们去沱水镇还是挺方便的。”
“入朝为官?”似玉更惊讶了,以她的理解,古代的官场都是男人的天下,莫不是她穿来的这个世界还是个男女平等的世界?若是这样,她或许应该考虑下,去考科举,虽然她前世并没有上过大学,但是比起炼蛊,她还是觉得读书她更有把握些,前世好歹读说书,蛊术于她,除了“神秘”似玉一时间连第二个形容词都想不出来,何况去做这一行。
张岚莺却直接打碎了似玉的新盘算,笑着道:“你想什么呢?朝廷的意思是咱们苗疆的和土司城的阿哥们也可以好好读书,将来入朝为官,至于我们阿妹们,上夜学不过是跟着女先生识些字,而且朝廷派来的女先生还教女工,听说她们的花样子还挺好看的,我想去看看……”
“行,等忙完这阵,我们就去夜学!”管它能不能科举,似玉依旧对朝廷的“夜学”有些迫不及待,总算听说了点她熟悉的事情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石将成老司家中行去,因为张邦之还要准备接下来的拜师仪式,这会儿石将成正在教张邦之要领,似玉和张岚莺也见不着张邦之,两人便在门口继续讨论起“夜学”的事情。
“岚莺,那精灵若是一直没捉住,咱们也没法走夜路吧?”似玉有些惆怅。
“哎!”张岚莺叹息一声,“只希望等邦之拜师礼完成后,石将成老司能和巴代联手捉了那精灵。”
“是啊,我也挺想去夜学,不过这夜路确实有些怕。”似玉跟着一起叹息。
“你们也准备去夜学吗?正好我们师弟也准备去,出去的路上你们还能有个伴呢。”一个男生响起。
似玉和张岚莺一起朝说话的人看去,正是晌午跟他们打过招呼的石将成老司的一个弟子,他身后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龙志舟。
似玉和张岚莺连忙恭敬地朝二人道:“见过二位老司。”
说话的那位老司笑着上前道:“不用太客气,你们都是邦之的阿姐吧,我就托大一把,往后你们唤我石大哥就成,我也是都蛮寨的。”
似玉和张岚莺自然是一口应承下来。
那位石大哥显然是位健谈的,直接拉过身后的龙志舟道:“这是我师弟,如今我们师门最有出息的老司,你们既然是邦之的姐姐,想必也听说了,师父的老司印准备传给志舟师弟了,将来我们师门就由志舟师弟发扬光大了,所以我志舟师弟很厉害的,你们跟他一起去夜学,邪魔鬼怪定不敢近身,对吧?志舟。”说完还朝龙志舟问道。
似玉原本还觉得这位石大哥突然跟她们说龙志舟的厉害,有些怪怪的,这会儿,似玉所站的这个位置刚好看见石大哥朝龙志舟使眼色,大有“我能帮的只能到这里了,你自己争气点”的意思,似玉还觉得有些奇怪,转头看见龙志舟耳尖微红,一脸无奈的样子,似玉立马明白过来,感情这位石大哥是过来给龙志舟牵红线的?
难不成,一同赶了趟尸,龙志舟就已经喜欢上张岚莺了?
这就是姻缘天定的意思?
龙志舟垂眼道:“我师兄胡说的,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去夜学,这段时间田地里的活挺多,我还时常要忙老司的法事,一时间恐怕没法去夜学。”
龙志舟这话一出口,似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这是根本没打算和她们一起?她刚才猜错了?此时的龙志舟对张岚莺还没生出那些小儿女的心思?
似玉仔细看了看龙志舟的表情,确定龙志舟确实没那个意思,那么刚才耳尖的泛起的红,纯粹只是因为被师兄推销而不好意思了。
似玉想到原书中龙志舟的成就,再想起她们一同赶尸,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同赶路那几天,龙志舟和张岚莺的接触并不多,张岚莺还对龙志舟有些压抑着的偏见,这种情况下,一心修道的龙志舟怎么可能对一个完全不熟的女子动心。似玉只觉得,自己这把完全是被先入为主的剧情给误导了。
似玉脑子飞快运转着,一旁的张岚莺却突然道:“那志舟老司准备什么去夜学?我们可以同行吗?”
似玉飞速运转的脑子瞬间卡住,转头看向张岚莺,这位苗家小阿妹不是不怎么喜欢龙志舟吗?怎么这会儿的眼中满是真挚的邀请?
难不成,这两位的故事是以“女追男”开始的?
似玉默默站在一旁不说话,要是龙志舟能跟她们一起去确实不错,至少那些精灵不敢随意近她们的身了,似玉在心中为张岚莺呐喊加油。
对方那边,还不待龙志舟开口,那位石大哥立刻道:“当然可以,你们放心,我就住在这个寨子,志舟师弟如今住在师父家,也在这里,哪天志舟师弟要去夜学,我让邦之师弟来告诉你们,到时候你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石大哥生怕龙志舟再说什么,乘着院子里有了动静,连忙拉着龙志舟道:“那你们先在这里说说话,我和志舟师弟去里头看看,八成是要准备下一项拜师仪式了。”
张岚莺和似玉笑着道谢,看着石大哥拽着龙志舟进了院子。
张岚莺转头朝似玉得意地挑眉,“可以去夜学了,有龙志舟老司同行,我们也不用担心那些妖邪了。也不知道龙志舟什么时候去,不过我们也正好准备准备,听说得自己买笔墨纸砚,苗疆和土司城都没有卖的,我们还得去天家的小镇采购。也不对,沱水镇都已经有夜学了,这些东西应该也有卖的了……”
两人在院子外的大槐树下嘀嘀咕咕商量着去夜学的事情,夏日炎炎,很快就口干舌燥,两人便一起去石将成老司的院子找水喝,却没见着张邦之,听张邦之的那些师兄们说,石将成老司正在教张邦之什么。
这才刚爬完刀梯就开始教本领了,可见,这本领定是与接下来的拜师有关的,不然也不会急在这个时候就开始教。
这下子,二人也跟着紧张起来,没了心思再讨论夜学的事情了。
很快就到了傍晚,两人一同在石将成老司家吃了顿红薯稀饭,就帮着石将成的几位弟子拿了些黄纸和辰砂符过去布置场地,顺便去晒谷场占个好位置。
晚上看热闹的人可比中午多得多,毕竟没了那晒人的烈日,这会儿没什么娱乐活动,晚上本无事可做,都蛮附近寨子的苗民也几乎都赶来了。似玉她们赶到的时候,晒谷场附近的小山坡上密密麻麻全是人,这场面,一点不比八面山梯玛捉龙祈雨的小。
幸好似玉和张岚莺帮着几位老司拿了些东西,这才能从人群中让出的小道上挤去了最前排,不然今晚她们只怕根本就看不清楚了。
似玉和张岚莺将带来的黄纸和辰砂交给看守场地的老司,又按照老司的吩咐,将场中那一大堆炭火用烧火棍摊开,让那一大堆炭火成了宽约一米,长约四米,厚约十厘米的一大摊火,至此,火海已经形成。
这边似玉和张岚莺刚归置好火海,热得一身汗水,似玉一边用手腕上绑着的帕子擦汗,一边看着不远处那口滚烫的油锅。这个在手腕上绑一条擦汗帕子的习惯,还是来了这个世界似玉才养成的习惯,一开始是随苗民们这么做,慢慢地发现还挺方便的。
似玉很想试试这油锅里的油是不是真的全部是油,可这众目睽睽之下,她可不敢造次,心里也担心会影响张邦之的拜师,正想着,等仪式完成后,她借着帮忙收拾的由头,怎么也要来探探这油锅的真假。
正想着,一阵牛角号响起,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张邦之跟着石将成老司,身后还跟着好几位石将成老司的大弟子,一众人正缓步朝这边行来。
似玉和张岚莺赶紧退至一旁,似玉还在擦汗,石将成老司走到油锅前面,将腰间的招魂铜铃取下,对着铜铃捏了个诀就直接扔进了油锅。
似玉被这动作惊得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看呆了,这怎么一上来就开始了?先前不是都要先做法什么的吗?
许是似玉这呼吸声太明显,一旁的张岚莺侧目道:“傻了吧?这会儿是接着晌午的拜师仪式,自然是直接开始了,好好看,别擦汗了,快瞧,邦之要从油锅里取招魂铜铃了。”
张岚莺说话间,场中的张邦之挽起袖子,一边双手交叠抬至胸前,一边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将双手伸进滚烫的油锅中,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快速将招魂铜铃取了出来。
龙志舟端着一个红色托盘接过张邦之手中那沾着热油的招魂铜铃,龙宝山拿着一条棉布巾上前,一把裹住张邦之被热油烫红的双臂,敷了约莫半分钟的时间,龙宝山拿走了布巾。
似玉盯着张邦之泛红的双臂,竟然丝毫没有烫伤,就那锅中的热油,就是猪蹄子下去那一下,这会儿怕是也给炸出油泡泡了,可张邦之的双臂除了有些泛红,再无其它。
张邦之从龙志舟的托盘里拿回刚取出来的招魂铜铃,捧在手中,来到石将成面前,将那铜铃举过头顶,附身跪下恭声道:“师父,徒儿幸不辱命!”
石将成点点头,伸手扶起张邦之,道:“往后,这就是赶尸、做法的法器。”
“多谢师父赠法器!”张邦之将还沾着些热油的招魂铜铃系在腰间。石将成的一众弟子们都围了上来,纷纷道贺。
场中一时间热闹异常,似玉看着她和张岚莺一身汗弄出来的火海有些纳闷道:“难不成,仪式结束了?那火海莫不是摆设?”
还不等张岚莺回答,就见场中的老司们纷纷脱了鞋子,冲向火海,张邦之也是一脸兴奋地从那摊炭火上跑了过去。
跑完火海的张邦之一回头就瞧见最前排的张岚莺和似玉,朝两人跑过来,“阿姐,似玉姐,你们不去过过火海吗?”
“我们?”似玉话落,瞧见好些个苗民纷纷脱了鞋子,提着鞋子跑过了火海。
似玉惊得目瞪口呆,“这……”总不能个个都身怀绝技吧?那可是炭火,真正的火,她刚才仅仅是将炭火摊开就热出了一身汗,怎么这会儿瞧着那些跑过火海的苗民,个个都没事人一般,还喜笑颜开的。
似玉正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身旁的张岚莺一把拉过她,道:“拜师仪式已经完成了,石将成老司对邦之很满意,现在开始祈福了。”
“祈福?”似玉还是有些不明白,难不成光着脚丫子从碳火上跑一趟就是祈福?
张岚莺已经拉着拉着似玉往“火海”的起跑处去排队了,一边解释道:“今天有老司坐镇,还有邦之拜师成功的喜气庇护,大家都可以过火海,不会被烧伤,那些病灾什么的却可以在火海中被吞噬,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晚上会有这么多人?这些人可不是都因为闲的。”
似玉似懂非懂地点头,想想也对,晚上的下油锅就那么一下子,还没有午时的上刀山精彩,午时的“上刀山”好歹还能看到石将成老司当场画辰砂符,上刀山的时间也长些,晚上这场下油锅真的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完了。
这人山人海的,原来都是来“下火海”祈福避灾的。
似玉还没弄清楚油锅中是否有什么秘密,不过这火海,她可是亲手铺开的,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碳火,她真的能在石将成老司的坐镇下毫发无伤地过一次?
因为似玉和张岚莺在前排,距离排队下火海的地方并不远,很快就轮到似玉和张岚莺了。
似玉和众人一样,将脱去的鞋袜拎在手里,咬牙跟着张岚莺赤脚跑进火海,似玉怀着豁出去的心情穿过火海,心脏剧烈跳动着,一口气穿过了火海。
咦?还真没有被烧伤!
似玉刚才穿梭火海的时候清楚地感受到碳块的硌脚,脚掌传来微微的热度,那点热度连她先前摊开碳火时候的炙热感都比不上……
这一次的亲身体验再次刷新了似玉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那碳火是似玉扒拉摊开的,隔着烧火棍都觉得烫人得很,可石江成老司一来,张邦之的拜师礼完成后,她赤脚踩过竟然毫发无伤!
似玉一边穿鞋袜,一边寻找那口热油锅。
苗民们都忙着去火海那头排队,最先过了火海的老司们这会儿正小心地抬着那口热油锅往晒谷场边上走去。
似玉穿好了鞋袜就对张岚莺道:“岚莺,我们去看看老司们那边还要不要帮忙。”
张岚莺不疑有它,点头应下,和似玉一同朝老司们抬油锅的方向小跑过去。
似玉朝小心抬着油锅的两位老司道:“需要我们帮忙吗?”
那两位老司显然也知道似玉和张岚莺的身份,笑着道:“暂时还不用,要是你们有空,等油凉了你们可以来帮着分装一下。”
“分装?”似玉疑惑。
说话的老司笑着点头,“对啊,这可都是上好的菜籽油,总不能就这么直接倒了,分一分,还能拿回去炒菜呢。”
见似玉拧眉,说话的老司解释道:“师父今天给邦之师弟的铜铃是新打造的,之前也都洗干净了,邦之师弟的手在出场前也都洗干净了的,所以这些油一点都不脏,能用的。而且行过拜师礼的菜籽油还能祛病消灾,一会儿定会有不少人去师父家求这菜籽油呢,要是上门求油的人太多,我们还不一定能分到呢!”
似玉点点头,有些明白了,看着这锅油,此刻心中也不再有怀疑,还能分装了炒菜的油,肯定是货真价实的热油了。她都可以“下火海”了,张邦之在石将成老司的教导下可以“上刀山”,那自然也是可以“下油锅”的。
“岚莺,似玉!”张启秀在不远处朝似玉和张岚莺唤道。
两人一起应了一声,似玉转身对守着油锅的老司道:“我们先过去一下,要是待会儿没别的事情就再回来帮忙。”
守油锅的老司冲她们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你们先去忙,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分装下菜籽油而已,又不是忙不过来。”
似玉这才和张岚莺手拉手跑向了张启秀。
“大姑,什么事?”张岚莺道。
“先前青禾不是跟你们一起吗?怎么这会儿我找不到她了?”张启秀一边说,一边还将目光投向人群,试图找出青禾。
只是这会儿人山人海的,想这么找出青禾哪里容易,若不是似玉和张岚莺在油锅那边,张启秀怕是连这两人都找不到。
张岚莺道:“青禾说有个东西要送给我,她回去拿东西了,这会儿应该也到这里了吧,可能因为人多,还没找到我们。”
张岚莺的话音刚落,嘈杂的人声中就传来了青禾的声音,“岚莺,我在这里呢!”
其实,青禾早早就回来了,似玉和张岚莺在场中帮忙的时候青禾就看见她们了,只是握着手中的小竹管,她万分不舍,这可是难得的毒虫,都已经快要成蛊虫了,这个时候给张岚莺,她又恨又不舍。
青禾一直注意着张岚莺和似玉,她暗自想着,或许张岚莺和似玉不会跟巴代说,眼见着巴代叫了似玉和张岚莺,暗中观察着的青禾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可人们对自己的名字都格外敏感,从嘴型中,青禾能肯定,她们有在说自己。
青禾自然慌了神,立马从人群现身了。
张启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疑惑对张岚莺道:“她有东西送给你?”语气中多半是不相信。
张岚莺却笑嘻嘻道:“当然,礼尚往来嘛,我之前可没少给她好东西,现在轮到她给我了。”
说话间,青禾已经来到近前。
张启秀道:“你要送什么玩意给岚莺?”
不等青禾回答,张岚莺立马撒娇道:“哎呀,大姑,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您先去忙吧!”说完指着张邦之和石将成那边,道:“看,老司和邦之好像在寻你呢!”
张启秀顺着张岚莺指着的方向看去,正好与张邦之的目光相遇,张邦之连忙朝张启秀招手。张启秀便道:“那我先过去了,你们别乱跑,待会儿一起去石老司家中。”
说完又特意叮嘱青禾道:“你今晚也随我一起去岚莺家。”
青禾点头应下,张启秀这才离开。
张启秀一离开,张岚莺立马冷了脸色,朝青禾伸手,道:“拿来。”
第24章
青禾紧了紧手中的小竹管, 终是忍着心头滴血的痛抬手递给张岚莺,“给你。”连声音都透着不舍的伤痛感。
张岚莺一把接过,青禾没有及时松手, 张岚莺抬眼看向青禾,青禾这才松手。
那小竹管汗津津的, 也不知道被青禾攥了多久。
张岚莺有些嫌弃,原本是摊开手掌去接的, 这会儿改成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轻轻捏着。
青禾想也不想地道:“你小心些, 别弄丢了。”想到这只快要成蛊的虫子即将不是自己的,后半句话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心中暗自想着, 她多嘴干嘛?丢了才好呢,这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难不成要她眼睁睁看着张岚莺练出通心蛊?
想到这里,青禾收了黏在小竹管上的目光, 朝二人道:“我还没过火海,要不你们等我一下,我过完火海跟你们一起去寻巴代?”说完也不等似玉她们回应, 径直往火海那边跑去了。
青禾只觉得最近太倒霉了,正好赶上“火海”, 她必须要过一遍火海,将最近的霉运一把烧掉。
张岚莺拿到青禾的小竹管,忙着和似玉探讨一二,也顾不上理会青禾,站在原地, 一边和似玉说话,一边等青禾。
“似玉, 你怎么知道这只蜘蛛还在青禾手里?”张岚莺一边捏着装着蜘蛛的小竹管把玩着,一边问道。
似玉轻声道:“我猜的,你信不信?”
张岚莺瞥了似玉一眼,“你说,我就信。”想了想又道:“哎,不过,你是怎么猜的?”
似玉心中微讶,这苗家小阿妹还真的信了啊,想了想便道:“你之前不是说,头一次青禾找你要虫子,你没做好准备,让她要走了一只蜘蛛嘛,可今天青禾却说,她有一只厉害的蚂蚁,我想着,她既然敢说蚂蚁,那蚂蚁必然是过了明路的,能到青禾手里的蚂蚁,那也是巴代挑剩下的,但那蜘蛛,却是青禾越过巴代拿走的,她能将蚂蚁弄厉害,那蜘蛛自然差不了,我就诈了她,没想到,还真在。”
张岚莺听得连连点头,由衷赞叹道:“哇,似玉,你好厉害啊,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没想到。说起来,你自从上次中了蛊毒之后,还真是变通透了,如今脑子也这么好使了,早知道被蛊虫反噬还有这好处,我也该同你一同悄悄炼一只蛊虫的,成了,我就光宗耀祖了,不成的话,大不了也就吃一通苦,然后还能换个聪明的脑子。”
似玉原本听张岚莺说她变了,心里还“咯噔”一下,听到后面,忍不住被张岚莺逗乐,不过这个关于她中蛊毒后有所变化的话题,似玉还不敢随意跟人讨论,哪怕对方是张岚莺,便笑着转移话题,“少胡说八道了,对了,你怎么确定这里头是毒虫还是蛊虫?万一青禾已经炼成了蛊虫,如今交到你手里,等你将虫子放出来,你岂不是中了青禾的蛊了?”
听了似玉的话,张岚莺肃了神情,道了声“是呢,我差点忘记了。”说完便合了手掌,将那个装了蜘蛛的小竹管置于手掌中间,闭眼,合掌至心口的位置,嘴里念念有词起来。
似玉只看见张岚莺嘴唇快速开合,一句也没听懂张岚莺叨咕了什么,不到半分钟,张岚莺就睁开了眼睛,笑着道:“这还只是一只厉害的毒虫子,不过这虫子快要成蛊虫了,虫子体内已经生出一丝丝的蛊气了。”
“蛊气?”
又到了似玉完全没听说过的领域。
张岚莺凑近了似玉,低声道:“对,蛊气,若是蛊虫,那虫子会散发蛊气,蛊气萦绕在虫子周身,这只蜘蛛的周围还没有蛊气,所以它还没有成蛊虫,不过蜘蛛的身体里已经生出细细的一丝蛊气了,嗯,大概头发丝这么细的一丝。”张岚莺说着,还用手指比划一下,然后,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道:“青禾现在怕是气得要死,难怪刚才我接这蜘蛛的时候她死活不松手,这会儿青禾怕是心口在滴血吧?哈哈,让她欺负我!”
说完,将手里的小竹管递给似玉道:“你也感受一下蛊气。”
似玉有些茫然的接过。
张岚莺注意到似玉的神情,收起笑容,道:“难不成,你不会感受蛊气?”
见似玉点头,张岚莺翻了个白眼,对似玉的养母无语至极,“她养了你这么多年,连这都没教你?”呼出一口气,张岚莺道:“算了算了,不说她们了,回去后我教你,真不知道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这都不会,你怎么辨别虫子的厉害与否?哎,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虫草人也不炼蛊,一般虫子也不会仅仅通过简单的打斗就能变成蛊虫的,你也别想太多,过去了就过去了……”
想了想,似乎是为了哄似玉开心,张岚莺将那只蜘蛛递给似玉道:“喏,这个是你要来的,你拿着吧!”
