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修)
徐瑾瑜随后才想起自己在放年假之前, 与山长给了各位同窗们一份怎样的新年贺礼,一时尴尬的笑了笑:
“也,还好吧。”
不得不说, 徐瑾瑜是有那么一丢丢心虚的,毕竟他拿出来的题目,是连他都觉得有些难度,且各种挖坑的。
而随着徐瑾瑜这话一出,众学子顿时脸色大变:
“也!还!好!!!”
“好你个瑾瑜,你可曾看到过鸡叫三声时的苍茫黑夜?”
“你可知一天一夜,水米不进, 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破题之法的痛苦?”
“你可体会好容易灵光一闪, 却发现失之毫厘, 差之千里的滋味?”
……
徐瑾瑜只听着点头如捣蒜, 他当然知道,他知道的不能再知道了。
可……他那不是和曾经历年的出题大人学来的嘛。
“咳咳, 诸君可是觉得这些题目太难了?”
徐瑾瑜轻咳一声, 看上去分外淡定,墨色的眸子却一片诚恳, 等众人刚一点头, 他便话风一转, 认真道:
“那诸君可知这些题目都是吾将吾在西宿藏书楼中看过的历年科举试题,结合时事变化可得?
曾经与吾在西宿的诸位同窗,做了这些题目不过两个月, 便与吾霸榜西宿红榜。
吾将这些试题与山长赶在年假之前, 印刷成册赠予诸君, 惟愿他日红榜之上,我东辰学子皆能榜上题名啊!”
徐瑾瑜说的句句诚恳, 字字认真,可随着他这话一出,众学子也有些不敢置信起来。
“只用了两个月,就霸榜西宿吗?”
“难怪吾觉得这些题目实在太难,原来还是吾学问不够扎实!”
“倘若真如瑾瑜所说,那他日科考之时,我东辰学子之名,只怕要传扬四方了!”
……
徐瑾瑜三言两语之下,众学子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一下子觉得出题人那一栏徐瑾瑜的分外可亲起来。
而徐瑾瑜看到同窗们的怨念消除,对自己接二连三的道谢,甚至还期待起了《五年科举三年模拟貳》,不由勾了勾唇,悠哉负手走出人群。
哎,他这些单纯的同窗们啊,怕是还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画饼”。
不过,画饼画的得宜,也焉知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徐瑾瑜回到了舍馆,准备收拾收拾,将自己年假期间想好的题目誊写出来。
毕竟,他不能辜负同窗们的热情嘛。
只不过,徐瑾瑜才堪堪写了一个开头,外头就传来了小厮的敲门声:
“徐瑾瑜学子可在?山长请您前去院中一趟。”
“好,就来。”
徐瑾瑜不得不停下动作,净手后踏出舍馆,朝翠微居士的黛山院走去。
等徐瑾瑜到的时候,翠微居士已经沏好了热茶等候,看到徐瑾瑜从从容容的走进来时,翠微居士还有不可置信:
“徐小友今日回书院,可曾遇到什么人?”
徐瑾瑜听了这话,扬了扬眉:
“山长是说诸位同窗吗?今日学生倒是难得见到同窗们齐聚在前校场呢。”
徐瑾瑜含笑说着,翠微居士倒茶的动作都不由一顿,试探道:
“那徐小友就不曾和那些孩子说说话?”
据翠微居士所知,那些孩子回书院后的怨念,可是连他这个山长都不敢轻易露面。
年假结束前,那些先生们因何黑眼圈?
那都是他们不但要审题,还要共同答题,探讨正确的解题思路。
先生们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人了,可也有些无法解出来的题目,最后还得去寻出题人解。
在这样的难度之下,翠微居士确信这些孩子们可以过一个极为充实的年假。
只不过,可能会对他这个送出重礼和册子上明明白白写着姓名的出题人不满罢喽。
徐瑾瑜看着翠微居士那暗搓搓打探的模样,只是风轻云淡的弹了弹衣角,在翠微居士的对面落座:
“您说什么呢?学生与诸位同窗多日不见,自然要好好说说话,亲密一二了。
同窗们都是一片赤子之心,吾十分动容,他日一定出更多的题目,帮助诸位同窗早日高中!”