“你,把这只快要成蛊虫的蜘蛛给我?”刚才,张岚莺得知这蜘蛛快要成蛊虫的时候有多开心,似玉是知道的,夺人所爱这种事情,似玉干不出来,看出张岚莺眼中的不舍,似玉心中也暖暖的,笑道:“你拿着吧,这本就是你的。”
“你,不要?”张岚莺刚才可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送出这只蜘蛛的,她虽然心中不舍,但想到似玉那么可怜,为了哄似玉开心,她觉得一只虫子不算什么,左右她已经开始跟着大姑学蛊术了,往后她能炼出很多蛊虫。
张岚莺显然没想,她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送出的虫子,似玉居然拒绝了,瞪着眼睛看着似玉,“我是认真的。”
似玉笑道:“我也是认真的,你留着吧,正好练练如何炼蛊,给我的话浪费了。”
似玉这么一说,张岚莺觉得好像还真挺有道理的,便点头道:“行,那我先留着,放心,回头我学会了就教你。”说着将腰间另一个小竹管拿出来递给似玉,道:“那,咱们一人一个,这个是先前青禾给的那只蚂蚁,你拿着,回头你用来交差也不错。”
似玉想到虫草人交虫子能换些东西,那些东西她可以拿去集市换银子,如今她很缺银子,便不跟张岚莺客气,接过那个小竹管,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话间,青禾已经跑过了火海,正满面红光地朝二人走来。看了眼二人手中的小竹管,刚刚好些的心情又跌落谷底,她这火海算是白过了……
青禾过完火海也没再磨蹭,跑回来寻张岚莺和似玉,三人再一同去石将成老司家寻巴代张启秀和吴金凤夫妇。
因着似玉和张岚莺都遇了精灵,这会儿天色已暗,张启秀与石将成约定了一同捉精灵的日子,见张岚莺一行人过来了,便乘着路上热闹,带着人回黑冲寨了。
回去的路上,张启秀直接和张岚莺、似玉说起精灵的事情,并没有特意避着青禾。
青禾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张岚莺在陪着赶尸的路上被精灵缠上了,还是挺厉害的,难怪巴代前些天匆匆出门,原来是去接张岚莺了。当得知似玉昨夜也遇上精灵了,青禾先是觉得解气,转念却也担心起来。
“大姑,我和似玉想着,我们遇上的是不是同一只精灵?不然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厉害的精灵,还能都被我们遇上?”张岚莺道。
张岚莺的话让青禾更加担心,青禾也是这般想的,青禾甚至觉得,那精灵那么厉害,指不定就是因为知道张岚莺是巴代的侄女,不敢再缠着张岚莺,这才转而去缠似玉了。既然精灵这么聪明,那过了今晚,也会知道张岚莺跟似玉很要好,到时候那精灵会不会就转而来缠她了?
至于原因,青禾认为是,精灵那样做的话不容易被报复。
想到这里,青禾忍不住与似玉她们拉远了些距离,她可千万不要沾染上她们的气息,千万不要让精灵循着气息来缠她。
山路上,张启秀走在最前面,原本身后跟着张岚莺、似玉和青禾,吴金凤夫妻在最后,青禾装作鞋里进了小石子,侧身让在路边,道:“舅妈你先走,我清理下鞋子。”
吴金凤不疑有它,抬脚走在了前头,张林承手里拿着火把等在一旁,青禾重新穿上鞋子,便走在了吴金凤夫妻中间了。
走在前头的张启秀道:“我与石将成老司也这般提过,但老司说,应该不是同一个。”
“为什么?”似玉和张岚莺异口同声问道。
“老司说,普通精怪缠人的话都会要吸了些精气才肯离去,缠着岚莺的精灵那般厉害,显然是真正的精灵,而不是普通精怪了,我查了岚莺,并没有损失精气,那精灵还没得手,不至于转眼就换了人去缠。”张启秀道。
似玉暗暗在心中记下这些关于精灵缠人的“知识点”,要在这个神奇的世界好好活下去,她必须更全面地去了解、认识这个世界。
“那似玉呢?她有没有损了精气?”张岚莺有些担心道。
张启秀道:“她也没事。”
张岚莺和似玉还来不及庆幸,就听后面的青禾道:“师父,那么厉害的精灵缠着她们却不吸她们的精气,那精灵是图什么啊?”
对啊,精灵缠人不就是图人类的精气吗?难不成想跟她们交朋友?似玉和张岚莺的心又悬了起来,那么厉害的精灵,缠着她们,却不下手,必定是有更大的图谋。
损了精气,人会没精神,再严重,那就是变得病弱,要是没了精气,命也就没了。说直白点,吸人精气就已经可以说是要人命了。似玉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比命更大的,支着耳朵想听听苗家巴代的高见,却只听见巴代的一声叹息。
“哎,我也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情,只能等捉了那精灵才能知道了。”张启秀叹息着,心情却是十分复杂,她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到底是福还是祸。
张启秀与石将成讨论了挺长时间,石将成原本是建议张启秀让似玉和张岚莺去土司城,请土家梯玛,就是土家最厉害的那位彭顺德梯玛来捉精灵的,毕竟捉精灵是人家土家梯玛擅长的活。
对于精灵,苗家巴代多是行驱逐之术,老司多半也是这样,但也少有厉害的巴代能收了缠着自己精灵,甚至炼成自己的通心蛊,能将精灵炼成通心蛊的巴代,她离成为圣女也就不远了,甚至能借着精灵炼化的通心蛊飞仙。
能飞仙,就这一条,就够张启秀拼一把了。
张启秀想炼化那精灵自然不是为了自己能飞仙,因为想让精灵成为通心蛊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并不是随便什么精灵都能成为通心蛊的,必须是缠着自己的。
精灵也不傻,巴代或者草蛊婆的气息于精灵而言都是危险的信号,也因此,巴代和草蛊婆几乎不会有被精灵缠上的可能。
这一次,因为张启秀本就存了让张岚莺习蛊的心思了,刚好张岚莺被精灵缠上,张启秀一面担心,一面却生出隐隐地期待,或许苗疆又能出一位圣女了。张启秀虽然知道能有飞仙的可能,却也没敢想得太美。
也是存着想让苗疆出一位圣女,石将成才决定同张启秀一起试试的。
那么厉害的精灵,一下子出现两只,让张启秀和石将成都生出“天佑苗疆”的希望。
事关重大,张启秀还不敢将这些告诉任何人,特别是这几个孩子。
一行人回到黑冲寨张岚莺家,因为精灵还没处理好,大家都不放心似玉自己去那个吊脚楼住,似玉也是要歇在张岚莺家的。
张邦之留在了都蛮寨,他的房间空了出来,原本是打算让似玉和青禾睡张邦之的屋子的,张岚莺道:“这些天我和似玉睡一起习惯了,晚上我和似玉睡,青禾睡邦之那屋吧。”
青禾本就不想沾染张岚莺和似玉的气息,听了张岚莺的话自然求之不得,忙应道:“也是,你们一起睡习惯了就一起吧,不用管我,我自己睡就成。”
是夜,似玉和张岚莺一同睡下。张岚莺见似玉脸色有些凝重,道:“你就放心睡吧,我家这是祖宅,出过紫晶蛊的,妖邪鬼怪不敢靠近的,何况咱们又没得罪过那些精灵,他们犯不上冒险来这里寻我们的。”
似玉点头,嘴上道:“嗯,我知道。”也明白张岚莺所言非虚,心中却隐隐生出惴惴不安,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或许是太累了,似玉虽然心中担心,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似玉听见有人在喊她,那声音忽远忽近,是个男子的声音,有些暗哑,似玉皱眉,一时间不敢随意应答。
苗寨中人都知道,听见不熟悉地声音叫自己时,不能随意应答,特别是孤身一人走夜路或是在林子中的时候,因为那声音很可能是妖魔邪怪在勾魂,这个道理早已深入原主的心中,如今似玉自然十分清楚。
妖魔邪怪?
似玉突然想起这个声音,这不就是她昨夜在大水井那边遇见的那只精灵的声音吗?
这精灵竟然连出过紫晶蛊的祖宅地也毫不畏惧?
似玉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入目是袅袅轻烟,烟雾中隐约能看见一个男子盘坐其中,他穿着一身镶着金边的白色铠甲,头发用一根缀着白贝的发带束在头顶,瞧不清楚眉眼。
似玉不知道这是什么打扮,但很明显,这男子不是苗家的,也不是土家的,瞧这打扮,也不像天家领军的将士。将士们的铠甲哪里会有白色镶金边的?
似玉拧眉,“你是谁?”到嘴边的话张口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似玉心中“突突”直跳。
烟雾中的男子似乎读懂了似玉没说出口的话,也不见他动嘴唇似玉耳畔却响起男子的声音“你莫慌,不管我事谁,你只要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就行了。”
似玉怎么觉得这话有些耳熟?眯眼朝云雾中看去,依旧看不清楚,却突然想起这话,张岚莺在路上遇见的那只精灵也这般跟张岚莺说过。
“你是不是就是在赶尸路上截住岚莺去路的那只精灵?”不是能读心术吗?似玉发不出声音依旧在心底大声呐喊,想求得一个答案。
耳畔响起男子的声音“明天你回你吊脚楼吧,我有事情同你商量,这是秘密,只属于我和你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当然,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多准备几个护身符,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我若是想要你命,随时可以取走,犯不上来哄骗你。”
说完这话,那男子随着烟雾一起消失,似玉心中还在呐喊“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岚莺遇见的那只精灵!”烟雾消失的速度丝毫没有为此停留半刻,直到全部消失,似玉因焦急用力过猛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来,还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时候似玉发现她能发出声音了。
身边睡得迷迷糊糊的张岚莺被似玉的动作惊醒,揉着眼睛瓮声瓮气地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似玉点头“嗯”了一声。
张岚莺闭上那双半眯着的眼睛继续睡觉,还不忘咕哝一声“快睡觉吧。”
似玉清了清嗓子,看着张岚莺不大的屋子,此时床前空空如也,似玉皱眉,心中暗道:“莫不是真的只是个梦?”
抹了一把额上细细的冷汗,似玉慢慢躺下,仔细回忆方才的情形,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人的衣裳她从未见过,刚才却能看得那般分明。
那精灵离开的时候也没回答她的问题,似玉大胆猜测,多半是那精灵没有读心术,开始那次是从她的神情中猜到她心中的疑问而已。
想着那精灵那般厉害,正如精灵自己所说,要害她的话大可不必绕圈子哄骗她,似玉决定,明天回吊脚楼去睡,不一探究竟她这心里也不踏实,再者,那精灵那般厉害,连巴代都不是它对手,如今这精灵好声好气与她说话,她可不能惹恼了精灵,不然怕是没人能救得了她了。
第二天一早,似玉起床洗漱的时候就提出“巴代,我吃过早饭就回那边吊脚楼了,我昨晚想了想,总这么跟岚莺挤在一起也不是个事,不能因为个精灵我就不做事了,那边的草园子不能没人打理,屋子我也得打理,不能总空着,还有那些虫子,我也不能不管。”
张启秀听了似玉的话倒是对她另眼相看了,没想到还是个有胆色的。
还没等张启秀回答,张岚莺就阻止道:“那怎么行,不管事虫子还是草园子或吊脚楼,那些东西哪里有性命重要?似玉,你别担心,等过几日大姑和老司收了那精灵你再回去住也不影响什么的。”
似玉认真道:“岚莺,那精灵有多厉害我们心里都清楚,若是它想取我性命,我早交代在井边了,哪里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讨论今晚睡哪里。”
似玉的话让张岚莺想起前天晚上张启秀吐血的那一幕,一时间哑口无言,心中明白,那么厉害的精灵,怕是老司和巴代联手也不一定有胜算。但这并不影响张岚莺担心似玉,张岚莺眼中盛满了担忧地望向似玉,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一声“似玉!”并伸手拉住似玉的手。
似玉回握住张岚莺的手朝她露出个笑容,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因为夏季,张岚莺的父母一大早就去地里忙活了,这会儿厨房里还没有早饭。张岚莺和似玉洗漱完毕,两人便进了厨房忙活去了。
在张岚莺家吃过早饭,张启秀带着青禾先离开了,她出门这些天,得先回一趟信凤寨,接下里还要准备收精灵,她的家当如今都在信凤寨的巴代吊脚楼中,她需要好好准备一番。
张启秀怀着忐忑期待的心情回了信凤寨,似玉也告辞离去,“那我也去那边收拾收拾。”
张岚莺点头,似玉刚出门,她喊道:“似玉,你等等!”说完转身跑回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递给似玉,道:“喏,这是那天用剩下的雄黄,那天我只在你屋子下面撒了些,你拿着,往屋里也撒些,这几天蛇虫多,可别睡觉的时候被蛇咬了。”
似玉接过,道:“嗯,那我先回去了。”
似玉回了吊脚楼,随手将那包雄黄放在枕边便开始里里外外重新打扫屋子,等忙完这些,早已忘记撒雄黄的事了。
似玉在吊脚楼下的空地处收拾出一小片地方,她想自己搭个小厨房,总不能天天一日两三餐的去张岚莺家吃饭。
这个天气真是杂草疯长的时候,前两天才收拾过这下面,这会儿又生出许多茅草了。张岚莺在小土坡处叫似玉吃晚饭的时候,似玉刚收拾出那小片地方。
似玉在张岚莺家中吃过晚饭就告辞,张岚莺还是有些不放心,“似玉,要不我陪你一起过去?”
似玉笑着拒绝了,“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何况,你也被精灵盯上了,要是我们两个一起,若是两只精灵同时出现,那岂不是更完蛋了。”
张岚莺知道似玉是在说笑,却又觉得似玉这话很有道理,便苦着脸道:“那你小心点,有什么事情就大喊,这边能听见的。”
似玉点头,张岚莺也不敢再多说,她怕说多了似玉更害怕,道:“嗯,那你乘着天没黑,赶紧回去吧。”
因为天色尚早,似玉听见有寨中的妇女正一边说话一边往大水井那边去,便也大着胆子,提着小木桶去那边打了一桶水回来。
井水冰凉,似玉不敢马上用来擦身,便直接放在屋中的角落里,直到黑色已经全黑,似玉收起吊脚楼的竹梯子,简单擦洗一番,便躺在小竹床上等待精灵上门。
可直到似玉睡去,也没见着那精灵。
“似玉……”熟悉的男声刚一响起,似玉一个激灵睁开双眼。
第25章
似玉在睡前想了很多次精灵出现的场面, 原以为会像在张岚莺屋中那样,她的小吊脚楼中某个角落会出现迷雾中的男子,似玉还想着, 她这里逼仄得很,不管那精灵在哪个角落, 或许今晚她都能看清精灵幻化出的面容。
显然,这一次似玉猜错了, 屋中并没有任何烟雾, 更没有那个幻化成男子的精灵的影子。
似玉一下子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这一次自己是可以动的, 似玉想到这里,赶紧清了清喉咙, “是你吗?”
居然可以发出声音?这跟上次完全不一样!
看来,这一次那精灵对她放宽了些待遇, 似玉觉得,这大概也是精灵见她挺“听话”,这便也算是建立了些薄弱的“信任”吧?
“嗯!”屋外那低沉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些痛苦的意味。
似玉起身, 几步来到窗边,也不敢支开窗户, 只躲在一旁,从竹子之间的缝隙小心朝外看去。
这会儿屋中昏暗,可外头却是月色正好,似玉从缝隙里看出去,目光所及之处都十分明了, 一切正常,并没看到任何烟雾或是人影。
似玉想了想, 道:“你不是说,要同说商量什么秘密吗?今晚,你不打算现身?”
屋外的祈渊听了这话竟觉得心口一堵,这女人的屋子下撒了这么多雄黄,他怎么进来?嘴上却是用一贯压抑着情绪的声音道:“我受伤了!”
祈渊觉得自己是压抑着情绪,可似玉却听出了万分委屈与不爽的意思,莫不是那精灵的伤是被她所累?
这个念头一出,似玉赶紧摇头甩开,怎么可能!她可从未与精灵有过什么冲突。那精灵的委屈与不爽,似玉却听得真真切切,仿佛想控诉似玉,却又……不敢?
似玉很迷惑,却不敢直接问出来,便道:“那你还能上来吗?”说完,想起自己睡前收了竹梯,便道:“啊,我不是为了不让你上来才收梯子的,实在是最近蛇虫有些多,我这就将梯子放下,让你上来。”
似玉话音刚落,祈渊就冷冷道:“不用!”他什么时候进个凡人的小破屋还需要梯子了?
似玉准备放梯子的动作一顿,这是?生气了?“那,我们就这么隔着屋子聊秘密?”
隔着屋子聊秘密?祈渊一听,顾不得身上还有伤,用尽最后一丝精气幻化为烟,飘进似玉的屋子。
“吧嗒”
似玉听见声音,转头看见屋子角落竟然掉落了一条四脚蛇,通体雪白,行动间还隐约可见雪白的蛇身上还带着金边花纹。不对,那蛇只有两条腿!仅有的两只爪子像是被什么灼伤了,显得有些血肉模糊,那血肉模糊直接延伸到了蛇的肚皮乃至尾巴。
此刻那金边小白蛇正睁着一双小眼睛盯着似玉看。
似玉看着小蛇那白色带金边花纹的蛇皮,脑中不由得想起了昨夜看到的男子的白色金边铠甲,试探道:“你是?”
祈渊没想到似玉在见到他的时候居然没有被吓到尖叫什么的,他还担心这会儿他的灵力还没聚起来,若是似玉尖叫,他恐怕没办法让她闭嘴,正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这会儿听到似玉的话,赶紧道:“对,我就是!”
似玉眼见那条蛇嘴巴开合间竟真的说了人话,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知道这个场合不适合笑出来,似玉努力忍住,可微翘起的唇角与明显含笑的眉眼还是让祈渊发现了她的真实情绪。
祈渊冷了神色道:“有什么好笑的!”他受伤是件很好笑的事情吗?
祈渊忘记了,他此刻在似玉眼中,不过是一条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小蛇而已,蛇哪里能有什么神色可言?祈渊冷冷的臭脸注定白摆了。
似玉收了笑意,道:“抱歉,我没别的意思,要不你先说说你打算跟我讨论什么秘密?”似玉知道这小蛇的本事,不敢惹恼它,还是谈正事要紧。
似玉觉得自己这么蹲在地上跟一条小蛇说话也不是个事,遂起身走回自己的小竹床,在竹床上坐下,等着小蛇开口。
祈渊见似玉坐去了竹床,也跟着往竹床方向滑行过去,在竹床前停下来,道:“我乃东海龙王第二十八子,掌管沅水辰河一带,前些日子历劫时被天雷所伤,断了两足,若想重新生出龙爪需得一有缘人相助,原本这有缘人很难寻得,我的侍从却在八面山遇见了,那人就是姑娘你,希望姑娘能助我重生龙爪,当然,我也不会让姑娘白白相助,这期间,姑娘与我一同修炼也能增长灵力,我历劫成功成为上神,姑娘也能位列仙班。”
东海龙王的儿子?这小白蛇前头那几句话似玉听着怎么那么像江湖骗子惯用的话术呢?似玉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你是龙王的儿子?你不是蛇?是龙?”
祈渊点头。
似玉却是满心的不相信,眼前这小蛇,除了有两只爪子,哪里像龙了?犄角呢?触须呢?鳞片呢?
似玉对祈渊身份的不信任让祈渊有些不高兴,他被天雷劈断了两爪已经很郁闷了,不过那都是命数,可眼前这个凡人居然也敢质疑他,祈渊正要说点什么,嘴巴还没张开,对面的似玉忽地坐直了身子,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道:“啊,你刚才说你的侍从在八面山遇见过我?他就是那条被土家梯玛“捉龙祈雨”的小花蛇?”大概是看出祈渊的不悦,而关于眼前这位到底是蛇还是龙其实并不重要,人家实力摆在那里,身份并不重要,似玉很丝滑地切换了话题,
祈渊点头,“难为你还记得他。”
“他当时从我脚边滑过,我怎么会不记得呢。”因为这小花蛇,她差点就在梯玛那里暴露了,她能不记忆深刻嘛。
就当对面这位是龙吧,这龙如今摆明了需要她的帮助才能渡劫成为上神,那么不管这条龙打算怎么利用她,似玉至少能确定自己短时间内是安全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好奇心立马膨胀,“哎,龙二十八王子,请问一下,那天八面山的雨是你降的,还是你的侍从小花蛇降的?”
龙二十八王子?
祈渊怎么觉得这个称呼有些怪怪的?“我负责沅水辰河一带,这边的降水自然是我来做的,那段时间正是我历劫重伤时期,这才让八面山干旱了许久,你以为区区土家梯玛还能命我降雨不成?不过是刚好赶上我醒来罢了。”祈渊可不敢说近期因为他重伤,附近的降雨都是玄瓷按照他之前的吩咐偷偷去执行的。
似玉嘴里忙恭维道:“那是,那是!”心里却想着,人家土家梯玛能刚好赶上你醒来,这不也是人家的本事吗?
大概是似玉的演技太敷衍,祈渊有些急着想证明自己,他没与人类近距离打过交道,倒也听说不少人类的特点,比如“生性多疑”。
祈渊担心似玉会因为不相信他而影响二人后续的合作,毕竟人类的寿岁不过短短几十年,若是这些年里祈渊不能修炼到可以渡劫,想遇上下一个“有缘人”还不知道要等几百年,这机缘可不是龙龙都有的。
祈渊“嗖”地朝似玉床头滑去,一时不慎,刚好落在似玉枕边那装着雄黄的牛皮纸上。因为那包雄黄张岚莺使用过,纸袋的外面难免也沾染了些许粉末,祈渊被灼得猛地一退,“嗷”一嗓子直接掉在地上。
似玉只见那金花小白龙冲向自己枕边,阻止的话还未出口,毕竟那小花龙身上有些血淋淋的,似玉有些嫌弃,她才不想自己床上被蹭到小花龙身上的“脏东西”。似玉还来不及张嘴,那金花小白龙竟然像被什么烫到一般,痛得直接掉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甩甩尾巴翻转了身子,瞪着似玉怒道:“你床上放雄黄干嘛?”
这小蛇刚才是被雄黄给伤到了?似玉有些不明白,“你不是龙二十八子吗?龙也会怕雄黄?”似玉更怀疑这精灵的原身了,不会是爱吹牛的小水蛇吧?
“我渡劫的时候被天雷断了两爪。”祈渊说着,还忍着痛抬了抬他余下的两爪。
似玉依旧一脸问号,这回答跟她的问题相关吗?
祈渊黑了脸色,人类果然愚笨,“龙、蛇本是一家,我断了两爪,又重伤在身……说多了你也不懂,简单点说就是,我由龙暂且变为蛇了!”祈渊说这话的时候满心的郁闷。
似玉嘴角微微抽了抽,她怎么觉得眼前这条小蛇并不是昨晚那个约自己聊秘密的精灵?
这金花小白蛇给她的感觉是不靠谱,一边说自己是龙,却害怕雄黄,理由总是因为渡劫重伤,而昨晚那个幻化为迷雾中的男子的精灵至少让她觉得很厉害、很神秘,像干大事的,不然她也今晚也不可能出来与他见面。
似玉有些尴尬地点头,明显敷衍道:“哦,知道了。”
“你不信我?”
似玉连忙道:“信,我信,你是龙二十八子嘛,我信了。”信你个大头鬼!
眼看着那金花小蛇直起了蛇身还想解释,似玉不想在这个问题浪费口舌,忙道:“你先说说需要我怎么配合你修炼吧?对了,还有你怎么帮我飞升成仙?”后面那话纯粹是想听听这小蛇还能说出个什么花花来,至少能让她多了解下这个世界,比如飞升成仙的条件,这方面张岚莺明显不太清楚。
“其实也不难,我教你如何修炼精气,你再将你修炼的精气度给我。”
似玉面色一变,想要她的精气?精灵果然是冲着人类的精气来的,吸光了她的精气,她不就只能等死了吗?还飞个毛线的仙呐!
祈渊生怕似玉生气直接将他扔出去,要是渡劫前的他,自然不担心这区区凡人,可他现在不是重伤在身嘛,连忙解释道:“放心,我会还给你同等的灵力,是我的灵力。”
这回似玉倒是听懂了,不过却不明白这以灵力换精气的做法是图什么,这听着就是亏本买卖啊,道:“难道龙的灵力不比我凡人的精气更好吗?为什么还需要换?”
“成神也是需要许多机缘的,而我需要的机缘就是如姑娘这般两世为人的凡人的精气。”
祈渊说得随意,这话却是炸得似玉耳畔“嗡嗡”直响。
似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月余,起初她十分担心自己穿越的事情被发现,所幸那草蛊婆和巴代虽然发现了些许异常,但因似玉格外注意言行,也没闹出别的异常,她们就只当似玉是因为蛊毒的原因而改了命数,虽然这事情少见,但草蛊婆和巴代也没有往更离谱的“穿越”上想。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似玉努力适应新身份,已经将自己当成这里的一份子了,这会儿被人,哦,不对,是被一条自称是龙二十八子的金花小白蛇当面点出“两世为人”,似玉没来由地心下一慌,一时间脸色都变了。
祈渊原以为这人类还会继续问点什么奇怪的问题,耳边却突然只剩下人类“砰砰”的心跳声,抬眼看去,那人类居然脸色很不好看,“怎么了?莫不是你也受伤了?”他丝毫不觉得两世为人有什么可怕之处。
似玉心中很是慌乱,第一反应就是死不承认,“那个,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什么两世为人,我听不明白。”
“找错人?怎么可能,我自己的机缘,我怎么可能弄错?你当我是玄瓷那个笨蛋?”
“玄瓷?”
“哦,就是那日在八面山被一个土家梯玛捉住的小花蛇,我的侍从。他那会儿找错了人,错将与你走得很近的那位姑娘当成了我的机缘,还在你们赶尸的路上找过那姑娘,这事你应该也知道。”祈渊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似玉一时间想不到狡辩的理由,甚至被祈渊话里的信息给吸引住了,脑子飞速运转,“所以说,岚莺遇见的精灵不是你?是你的侍从找错了人?你们真正要找的人是我?以后岚莺不会再有被精灵缠的困扰了?”似玉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祈渊点头,道:“你不用怀疑了,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要找的人是你,先前是玄瓷弄错了,以后他不会去找岚莺了。对了,你叫似玉对吧?往后我就直接叫你名字了,总不能一直称你为机缘。我叫祈渊,往后你叫我名字就行,别再叫什么龙二十八子了,听着别扭。还有,我是龙,不是什么低级的精灵!我瞧着张岚莺一家准备带着你习蛊术?”
似玉点头,连她两世为人都能知道,这点破事实在不足为题。
祈渊道:“你先别急着习蛊术,等我伤好后,我先教你如何修炼精气。”
“你说的那个修炼精气,会不会同我习蛊术有冲突?”似玉有些不放心,她如今到底是个要在苗疆生活的苗民,而苗疆崇尚蛊术,若是那精气会影响她的凡人生活,她可能需要重新考虑一番。
“你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我是龙,跟着我修行是可以成仙的,难不成还赶不上你操控几只虫子,然后经历生老病死再入轮回?”祈渊只觉得人类真是愚不可及。
似玉心中却生出前所未有的迷茫,这小花龙的话,听着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可若是他说的是真的,那她岂不是又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了。
从张岚莺她们这些苗民这里,似玉正慢慢认识这个新的世界,虽然也听说过飞升成仙的故事,总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情,如今却发现,好像就在身边。
“你让我好好想想,很多事情我还不太明白,回头有什么不懂的我再问你。”似玉想了会儿,认真道。
祈渊点头。
似玉又道:“对了,你是要回沅水中疗伤吧?到时候我怎么联系你?”
祈渊想了想,抬起尾巴“啪”地甩在地板上,地上出现了一片白色金边的鳞片,祈渊道:“这是我的龙鳞,你拿着,有事的话就握在掌中对我说即可。”
似玉捡起地上那片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鳞片,这是龙鳞?比想象中不知道小了多少。
又看看祈渊的蛇身,这才发现,这些鳞片长在祈渊身上的时候还真不大好分辨,看着通体光滑的蛇身,没想到竟然能掉落鳞片。
似玉将龙鳞收进随身带着的荷包,小心收好,心里想着,回头她也像寨中的苗民那样,封个黄布包挂脖子上。
似玉的慎重让祈渊很满意,他朝似玉走近了些,蓦地停住,惊疑道:“你中了蛊?”
“啊?”似玉一时没想起来。
祈渊道:“将手伸出来。”若不是他重伤未愈,哪里用得着搭脉。
似玉伸出右手,祈渊直接缠上似玉手腕,游走一圈又回到地上。
似玉只觉得手腕间一片冰凉的触感,随着祈渊的离开,那股冰凉立马消失。
祈渊道:“你中了一种可以监视你的蛊,母蛊在你的朋友岚莺那里,你可知道?”
似玉这才想起忠心蛊的事情,面上神情一松,连忙点头道:“哦,你是说忠心蛊啊,我知道啊。”
“你知道?”祈渊的身子几乎直立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怎么有这么蠢的人类,“她监视着你的内心,你还跟她做好朋友?”
“是她姑姑下的蛊,又不是她,她也没要求我干那些我不想干的事情,这个蛊虫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张岚莺一直待似玉极好,原本似玉真没觉得怎么样,可被祈渊这么一说,似玉竟觉得越说越没底气。是啊,张岚莺现在没怎么样,谁能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变呢?人心是最难测的,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她居然都忘记了。
祈渊看出了似玉的幡然醒悟,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只道,“你将手指划开一道口子,我帮你取出那子蛊。”
“取出子蛊?胡乱逼出子蛊,我会暴毙的!”似玉有些担心道。
“我亲自出手,还能失手不成?我几百年才能遇到你这么个机缘,谁都可能要你性命,就我不会!”祈渊说得十分肯定。
似玉扯了扯嘴角,心道:是不会,那是在你成为上神之前,等你收集够了精气,谁知道我会不会直接灰飞烟灭了。
似玉见识过祈渊的本事,那可是连巴代张启秀都能直接干吐血的存在,这还是在祈渊重伤情况下,祈渊的本事大到超出了似玉的认知范围。
大约是怀了面对一个超级强者的心态,对方轻松就能灭了她,那就完全没必要担心对方是否在套路她,似玉认命地将手腕递给祈渊,道:“我有个小小的乞求,就是,能不能不要让岚莺知道,这子蛊已经被除了?”
祈渊不明白似玉的意图,疑惑地看向似玉。
似玉竟然真从祈渊那滴溜溜的龙眼睛里看出了祈渊的疑惑,有些尴尬道:“我如今跟岚莺关系挺好的,如果没有意外,我还会在黑冲寨生活很久,我不想因为这个事情跟岚莺闹出什么不愉快。”她之前还打算抱岚莺大腿,打算一辈子跟着岚莺混呢,如今却在这里想取出子蛊,似玉生出了些许心虚。当然,等哪天张岚莺若是想用忠心蛊逼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的时候,她自然就直接不干了,也不用在乎张岚莺知道后会怎么样了。
说完这话,似玉恍惚看见了那条金花小白蛇翻了个白眼,嗯,一定是她眼花了。
祈渊“嗯”了一声。
似玉这才摸出枕头下的剪刀,对着手指又是一划。哎,她可怜的手指头,来到这里才多久啊,这些天她划手指的次数比前世一辈子的还多。
想到往后还要继续在这个世界生活,似玉生出对自己手指头浓浓的怜惜之情。
祈渊看着似玉正往外冒血珠子的指尖,对着似玉的指尖抬起爪子。
想象中的蛊虫并没有从指尖的血口子钻出来,似玉看了看指尖又看了看祈渊,只见祈渊有些迷惑地看着自己的爪子,似玉不由得怀疑道:“你到底行不行?”这小龙其实并不懂蛊吧?
他不行?祈渊立刻从微微错愕中回神,他倒是小瞧了人类的蛊术,原以为可以轻松取了蛊虫,没想到灵力损失的他居然连个蛊虫都没法取,这可是他头一次帮“机缘”,若是失败了,只怕会影响“机缘”对他的信任,对往后的合作是大大不利的。
想到这里,祈渊不再犹豫,飞身上前,对着似玉冒着血珠的指尖张嘴就扑了过去。
似玉见这阵势,条件反射般的将手往后一缩。
祈渊像是早已料到似玉的动作,将尾巴朝似玉的手腕甩去,一把缠住似玉的手腕,两只小龙爪稳稳地抱住似玉冒血珠的手指,对着伤口就一把含[住。
似玉只觉得指尖传来湿湿润润的感觉,下一刻就见小白龙松开嘴巴,抬起头,两只爪子却依旧紧紧按住她的指尖。
似玉觉得身体中有一股气流正被迫涌向指尖的伤口,下一刻就见伤口处的红色血珠子变成了黑色,手臂上血管隐隐泛出黑色,并如枝丫般向周围伸展。
惊恐的神色刚爬上似玉的脸,一只暗红色的软体虫子从她指尖的伤口窜出,那一刻,似玉仿佛听见“啵”的一声破空声。
那暗红色虫子刚落地,还来不及稳住身子,祈渊纵身跃去,一爪子将它拍向似玉放在角落的背篓上。
似玉来不及喊“等等”,那虫子就直接没入背篓下半部的一片竹片里消失不见,只在那处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
似玉看着那处印记,好半晌才道:“这,子蛊就这么死了?母蛊岂不是很快就会发现?那……”
祈渊道:“放心吧,那蛊虫没死,不过是换了个地方。”
“啊?”似玉惊讶道:“没死?”说完,似玉几步走到背篓边,蹲下身子盯着那处淡淡的痕迹好一会儿,抬手摸了摸那个淡淡的痕迹,不可思议道:“你的意思是,蛊虫活在这竹片里头?”
祈渊听了只想翻白眼,难道他的话很难理解吗?一个问题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似玉却并不看祈渊,她此刻不过是因为太过惊讶而自言自语,并不是寻求答案。
似玉将脑海中所有关于蛊虫的知识翻了个遍,依旧不明白,再次开口正经问道:“这蛊虫往后靠什么滋养着活下去?”
子蛊存在人的身体里,在没被激活的时候,是处于一个休眠状态的,虽然是休眠状态,但也需要那么丁点的血液来滋养它。差不多一滴血,就能够休眠中的蛊虫活很久,因此,只要蛊虫没有苏醒,对人体基本是无害的。
可如今,那可是竹片,还是做成背篓使用已久的干竹片,连水分都没有了,那蛊虫真能活下去?
“你每个月往那里滴一滴血就可以了。”
似玉差点没蹲稳,“什么?”她还得每个月割一次手指?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等我伤好后再来找你!”祈渊不再理会似玉,朝门口滑去,从门边直接飞身离开了。
似玉看着看看半开的门,再看看背篓处的浅浅印记,只觉得指尖的伤口格外疼,忍不住怀疑,将蛊虫取出来真的是明智的选择吗?
至少目前看来,她有点小后悔,为了手指。
“哎!”似玉叹息一声,转身躺回小竹床。
这一夜,让似玉再次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似玉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真的是什么也没干,尽忙着见世面了。好不容易对这个世界有了个初步的认识,今夜发现,真的是天外有天,世界太其妙了……
祈渊那边,他使出最后的力气将似玉体内的子蛊逼了出来,又封在竹片中,实在有些撑不下去了,便掉头离去。
刚飞出屋子,身子就急急往下坠去。
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那层雄黄粉上,外头候着的玄瓷赶紧飞身上前一把接住祈渊,将祈渊带出这片洒满了雄黄粉的地方。
“主上,您怎么将自己折腾成这番模样?那凡人欺负您了?”玄瓷操着他的夹子音低语道。
祈渊连瞪玄瓷的力气都没有,只道了声“回沅水!”便闭着眼睛任由玄瓷驮着往沅水放心行去。
祈渊是东海龙王的第二十八个儿子,这个世界,龙王的孩子也并不是一出生就得天独厚,不过都是东海的一尾有灵智的水族生物,都是要靠自己修炼才能长灵力,才能在水族中拥有一席之地。祈渊出生的时候,前头的龙哥龙姐们都修炼得差不多了,这海那海,这湖那湖的,也都已经被祈渊的龙哥龙姐们拿走了管事权。
等祈渊炼出足够的灵力,只剩苗疆和土司城这片穷乡僻壤的沅水和辰河缺个管事的了,祈渊自然就来了这边。
祈渊倒也没将这水域的条件看在眼中,毕竟他自小就痴迷修炼,一心想成神,在哪里降雨不是降雨嘛,门庭冷清什么的他也不在乎,都是要去天上当神的,祈渊可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
龙族的寿命不过千八百年,寿元耗尽也同人类一样,重新进入轮回,不过龙族的轮回和人类的不一样罢。
祈渊对什么都没多大兴趣,唯独对修炼,龙族这一代子弟中,祈渊大概就像人类中沉迷读书的那一类,对很多事情都不太明白,一心修炼。
祈渊也确实有些天赋,很早就修炼出了自己的龙珠,这在龙族就有点类似于似玉原来那个世界的人参加了高考,祈渊的龙珠还特别晶莹剔透,这大概算是考上了数一数二的大学了,祈渊炼出龙珠的年龄在一众龙子龙孙中都算是比较小的,算得上是天才少年了。
取得这样的好成绩,祈渊就想更进一步,提前历劫。其实在这之前,龙王和祈渊就已经算出了祈渊成神的“机缘”,那就是一个两世为人的有缘人能助祈渊修炼与渡劫,否则祈渊在渡劫的时候会身受重伤。对于这样的“机缘”,龙王和祈渊都觉得能遇上的可能性不大。
天才多少有些自负,祈渊也不例外。他觉得凭着他的本事,就算没有机缘,历劫应该问题也不大,大不了多历劫几次,他扛得住。毕竟那“机缘”只是能帮助他,也不是非要不可,这么一来,祈渊总不能干等着“机缘”出现,都说了是机缘,那若是一直不出现,难不成他就不历劫了?这种等机缘的感觉让祈渊没有踏实感。而对于龙王来说,原本也不是每一条龙都能修炼成为上神,既然这个儿子是这样的命数,作为老父亲,他自然只希望这个儿子平安终老,活一千岁挺好,大不了下辈子再修炼,因此龙王是不允许祈渊擅自历劫提高修为的,他担心那样一来,祈渊会直接夭折了。
祈渊又怎会甘心,便更加努力的修炼,瞒着龙王偷偷历劫了。
后果自然是被天雷劈中,连龙爪都丢了一双,龙珠都被劈得吐了出来。
祈渊重伤那几日,龙珠就悬浮在他心口处。玄瓷见龙珠中虽然迷雾重重,但光彩依旧,知道祈渊没有性命之忧,一直守在一旁。
这一守就是月余,别的地方玄瓷还能定期跑一趟,完成降雨任务,可八面山却不行,因为祈渊是在八面山重伤的,有祈渊在,玄瓷拿着降雨令也没法让八面山降下一滴雨水。幸好祈渊为了偷偷历劫,在八面山设下了结界,这里发生了什么自然不会传到龙王那边。
梯玛捉龙祈雨那天,八面山异常热闹,玄瓷原本嫌吵闹,担心凡人太多影响祈渊恢复,正想着如何偷偷给祈渊换个地方而不被龙族那边发现。
玄瓷还没想到办法,祈渊心口上那颗悬浮的龙珠忽然变得流光溢彩,玄瓷心中一喜,以为祈渊要醒过来了,却发现光彩之后祈渊没有动静,那龙珠中却出现了两个手拉手的苗家少女。
不是别人,正是似玉和张岚莺。
作为祈渊的近侍,玄瓷自然知道祈渊的“机缘”,当下大喜,这可比祈渊醒来还让他高兴。毕竟祈渊没有性命之忧,转醒是早晚的事情,大不了损失些修为,可“机缘”却是有可能是在祈渊寿元耗尽都不一定能出现的。
玄瓷自然也知道,那两个少女中只有一人是祈渊的机缘,他在龙珠旁认真观察着似玉和张岚莺。
不多久,玄瓷就发现,在这两人中,似玉明显是以张岚莺为主心骨的,张岚莺明显什么比似玉懂得多,全程都在照顾和提点似玉。
玄瓷觉得,用他的蛇皮想想也知道,他主上的机缘自然是厉害的那个,玄瓷一高兴,忘记了外面还有梯玛在捉龙祈雨,直接冲出了山洞想去寻祈渊的机缘。
还没行至“机缘”身边,就被梯玛截住了。
玄瓷没想到,那梯玛竟还有些本事,而玄瓷这些天又要守着祈渊,还要替代祈渊降雨,很是伤了灵力,此时八面山人山人海,玄瓷又不方便拼力一搏,竟被梯玛给压制住了。
玄瓷一边逃跑,一边还想着确认“机缘”的真假,奋力朝似玉和张岚莺那边滑去,在经过二人身边的时候,吸走了丝丝精气。
那梯玛也是个厉害的,直接将玄瓷赶去了祈渊和降雨令所在的那个山洞。
玄瓷进了山洞深处,直接将刚才捕捉的精气放入祈渊的龙珠里。
似玉和张岚莺离得近,玄瓷当时着急,吸走的精气其实是两人的混合精气,那精气入内,祈渊直接转醒。
洞外还有梯玛在唱念着,祈渊烦闷,玄瓷立刻长话短说,祈渊扔出降雨令,八面山上大雨倾盆,洞外的梯玛这才闭嘴离去。
祈渊刚醒过来,立马又降雨,这会儿已经累到躺倒。得知“机缘”已经出现,祈渊倒也不着急,想着养好伤再去找机缘就是。
祈渊却不知道,他这次是被渡劫的天雷所伤,哪里是那么容易恢复的,龙爪根本生不出来,身上的伤也迟迟未愈。
玄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到祈渊迟迟未醒,机缘出现,一丝丝精气就能让祈渊立刻醒来,玄瓷动了心思,若是机缘愿意来见祈渊,祈渊沾染些机缘的精气,祈渊的伤是不是就能好了?至少能让那些伤愈合得快些吧?
于是便有了赶尸路上张岚莺遇精灵的事情。
玄瓷没能将张岚莺带回来,却沾染了似玉的气息,玄瓷带着似玉的气息回来后,祈渊觉得自己都清醒了不少,祈渊感受到了“机缘”对他的影响。
祈渊看着身上的伤,还有那双迟迟未重新长出的龙爪,终是向命运低头,决定去见见机缘,早点痊愈,以免耽误修炼。
经玄瓷指点,祈渊到了黑冲寨才发现,玄瓷那个笨蛋寻错了人。
似玉的吊脚楼满是似玉的气息,祈渊几乎靠着一身伤的指引,就寻去了吊脚楼,想着先在那里等似玉。
祈渊伤得重,便没有动用法力,直接滑过去。也因此,祈渊直接被张岚莺撒的雄黄粉烫得皮开肉炸,心中也是怒火滔天,这到底是机缘还是孽缘,第一次见面就让他伤势加重!
祈渊也没想到,天雷过后,区区雄黄居然能将他伤成这样!
所幸只是皮外伤,祈渊压下怒火,决定先不计较了。
凭着对水的天然直觉,祈渊去了黑冲寨的大水井,去将身上的雄黄粉清洗干净。
没想到,他的机缘居然来洗衣服。
祈渊痛得厉害,想到人类都十分有同情心,便干脆朝似玉求救。
似玉却转身就跑,回头还带了人想捉拿他。
祈渊气极,直接灭了张启秀的蛊虫。
气头上,祈渊都有些不想找机缘了,他堂堂龙族,难不成还非得靠一个凡人才能成神?