翠微居士:“……”
许是徐瑾瑜说的实在淡定从容,让翠微居士都有些怀疑起自己书院的学子们一个个都是抗压的一把好手,随后立刻道:
“那徐小友近来可有新题?这些题目还需要先生们一一讲解,但书局已经可以着手印刷第二版了。”
“有倒是有,只不过学生需要两日誊写。此次的题目较之前面的题目,更为新颖有趣,想来诸位同窗一定十分喜欢。”
翠微居士都没有忍住抽了抽嘴角,他早听学子们私下里都说什么瑾瑜学子乃东辰第一非人哉,现在他算是结结实实体会到了。
因为西宿先生出题敷衍,他以一己之力,彻底改变了所有学子的学习方式!
偏偏人家这法子,十分有效,想想就让人忍不住啧舌。
“罢了,他们以后会感谢你的。”
虽然,此刻会很痛苦就是了。
徐瑾瑜端起翠微居士倒好的茶水,轻抿一口,声音清润:
“不谢也无妨,努力不负赶路人,若不言弃,他日大道必有所成,不在一朝一夕。”
翠微居士也不由笑笑:
“徐小友倒是豁达。”
二人说话间,空中突然响起一阵鸟鸣。
翠微居士抚了抚须,伸出手掌,一只鸽子便落在了他的手上。
等翠微居士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信件,认真阅览时,那鸽子已经蹦跳着去啄徐瑾瑜的手了。
徐瑾瑜只一打量,随后伸手让那鸽子跳上来,便不由无奈道:
“十三,你怎么又重了?你可是信鸽啊,再重下去就要飞不动了。”
翠微居士手下大名鼎鼎的懒鸽子十三对于徐瑾瑜的谴责充耳不闻,等发现这个熟悉的人身边少了那个投喂它的“好心人”后,毫不留恋的拍拍翅膀飞走了。
徐瑾瑜摇了摇头,没有出言谴责这只没有良心的懒鸽子。
而一旁的翠微居士拿着信件的手却不由微微颤抖起来,连徐瑾瑜都觉得不对劲儿:
“山长,您怎么了?”
翠微居士忙用袖子拭了拭有些湿润的眼角,随后将那不大的信笺递给徐瑾瑜:
“你且自看吧。这些日子吾一直庆幸那日幸好吾被清淼老儿邀去探讨标点符号之妙用,之后才发现西宿种种恶行。
回来后,吾忆起当初我东辰去往西宿的学子之中,总有些学子留在了西宿,心中好奇,这才托人打听一二,却没想到……”
徐瑾瑜心中疑惑,随后展开信纸仔细的看了起来。
鸽子传递的信件体积不会太大,那上面传来的消息上,清楚的记载这一个名叫穆衡的学子于景庆二十年离开东辰,进入西宿,却在景庆二十一年时,彻底销声匿迹。
而翠微居士这会儿面上也闪过哀痛的回忆之色:
“穆衡那孩子性坚韧,十岁父母双亡,与他那先天不足的幼妹相依为命,幸得村中的赤脚大夫关照识字采药,倒也勉强糊口。
但即便这样艰苦的条件,他也一直孜孜不倦的读书,更于十七岁时考入书院。
当初,穆衡与徐小友你一般,月月霸榜,揽获所有奖银,可吾知道他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或者说,他不及徐小友天赋异禀,可过目不忘。他有得只有一股韧劲和努力,吾是打心眼里看重那孩子的。
可惜,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抽签去了西宿改变了。”
徐瑾瑜静静的听着翠微居士的话,脑中却在勾勒穆衡此人的性情特征。
一个在逆境之中,仍能自强不息,意图突破阶级改变之人,为何能留在西宿。
他有弱点。
是他的幼妹。
果不其然,翠微居士说起那日的光景时,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孩子跪在吾面前,说他并非有意要离开书院,可是西宿允诺他,可以一直出银子,帮助他治愈妹妹的顽疾。
吾告诉他,吾亦可以资助他,助他治疗幼妹,可那孩子太过要强,他要凭自己的本事养妹妹。
且西宿里勋贵子弟居多,他还打算找机会请太医为妹妹诊治一二。
那孩子一片赤诚之心,吾纵使不舍,也只得允了,却没想到,吾没有等到他金榜题名之日。
他竟是,一去不回啊——”
翠微居士说着,情绪低沉下来,徐瑾瑜抿了抿唇:
“那,西宿的清淼居士可有拷问那韩监院?他应该有消息。”
“吾去信问过了,韩峰借着西宿的名头,短短十年,敛财百万,早在账本水落石出之日,于茅草屋中悬梁自尽。”
翠微居士说完,不由恨恨的一掌拍在桌子上:
“他做下那么多的孽,怎么敢自尽?!他怎么敢?!那么多的孩子都不知下落,他怎么敢?!!”