冷静下来的祈渊,看着自己被天雷所断的龙爪,再次向命运低头,这便有了后面约见似玉的事情。
祈渊与张启秀斗了一场,虽然张启秀并不是他的对手,到底祈渊刚被天雷所伤,为了靠近似玉,他还用人形去见了似玉,等真正与似玉见面,虽说似玉的气息有助于他伤势恢复,可祈渊却先是再次接连被雄黄所伤,后又帮似玉逼出忠心蛊的子蛊,并将子蛊存封在背篓的竹片上,这会儿真的是撑不下去了,不然他也不会着急离开,实在是要昏厥了,他与似玉毕竟不熟,万一似玉在他晕厥后伤了他的肉身那就不好了。
祈渊俯在玄瓷的背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闭目养神,由着玄瓷驮回了他的寝宫。
沅水中,祈渊那原本就有些寒酸、冷清的寝宫,这些天因为祈渊历劫,后又受伤在八面山的山洞中呆着,这会儿沅水深处的寝宫更显凄凉。
因为这里地处苗疆与土司城,巴代与梯玛都有些本事,那些鱼虾刚修炼成精,稍一露面,不是被巴代驱赶就是被梯玛捉住,渐渐地,稍微有些门路地精灵都直接去了别的地方,以至于祈渊这边连个能用的虾兵蟹将都没有。
到了祈渊的寝宫祈渊已经昏睡过去,玄瓷将祈渊轻轻安放在塌上,看着祈渊叹息一声,主上真是最可怜的龙,没有之一。
祈渊醒来,玄瓷奉上盛着甘露的一个螺壳,有些心疼道:“主上,要不,您也发布个招募令吧,往后再有些什么事情,小的办不好,您还能换个小精差遣,总比这样折腾自己强嘛。”
“我拿什么招揽那些精灵?而且我也没空去管他们,这事往后就不要再提了。”祈渊喝下甘露,将空螺壳递给玄瓷,自顾地闭目打坐。
祈渊这趟见似玉,虽然增添了不少伤,然而他可是龙,回来的路上歇了这么久,那些普通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就等着好好疗伤,早日养好天雷伤了。
~~~
折腾了半宿,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似玉才刚刚入睡,没等似玉睡上半个时辰,寨子里突然锣鼓震天,还伴随着时远时近的哭喊声。
似玉坐起身子,迷迷糊糊间还没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更是对这锣鼓声和呼喊哭叫声一阵迷茫。
第26章
“似玉~似玉……”吊脚楼外响起张岚莺一连串的呼喊。
似玉起身推开窗, 见一脸焦急的张岚莺正在楼下仰头朝上喊着。似玉赶紧放下小竹梯,一边道:“发生什么事了?”按理说,这个时候张岚莺的父母大概刚去山里忙农活, 张岚莺嘛,自然是再睡一会儿, 然后起来负责一家人的早饭,断不会是这般跑来她这里。
张岚莺朝似玉摆手道:“似玉, 你快收拾收拾, 别穿红色或者绿色的衣裙,林贵叔过世了,这会儿他家正办丧事, 各家的大人们这会儿都在山里忙活,咱们快收拾收拾过去帮忙, 我就不上来了,我先过去了, 你赶紧来。”
似玉还没想清楚林贵叔是谁,张岚莺就挥手跑开了。
等张岚莺离开了,似玉这才反应过来林贵叔是谁, 前些时间她们跟着龙志舟去赶尸,就是因为张林贵的儿子张秀忠战死, 这家才刚办了丧事,这才多久,张林贵竟然也没了?
忽又想起那日在大水井头一次遇祈渊的时候,当时寨中两名妇人就曾说过,张林贵因儿子的死而大受打击, 草蛊婆去看了都摇头,瞧着是不中用了, 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似玉赶紧收拾了一番,就朝张林贵家走去。
似玉到的时候,张林贵家已经聚集了好些个负责在家中煮饭的苗民,多是女子。张林贵家的兄弟和儿子们显然知道张林贵的情形,这会儿都在家中,并没有去山里忙农活。
这会儿一屋子孝子孝孙跪满堂屋,张林贵的尸身已经用桃枝水洗过,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寿衣,直挺挺地躺在卸下来的门板上,门板下架着两条长板凳。脸上盖了一张黄纸,看不见眼睛和鼻子,露在外的嘴巴里放了一枚穿了黑线的铜钱。
“似玉~”
似玉循声看去,张岚莺正朝她招手,似玉几步来到张岚莺身边,“我们负责什么活儿?”
张岚莺道:“先去我家,将家中板凳都搬过来,待会儿得来不少人,大家伙不能没个坐的地方。”
似玉点头,开始和张岚莺一起将张岚莺家的板凳搬去张林贵家。
苗家各家的板凳、方桌都是写了名号的,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附近的人家就将家中的板凳和桌椅,甚至是碗筷都拿去有红白喜事的人家中,等办完红白喜事,那些人家再将东西退回,往往还会添些米面油或是瓜果点心作为谢礼。
“我原本还以为林贵叔是突然没的,刚才才知道,秀忠哥的尸体被接回来那天,林贵叔瞧见了当是就哭得昏了过去,强打着精神将秀忠哥送上山后,回来就渐渐病倒了,哎……”张岚莺叹息着。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哪个时空都是一样的。
张岚莺将手里的板凳换了个提法,有些愤愤道:“都是朝廷抓兵丁惹的事,原本咱们苗家住在这深山老林中,征兵也征不到咱们,那日秀忠哥刚好去天家那边的镇子赶集,赶上朝廷征兵,秀忠哥那人也是实诚,人家问他家中兄弟几个,他就老实回答说三个,朝廷那边想也不想就抓了他,秀忠哥原本想回苗寨的,可被朝廷的人一阵游说,还真的就同意去保家卫国了,似玉,你说秀忠哥是不是被朝廷的人给蛊惑了?都说我们苗家擅蛊,我瞧着天家人的蛊更毒,直接让秀忠哥和林贵叔都没命了。”
似玉前世受的教育是“一人从军,全家光荣。”这会儿听着张岚莺这番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张岚莺一阵吐槽,原以为似玉会认同,不管怎么说,张林贵父子两确实是因为征兵打仗而没命的,却没想到半晌没听见似玉回答,忍不住转头看向似玉:“怎么了?你不会也真的觉得为国捐躯很光荣吧?”
似玉干笑一声,转而认真回答道:“保家卫国这种事情总得有人去做,要是大家都不愿意在前方抵御敌人的进犯,我们也过了不上这太平日子呀。”
张岚莺一脸惊讶地看向似玉,“似玉,莫不是你之前也去过镇上?听过朝廷那帮人如何游说大家去从军的?你这话怎么跟秀忠哥当初回来告别时候说的一模一样?秀忠哥出发的时候林贵叔还真被秀忠说得信了朝廷的邪,别说林贵叔了,咱们寨子上好几家人都动了心思,我当初都差点信了,可现在呢?秀忠哥没了,林贵叔也没了。所以,说得再好听 ,那也是骗人的,似玉,你可千万别生出从军的念头,那是朝廷骗人的鬼话,保的是天家人的家,卫的也是朝廷的国,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似玉觉得张岚莺这话不对,但从原主的记忆中,似玉却又发现苗疆众人的认知就是如此,虽然苗家和土家都归顺了朝廷,可大家还是没有真正将自己当做朝廷的一份子,似玉便保持沉默,没有做声。
张岚莺却又道:“似玉,你说说,你是不是也去过天家的小镇,那日也听了朝廷征兵的那些话?我记得,那几天,凡是去听了朝廷征兵的那些言论的人,都死心塌地地上了战场,我瞧着你这样子八成是去听了。”
似玉只得点头,她大概也算是听了吧。
张岚莺一副生怕似玉做傻事的模样,道:“似玉,你可别做傻事,我听说过些日子,朝廷又要征兵,这次怕是还会来苗疆和土司城的一些小镇,你可千万别去。咱们在苗寨里,不管天家和元家哪家当皇帝,都与咱们无关,战火烧不到咱们这里,我们这边有瘴气庇护着,他们谁也打不到这里。”
天家和元家?
似玉只知道这个时空的苗民将苗家与土家之外的那些人称为天家人,那些人多归朝廷管辖,还是头一回听说韩元家,便问道:“什么元家?”
张岚莺见似玉居然连元家都不知道,眼中全是疑惑,“似玉,你不是说你去听了朝廷征兵的说辞吗?我们这边差不多是千隋国的边境,千隋如今当朝的是天家人,这次征兵是因为赤明国来犯,想要千隋的城池,赤明那边如今当朝的是元家人,这些你没听朝廷那些征兵的人说?我原本也不知道这些谁家天家谁家当朝的,这些还都是当初秀忠哥回来说给我们听的。你怎么去天家那边镇上听了朝廷那些话,却没记住这个?那你还信了朝廷的邪?”
“我当时没听完,可能刚好没听到这些……”似玉胡乱编了个理由。
张岚莺都不知道说似玉什么好了,“这么关键的话你没听见,你都没搞清楚咱们属于哪个国家,居然还能生出为国捐躯光荣的心思,你可真行……”张岚莺忽然变了下脸色,道:“不对,这说明朝廷蛊惑人心的技法挺厉害啊……”
两人送了一趟板凳,似玉见张岚莺越说越离谱,赶紧打断她,道:“行了行了,你别胡思乱想了,朝廷并没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技法,不过是我觉得他们说得有些话挺有道理,如今你觉得过得不错,那是因为有朝廷罩着,有边关将士护着,若是咱们这一片落入赤明国手里,你能保证赤明的元家也会让咱们安稳在山中过日子?”
“咱们有瘴气林护着,管他天家还是元家,都进不来不是?”张岚莺扬了扬下巴,说得十分自豪。
似玉却道:“瘴气林也不是四季都进不来人的。”
张岚莺一听这话,顿时泄了气,小脸都跟着垮了下去,恍然道:“这个……好像,秀忠哥在世的时候提过,我刚才忘记了。”
张岚莺原本因为张秀忠和张林贵的死而对朝廷愤愤不平,这会儿被似玉的话点醒,才想起自己当初也曾被张秀忠说得热血沸腾,生出保家卫国的心思时的蠢蠢欲动。
张岚莺不再言语,直到将家中所有的长短板凳都搬去了张林贵家中,一时间,张岚莺和似玉还没接到新活儿,在院子外站了一会儿,张岚莺这才道:“所以,似玉,我刚才的话是不是挺让边关将士们寒心的?他们在边关舍命护着我们,我却在背后诋毁他们蛊惑人心。”
张岚莺说话的声音很轻,屋中不时还传出一声痛哭,若不是似玉一直跟着张岚莺,张岚莺说这话的时候恐怕连似玉都听不见。
似玉拉起张岚莺的手,用力地握了握,“你刚才也是因为林贵叔的死一时悲伤糊涂了,你如今不是清醒了嘛,没事没事。”
“似玉~”张岚莺抬眼看向似玉,“你也觉得我刚才寒了将士们的心了对吧?悲伤糊涂了干了糊涂事,人家该寒心还是寒心,我得做点什么以示忏悔呢?”
“阿姐~,似玉姐!”
似玉和张岚莺正面对面站在张林贵家的院子外,忽闻张邦之的声音,两人齐齐转身,只见张邦之和龙志舟背着背篓已经到了近前。
龙志舟朝二人点点头,脚步不停直接进了张林贵家的院中,张岚莺拉了准备跟着进去的张邦之一把,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这趟回来是?”
张邦之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背篓,道:“师父说,左右我要回来参加林贵叔的丧礼,让我跟着师兄一起布置道场。”
张岚莺有些不放心道:“你才拜师,就能出来干活了?”张岚莺眼中全是担忧,可别把林贵叔的葬礼给办砸了。
张邦之轻轻停开张岚莺的手道:“阿姐,你那是什么表情,又不是我来主持道场,还能搞砸不成?有师兄在呢,我跟着出来也是学本事呢,我先进去了,师兄那里指不定要我帮忙呢。”说着抬脚快步走了进去。
张岚莺还想说什么,被似玉一把拉住,朝她摇头,张岚莺道:“你放心吧,我不会乱说话影响邦之的,我自己的阿弟,我心中有数。”说着反握住似玉的手,道:“走,我们也进去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似玉和张岚莺进屋的时候,龙志舟和张邦之已经穿上了黑色道袍,龙志舟正指挥着张林贵家的孝子们准备竹子和各种薄纸、黄纸。
张林贵家中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名叫张秀富,一个叫张秀寿。因着前段时间家中刚办了张秀忠的葬礼,兄弟两准备起这些东西倒是熟门熟路,那些薄纸和黄纸昨夜里在张林贵病重的时候兄弟两就已经提前备下了,张秀富和张秀寿将家中之前剩下的两根竹子拿了过来,放在龙志舟身边,明显不够。这会儿去山中忙农活的寨中苗民也陆续赶了回来,听说要竹子,已经有人自告奋勇去砍竹子了。
龙志舟将那些白纸按照大小摆放好,一边转头跟张邦之说着这些纸大概怎么用。说完就捡起一旁的一根竹子,剖了起来。
龙志舟坐在板凳上将竹子剖成细竹片后,便开始曲着细竹条做起了灵堂所需的架子。
龙志舟每用细竹片绑好了一个框架就递给张邦之,张邦之便按照龙志舟说的往那框架上糊纸。
龙志舟这边刚用完那两根竹子剖成的细竹片,帮忙砍竹子的人也扛着砍下的竹子回来了。龙志舟开始接着剖竹子。
很快,在龙志舟和张邦之的配合下,张林贵家的堂屋被糊了纸的竹架子隔成了两个部分,那竹架子俨然是一架纸糊的大房子,靠里的那边,用门板停放着张林贵的尸身,外侧都是用来给前来悼念的苗民烧纸、叩拜。
七月天本就炎热,苗民在寨中都是穿着短袖,龙志舟和张邦之此刻却是一身长袖的道袍,又忙活了这半晌,此刻张邦之已经汗湿了道袍,龙志舟却只是额头上有些汗水,身上的道袍十分干爽。
龙志舟从自己的背篓里取了条汗巾擦去额上的汗珠,对张邦之道:“邦之,你先脱了道袍歇会儿,我摆好祭桌,你再同我一起取水。”
在苗疆,人过世后,头一件事就是摆好道场,孝子孝孙们排好队伍,去附近的水源处取一杯水带回来放在祭桌,让逝者在黄泉路上能有水喝,不至于口干。
张邦之点头应下,脱了道袍,将道袍铺在背篓上,放在屋外晾晒。
张林贵的棺材前头就是纸糊的屋子,祭桌直接紧挨着那处摆放,看起来那纸糊的屋子像是从祭桌上拔地而起,直耸屋顶,祭桌两侧的竹架纸屋各留出一个门洞形状,既方便亲友瞻仰遗容,也显得那竹子架起来的纸屋子格外浩大。
龙志舟在祭桌上摆上一个碗口大的香炉,香炉两侧各一个烛台,龙志舟手执拂尘,念念有词地从祭桌左边的门洞进去,绕着张林贵的尸体行至另一侧,从祭桌右边的门洞出来,点燃烛台上的蜡烛,取了三根香在蜡烛上点燃,将拂尘夹在臂弯,双手执香,转身向后方三拜,再是左右,最后朝死者方向三拜,将三根香插在香炉中,双手合十又是三拜。期间,龙志舟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龙志舟忙完这些,张邦之晒在外头的道袍也差不多干了。
龙志舟朝张邦之点点头,张邦之会意,穿上已经干了道袍,将张秀富兄弟两准备的一个带盖的瓦罐用托盘端了过来。
龙志舟朝张秀富兄弟二人道:“孝子孝孙们开始戴孝。”
话毕,一个身穿苗服的苗家妇人拿出几套黄白色的粗麻衣递给张秀富兄弟两人和张秀富的媳妇,三人将孝服穿在身上,将稻草简单搓成一股捆在腰间,头上围了同款黄白色的孝巾。
似玉和张岚莺一人也领了一条黄白色的孝巾,似玉学着张岚莺将黄白色的孝巾在头顶围了一圈。
张岚莺的父母张林承和吴金凤已经回来了,他们因为和张林贵是平辈,不需要戴孝。
寨中的小辈们都穿戴完毕,龙志舟朝外头点头,外头候着的负责打鼓的苗民扬起鼓槌,顿时响起“咚咚”的鼓声,有节奏的鼓点像是敲在了似玉的心间,让似玉忍不住肃然凝神。
龙志舟大声道:“起孝!”
一位和似玉她们一样头上戴孝的苗家妇人,拿起一卷黄白色的粗麻布从张秀寿头顶举过,张秀寿赶紧稳稳托住,他嫂子紧随其后,再往后,就是在场的头上戴孝的人。
大家有序地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接过那黄白的孝布举过头顶,人群瞬间成了一条手举着黄白孝布的长龙。
张林贵的长子张秀富一手托着龙志舟刚写好的牌位,一手提着一盏油灯,站在前头,身后跟着端着托盘的张邦之,再往后就是手举孝布的众人。
龙志舟见众人准备妥当,朝一旁帮忙的苗民点头,那苗民点了一挂鞭炮,龙志舟唱念了几句,站在张秀富身侧朝大水井方向行去。
队伍一动,“锵锵锵”的铜锣声也响了起来,一时间鞭炮声、鼓声、铜锣声交杂在一起,似玉竟从交错的锣鼓声中感受到了阵阵悲哀与心酸。
原本她与张林贵并不认识的,此刻却也为他的离去生出了浓浓的悲伤,甚至有落泪的冲动。
众人往大水井行去,敲锣打鼓的那小队人也跟在队伍旁一同前往。
每个苗寨中都有一班人马专门负责锣、鼓、唢呐,寨中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是这班人马奏乐。
到了大水井边,似玉等人候在一旁,龙志舟领着张林贵的儿孙在水井边一阵叩拜,张秀富将手中的牌位和油灯递给身后的张秀寿,从张邦之端着的托盘中拿过瓦罐,从大水井中取了一瓢水装入瓦罐,一边大声道:“龙王爷,许我阿爹一口水,让他老人家黄泉路上带着喝。”
张秀富那边取了水,似玉她们这边的孝布也由先前那个苗妇团了收走了。
在龙志舟的指点下,张秀富端着那个瓦罐一边往回走一边带着哭腔大声道:“阿爹,水来了!”
张秀寿跟在身后也跟着大声哭喊着。
似玉她们这回不用举着孝布,也依旧随着人群跟在张秀富他们身后,有人跟着喊了声“林贵叔,水来了!”人群陆续跟着喊起来,喊声带着哭腔,哭喊声渐渐大起来,隐隐盖过了锣鼓声,一时间,哀伤在黑冲寨弥漫开来。
众人跟着张秀富取水回来,似玉已经热出了一身的汗,只觉得后背的衣服都汗湿得贴在了背后,有汗水从额头滑落,穿过眉毛进了眼睛,似玉只觉得眼睛火辣辣的,忙抹起了眼睛,转头看见人群都在抹眼泪,似玉只觉得自己也有些想哭了。
进了张秀富家的堂屋,龙志舟开始作法,鼓声的节奏明显慢了许多。龙志舟在前头,张秀富捧着取回来的水跟在龙志舟身后,张秀富的身后是他的弟弟张秀寿和他媳妇。龙志舟手执三根香,一边唱念着似玉听不懂的词,一边带着这几个人围着张林贵的尸身绕行了三圈,期间还带着这几人在张林贵身侧拜了几次。
龙志舟带着三人走出来,示意张秀寿将牌位放好,又带着他们在祭桌前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便将手里的香插入香炉。
张秀富在龙志舟的示意下,将那个取水的瓦罐恭敬地摆在桌前,又跪回了原处。
龙志舟点了一把香,给地上跪着的三人一人发了三根,三人接过香,又是一阵磕头,起身将香插进香炉。
龙志舟道:“大家可以拜祭了,然后将棺材抬出来,可以让林贵叔入棺了。我算过了,林贵叔入棺的时候,夜里出生的人需要回避下,都在外头等着,省得冲撞了。”
张岚莺看了似玉一眼,伸手拉着似玉就出门了,似玉刚一出来,就见好几个苗民牵着自家小孩出了张秀富家的堂屋。
张岚莺压低声音道:“我是夜里出生的。”
似玉正认真想着,原主是不是夜里出生的,又听见张岚莺道:“我猜着你大概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夜里出生的,不过这种入棺的时候,不是自家嫡亲的人,能不在一旁就不要在一旁,我阿奶在世的时候曾跟我说过,入棺的时候,若是气数弱些的容易被压着。”
“气数弱?压着?”显然又到了似玉的知识盲区。
张岚莺示意似玉看那些被苗妇拉出来的小孩子,道:“你看,很多人都知道,小孩子气数还没定下,他们阿娘都担心被压着,所以都出来了。”
似玉点头,原来如此,她刚才其实蛮想在一旁看看入棺流程的,被张岚莺拉出来的时候也想过这个身体或许是夜里出生的,可别因为她的一时好奇影响了逝者。当看见那么多小孩被牵扯鱼贯而出的时候,似玉还想着,这黑冲寨的小孩莫不是都是夜里出生的?张岚莺的话倒是解惑了。
外头烈日当空,谁也不敢大喇喇站在院子里,大伙都挤在屋檐下那小片阴凉处。
“咚咚”的鼓声响起,似玉知道,里头开始作法了。
约莫十来分钟,张邦之走到门口,冲大伙儿道:“这边已经入棺了,大家可以进来了。”
因为外面好几个小孩,似玉和张岚莺便让在一旁,见张邦之转身进去,似玉忍不住道:“岚莺,邦之也是半大的孩子,他不回避?”
若不是场合不对,张岚莺差点乐出声,“似玉,你傻了,邦之如今可是跟着老司学艺,他的生辰八字,老司早就替他打扮了,不然这忌讳那忌讳的,他还要不要干活了?”