徐瑾瑜敏锐的察觉到翠微居士口中的字眼:
“那么多?山长是说……”
翠微居士忍着悲痛,起身去屋里拿出来了一个木匣子,里面是一沓信件:
“都在这儿了。二十六名学子,除了三名京城本地的学子外,其余都是异地求学的学子。
他们满怀抱负而来,可却不明不白的失了踪迹,吾,吾愧对他们!”
纵使那些学子当初纷纷表示自愿离开东辰,可是翠微居士仍然深觉是自己当初没有尽好一个师长的责任。
“徐小友见笑了。”
翠微居士拿起写着“穆衡”名字的那张信笺,表情沉重的放进了木匣之中。
“那山长可有报官?”
“已经报于京兆尹处,只是此事时隔多年,很多事早已不可追,吾亦不知何时会有音讯……
瞧我,好端端的和徐小友说这些做什么?本来只是想让徐小友来讨论新的题目,没想到倒是让徐小友担忧了。”
“山长说的哪里话?若是那些失踪的学子未曾离院,他日吾等也算同门兄弟。
此事今日学生既然听到,那便会放在心上,日后若有发现,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山长。”
“好。”
翠微居士轻轻点头,可是心里却并不报什么希望。
毕竟,这件事连京兆尹府接了后,都觉得棘手无比,徐小友还是孩子呢……
徐瑾瑜没想到今日回到书院后,会得到这么一个消息。
西宿书院,莫不是吃学子的?
动机为何?目的为何?
徐瑾瑜本就觉得西宿之事十分奇怪,只是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曾经的东辰学子的失踪。
不过,这里面只有三名本地的学子,且徐瑾瑜匆匆一瞥之时,那些学子大都是人际关系较为简单,且家族无力的学子。
这证明那些人还是有些顾及的,但若是按照韩峰上位的时间来算,不知十年间,会让这件事演变到什么地步。
徐瑾瑜心中有些担忧,可此事仍是一团乱麻,他需要找到线头。
十年旧案至今,该有的线索只怕早就随着时间,消磨的一干二净了。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可以耐心等。
徐瑾瑜捋了捋思绪,将这件事记下,随后又开始投入学习之中。
将基础的四书五经,以及历年考题仔细研读之后,徐瑾瑜开始盯上了东辰藏书楼的杂学。
说是杂学也不全然是,毕竟博览群书对于读书人来说,是职责所在。
曾经在承乾年间,有一位主考官家学渊源,所出题目涉猎颇杂,不知多少学子折戟沉沙。
那一年,是该地被录中学子最少的一年。
几乎,颗粒无收。
徐瑾瑜不能保证自己以后遇到的主考官都在范围内出题,所以他需要增加自己的知识储备。
回到了东辰书院之后,徐瑾瑜又回归自己曾经四点一线的生活,只不过因为手中攒着的星星太多,所以伙食大大改善。
但,因为他太卷的原因,导致一众同窗不得不被逼的更卷起来。
以至于,原本只有徐瑾瑜和宋真的舍管夜里会点灯到子时的情况,现在已经蔓延至整个乙级。
就连林浓熙先生听着这件事,都没有绷住自己严肃的脸,和云萧先生咬耳朵说起此事。
不过,林浓熙是怕这些学子太卷,伤了身体。
却不想,云萧听了这话,只幽幽道:
“山长早就让小吴大夫这两日开始研究药膳,说是听当初徐瑾瑜说什么他日我东辰学子,皆能榜上有名,精神振奋。”
林浓熙:“……”
……
东辰书院的学子们就新版五三卷生卷死,毕竟这五三谁做谁知道好!