还可以“打扮打扮”?似玉暗暗记在心里,想着,既然生辰八字“打扮打扮”就能“百无禁忌”,她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她找祈渊也给她“打扮打扮”省得万一哪天被哪位高人看出她两世为人,以后也能避免再被土家梯玛的八宝铜铃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跟在带孩子的苗妇们身后,似玉与张岚莺也进了张秀富家堂屋。
取水时拿着那卷黄白麻布的苗妇开口道:“秀富,桌椅、碗筷那些都已经准备齐了,事情匆忙,我瞧你家灶房的菜也不多,蔬菜什么的,寨子里大家拿些过来就成,只是米面那些,可能得让人去镇上采买些。”
张秀富忙道:“大家也都是靠那些菜换钱贴补家用的,我怎么能白要大家的,厨房就交给云婶了,需要什么菜云婶跟各家买吧,米面那些也请云婶找个人去镇上采买吧。”说着拿出几串铜钱,递给云婶,道:“这些钱云婶先安排着,不够的话就先赊欠大家的,回头我再想办法给凑上。”
云婶接过铜板,痛快道:“行,那我就去厨房安排了。”
云婶招呼了几个苗妇和苗家阿妹出去,似玉和张岚莺也在其中。
到了外头,云婶道:“这些天正是农忙的时候,白天,各家都要忙田地里的活,秀富家这事刚好赶在这时候,我们也不能让他家冷了场子,天太热,老司算了下,五天后下葬,这几天咱们这些在家带孩子的和你们几个小阿妹就每天过来吧,也没什么事情,就在这边坐会儿,这几天也算是在秀富家帮工了,一日两餐大家一起做着,也就一起在这边吃了,我看了他家的存粮,大家省着点吃两三天没有问题,但是大葬那天,寨里人都要过来,他家亲戚也会过来,到时候就不够了,我想着,后面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乘早派人跑一趟沱水镇吧,将米面油先买回来。我要在这边主事,她们几个都要带孩子,这事就只能你们几个阿妹跑一趟了。”
后面那话是冲着似玉她们几个小姑娘说的。
因为要背米面油回来,年纪太小的显然也不行,这么一来,年龄合适的就只剩五个了,似玉和张岚莺就占了两个。
五人相互看了一眼,随即点头道:“行!”
回答得不是很整齐,却都是一样的痛快应下。
云婶直接数出一大半铜板递给张岚莺道:“岚莺,那采买的银钱你负责,你们都回去取了背篓一同去镇上吧,日头虽然大,山道上大片都是阴凉的,买完了你们就赶紧回来,天黑前一定要回来。”
五人应下。
云婶又交代了米面油各买多少,五人便约了寨门口见,各自回家取背篓了。
张岚莺拉着似玉取了背篓却没有直接去寨口与另外三人集合,而是抬脚朝草蛊婆的吊脚楼行去。
似玉猜到张岚莺大概是去求守护蛊,忍不住问道:“我们不是不在外头过夜吗?也要去求几只守护蛊?”
“防身嘛!”张岚莺道。
“守护蛊不是得提前炼制吗?这会儿去,草蛊婆那里能有现成的让我们拿?”
张岚莺笑道:“碰碰运气嘛,没有就没有呗,但我猜,草蛊婆那边应该会有一两只,这些天都没人去求过守护蛊,最近草蛊婆也没有去下蛊,她应该积了些蛊气,那些蛊气没地方释放,她多半会炼几只守护蛊,不过这种为了释放蛊气而炼的守护蛊,蛊毒的毒性不太稳,但也总比没有强,吓唬人是肯定没问题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草蛊婆的吊脚楼。
还真如张岚莺猜测的那般,草蛊婆这里有三只蛊虫,听张岚莺说要去采买米面油,是因为张秀富家的葬礼,草蛊婆直接将三支装着蛊虫的竹管递给了张岚莺。
两人在这里耽误了些时间,怕另外三人等太久,几乎是飞奔着赶去了寨口,似玉和张岚莺赶到寨口的时候都是一头的汗水,另外三人也果然已经到了。
张岚莺拉着似玉气喘吁吁地跑到三人身边,抱歉道:“久,久等了,走,咱们出发。”
一个穿着蓝色衣服和同色长裤的苗家阿妹转身就要开始赶路,另一个蓝衣短裙套绑腿的苗家阿妹却关心道:“岚莺,你们都跑成这样了,要不要先缓口气。”
张岚莺摆手,还来不及说话,那个准备赶路的苗家阿妹有些没好气道:“本来就已经过了晌午了,再等下去,难不成咱们要赶夜路?要是碰上什么不干不净的玩意,或是出来觅食的野兽,丢了性命谁负责,就你张凤霞会关心人。”
这话是对刚才开口的那个蓝衣短裙套绑腿的苗家阿妹说的,似玉这才知道那个苗家阿妹原来叫张凤霞。
张凤霞被这么一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我……我……”脸上露出对走夜路的恐慌。
张岚莺拍拍张凤霞,道:“走吧,放心,我刚才去草蛊婆那里要了两只守护蛊,有点什么时候咱们也能有个依仗。”
张凤霞脸上一喜,朝先前说话的苗家阿妹道:“青莲,听见了没?岚莺去草蛊婆那里要了守护蛊,不用担心走夜路了。”
张青莲步子一顿,转头看了张岚莺一眼,终是软了神色,道:“那也不能太晚回来,咱们快些走,早去早回才最安全。”
五个苗家阿妹一同在山道上快步行走,一边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闲聊中,似玉知道,张青莲是这几个人中年纪最大的,好巧不巧,她家也是虫草人。张凤霞家是普通苗民,还有另外一个叫张晓羽的,寨中的另一个草蛊婆就是她阿婆,如今她大姑姑正在学炼蛊,听说她也开始习蛊了。
山道上绿树成荫,果然如云婶所说,虽然中午,其实并不是太晒,走动间还能有山风拂来,不过因为是中午,这山风并不凉爽,反而带着夏日独有热气,但因为大家都是一身的汗,迎风前行倒也舒服许多。
大家都是走惯了山路的,这次又需要赶时间,速度自然很快,很快就到了镇上。因为这天不是赶集日,又是农忙日,沱水镇的道上基本没几个人,集市上很多商铺连门都没开,只有几间大店这时候开着门。
镇上卖米面油的店也就那两三家,这会儿倒是都开着门,不过因为日头太大,店铺门口的木板还有一半没有取下,店铺也就是半开状态。
在张岚莺的带领下,大家一起在这三家粮铺对比了价格,最后选了桥头那家米粮店。
跟店家谈好了价钱,便跟着店家一起进店去装粮。
先将油壶装了油,又用口袋装了面粉。店里没放多少米,张岚莺、似玉以及张青莲一同随店家去后头仓库称米,留下张凤霞和张晓羽在外面守着油和面。
仓库有些黑,店家将窗户打开,依旧有些昏暗,似玉有些担心,生怕在这仓库里发生点什么意外,或者说被店家以次充好,与张岚莺一起拉着口袋看店家往里装米的时候,似玉一边注意看着装进去的米,一边有些紧张地看着门外。
直到装了半袋,店家都是十分认真地往他们口袋里装大米,似玉这才渐渐放心。
没多久,就听见外头响起说话声。
“阿素,你今晚真的不去夜学了?”
“不去,看到那几个人就恶心,我们苗家又不是没有男人了,边边场上多了去了,她们不去对歌,却一个劲往京城来的大官身边蹭,被挡开了还一个劲说自己是苗家阿妹!你忘记那帮土家阿妹当时怎么看我们了?我可不想去丢人,谁知道那帮土家阿妹会怎么笑话我们。”被称为阿素的女子声音里全是愤愤不平与怒其不争。
“那,那往后我们都不去了吗?就为了那个人?昨天教的花样子我还挺喜欢的,还有几种针法我没学会,原本想着今晚接着学呢。”这是先前问话的那个女孩,语气中尽是满满的遗憾。
阿素道:“先看看,我看那妖孽早晚要被京城那大官身边的嬷嬷给收拾,她自诩苗家阿妹,不就是想让人因为害怕苗家蛊术而不敢动她嘛,京城来的人可不是傻子,等他们呆上些时日,自然就会知道,我们这边又不是人人都会蛊术的,那妖孽更是什么也不是,到时候有她受的!哼,那时候我们再去夜学也不迟。学人家爬床……”
说话声越来越近,店家朝外头喊了声“阿素,家中有客人买米呢,你少说些有的没的。”说完抱歉地朝似玉她们三人道:“我家女子,见笑了,我出去一下。”
阿素却在外头梗着脖子道:“阿爹,我说什么了?见不得人的人又不是我,你吼我干嘛?”
屋内,张岚莺点头,店家放下手中舀米的升斗,大步走到门口,道:“阿素,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这里头都是几个小阿妹,你说的都是什么浑话!”
阿素一听米仓里是几个小阿妹,直接几步跑了过去,从她阿爹的肩侧朝里看去,问道:“你们上夜学吗?这几天夜学里的事情,你们听说没?”
似玉和张岚莺都摇头,张青莲也摇头。
因为屋子光线昏暗,站在门口的阿素对米仓内的情形完全看不清楚,她干脆从她阿爹臂弯下钻了进去。
店家忙喊道:“阿素,你别闹,她们买完米还着急回去呢。”
店家话落,他的女儿阿素已经到了似玉她们面前,转身朝店家道:“阿爹,人家着急回家,你还不快点过来给人装米?”
店家无奈折回去,“你可别胡说八道吓到人家,不是每个小阿妹都像你这样,什么都往外说!”一边说一边拿起升斗继续往似玉她们袋子里装米。
阿素却像是完全没听见她阿爹说话一般,好奇地问道:“你们是哪个寨子的阿妹?”
张岚莺刚要说话,一旁的张青莲就道:“我们是黑冲寨的。”
阿素眼睛闪过一抹亮光,道:“那,你们寨子里草蛊婆多吗?”
张岚莺赶紧道:“挺多的,至少有五六七八个。”
张青莲等着张岚莺道:“岚莺,你……”
似玉瞬间明白张岚莺的用意,忙道:“对啊,加上正在习蛊的,我们寨里会蛊术的差不多有二十来个。”
寨中会蛊术的人多,她们出门在外别人也就不敢轻易得罪,所以两人故意将会蛊术的人数说得很多。听了似玉的话,张青莲显然也反应过来了,闭嘴不再说话。
阿素听了这话,惊喜得赞叹,“哇,那也太厉害了,那你们出门是不是都带着草蛊婆给你们的蛊虫?”
似玉三人相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阿素忙道:“你们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上次在镇上看到一个带蛊虫的阿妹,被人欺负,她直接放了蛊虫,欺负他的人捂着流血的鼻子跪地求饶,我看着只觉得痛快极了。这不是,最近夜学,有阿妹将咱们苗家阿妹的脸都丢尽了,我就想问问,你们有没有那种能让人下不来床,大概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就成,那时候京城那大官就走了……”
没等阿素说完,店家就斥责道:“你赶紧给我出去,再瞎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蛊虫啊,她也敢瞎问人家要,真不怕人家直接将那蛊施在她身上。店家暗自决定,等这波客人走了,他要好好教育这个女子。
“有倒是有!”张岚莺话一出口,店家舀米的手抖了抖。
“但是不能给你!”
阿素忙道:“我不白拿,我付你们银子!”
张岚莺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付银子也不行!”
“为什么?”阿素有些可怜巴巴道。
第27章
张岚莺将手里那已经装满了米的口袋往上提了提, 拎去一旁,张青莲赶紧将另一个空口袋打开接替张岚莺刚才位置,与似玉一起扯着口袋让店家继续装米。
张岚莺一边抓着口袋捆麻绳, 一边道:“蛊虫可不是用来害人的。”
阿素跟着张岚莺走去一旁,“我也不是为了害人啊。”
店家又喊了声“阿素!”
似玉道:“没事, 您让她说吧,我们也打算去夜学, 正好了解下夜学是个什么情况, 我们寨子里还没人去夜学,我们正愁没地方打听呢。”
店家见这几个小阿妹确实没有生气,自家女子什么性情他也知道, 这几天回来天天念叨夜学的事情,店家能感受到自家女子确实是被那个叫四凤的苗家阿妹弄生气了, 店家听了几耳朵,也觉得那阿妹丢了苗家人的脸, 便道:“行,是我多嘴了,你们小孩子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我不管了。”
话音刚落,前头传来“老板, 打一瓶油!”
店家应了一声,干脆将手里的升斗递给阿素,道:“你来给她们舀米吧,我先去前头,装好了叫我, 我再来称重。”
阿素接过,“行, 阿爹,你就去店里守着吧,这里有我呢,省得待会又有人来买东西,你还得两头跑。”
店家笑着跟似玉几人说了声,就去前店忙了。心里却也明白,他家女子这是不想他在这里,才扯了让他去前头看店的幌子,这会儿日头这样大,哪里会有那么多来买东西的人。
店家刚一出门,阿素就道:“几位姐姐,你们就给我一只那种蛊虫吧。”
似玉朝外看了眼,道:“刚才在外面与你说话的人呢?”
阿素道:“她是我家隔壁邻居,我阿爹吼一嗓子她就跑回去了,你们不用管她,放心,蛊虫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她的。”
这话说得好像她们答应给她蛊虫了一般。
似玉真是服了这个苗家阿妹,笑着道:“刚才都说了,不能随便给,蛊不是用来害人的,虽然你觉得你不是在害人,要不要对那人下蛊,是草蛊婆决定的。”似玉还是跟这苗家阿妹解释了一番。
阿素认真道:“可是,我也没机会见到草蛊婆啊,我们镇上没有草蛊婆,我老家是在断龙寨,我爹很早就来镇上了,我爷爷奶奶去世后我们就只是逢年过节回一趟老家,如今跟断龙寨那边人不怎么熟悉,不然我就去求寨子里的草蛊婆了。”
张岚莺毫不留情道:“你要是为这个事去求草蛊婆,草蛊婆也不会答应给你蛊虫的。每个人要是都这样,觉得别人不对就去施蛊,那苗疆就要乱套了。你说的那个苗家阿妹,说白了,是她自己选择去爬京城大官的床,她又没逼着你们谁去干这事,你们觉得丢人,指不定她还觉得那是出人头地呢,总不能因为选择不一样就给人施蛊吧,那回头她也去求草蛊婆,说你断了她前程,你再被她施蛊?”
“这,她这还叫前程?”阿素舀米的动作都顿了一瞬。
张岚莺已经捆好了米口袋,道:“各人有个各人的追求,被爬床的是京城那位大官,他要是愿意,那叫两情相悦,要是不愿意,受害人是京城那位大官,可惜他不是苗民,不然,他倒是可以去草蛊婆那里求只蛊虫。”
似玉听得连连点头,到底是书中的最后赢家,这种事情分析得真是头头是道,若是让似玉解释,她大概只会拒绝,说不出这些道道,不过将爬床说成是谋求出人头地,似玉也是服了,不过阿素口中的那个苗家阿妹要是真是那样,似玉觉得,保不准那苗家阿妹还真是这么想的。
阿素一边舀米,一边认真的考虑着,想了一会儿,认真道:“那,若是那位大官去找草蛊婆求只蛊虫,草蛊婆会不会给他?不是苗民的话,草蛊婆就不会给吗?”
张岚莺道:“蛊虫是不可以给外人的,不过,那位京城的大官若是去求草蛊婆的话,草蛊婆或许愿意替他施个蛊什么的,当然,他得有本事打动草蛊婆,毕竟这算是帮着外人给咱们苗家人施蛊。”
阿素呼出一口气,像是泄了气般感叹道:“哎,这么说起来,还真拿她没办法了。”
似玉道:“阿素,我瞧着你和你邻家阿妹都是想去夜学学些本事的,其实你大可不必太将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更不要被那些事情影响,你说的那位阿妹人家也没拉着你去干什么,你大可在夜学好好学你想学的就是了,对了,过些时候我们也打算去夜学,只是还不知道夜学是个什么情况,都教些什么,你可以先跟我们说说吗?”
阿素原本听着似玉的“说教”有些心不在焉,听到似玉说她们也准备去夜学,阿素来了精神,“当真,你们都准备去夜学吗?”
似玉和张岚莺自是肯定地点头,张青莲犹豫了一瞬,问道:“我听你邻家阿妹刚才说,夜学还教花样子?”
阿素点头,“对啊,听说那位是皇宫里的嬷嬷,是伺候过宫里的贵妃娘娘的,这次来苗疆也不知道能呆多久,她手艺特别好,她的课每次都会有很多人呢,若是不早点去,都只能呆在院子里远远地听了。”
张青莲一听这个,也连忙点头,“那我也一起去夜学!”她原本以为夜学是教写字、教做文章的,她觉得走那么远的路去学那些她根本用不上的玩意还不如晚上做点绣活贴补家用,如今听说能学新花样子,还是皇宫里传出来的,对于张青莲这样靠绣活贴补家用的苗家阿妹来说,怎会不心动?
似玉眉心微跳,“教花样子的是皇宫里的嬷嬷?伺候过贵妃娘娘的嬷嬷怎么可能来苗疆教花样子?阿素,你们莫不是被人糊弄了吧?”伺候过贵妃娘娘的,若真是个厉害的,在京城应该有大把贵女争相请教,怎么可能来这地方,似玉没见过什么宫中嬷嬷,可上辈子那些电视剧和小说也不是白看的。
阿素却压低声音道:“你们还不知道吧?京城那位大官可是当今圣上的儿子,人家是皇子呢!那位嬷嬷是皇子的奶嬷嬷,之前一直跟着贵妃娘娘,那位皇子来苗疆,贵妃娘娘不放心皇子,所以让嬷嬷跟着皇子来这边了!”
似玉好一阵无语凝噎,“你之前说的京城来的大官,是圣上的儿子?当今的皇子?”
似玉还是头一次听人称“皇子”为“京城来的大官”的。
阿素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当然,这世上最大的官不就是圣上嘛,圣上的儿子可不就是京城来的大官?”
似玉见张岚莺和张青莲都是一副赞同的模样,跟着点头,好吧,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阿素又道:“这次来这边的还不止一位皇子呢!”
不等似玉几人追问,阿素就道:“来了两位皇子!”
“两位皇子?”张岚莺和张青莲忍不住道。
“那可不,原先总听说圣上是真龙,我原还以为圣上和他的儿子们八成得有个犄角什么的,反正总得跟咱们不一样,没想到那两位皇子跟咱们没什么区别,也就生得白净些,不过他们的衣裳是真的好看……”
阿素絮絮地说着她在夜学的所见,似玉这才知道,原来这次负责苗疆和土司城夜学的事情居然是两位皇子,倒是没想到,皇帝对这事这么重视,至少看起来挺重视的,至于个中原因,谁知道是不是京城各个势力斗法,最后来苗疆的事情落在了两位皇子头上。
只是阿素毕竟只是个普通苗家阿妹,她的所见所闻都有限,甚至连这两位皇子排行第几都不知道。
说话间,已经装了三袋米。
阿素朝外叫来她阿爹给称了重,张岚莺付了银钱,阿素与似玉几人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夜学,似玉几人各自背着米面油,踏上了回黑冲寨的路。
人已经走远了,阿素还在店门口朝几人的背影挥手告别。
店家忍不住道:“人家早就走远了,看不见你了,赶紧进来吧,外面日头大。”
阿素甩着手进来,“日头大怎么了,她们还背着一背篓东西顶着这大日头赶路呢!”
店家摇摇头,“你倒是会心疼人家了,不是阿爹说你,出门在外不要什么话都同别人说,你也知道,那几个阿妹是寨子里的,她们出门买这么多粮食指不定带着蛊虫呢,你也敢往上凑?要是惹恼了她们,小心她们放蛊虫来对付你!”
阿素转身趴在柜台上道:“我又不是傻子,自是看出她们几个都是好人才同她们说的。”
店家不置可否地一笑,“看出?你当你是神仙啊?一眼就能看出别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了?难不成坏人脑门上还刻了什么标记?哎,你别走!”
阿素不耐烦地起身朝后面的院子走去,一边道:“我不走难不成呆在这里继续听你念叨?”
店家本是一边收拾着店里的东西,见自家女儿起身,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追了几步道:“你既是跟她们约了一处夜学,到时候你自己注意分寸,别惹恼了人家,听见没?”
阿素留给店家一个背影,摆摆手道:“知道了!”说完去后院做自己的事情了。
路上,似玉等人背篓里都是近百斤的米面油等物,又是上山的路,虽是走惯了山路,一边说话一边走路难免费劲,五个人也就刚开始讨论了夜学的事情,之后便只埋头赶路,各自盘算着什么时候去夜学。
五人紧赶慢赶,到底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平安到了张秀富家中。
此时,寨中的苗民忙完了田地里的活,都聚在张秀富家中陪坐着,看龙志舟老司做道场。
似玉和张岚莺将米面油交给云婶后,张秀富家的吊脚楼已经人满为患,似玉便和张岚莺出了张秀富家,在他家院子里寻了个角落聊起夜学的时候。
张秀富家的吊脚楼和张岚莺家的一样,是靠着一处坡地建造的,一面架着长长的木桩,另一面靠着山体,出门也就两级木梯就到了地面,吊脚楼下面是猪圈,原本喂了两头猪,上次张秀忠的丧事,杀了一猪,这会儿只剩一头猪,个头不大,这次也杀不了,只能凑合着将上次剩下的那点风干肉拿出来摆宴了。
似玉和张岚莺这个位置正好可以投过木梯的间隙看到吊脚楼下那头被锣鼓声震得晕头转向的黑猪。
“似玉,要不,等秀富哥家这场白事忙完,咱们就去夜学吧?”张岚莺道。那可是伺候过贵妃娘娘的嬷嬷,张岚莺也想去学些本事,哪怕是开开眼界也不错。
似玉却有些迟疑,有皇子参与,她总担心会发生什么变故,仔细回忆之前看过的《神秘蛊术》,因为那本书主要是写的张启秀,对于张岚莺的描述好像是有提过一句,上过一段时间朝廷的夜学。至于其中有没有什么皇子或者伺候过贵妃娘娘的嬷嬷,似玉完全没有印象。
张岚莺看出似玉的迟疑,道:“怎么了?似玉,你之前不是也挺想去夜学吗?是因为那两位京城的大官?”
既然被张岚莺看穿,似玉所幸也就直言了,“是的,之前只知道是京城来了人,猜到是京城的官员,但没想到来的是皇子,还是两位皇子,我就有些犯怵。”
张岚莺“噗嗤”笑出了声,“似玉,你怎么这么胆小啊,被精灵缠上都没见你这般害怕,怎么两个皇子竟让你害怕得连夜学都不敢去了,阿素不是说了嘛,他们又不是真的龙,也没有犄角,和咱们一样,不过是生得白净些,衣服华美些而已。再说了,我们可以带蛊虫的,若是那两位皇子敢动我们,这可是在苗疆,我们放了蛊虫就能将他们放倒,你怕什么。反正我们又不去京城,他们奈何不了我们的。”
听了张岚莺的分析,似玉恍然大悟,对啊,现在是在苗疆,她们可是有蛊虫的苗疆人,还怕京城来的皇子?要怕也是京城那两位皇子怕她们吧?以阿素的描述,那皇子显然是对那位试图“爬床”的苗家阿妹没有兴趣的,或许还有些反感,不然早被收房了,可即使这样,皇子却并没有处置那位苗家阿妹,可见也是对蛊术很有顾虑的。
似玉点头应下了夜学的事情。
忙碌着,很快就到了张林贵的大葬日。
这一夜,黑冲寨的苗民们都在张秀富家吃席,张秀富家的院子不大,只够摆两张大桌子,还有两桌都摆到了篱笆外,四桌席,自然是按照流水席的吃法,吃完一波,再上一波,一直吃到天黑。
这一夜的法事也格外隆重,几乎半个时辰就做一场,张秀富兄弟两就在龙志舟的指挥下下跪磕头,法事的间隙,就由寨中那帮负责锣鼓的苗民唱歌,唱的都是赞美与祝福,从张林贵的一生,唱到张秀富和张秀寿,唱这兄弟俩的各种本事,寨中的苗民也陪了一夜,后半夜给陪着守夜的苗民安排了一顿简单的面食。
赶在日出前,黑冲寨几个大汉在龙志舟的指挥下准备抬棺出发。张秀富兄弟两并着一大家子的亲属跪在院子中哭丧,这会儿没有锣鼓声,黑冲寨的上空都是张秀富一大家子的哭丧的声音,丧事办了几天,他们的嗓子都已经哭哑了,似玉听着心里格外难受,默默在一旁拭泪,和似玉一样心情的苗民也都红了眼睛。
棺材从张秀富家吊脚楼的堂屋抬出,抬棺的人小心地踏着木阶出了吊脚楼,直到棺材出了张秀富家的篱笆,锣鼓声这才重新响了起来。
跪了一地的亲属纷纷起身,跟在棺材后,似玉也随寨中的苗民跟在张秀富家中的亲属后面,朝着张秀富祖上的坟地行去。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似玉发现张林贵的坟坑已经挖好了,那是一个长长的坑,足以放下张林贵的棺材的土坑。张林贵的棺材停在土坑的不远处。
龙志舟朝土坑里撒了一把米,接过张邦之递过来的公鸡,一边解开捆住公鸡翅膀的布条,一边念咒,掐了公鸡的鸡冠,滴了鸡血在辰砂中,龙志舟将那只鸡冠受伤的大公鸡抛入土坑中,大公鸡原本又是受惊又是受伤,扑腾着刚自由的翅膀“咯咯”直叫,进了土坑中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四下张望一番竟然悠哉地吃起了土坑中的米。
此刻,那只大公鸡的双腿还捆着布条,它只能蹲在地上啄米吃,吃了一小会儿,突然仰天打鸣,然后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被一旁守着的张邦之一把抓住。
苗民们纷纷朝张秀富兄弟点头。
在苗疆,大公鸡落入坟坑就吃米,意寓张林贵在地下不愁吃,他的子孙将来也不愁吃,公鸡打鸣意寓此处是于张林贵而言是风水宝地,这其实也证明选坟地的老司道法高明,选得很对。
这不,似玉这会儿就听见又苗民在窃窃私语,都是对龙志舟道法的肯定。
已经天光大亮,龙志舟用指尖沾了鸡血辰砂快速画了几张符,点燃扔进了土坑,张秀富在龙志舟的示意下跳入土坑,跪在坑中磕了三个头。
等张秀富从土坑里出来的时候,抬棺材的几个大汉再次抬起棺材,让棺材悬在土坑正上方。
随后头上戴着孝巾的苗民们纷纷解下孝巾,从棺材上方抛过,云婶拿着一个口袋将扔在地上的孝巾一一捡起装进口袋里,以备寨中下次谁家有白事的时候使用。
随着龙志舟一声“落棺”,张林贵的棺材被放进了土坑中。
抬棺的几个大汉小心地取下抬棺的两根大棍和麻绳,作为长子的张秀富朝棺材上捧了一抔黄土,随后是张秀寿捧来的黄土,抬棺的大汉们便开始用铁铲子将土坑中挖出来的土往棺材上浇盖而去,直到那里被堆出一个小土包,张林贵的这处新坟就算完成了。
龙志舟交代张秀富兄弟两三天后记得来垒坟,便带着张邦之率先朝山下行去。
在苗疆,下葬当天只简单用挖出来的土掩埋棺材,三天后再由子女们挖了附近的土来将坟头垒大。
似玉看见下山的途中,苗民们纷纷捡了柴禾,笑嘻嘻往自家行去,正想着只拿那么一两根也不够烧火用,怎么一个个还挺高兴的?
张岚莺就朝似玉道:“似玉,快,你前头有几根柴禾,快些拿了,这会儿得带柴回去,以后就能大财。”
似玉这才恍然“带柴”谐音“带财”。
张林贵的丧事从悲伤中开始,在一片欢闹中结束。
这是似玉头一次参与苗疆的丧事,这才明白苗人说的“红白喜事”,原来在苗人眼里,白事是这么个“喜”法,送走了亡者,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未来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活着的人去体验……
回了吊脚楼里,似玉倒头就睡,等似玉睡醒了,已经到了下午。似玉才想起从青禾那里弄来的毒蚂蚁,赶紧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小竹筐,取出一个盖子上有小孔的小瓷盒。
似玉揭开一条小缝朝里看去,毒蚂蚁还活得好好的。
似玉十分庆幸当时一回来就将毒蚂蚁转移到这个小瓷盒里了,小瓷盒中还放了些草药,这才不至于让毒蚂蚁饿死,若是一直放在那个小竹管中,这会儿这蚂蚁怕是没命了。
说起来,这个小瓷盒还是原主攒钱买下的炼蛊容器呢,之前原主偷偷炼蛊就是用的这个小瓷盒。
似玉从揭开的那条小缝里朝里看去,似乎隐约看见那蚂蚁的触须有些泛着亮晶晶的蓝色,再仔细看的时候那抹蓝色又消失了,似玉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用专门的小钩子将瓷盒里面有些干枯的草药勾了出来,似玉认真记下被毒蚂蚁吃掉的草药,转身下了吊脚楼,去那片她看管的草园子采了几株药性和蚂蚁吃掉的草药药性相似的草药,掐下最嫩的尖尖,再次认真记下投进去的草药各是什么样子,便扣上瓷盒,放回床底下的竹筐里。
似玉盘算着,她得买点纸笔回来,至少以后喂虫子的时候,可以记录下投喂了什么,剩下了什么,方便她定量记录毒虫吃掉的草药……
想到这里,似玉突然觉得某些场景十分熟悉,熟悉得如同做了千百遍一般。似玉恍然,忍不住扬起嘴角,这不就是她上辈子当饲养员干的活儿吗?只不过上辈子她记录的是猪的采食量,这辈子要从记录一只蚂蚁的采食量开始,往后要记录各种虫蛇的采食情况。
没想到她上辈子努力逃离了养猪场饲养员的日子,终究还是逃不开,竟然在这里等着呢!
似玉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她上辈子违背了命运的安排,跑去宠物店,所以才会被那道雷送来这个世界,继续她的“饲养员”身份?
想到这里,似玉忍不住摇头,觉得自己是在这个世界呆久了,竟然也开始相信命运这套说辞了。
思绪还是忍不住飘到她刚毕业被对口安排去养殖场的那段时光。
第28章
最开始, 似玉被分到集团公司的一个种公猪养殖场,那个养殖场一共养了十二头种公猪,大约克、杜洛克、长白各四头。
初见这些种公猪的时候, 似玉很是惊讶一把,这是似玉第一次看见现实中的种公猪, 之前只在书中或者老师讲课时的PPT里见过。这些猪的个头也太大了,都赶上牛犊了, 同时, 似玉也惊讶这些猪的生活环境,它们住的是空调房,每天吃的都是营养餐, 还会定期让它们运动、洗澡、按摩……
似玉甚至生出“下辈子投胎当一头种公猪”得了,做人真的太难了, 得自己干活养活自己,还得在这里伺候这些猪。
直到那年非洲猪瘟爆发, 很多中小型养猪场因为防疫措施不到位,猪场的猪纷纷阵亡,而似玉所在的大集团公司, 因为防疫严格,丝毫未被影响, 那年的财务报表在业内传开,似玉所在这个种公猪场盈利三十余万,是集团公司唯一没有被非洲猪瘟感染,仅收益下滑的养殖场。收益下滑,却也是因为非洲猪瘟后很多中小养殖场倒闭, 以至于能繁母猪大规模减少,一时间“冷冻精{液}”的需求下滑, 种公猪场的收益短期内下滑。
可因为生猪减少,猪肉价格上涨,很快大厂就开始满栏上能繁母猪,而似玉所在的集团公司因为口碑好,一时间冷冻精[液]供不应求,那几头种公猪很是超负荷“生产”了一段时间,第二年的上半年,种公猪养殖场的盈利就达到了三十余万,直接赶上上一年度全年的盈利了。
看到这些盈利数,似玉忽然觉得,自己挣得连头猪都比不过,也合该自己过得不如猪了。
后来似玉被调去了育肥场,年底的时候,她听说,之前那个种公猪场里,最威武的那头杜洛克种公猪死了,据说是[精]尽猪亡了,似玉还狠狠地为那头杜洛克可惜了一把,那是她见过的个头最大的种公猪,也是最“听话”的种公猪。
那时候,似玉才惊觉,哪里是种公猪能挣钱,分明是资本家能挣钱,瞧瞧,把猪都压榨干了,命都没了,下辈子还是做个人吧,至少能自己决定奋斗还是躺平。
没想到,这么快就下辈子了,似玉还真的再次“做人”。
想到这些,似玉有些失笑,怎么还回忆起这么久远的事情了?
哎,都是“饲养记录”勾起来的。
快傍晚的时候,日头没那么毒辣,似玉起身去草药园子除杂草,草药园子不大,很快似玉就忙完了,又去大水井提了水,因为井水太凉,这会儿地面还很热,似玉没有直接用井水浇灌,将井水蓄在园子边上的蓄水池中,直到蓄水池蓄了大半的水,张岚莺在小土坡朝似玉喊道:“似玉,吃饭了!”
似玉应了声,将水桶送回吊脚楼里,便跑去张岚莺家吃饭了。
张岚莺见似玉过来,忙朝她挤眉弄眼,道:“似玉,你昨天说要添置什么来着?我们明天一早就去镇上采买吧,顺便抓些虫子,我们就在镇上住一晚吧?”
见吴金凤看过来,似玉知道张岚莺是为了夜学的事情,只是,精灵的事情在张启秀那边还没个定论,她家中定是不放心她外出的,总得有个正经理由。似玉忙道:“我想买些纸笔画花样子,还想买套小炉小锅,总上这边吃饭也不是个事,我想以后自己做饭。”似玉说得很认真,她原本就准备采买这些。
张岚莺一听这些,有些急了,“哎,似玉,你之前可没说要自己另起炉灶的,怎么突然就不打算来我家吃饭了,我们是一家人呢,哪有一家人不一起吃饭的?”
想到似玉的经历,吴金凤却是有些理解,便冲张岚莺道:“什么为什么,自然是你烧的菜不合似玉口味,她想买炉灶就买吧,咱们家又不是买不起,回头我给你拿些银子,你们明早就去镇上吧,既然是打算以后自己开火,干脆你们这趟就在镇上多呆几天,也好一次将东西买齐了,省得还要来回跑。岚莺晚上记得去跟草蛊婆说一声,带几只守护蛊出门。”
吴金凤一语定音,这个事情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张岚莺被吴金凤这边突然多批了几天外出,还会给银子,心里想着反正东西买回来了,似玉也不见得真的天天自己做饭吧?就算似玉真的天天自己做饭,那她也可以端了饭碗跑来似玉这边跟似玉一起吃饭聊天。权衡之下,到底闭嘴了。
吃过晚饭,似玉与张岚莺约好明日出门的时间便各自忙去。
张岚莺去找草蛊婆定了几只守护蛊,似玉则回了吊脚楼那边,就着月光将用一只长柄瓢将那个蓄水池里水尽数浇灌在了药草园子里。
张岚莺显然对似玉要自己做饭的事有些不放心,第二日一见着似玉就忙挽了似玉的胳膊道:“似玉,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自己煮饭的?我晚上想了一番,你昨日那个反应显然不是临时起意为了应付我阿娘的。”
“大约是刚开始那段时间天天看着你为了送饭,顶着大太阳两头跑,就起了心思吧,昨天你突然说陪我买东西,我就一下子想起这些了。”
“当真?”张岚莺有些不确定,“你老实说,是不是因为忠心蛊的事情?”
突然被提起忠心蛊,似玉的心猛的一跳,忠心蛊刚被解除的时候她还很是担心了一把,似玉两世都没有张岚莺这么亲近的朋友,生怕因为这个和张岚莺生分了,似玉起初还观察了张岚莺反应,见张岚莺也没什么反应,之后又忙于张林贵的丧事,这事就被抛之脑后了,如今再被这么突然提起,似玉难免有些不自在。
张岚莺将似玉的神情看在眼里,叹息一声道:“你别担心那个忠心蛊,等我学了蛊术就想办法帮你解除了。我大姑那边你也不用担心,你放心在我家吃饭就可以了,我大姑不会再对你下蛊的。”
或许是因为心虚,似玉只干笑一下,道:“我没有。”
似玉这副表情看在张岚莺眼里就是被猜中后的心虚,张岚莺想了想道:“对了,似玉,你还不会感受蛊气吧?这几天我正好可以教你。”
张岚莺觉得她得做点什么来抚慰下似玉那被伤透了的心。
似玉有些惊讶,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学会鉴别蛊虫和毒虫似玉挺想学,毕竟她如今的这个世界是与蛊息息相关的,虽然她不想为了炼蛊将自己弄成草蛊婆那般顶着一双布满分泌物的红眼睛,这感受蛊气可是对外貌不会有影响的,单看张岚莺和似玉认识的那些虫草人就知道了。
似玉连连点头,欢喜道:“学这个能几天就学会吗?”
“我也不清楚,口诀就那么几句很容易就能记住,至于你能不能用,我可能就帮不了太大的忙了,这个得看个人造化,听说有厉害的人一学会口诀就能感知蛊气了,而有的人却要大半年才会。”张岚莺说话间见似玉眼巴巴望着自己,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算是有些造化的,也就两三天吧,我就能使出来了。”张岚莺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骄傲。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寨子外走去,快到寨子门口的时候,两人正说得起劲,忽闻一声满含激动之情的呼唤“岚莺!似玉!”
两人停止了交谈,寻声望去,就见张青莲和张晓羽正站在寨子口的大石头边,出声喊人的是张晓雨,见似玉和张岚莺看过来,忙朝二人挥舞着手臂,一旁的张青莲倒是神色淡淡的。
似玉和张岚莺走近,就见张晓羽揽着张青莲的肩头道:“青莲姐,我没猜错吧?我就说昨晚看见岚莺去了草蛊婆那边,定是去要守护蛊准备今日出门呢。”
张青莲有些别扭地推开张晓雨揽住自己的手,轻声嘀咕道:“她们去不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晓雨倒是丝毫不介意张青莲的态度,收了手臂对张岚莺道:“岚莺,你们是准备去夜学吗?去几天?”
张岚莺倒也没打算隐瞒什么,只道:“看情况吧,要是有兴趣就多学几天,没兴趣明天就回来。”
“你们可以呆好几天?”张晓羽满是羡慕地道。
张晓羽的话音还未落,张青莲就瞪了张晓羽一眼,凉凉道:“你傻不傻啊,人家说什么你都信?那话摆明了哄你玩呢!”
张青莲的话对张晓羽来说犹如晴天惊雷般突然,张晓羽脸上的惊喜表情收也不是,不收也也不是,瞬间尴尬得不行,轻声道:“青、青莲姐,你别这么说话。”
张青莲看看日头,道:“既然你等到她们了,那就出发吧,我还要去集市转转,可没你们那么闲!”说着提起放在地上的背篓,一把甩在身后背了起来,抬脚就朝山下走去。
张晓羽有些抱歉地看向张岚莺和似玉道:“那,我们出发吧!”
张岚莺点头,张晓羽这才追着张青莲去了。
在张晓羽追上去的时候,张青莲的绷紧的肩膀明显松了下来,步子也稍微加快了些。
似玉看了眼那两人的背影,朝张岚莺投去疑惑的眼神。
张岚莺拉过似玉低声道:“青莲没有坏心的,只是要强了些,她家叔伯多,田地、房屋分到她爹手里本就不多,她娘又是个好生养的,家中兄弟姐妹有九个,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口粮上难免紧张,平常她捉虫的闲暇都靠卖绣活贴补家用的,刚才听说我们可以去镇上住好几天,她却要去镇上卖绣品,大概是觉得我刺到她了,你别放在心上,她一会儿自己缓过神了就好了。”
“你又没花她家的钱,刺着她什么了?”上次似玉还只觉得张青莲冷着脸,多半是性子冷淡,如今看来,这人是自己过得不如意,见着过得如意些的就心里难受?
张岚莺却道:“她也就嘴巴念几句,也没伤害过谁,别跟她计较。”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老好人啊?”想当初,这苗家阿妹怼青禾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不过也正如张岚莺所说,张青莲也没真正伤害过谁,虽然似玉对这位苗家阿妹感官不太好,但似玉也不是那种瞧人不顺眼就要开撕的性子,自然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因为跟张晓羽她们不远不近的走着,这一路上似玉也没学成那感知蛊气的口诀,心中不免有些小遗憾。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似玉她们到镇上的时候正是镇上集市热闹的时候,张青莲要去卖绣活,似玉想乘着赶集看看有没有便宜些的小炉小锅,自是没法再一路。
于是四人定了个汇合的时间与地点,张晓羽跟张青莲一组,似玉和张岚莺一组,分头行动了。
似玉和张岚莺刚行至桥头阿素家米粮店附近,就发觉隐隐有些不对劲,这一片好几家米粮店,按理说,应该是热闹非凡,可这会儿人们似乎对这一片有些避之不及的样子。
似玉和张岚莺正想跟一个侧着身子匆匆离开的行人打听情况的时候,阿素一阵风似的从她家米粮店跑了二人跟前,惊喜道:“我就说看着有些像你们两个,真的是你们啊,你们今天一起去夜学吗?”
正说话间,又一个行人匆匆离开。
似玉乘机问出心中的疑惑:“阿素,这是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素小脸一垮,道:“四凤那个小贱人被人下蛊了,她疼得在家里嗷嗷叫唤,天天喊着说是被我找人下蛊的!”
“四凤?”
“就是上次我跟你们说的那个爬床的小贱人!”阿素恨恨道,说着朝二人道:“走,去我家铺子里说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似玉和张岚莺便顺着阿素的意朝她家铺子走去。
似玉道:“四凤什么时候中蛊的?中的什么蛊?”
“就你们走后没两天,嗯,大约也就第二天夜里吧,大半夜的,她嗷嗷只叫,叫得这一条街的人都睡不着,都知道她被人下蛊了。”阿素一边说,一边将人迎进了自家铺子里。
“那这事,怎么又扯到你头上了?”似玉有些不明白。
阿素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道:“哎哟,你别提了,我这些天也是天天被我阿爹训,我知道错了,大约就是我在夜学里最讨厌她,还放过几次话,要她小心些,指不定哪天被人施蛊,肠穿肚烂。不过你们要相信我,虽然我也想给她施蛊,但这她这回这蛊真不是我找人弄的,我当初也只想找那种让人起不了身的蛊施到她身上的,没想过要她肠穿肚烂而死啊。”阿素说着竟有些红了眼圈。
“四凤家里人这几天每天都要来我家铺子外头闹一通,要我去找草蛊婆给四凤解蛊,那蛊又不是我找人施的,我上哪里去找解蛊的草蛊婆?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这几天很多人对我们家指指点点,说我心肠歹毒,跟人拌嘴就要下蛊弄死别人,现在还传出我家铺子的米面油八成藏了蛊虫,这附近保不准也被我藏了蛊虫,我阿爹都气病了。”阿素越说越委屈,“这事情怎么闹成这样了?你们寨子不是有很多草蛊婆吗?有没有厉害的?或者你们有没有认识的巴代,能不能帮四凤解蛊?”
似玉和张岚莺对视一眼,这种问题她不是很懂,便也安静地等着张岚莺回答。
张岚莺道:“就算是要去找人给四凤解蛊,那个能解蛊的人也不能是阿素你,不然岂不是坐实了四凤的蛊是你找人施下的?”