可东辰书院之外,这本大盛开天辟地头一遭的科举学习书,却是无人问津。
青山书局乃是东辰书院下辖书局之一,以往书院里的先生有诗文、填词等作品出版,都会在青山书局出售。
而东辰书院声名赫赫,自然少不得那等无缘进入书院,却仰慕书院的读书人的追捧。
“呦,掌柜的,今个有新书啊?是哪位先生的大作?是林先生的经论,还是洛先生的词?”
来人兴致颇高的在架子旁端详着,掌柜知道此人,他名唤李章,京城人士,家里小有家财,一直仰慕东辰书院盛名,年年去考,年年不得入。
于是,平日也只有从青山书局购置一些书籍,聊以慰藉了。
当然,李家自然不会放着儿子耽搁,所以李家早早就将李章送入官学,还私下请先生教导,但李章依旧对东辰书院念念不忘就是了。
“这本书啊,可是由翠微居士亲自作序,以勉励科举学子更上一层楼的,李郎君有兴趣可以看看。”
“噢?竟是翠微居士亲自作序,那我定要买下的!”
李章说着,便迫不及待的付了银子,也等不及回家,就靠着柜台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本书很厚重,卷首乃是翠微居士亲自作序,行文清丽脱俗,字句珠玑,李章细细读完,只觉得余味悠长。
只不过,翠微居士这序为何是劝学之意?
李章怀着疑惑,重新翻看了一下扉页,这才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徐瑾瑜……这名字怎么没有听过?东辰书院莫不是重新请了先生?
不过,能被东辰书院请入的先生,一定有其特殊之处吧?也不知这位先生擅长什么?”
李章一面低语,一面翻看正文,随后直接愣在当场。
他是要感沐东辰先生的文气熏陶的!
可是现在这给他看了个什么东西?!
只看这题目,他还以为自己梦回科举了!
可不幸的是,他虽然自负学问,可却在取得秀才功名以后再无寸进,就连官学的先生也说他是学问到了,可时运不济。
以至于,这件事对他打击颇大。
他已经对于试题产生了厌恶之心!
随后,李章“啪”的一下合上书,本来想要把书丢回去,可是却想到自己已经买了,一时僵住,只恨恨的夹着书离开了。
掌柜还是头一次看到李章这幅模样离开,摇了摇头,他虽是掌柜,可书籍来源还得是翠微居士做主。
可观那李章态度,莫不是这本书犯了学子的忌讳不成?
掌柜看了几页,自觉不懂,便不再理会。
可另一边的李章捧着那本十分有分量的五三回了家后,为自己白掏了银子而郁闷不已:
“也不知是什么人写的书,这么厚一摞,垫桌角我都嫌高!”
可是,书已经买回来了,里面更有翠微居士亲自作的序,他就是买回来供着,那也是甘之若饴!
李章想起翠微居士的序言,心情才勉强好了一些,随后他又翻开了书,告诉自己只是品读翠微居士的序言。
那短短两页的序言很快就看完了,李章不可控制的看向了那第一页的正文。
方才他只匆匆一瞥,可是那行文就让他梦回科举,可是这会儿下意识的一眼,便让他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无他,这道题与他当初考乡试时的一道题目有些相似。
他就看这一道!
李章认真的看完后,随后立刻提笔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答案。
东辰书院所出的五三后面也附上了答案,他准备等答完看看自己究竟差在哪里?
而这答案,说是答案也不全然,毕竟科举时的答卷还是要考虑考官喜好的。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答案”都将解题思路、题目陷阱做了阐释。
李章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仿照他当初的解题思路以及这段时间的苦学,将其答的尽善尽美。
他这一答,可谓是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李章自觉自己已经考虑的十分完善,一定可以取得满分的成绩。
于是,他翻到了对应的答案页,然后彻底陷入沉思。
他知道他为什么科举累考不中了!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读懂题目!
“哈哈哈,呜呜呜,枉我自诩聪明,可却没想到连科举的题目都没有读懂过!