阿素愣了一瞬,点头道:“也对,那,那该怎么办?我家附近这几户街坊领居知道我的为人,虽然这几天生意也被影响了,都未曾怪罪我半分,可这要是一直这么下去,我担心他们也会生出怨怼,到时候别说我阿爹了,我怕是也要病倒了。”
阿素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听着好像还是不少人,隐隐还有人在嘀咕着什么。
阿素立刻止了说话声,和似玉、张岚莺对视一眼,三人皆是疑惑地伸着脖子从柜台后朝街头看去。
只见一群人簇拥着张晓羽和张青莲从街头往石桥这边走来,行至阿素家外头的时候张青莲转头朝店里看了一眼,不过因为张青莲她们在太阳底下,而似玉等人在屋内,阿素家铺子本就有几级台阶,外头又挡着高高的柜台,张青莲显然看不见柜台后坐着的三人。
张青莲对身边的张晓羽低声说了句什么,似玉和张岚莺直觉那二人是在说她们,想都没想直接将身子往下坐了坐。
张晓羽果真朝这边看了一眼。
阿素也不是傻子,低声跟二人道了句:“她们在看你们,你们先别出来,我出去打探下情况。”
刚准备起身,阿素又坐了回来,认真道:“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似玉。”
“岚莺。”
二人先后报了名字,阿素起身朝外面走去。
似玉皱眉道:“岚莺,青莲这是卖完绣品了?怎么卖个绣品身后还能有这么多人追随?是别的事情吧?”
张岚莺脸色也不太好,“我倒是希望她是因为卖绣品被这么多人追随,就是看她们这模样,多半是晓羽要干点什么。”
张岚莺说话的时候,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小竹管,那是装蛊虫的小竹管。
思及阿素刚才说的事情,似玉瞬间明白,很是不可思议道:“你是说青莲和晓羽这是去给四凤解蛊?”
似玉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中的惊讶却溢满了阿素家的米粮铺子,“青莲家不也是虫草人吗?还有晓羽,虽然她阿婆是草蛊婆,可如今她家不是她大姑在正经习蛊吗?”
张岚莺抿了抿嘴,似是下了好大的决心,道:“张晓羽家的事情我原本不想说的,那事情当初在我们寨里闹得挺大的,只是大家都默契地没有传出去,如今你既然也是黑冲寨的人了,我告知你一番也也好让你心里有个数。”
这番开场白一出,似玉直接竖起耳朵连连点头,直觉有大故事。
“晓羽她阿婆原本是想将蛊术传给她二姑的,因为她大姑在蛊术方面真的特别没有天赋,同样的口诀,她二姑学会没几天就能运用起来,她大姑却不行。可是你也知道,她阿婆是黑冲寨的草蛊婆,蛊术要是传给她二姑的话,她二姑就只能留在黑冲寨,不能外嫁。可晓羽她二姑在一次赶边边场的时候跟夯沙寨那边一位阿哥对上了眼,那阿哥是家中独子,自是不愿意来黑冲寨当上门郎的,晓羽二姑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嫁过去了。起初几年都没与家里联系,后来生了孩子,才又渐渐重新与家中走动。那年农忙的时候,晓羽阿婆让她二姑把两个孩子送回来,她二姑正愁孩子小没人带,家中又缺田地里忙活的人手,就把孩子送来黑冲寨了。你猜最后怎么了?”
似玉摇头,别说是她了,就是原主也没听说过这事,她都不知道怎么猜。
张岚莺道:“结果两个娃全死了,死于蛊。”
“死于……”似玉一时间没有压住声音,吞了口口水,才又继续低声道:“蛊?!”
张岚莺点头,再次肯定,“对,蛊!”
似玉心中大骇,“晓羽的阿婆,哦,对那两个娃来说,应该叫外婆了,他们的外婆是黑冲寨的草蛊婆,他们在黑冲寨怎么还中蛊了?黑冲寨的守护蛊都是几位草蛊婆布下的,就算是误中了蛊,大家都是一个寨的,难不成别的草蛊婆还能不愿意解蛊?”
张岚莺叹息一声,道:“他们中的不是黑冲寨的守护蛊,而是晓羽阿婆下的蛊!”
“嗯?”似玉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错愕与震惊,这世上怎么还会有对自己外孙和外孙女下蛊的?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蛊都是有蛊气的,炼蛊的人之所以能炼出蛊,也是因为她可以蓄积蛊气。这种蛊气需要定期排解,不然炼蛊者会憋得难受,也是因为总蓄着些蛊气,所以草蛊婆的眼睛才会变成红色。”
“不是,憋着蛊气难受那也不能对孩子下手啊?那还都是她的血脉呢!”似玉很不理解,忽又想起之前张岚莺说过的话,“你之前不是说,草蛊婆为了释放蛊气会随便抓几只虫子放蛊气?晓羽她阿婆为什么不用虫子?”
“你肚子饿了的时候愿意喝凉水充饥还是干一碗有腊肉、腊肠的米饭?”
“这,这能是一回事吗?”
张岚莺却道:“等你将来炼蛊了,憋了一肚子蛊气的时候就知道是不是这回事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大姑就是这么说的。”
“对啊,巴代为什么眼睛不红?她在成为巴代之前红过眼吗?你知道巴代怎么缓解蛊气困扰的?”似玉问道,她不知道的真的太多了。
第29章
“能成为巴代的都是打通了蛊脉的, 蛊气自然不会在体内蓄积,也就不存在被蛊气所憋的事情了。有的巴代在成为巴代前,眼睛曾红过, 但是我大姑没有,大概是她天生就是练蛊之人吧!”张岚莺道。
似玉点点头, 好像有点儿懂了,随即又将话题拉回了张晓羽阿婆的事情上, “当时是怎么确定那蛊是晓羽阿婆下的?”似玉总觉得这个事情有些不真实, 至少她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会真的发生。
“这还需要确定吗?那姐弟两就在我们寨子里没出去过,要中蛊也只能是中了我们寨子里草蛊婆的蛊,不是另一个草蛊婆下的蛊, 自然就只有晓羽阿婆这个草蛊婆了。而且那对姐弟中蛊后,有人看见了, 另一个草蛊婆生怕是自己的守护蛊的毒,赶紧跑来看了, 辨认过后,一言难尽地看向晓羽阿婆,然后就走开了。那眼神就差没指着晓羽阿婆说, 是晓羽阿婆下的蛊了,可晓羽阿婆根本没反驳, 只将两孩子抱回家,放在她家外头的石板上,等着晓羽二姑来收尸。晓羽二姑得了消息赶来的时候,大的那个孩子还有一口气,晓羽二姑跪着求她阿娘救救孩子, 你猜晓羽阿婆怎么说?”
“怎么说?”似玉很是配合地道。
张岚莺学着晓羽阿婆老太的声音道:“他们两个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如今人走了, 你也该回来继承我们家的蛊术了。”
似玉听得“嘶”地倒抽一口气,不可置信道:“晓羽阿婆施蛊,就是为了让晓羽二姑回来继承蛊术?”
“一半一半吧,还有一半应该是蛊气胀得难受。”张岚莺低声道,“当然,这都是别人说的,具体怎么回事,我觉得只有当事人知道。不过自从晓羽阿婆做了那样的事情,晓羽二姑反正是与她彻底决裂了,这些年再也没回过黑冲寨了。寨子里的人见了晓羽阿婆也都是远远地避开,毕竟连亲生外孙外孙女都能下手的人,大伙心中还是很惧怕的。”
似玉点头,这种人确实可怕,怪不得每次张岚莺她们找草蛊婆都是找同一位,从未找过晓羽的阿婆。
眼瞧着外头阿素找了几个人打听了情况,正转身朝自家米粮铺子过来,似玉低声道:“岚莺,这次的蛊,莫不是晓羽下的?”上次阿素求蛊的事情,在回去的路上,张青莲和张晓羽提起过,谁知道张晓羽后来会不会偷偷下山呢。
蛊毒本就是谁下的谁解,别说是张晓羽,就是她阿婆怕是也还没那个本事能解别人的蛊毒,不然张晓羽的阿婆早成了巴代了。
“我也是这么猜的。”
张岚莺的话音刚落,阿素就跨过门槛进了铺子,“哎,刚才过去那两个阿妹,是上次和你们一起来的吧?她们真的可以解蛊?听说她们能解四凤的蛊?真的假的?你们寨的蛊术这么厉害?”
阿素的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以至于话都说得有些反反复复。
“听说你们是黑冲寨的?外面的人都在说,黑冲寨有好几位草蛊婆,还出了位巴代,这是真的吗?”阿素将刚才在外面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抛了出来。
听说牵扯到了巴代,似玉和张岚莺对视一眼,张岚莺明显有些不悦,皱眉道:“出没出巴代的,和她们有什么关系?那个张晓羽是寨中一位草蛊婆的孙女,你可以去跟外头人说说,既然她能解四凤的蛊,你赶紧让四凤家里人去黑冲寨求一求张晓羽的阿婆吧。”
张岚莺那话就差没说四凤的蛊是张晓羽的阿婆施下的了。
阿素自然一听就明白了,她直接转身去了隔壁几家邻居铺子里说了一通,然后就笑眯眯地折返了回来,朝张岚莺和似玉道:“任务完成,我们也去看看热闹?我还没见过别人怎么解蛊呢。”
似玉也挺有兴趣,她也没见过解蛊呢。
张岚莺道:“行,去看看吧,不过咱们站远些,省得惹了麻烦。”
阿素点头赞同道:“确实,这些天我家铺子天天被四凤家闹,我如今算是怕了她们家了。”
说话间,三人出了阿素家米粮铺子,阿素将搁在一旁的木板一块块镶在铺子外头,直接关了铺子。
三人赶到四凤家门口的时候,四凤家外头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了,不过因为涉及蛊虫、蛊毒,大伙都不敢靠太近,在四凤家外头远远地观望着,有几个胆子大些的时不时上前打探一二又迅速退回去。
好一会儿,四凤家中传出惊呼声,有胆子大的赶紧上前去探听。
好一会儿,那人才出来,“哎呀呀,那个黑冲寨的小阿妹了不得啊,真的取出了四凤肚子里的蛊虫,是一只黑蚂蚁,从四凤肚皮上钻了出来,血呼啦的,真是吓死人了,这会儿,那黑冲寨的小阿妹正在给四凤肚皮上的伤口上药呢!四凤已经不疼了,那小阿妹可真是厉害啊!听说她阿婆是黑冲寨的草蛊婆,这黑冲寨的草蛊婆孙女都这么厉害了,那草蛊婆还不得比巴代厉害了?我看明年的斗蛊大赛啊,巴代怕是要换人了……”
“走吧走吧,都是些胡说八道的。”似玉见张岚莺脸色有些难看,便拉了张岚莺离开。
张岚莺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胡说八道的,可张晓羽突然来这么一出,谁知道她们家是不是想去争一争巴代呢,想当巴代很正常,可用这种下作手段去博名声,张岚莺很是瞧不上,这会儿脸色臭得不行。
连阿素都发现了不寻常,忍不住道:“岚莺,你怎么了?”
张岚莺摆摆手道:“没什么,就是知道有些人干了不要脸的事情,我就特别不爽。”
阿素一把挽住张岚莺的胳膊,很有找到志同道合的姐妹的意思,道:“是吧,我也觉得,就是看不惯有些人不要脸!”
张岚莺狠狠地点头。
……
似玉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互动,有些哭笑不得,显然这两人说的“不要脸”的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人,却丝毫不影响两人一路骂骂咧咧地回了米粮铺子。
三人刚一起将阿素家米粮铺子的木板门一块块打开,人刚进米粮铺子,都还没来得及坐下,小石桥那边就呼啦啦跑来好几个人,神色慌张,还一边喊着:“四凤死了,四凤没了……”
刚要坐下的三人一下子站直了身子,阿素更是直接朝外头喊道:“刚才不是说已经取出了蛊虫吗?怎么突然又死了?”
那人见问话的是阿素,显然平常认识,停下脚步道:“是啊,取出来一个蚂蚁蛊,上药的时候才发现,四凤肚子里还有一只蛊虫,本来那蛊虫还没发作,取蚂蚁蛊的时候惊动了那只蛊虫,那蛊虫好生厉害,直接开始啃咬四凤的内脏,四凤已经疼断气了,如今那黑冲寨的小阿妹被四凤家里人扣住,要她给四凤偿命,四凤家里这会儿正闹呢,那蛊虫还在四凤肚子里乱窜,都能看见四凤肚皮在动,太吓人了,我先走了,可别被那跑出来的蛊虫再伤了人,阿素,你赶紧关了铺子吧。”那人说完就跑走了。
陆续有人从小桥上跑来,阿素已经开始将铺子门口的木板镶上开始关门了,似玉一时没了主意,“岚莺,怎么办?”
张岚莺想了想,取下腰间一个小竹管,拔开塞子,一直蜜蜂从竹管里探头探脑地爬了出来,打量了一番四周,小蜜蜂直接爬出小竹管振翅而去。
张岚莺转头对似玉道:“走,我们去看看,我大姑收到消息,大约傍晚能赶到这边。”
似玉点头,有巴代在后头,她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只管大胆地去看看蛊虫到底有多厉害。
正在关门的阿素动作一顿,“你们还要去看?要是那蛊虫伤了你们怎么……”话未说完,想到这二人也是黑冲寨的,便止住这话,道:“你们是不是也会蛊术?”
似玉摇头,张岚莺直接道:“不会!”脚下的步子却并未停留。
阿素眼见这两人就要走远,咬咬牙,一跺脚道:“你们等等我!”说着加快了手里关门的动作,很快就追着二人去了。
张岚莺带着似玉和阿素刚赶到四凤家门口,四凤家里人正扭着张晓羽和张青莲要去见官。
“朝廷不是正好派了大官来这边吗,走,见官去,见个大官去,看看大官要不要你们偿命!”说话的妇人头发都散了,显然刚才少不了一番撕扯。
被四凤家里人扭压着的张青莲和张晓羽,此刻也好不到那里去。
张青莲冷声道:“你们家四凤本就中了蛊,若不是晓羽好心来解蛊,你们家四凤迟早也会没命,凭什么要我们偿命?”
“凭什么?你说凭什么?若不是你们动了四凤体内的蛊虫,她这会儿还活着呢,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我们总有机会找到厉害的巴代来解蛊,我可是听说了,你们连草蛊婆都谈不上,不过是懂些皮毛,就敢来骗银子,如今害了我家四凤的命,休想逃走!”
“谁说我要逃了……”挣扎间,张晓羽忽然看见了人群中的张岚莺和似玉,双眼发光,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似玉和张岚莺还来不及往后藏一藏,张晓羽就开始大声喊道:“岚莺,救救我,救救我和青莲姐。”
张晓羽的呼唤显然并没有让张岚莺和似玉又分毫的动容,甚至加快了撤退了动作。
张晓羽也管不了许多了,直接朝四凤的阿娘的道:“岚莺的大姑是巴代,你去快去求岚莺找巴代,巴代或许能救四凤。”
四凤的阿娘顶着一头鸡窝乱发,有些茫然看向人群。
张晓羽赶紧示意张岚莺她们所在的方向,“呐,就在那里,那个穿蓝色衣裳手上戴着一对银镯子的阿妹!”
随着张晓羽的喊声,那个方向的人群纷纷侧身让开,张岚莺和似玉就这么直接暴露在人前。
四凤的阿娘几乎不用想也知道哪个是张晓羽口中的岚莺了,听说这位阿妹的大姑是巴代,四凤的阿娘想也不想就朝张岚莺扑了过来,在张岚莺跟前跪了下去,“岚莺阿妹,救救我家四凤吧!”
张岚莺一脸严肃道:“苗疆蛊术素来就是谁施下的蛊,谁来解,巴代是厉害,可再厉害也还没到可以解别人的蛊的地步。”
说完,张岚莺上前搀扶起跪在地上的四凤阿娘,指着张晓羽道:“她既然可以解别人的蛊,那么还是直接让人去请她阿婆来解蛊吧,晓羽的阿婆是我们寨中的草蛊婆,多年前曾因给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施蛊,寨中苗民从此越发不敢靠近,没想到,如今这位草蛊婆的孙女竟然能解别人的蛊了,可见教她的人更厉害。想救人,还是快去求晓羽的阿婆吧。”
张晓羽面色一白,哆嗦着嘴唇道:“岚莺,岚莺,你,你竟然……”她没想到,张岚莺居然将多年前的旧事,黑冲寨的苗民都一直瞒着的旧事,在这里就这么公布开来。
张岚莺知道张晓羽想说什么,走到她面前道:“自己惹下的事情就要自己平息,平息不了,就不要惹事,更不要胡乱攀出巴代,巴代是守护苗寨,甚至守护咱们苗疆的,不是替你平事的。”
张岚莺这话说得义正言辞,一盘围观的苗民们也都转过神来,对啊,巴代啊,什么时候见过巴代来处理这些巫蛊小事的,这种解蛊的事情自然是去找草蛊婆啊!
四凤阿娘转身盯着张晓羽,似是想到了什么,指着张晓羽的鼻子骂道:“施蛊者才能解蛊,你不过是草蛊婆的孙女,还没成为草蛊婆,就能解了四凤的蛊,你说,四凤的蛊是不是你施的?是你给我家四凤下的蛊,只不过你没想到,还有别人对我家四凤施蛊,你只能解了你的蛊,却对别人的蛊束手无策,对不对?”
四凤阿娘突然这般头脑清楚起来,她的分析头头是道,更是让在场的苗民纷纷点头认同。
张晓羽被按着跪在地上,脸色惨白一片,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张青莲,见张青莲正木着一张脸,像是从未认识过她一般盯着她看,张晓羽哭着道:“青莲姐,是你告诉我的,说四凤在夜学里勾搭京城来的贵人,丢了我们苗家阿妹的脸面,我才去下蛊的,今天也是因为四凤家给解蛊的银两多,我想着青莲姐你正缺银子,这才来解蛊的,我施蛊也是听了青莲姐你的话,解蛊也是为了给青莲姐你挣银子的,青莲姐……”
“啪!”一声脆响结束了张晓羽的话。
张青莲挣脱钳制,用力甩了张晓羽一个耳光,“我是缺银子,我是穷,可我还没穷到要你害人挣银子来接济!你这是早就预谋好了吧?刚才我在那边卖绣品的时候,可没人提起四凤家请人解蛊给多少银两,是你不断跟人打听,集市上就这么些乡亲父老,在场应该有人记得你打听银两的事情,你打听完银两又打听四凤症状,我现在想着,你那会儿是装模作样打听四凤中蛊症状的吧?然后你就说你能解,我当时还纳闷呢,你叫我别担心,没事,我让你等会儿,找岚莺她们商量下,你却根本不听,现在出事了,你说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张青莲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青红交加,显然,被当众说缺银子让她很不好受。
“让让,让让!”一队衙役带着大刀过来了。
为首的衙役大声道:“出了什么事情?集都不赶了,聚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话显然是冲四凤阿娘和被压着跪在地上的张晓羽、张青莲问的。
四凤阿娘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大老爷,替我家四凤做主啊!”一声呼喊后,就简单明了地将事情说了清楚,“如今我家四凤已经没气了,可眼睛还能动呢,这叫个什么事啊?大老爷替我家四凤做主啊!”
“没气了,眼睛还能动?”衙役显然是头一次听说这情况。
在场的苗民起先只知道四凤没气了,都以为四凤死了,这会儿听说人没气了眼睛还能动,瞬间只觉得汗毛倒竖,炎炎夏日竟生出一种寒从脚起地感觉。
似玉也愣住了,她刚才还在奇怪,人都没气了,怎么还想着找巴代救人呢,似玉还以为又是她不懂的领域,以为巴代是不是还能从阎王手里抢人什么的,这么说来,那四凤应该就是还没死了,所谓的断气了,大概是气息很微弱了吧?毕竟这个时代只能用手在鼻子下探探鼻息而已。
四凤阿娘红肿着眼睛道:“还求官爷做主,我家四凤与这位阿妹素不相识,她却对我家四凤施蛊,就是依着苗疆的规矩,也没有这样办事的,何况她根本就不是草蛊婆,才刚略懂些蛊术就开始这般害人,往后若是习得蛊术,岂不是人人自危?”
衙役立刻挥手道:“带走!”
似玉倒是对四凤的阿娘刮目行看了,这妇人不一般哪。
衙役们都是朝廷的人,大多都不是苗民,朝廷只在一些小镇上设了些小衙门,苗疆有苗疆的那套规矩,通常有点什么事情,苗民多是找草蛊婆解决,甚少去衙门,像这种赶集时候出乱子,衙役们也只是例行公事来询问一二,多半都是让苗民自己解决,毕竟衙役们多半不是苗民,谁知道这些苗民是不是有相熟的草蛊婆,若是惹了这些苗民,被施下蛊,衙役们岂不是冤大了?他们那点月银还不足以让他们那般卖命。
四凤阿娘的那番话,却是说得衙役们不敢不管了,谁敢放任这样的人习成蛊术?
张青莲朝张岚莺和似玉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任凭衙役拉着踉跄离去。张晓羽却朝抓她的衙役啐了一口,道:“天家走狗也配抓我,我阿婆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等着肠穿肚烂吧!”
话音刚落就被衙役一巴掌扇得脑袋偏至一旁,嘴角也破了。
似玉看着都觉得疼,张晓羽却依旧倔强地扭头盯着那衙役,“我记住你的样子了!”
那衙役被张晓羽那眼神唬得一愣,反应过来,又是一巴掌招呼过去,“吓唬人是吧?行,老子等着你阿婆来收拾,在你阿婆来收拾老子前,老子先打个够本!”说完“啪啪”又是两巴掌招呼过去,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
张晓羽吐出一口血水,有牙齿混在血水里被吐在地上。
为首的衙役止住了动手的衙役,“先回衙门,贵人还等着呢。”
于是一群衙役压着张晓羽和张青莲,身后跟着四凤的阿娘,再后面是看热闹的苗民,一众人哗啦啦朝衙门行去。
似玉、张岚莺以及阿素自然也在人群中。
到了衙门,张晓羽被衙役用绳子五花大绑地捆了压在公堂上,一旁是跪着的张青莲,大概是见张青莲一直很配合,衙役们倒没有对她五花大绑。
堂上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男子,生得眉清目秀,一脸贵气,衣裳却并不是官府的官府,似玉正纳闷,这镇上公堂上的人居然这么年轻,就听身边的阿素惊呼道:“那不是京城来的大官吗?”
“谁?”似玉心头一跳。
阿素一边用眼神示意,一边暗戳戳伸出手指指了指公堂中间那位,道:“就是那位,他身边那位穿紫色衣裳的是他阿弟,他叫他阿弟为皇弟。”
似玉和张岚莺朝公堂上那位看去,阿素又嘀咕道:“也不知道他们天家人怎么想的,这么大热的天,居然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也不嫌热。”
似玉看了眼在场大多都是短袖或者半袖的衣着,只堂上那两位是长袖,外头还罩着件外褂,看着确实与众不同。似玉忽然有些庆幸自己穿越成了苗疆女子,夏天可以穿短袖,不然像那两位那般里三层外三层的,非得热死不可。
堂上的皇子先听人禀明了情况,听说这事还与自己有些瓜葛(四凤是因为想与他亲近才遭人施蛊),拧了眉头道:“四凤姑娘并未作出阁的事,只是对京中事宜十分好奇,时常跟本王打探,还望各位往后莫要再胡说,切莫坏了四凤姑娘的名节。”
说完,又吩咐身边的人道:“派随行御医去看看四凤姑娘是何情况,张榜为四凤姑娘重金寻一位能解蛊的苗疆草蛊婆。”
身边的人得令立刻去忙。
堂上的皇子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张晓羽和张青莲,道:“将张晓羽关押起来,等她阿婆来赎人,那位叫张青莲的姑娘,就放了吧!”
朝下面衙役摆摆手,“散了吧!”说完起身离开了。
散了?
似玉看得一脑门问号,都不见他审一审堂下跪着的张晓羽,就听衙役报了情况,就散了?
审案、审案,不审一审,怎么叫“审案”?这与她上辈子电视里、书里看到的都完全不同啊!
可转头看身边的苗民群众,大家似乎习以为常,还纷纷称赞道:“京里来的大官就是不一样,这么快就办完了!”
“那是,你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人!”
似玉的脑门上全是“……”
回去的路上,阿素也有些失魂落魄,喃喃道:“我们明明都看见四凤往京城那位大官跟前凑,脸上全是谄媚,怎么竟然是误会了?被误会了,四凤怎么也不解释,还一副她就是喜欢京城大官的样子?为了让我们一起跟着她被土家阿妹嘲笑吗?”
似玉还在想着案子不用审的公堂,还有突然出现在小镇的两位皇子,张岚莺则看着天色,想着她大姑什么时候能到镇上,阿素的喃喃声并没有人回应。
三人一路都各怀心事,并没有任何交谈,在经过阿素家米粮铺子的石桥上时,迎面走来几个衣着打扮一看就是皇子身边的天家人,似玉无意瞥了一眼,刚收回目光,就听见其中一人道:“这苗疆姓陈的根本没几家,叫陈念的姑娘我翻遍了户籍册也没找到。”
另一人道:“苗疆除了登记在册的镇子上的熟苗,还有山里的生苗,他们一直都没觉得自己是天隋国的人,他们的户籍也根本没登记在朝廷这里的户籍册中,上哪里去查啊?”
……
后面两人还嘀咕了什么,似玉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只听见了熟悉的名字“陈念!”她都快忘记了的前世的名字“陈念!”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人在寻找“陈念”?是巧合吧?总不能是寻她吧?似玉的心“砰砰”乱跳。
第30章
似玉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阿素家的米粮铺子, 心里全是那几个人的对话,这些人在找“陈念”,似玉直觉那是在找她, 可她如今是似玉呀,上辈子的话, 她好像还没有那么要好的朋友吧?而且,穿越这种事情, 难不成还有同伴?若是同伴的话, 对方怎么知道她的?她怎么对对方毫不知情?
似玉突然生出后悔,她怎么就没拉住那几个人问问呢?她刚才怕是傻掉了吧?
张岚莺和阿素说了几句话,很快发现了似玉的不对劲, “似玉,怎么了?”
似玉没有回应, 张岚莺又叫了一声,还戳了戳似玉的肩膀, 似玉这才听见,“啊?”
“你想什么呢?我叫你,你都不应。”
似玉斟酌了一番道, “刚才石桥上过去的那几个朝廷的人在找人?”
张岚莺和阿素一直在讨论着四凤中蛊的事情,突闻似玉这番话, 两人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一番面面相觑后,张岚莺道:“朝廷的人在找什么人?”
似玉道:“我刚才听说,他们在找一个叫陈念的。”
还不等张岚莺说话,阿素立刻道:“哦,你是说陈念啊, 那两位京城来的大官,一到这边, 没几天就开始找陈念了,我们都说了,咱们苗疆这边,都是张、吴、石、龙、隆这些姓氏,没多少姓陈的,他们要找的人多半不在苗疆,土司城那边指不定能有,他们找了几天就没找了,怎么,现在又开始在寻人了?”
似玉摇头,“就刚才从石桥走过来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说是在找陈念。”
张岚莺道:“难不成你认识叫陈念的?”张岚莺觉得,似玉不像是多管闲事的,刚才都那般出神了,根本不像是好奇。
似玉道:“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来了。”这也不算说谎,她刚听见陈念这个名字的时候是真的没反应过来,这些日子她为了让自己尽早适应新身份,生怕露出什么马脚,被草蛊婆、巴代以及土家梯玛给捉了去,似玉真的已经将完全自己当做这个时代的人了,至于“陈念”,如今都可以说是前世种种了。
阿素笑道:“这个名字我也觉得耳熟呢,哈哈,似玉,你要是想知道他们找陈念做什么的话,夜学的时候可以去打探一下的,嗯,这样的话,今晚咱们就去学刺绣吧,跟皇宫里那位嬷嬷学,嬷嬷是皇子身边的人,知道的也多。”
似玉点点头,也不好在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毕竟自己如今是似玉,至于“陈念”已经是前世种种,她可不想再被人发现了什么了。
张岚莺和阿素又将话题拉回四凤的伤势和蛊上去了。
“岚莺,你说,四凤都那样的,能等到解蛊的人出现吗?京城那个大官也真敢,还派御医去治疗四凤,要是御医看过后,四凤彻底没了,他不怕四凤阿娘讹他吗?”阿素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张岚莺倒也耐心,一一解答着,“蛊虫嘛,若是四凤体内的蛊虫已经发作了,四凤内脏要是已经被蛊虫吃了,就是解了蛊,四凤也活不成了,不过是死得没那么难看而已,若是蛊虫还没开始吃四凤的内脏,只是在里头一番作乱,等解了蛊,四凤休养些时日就能痊愈。至于京城那位,四凤都那样了,他派的是御医,四凤阿娘不是糊涂人,怎么可能与朝廷作对,人家可是皇子。”
阿素连连点头。
似玉却觉得皇子不会那么好心,一个普通苗女被蛊虫伤了,皇子还能好心到派御医去医治?只是这种话她不好说,毕竟她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基于前世的那些小说和电视剧来的。她如今不过是和张岚莺她们一样,都是未曾远离过苗疆的苗家小阿妹,哪里会懂得皇家人是个什么脾性。
似玉也跟了一句,“是的呢,人家可是皇子,他有什么好害怕的。”
四凤家那边一直没传出什么大动静,似玉几人觉得,四凤应该还活着。
眼看着日头偏西,张青莲背着背篓,有些神情恍惚的从石桥那边走来。
似玉没有作声,张岚莺从米粮铺子走了出去,朝张青莲挥手喊道:“青莲,这里!”
张青莲眼中闪过意外,虽然她被当堂释放,可例行的登记还是要做的,她被衙役问了好一会儿,才算完成。
张青莲想到一路上张晓羽对自己的热情,心有不甘,想找张晓羽问些话,却被衙役拒绝了。
失魂落魄地出来,外头已经没有了人影,张青莲苦笑,她失望什么呢?她一路上对张岚莺夹枪带棒的,然后又糊里糊涂地跟张晓羽做了这样的事情,难道还奢求张岚莺等她?
张青莲觉得,换做是她,她要是张岚莺的话,这会儿应该回黑冲寨了,将她和张晓羽的事情告诉草蛊婆和巴代。
如果张岚莺真的那么做了,张晓羽还有个草蛊婆阿婆护着,寨里的人明面上不敢对张晓羽怎么样,可是她呢?只怕寨子里的人还没怎么样,她家里人就能先撕了她吧?
一生要强的张青莲,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沦落到要被家人生撕,要被寨子人唾弃的地步,可她真的是无辜的啊,她是真没想到张晓羽敢给人下蛊,还敢去解蛊,最后捅了篓子还敢攀扯巴代啊……
这会儿猛地听见有人叫她,张青莲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看见是张岚莺,张青莲有种抓住救命稻草的喜悦,“岚莺!”
原来岚莺在这里等着她?
原来岚莺还没去寨子将这些事情报给草蛊婆和巴代?
“这边!”张岚莺又招了招手。
张青莲快步朝张岚莺走去,有些忐忑道:“岚莺,你们是在等我吗?”说完又快速朝似玉看了一眼。
张岚莺点头,“是的,我想知道,你和张晓羽怎么回事?你跟她说过什么?她又同你说了什么?”
张青莲眼眶立刻就红了,道:“我方才就说了,就是那日,我们在米粮店听阿素说了四凤那些事情,晓羽当时等在外头,不知道,回去的路上我就跟她提了一嘴,当时你们也都在,后来赶路,我也没再说什么了,再往后,大家忙着林贵叔的丧事,我还要给家里做饭,闲着的时候都在绣花,跟晓羽并没有往来,我并不知道她给四凤下蛊的事情。今天我原本没打算等你们的,是晓羽拉着我在寨口等你们,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做。”
说到后面,声音都哽咽了。
张岚莺拍拍张青莲的肩膀,“你别难过,我信你。你今天出来是打算赶集完也去夜学吗?”
张青莲点点头,“原本是这么打算的,我想去看看阿素说的那位皇宫里的嬷嬷有什么新的花样子和针法,不过。现在……”
显然,张青莲已经完全没了学新针法和新花样子的心思了。
“那你现在是回去还是等上完夜学再走?”似玉道。
张青莲道:“我想先回去了。”她原本是打算和张晓羽一起住一晚店的,如今张晓羽被抓了,似玉和张岚莺必然是住一间,她可没有那么多银子自己住一间房,何况,她现在心里很乱,也没法学什么了,只能下次有机会再来了。
张岚莺便道:“路上小心,要是路上遇到我大姑,你全当什么都不知道。”
张青莲惊了下,“你是说,巴代要来?”
张岚莺点点头。
张青莲几度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转身离开了。
等张青莲离开后,阿素道:“你们打算住店?”
似玉点头。
阿素道:“住什么店啊?住我家就可以了,就跟我一起睡吧,我那屋子可大了,床也挺大的,还有个小榻,你们就别浪费银子了,而且这段时间我阿娘带着我阿弟去帮我舅舅家忙农活了,院子里安静着呢。”
似玉朝张岚莺投去小跟班的眼神,张岚莺道:“成,到时候多少也给你补点住宿费,不能白住那么久。”
阿素笑道:“别别别,往后你们采买米粮多照顾我家铺子的生意就成,正好这几天你们能给我做个伴。”
……
傍晚的时候,似玉和张岚莺主动承担了买菜做饭的任务,三人在阿素家米粮铺子吃了些东西,阿素还给她病倒的阿爹送了饭菜,三人又继续一边看铺子一边闲聊。
似玉和张岚莺一直注意着街头的动静,始终没见巴代的身影,眼瞅着到了去夜学的时辰,两人便跟着阿素关了铺子,朝着夜学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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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兄,你怎么还在替太子找什么陈念?”十二皇子高天俊听了侍卫的回禀才知道四皇子还在找人,很是有些不满与不理解,“咱们现在都已经到苗疆了,我现在天天都担心得要死,生怕哪天醒来就中了蛊,你都不担心吗?怎么还有心思寻人?再说,之前不都翻过一次户籍了吗?”
四皇子高天伊紧了紧轮椅上的手,将轮椅往前转动一下,道:“太子大哥吩咐的事情,我们自当要好好做。”
“啧!”十二皇子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一边向周围扫了一眼,快步走到四皇子的轮椅旁,一把按住四皇子推轮椅的手,道:“四哥,这里很空旷,并没有别人,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四皇子看了眼被十二皇子按住的手,有些无奈得叹息一声,低声道:“十二弟,我们为什么会被派到这里来负责苗疆和土司城夜学的事情,你想过没?”
十二皇子再次瞥了眼周围,很是不爽道:“还能怎么样,不就是太子瞧我们不顺眼么?”
四皇子嘴角轻扯,“太子瞧我们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往常他同父皇说我们的时候,也没见父皇真的发落我们,可这次却……”
四皇子收在宽大袖子下的手逐渐收紧,他的腿摔断了,还没养好,父皇却听了太子的话,让他们来苗疆负责办好夜学,让苗家和土家都来学习千隋国的文化。
苗疆和土司城一直在千隋国和赤明国的交界处,在赤明国人的眼中,苗疆和土司城是千隋国的,可只有千隋国自己知道,苗疆和土司城的人多半住在深山中,根本不听千隋朝廷的,只有少数在镇上的苗民和土家人如今差不多能听朝廷的。
十二皇子也很是纳闷,“四哥,我最近听说土家梯玛能捉精灵,一个人性情大变,多半是因为被精灵附体,你说,太子他……”
四皇子眉心一跳,“父皇让我们过来,是让苗家和土家多学习咱们千隋的文化,你倒好。”千隋文化还没传扬好,倒先受了苗家土家的影响了。当然,后面这话四皇子没有说出来,不过十二皇子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四皇子的意思。
十二皇子直接在四皇子的轮椅边蹲下身来,道:“四哥,先别管谁学谁,有用就成,反正我觉得太子有些不对,我不信一个好|色成性的人,一觉醒来就真的能再也不碰女人了!”声音低到几乎是耳语了。
诚如十二皇子所说,千隋的太子好|色成性,因生母元后是皇帝的结发妻子,与皇帝感情甚好,元后去世后,皇帝将对元后的爱都寄托在太子身上,有了皇帝的溺爱,太子逐渐长歪。
但太子的这些行为,在皇帝眼中,就是那些宫女勾|引太子,皇帝处置了不少宫女,只觉得,太子再长大些自然会懂事。
而且太子除了好|色些,别的方面也确实挺出色,骑射、读书,在众皇子中都是翘楚,当然,这其中不乏有个别皇子藏拙。只是一到晚上,太子府就……
前不久,太子醒来,直接将睡在身边的小宫女赤条条地扔了出去,自己也光着身子跑出了寝宫,吓得太子府值夜的内侍们跪了一地。
太子夜里叫水次数多,晚上烧水的、抬水的、打扫内间的得不少人手,因此这候着的内侍们也就不少,太子这一通闹腾,这群人都吓傻了,以为太子发疯了。
所幸太子很快收敛了情绪,恢复了正常,只让人将寝宫里的宫女都带了下去。
从那夜开始,太子再未碰过女人。
皇帝很是欣慰,他看的好大儿,终于“长大懂事了”!
之前,皇帝没提起给太子纳妃,后宫与朝臣们无人敢接话,谁愿意将女儿嫁给这么个荒[淫无度的太子?这样的太子他们担心熬不到登基那天,何必白费个女儿,还成为众矢之的。
如今,见太子“改邪归正”,已经有朝臣开始递折子,请皇帝将太子妃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皇帝倒是跟太子提了一嘴,可却被太子直接拒绝了,太子的原话是“谁都别想打我精[液的主意,女人也不行!”
皇帝听得嘴角只抽抽,“说的什么混账话!你都不考虑子嗣吗?”抬手就让身边伺候的人全退下了,父子两促膝长谈。
再出来,皇帝竟一脸欣慰,再不提“子嗣”一事了。
从此之后,太子白天读书、习武,晚上按时休息,俨然成了皇帝曾经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只是于吃一事上,太子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碰到好吃的,他真能将自己撑到打嗝,让皇帝很是头疼。
皇帝也不敢过度矫正,毕竟“太子好吃”总比“太子好[色”说出去好听多了,他可不想一通教育下,太子又变回原来的模样。
在皇帝和朝臣眼中,太子是“越来越好”了,可在这些皇子们看来,太子是越来越“邪门”了。
原先在京中,十二皇子还不敢这般直白说出来,如今来了苗疆,听说了巴代和梯玛的各种本事,十二皇子越发觉得,太子是被精灵附体了。
不光是十二皇子,四皇子也有这般猜测,只是没说出来而已,这会儿十二皇子先将话挑破了,四皇子便道:“所以我们更应该帮助太子大哥寻出他想找的那位叫陈念的姑娘。”
十二皇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有些懵地快速眨着眼睛,思索一番,他终于明白了四皇子的用意,朝四皇子伸出一个大拇指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还是四皇兄想得周到!”
转念一想又道:“只是,苗疆似乎甚少有人姓陈,四皇兄觉得,山中的生苗有叫陈念的苗女?”
四皇子道:“不找找怎么知道有没有,七月□□日苗家有歌会,七月十三土家有合草心,再往后七月十五土家苗家都要过鬼节,这几天我们多派人去瞧瞧,山中那些生苗和土家姑娘们都会出来,指不定哪个节日中我们就能找到陈念。”
十二皇子听了双眼发光,“四哥厉害了,居然将苗家和土家的节日摸得这般清楚,说起来,苗疆和土司城这些人都没事情做嘛?这节日一个接一个的,他们这个月岂不是都在过节和准备过节中了?都不用农忙了吗?”
“你多看看这边人怎么生活不就知道了。”
……
十二皇子推着四皇子的轮椅,一边闲聊一边朝夜学方向行去。
十二皇子推着四皇子赶到的时候,似玉她们已经在跟着嬷嬷学刺绣了。
夏日闷热,教习刺绣的屋子门窗大开,外头燃着几盆驱虫的药草,两位皇子在教室外头,被驱虫的烟一熏,便咳嗽了几声。一出声,屋子里的人都看了过去。
似玉也不例外。她一眼就认出了屋外是白日里在公堂上见过的皇子,只是没想到,白日里那位高坐在公堂之上的皇子居然是位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连出行都需要别人帮助。
看到身后推轮椅的也是皇子,似玉只觉得,这两兄弟感情还挺好。
似玉一边想着,一边随着众人一起起身朝门外的两位皇子行礼问安。
教习屋子里响起不甚齐整的声音,“见过两位皇子。”
四皇子抬眼扫去,几乎一眼就认出其中有两张新面孔,道:“大家不必多礼,你们继续,我只是闲来无事,过来看看。”
四皇子说话的时候,与教习嬷嬷眼神相遇,教习嬷嬷轻轻摇头,四皇子便与十二皇子离开了。
十二皇子轻声叹息,“我早就说了,苗疆哪里会有什么叫陈念的女子。四哥,还要去教习识字那边的屋子看看吗?”
四皇子点头。
自然再次无功而返。
“四哥,我们明日要不要换个小镇?”十二皇子道。
“再等几天,看看这几天有没人高人能来给四凤解蛊。”
十二皇子点头,“也对,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见过苗人中蛊解蛊呢,四哥,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些苗人故意避着我们?不然我们都来了这么久了,也去了许多小镇了,不至于一次都见不到吧?”
四皇子没有说话,因为他早就想到这些了。
在四皇子看来,这次那个张晓羽明显是半吊子水平,大概是很多规矩还不太明白,所以才会这时候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下蛊。他倒是好奇,如今四凤中蛊的事情已经闹大,她所中的另一种蛊有没有人出来解蛊,不是都是苗家遇到外人的时候会格外团结吗?
苗疆有三个县城,县城设有县衙,有县令驻守,至于下面的各个小镇,由县衙派衙役组成小队轮番值守,每十日换一队人马。
四皇子一行人从沅水县过来永绥县的,原本是让他们住在县城的,毕竟镇上条件十分简陋。
不过,四皇子有自己的考量,从沅水县过来后,就执意跟着换班的衙役住在了沱水镇。没想到才没几天,还真让他见到了苗疆被下蛊的四凤。
原本是被迫来苗疆跟进“夜学”这种芝麻小事,四皇子甚至觉得这是太子故意刁难他们,不过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夜学”的意义所在了,头一次,四皇子生出对太子的佩服之情,所以,他更想知道,太子想要找的那个“陈念”到底是何方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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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玉对绣工兴趣不大,她其实更想去另一边学识字,这趟不过是想见识下宫中的嬷嬷,也因为是头一次过来,和张岚莺她们一起能有个伴。
一堂课下来,这些苗家阿妹以及附近土司城的土家阿妹们一直围着那嬷嬷,大伙学得十分认真,似玉根本没有机会去打探“陈念”的事情。
散学后,张岚莺和阿素收获颇丰,一路叽叽喳喳讨论着刚学的针法。
到了阿素家米粮铺子的时候,三人正合力推出铺子门的第一块木板,身后就传来张启秀的声音,“岚莺、似玉!”
张启秀穿着苗家常服,背着背篓,身后跟着低着头的青禾。
张岚莺欢喜道:“大姑,你来了!”
“巴代!”似玉恭敬唤道。
听到这称呼,一旁的阿素紧张又激动,一时竟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张启秀应了一声,道:“我在来的路上遇到青莲了,这边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了,四凤家在哪里?”
“四凤家就在石桥那边,大姑,你知道她中的是什么蛊吗?”张岚莺有些担忧道。
张启秀眯眼,抬起左手,用大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上来回掐着,没几个来回,突然睁眼瞪向似玉,“你炼了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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