我怎么能考中!怎么能考中啊!空有学问而不会用,独守宝山而不得所,可叹啊!可悲啊!”
李章又哭又笑,捶胸顿足,连家人都忍不住担忧敲门:
“章郎,你还好吗?”
李章狼狈的抹了一把眼泪,对着门大声道:
“我没事!我就是得到了一本好书!今日我要彻夜苦读,不必准备我的饭食了!”
李章说完,重新净手,铺纸磨墨,郑重其事的坐在了桌前。
如果说,以前的他,思维只局限于题目表面,那么现在他要开始揣摩出题人的意图了。
这本五三,如同黑暗混沌中的一缕亮光,让李章只觉拨云见雾,他的思路从未这般清晰过!
“徐瑾瑜,徐先生……这个名字我记下了,他日若能再见徐先生,我定要以重礼谢之!”
李章对着五三,认真的说完,这才虔诚的重新翻开了扉页,只是这次让他惦念的序言没有留住他的目光。
李章用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才答完了十分之一的题目,这些题目可以说没有一道是无用的。
甚至有些题目,让连续考了数次乡试的李章都觉得似曾相识的程度。
李章甚至觉得,倘若当初的自己在乡试前读过这本书,他必定榜上有名!
东辰有月试,官学也有。
等到本月官学月试结束,李章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名次,有些不敢相信。
“李章,你这段时间可是家中又请名师教导了?一次进了二十名,你中间还请过假呢!”
李章还处于震惊之中,只摇了摇头:
“没有请什么名师……不,还是有一位的,此乃吾一书之师,可却胜过其他先生多矣!”
李章这话一出,同窗顿时兴趣大起,缠着李章交代,李章也不是那等心奸小人,只道:
“那青山书局里,有一位徐瑾瑜徐先生的书,让吾受益良多,诸君若有兴趣可去瞧瞧!”
李章话音刚落,只觉得耳边十分清静,等他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地面,被料峭春风吹的一哆嗦:
“咦,人呢?”
第 122 章
青山书局, 掌柜看着堆积如山的《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壹》不由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这么多的书积压,可要怎么和山长交代啊, 唉——”
时过一月,这本书一直无人问津,谁让原作者只是一个以前都没有名姓的先生呢?
掌柜唉声叹气,随后起身将这一堆书搬起来,准备放到不起眼的角落去。
可正在这时,只见远处人影憧憧,步履匆匆而来, 掌柜被惊得发愣, 还以为是京中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可却没想到, 那些人都作学子打扮, 而他们的目标——似乎是自己!
掌柜被吓了一跳,四下看着, 准备关店跑路, 可却被一只只手拦住了正要关住的大门:
“掌,掌柜哪里去?”
“小人一直老老实实, 本本分分卖书, 断没有一星半点不轨之举, 还请诸位高抬贵手……”
掌柜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可双拳难敌四手,他连忙告罪, 可却不想话没说完, 便有学子气喘吁吁道:
“听, 听说书局有一本是徐瑾瑜徐先生所著的书,现在可还有货否?”
“啊?”
掌柜整个人都懵了, 他本以为要砸在自己手里的那些书,现在被这么多人求上门?
“啊,有,有有有!这些都是!”
掌柜是个生意人,反应过来后,立刻引着学子们到了书架旁,殷勤备至的介绍:
“诸位别看这位著书先生声名不够响亮,可是这本书乃是东辰书院的山长,翠微居士亲自作序,不管是仔细品读,还是收藏都颇有价值……”
掌柜自知徐瑾瑜声名不显,所以着重介绍了一下翠微居士的大名,只不过出乎掌柜意料的是,这些学子对于序言也只是匆匆一瞥,直接进到了正文。
“嘶,这道题吾怎么觉得颇为眼熟?”
“好家伙,原来这道题是在这里有歧义!”
“这本书,这徐先生,可真是吾等学子的至宝啊!掌柜,付账!”
……
学子们直接慷慨解囊,随后便在书局旁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这一看,等到日光西沉,眼前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时,学子们这才初梦如醒,可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此乃宝书啊!”
“难怪,难怪李章一进就可进那么多名!”
“若是早有此书,我必榜上有名!”
“徐先生高义啊,这等科举至宝,竟是毫不藏私,其人品德行实在令人钦佩!”
“能写出这样玄妙题目的徐先生,一定是一位饱学多才!吾要将徐先生之书日日供在案头!”
“供书算什么,我若是高中,必将徐先生的尊姓大名刻在美玉之上,日日清香供奉,一分不少!”
学子们身披暮色,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掌柜,这会儿整个人已经都快要石化了。
他怕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一夕之间,那些学子竟是对那位徐先生改观如此之大?
掌柜震惊过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五三放在原位,没有挪动。
他总觉得,这册书怕是要带给他莫大的惊喜。
官学学子们对于这新版五三,那叫一个如获至宝,甚至连在官学的课间,都忍不住拿出来仔细品读,研究。
学子间的异动一日两日官学博士们或许察觉不出来,可是日子久了,他们就发现了不同。
比如,这些学子连吃饭休息时,都三五成群的探讨着什么。
再比如,这些学子的课业开始突飞猛进起来。
如果说,所有学子都这样子,那博士们还能自诩是自己教的好的原因,可惜这里面只有那些表现奇奇怪怪的学子。
以至于连博士们都不由好奇起来,这些学子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才能让成绩这般突飞猛进!
李章被博士叫到教学斋外的时候,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听了博士的话后,他一时犹豫起来。
五三是他近来提高成绩的利器,若是广而告之,全官学皆知,那他岂不是白努力了?
可随后,李章又想到了徐先生。
徐先生能写出一整本五三,他如何能不知道这本书的价值所在?
可他仍然毫不吝啬的公之于众,其品行着实难能可贵!
自己虽未亲见,可也知道这样的老先生一定不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自己也算是先生的学生,岂能逊色于人?
是的,李章深切认为这位大公无私的徐先生,应该是一位白发苍苍,心怀大义的老先生。
他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汇于此书,成就了他们这些学子,实在是可歌可泣啊!
李章脑中想了很多,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眼圈微红,博士都被吓了一跳:
“可是什么不能广而告之之秘?若是如此,吾便不问了。”
“不,学生告诉博士!徐先生高义,学生岂敢藏私?!”
李章的语气慷慨激昂起来,博士有些茫然,随后李章直接将五三之事和盘托出,甚至还将自己的五三借给博士一观。
“徐先生的所有题目都颇有深意,令吾等受益匪浅,若非观徐先生之书,吾甚至不知吾此前究竟因何科举失利!”
李章满怀激动的说着,而博士听了李章的话后,一时也颇为好奇的翻开了五三。
只是,这一翻,便有些停不下来了。
等到铃声响过三遍,博士这才清醒过来,随后郑重的将五三捧在手中,对李章道:
“吾等执教多年,竟是从未想过将考过的题目思路整合起来,这本书实在玄妙无比,吾需要尽快报于祭酒大人知晓!”
“先生请——”
李章随后目送博士离去,可是胸口激荡的情绪仍难平息,这一刻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这本五三的诞生象征着什么。
官学的祭酒也是经世大儒,听说其年轻时还曾在文华堂为皇子授课过,其文采学识也颇为有名。
祭酒名刘淮正,号观亭居士,值得一提的是,其与翠微居士颇有龃龉,二人明明同一时间声名鹊起,可是至今说过的话也不过五指之数。
等博士拿着五三上门之时,祭酒正在认真看着本年度学子的月试成绩,这是开年第一试,官学的博士们并未留情,这就导致有些过年时松懈的学子成绩一落千丈,看的祭酒眉头紧锁。
但等到他看到一个名字时,不由眉头舒展,自语道:
“一个年假过去,其成绩却不退反进,此子日后必有作为!”
随后,祭酒拿出李章的试卷一一看了过去,越看越满意。
“虽然做答有些青涩,可这破题思路却紧扣主题,虽不算上佳,可若能保持,他日考中贡士不成问题。”
正在这时,门外想起一阵“笃笃”的敲门声,祭酒直接道:
“进来吧,门没有关。”
博士推门而入,祭酒看到他时有些惊讶:
“文博士来此,可是有事?”
“正是,大人且看,吾发现了一本宝书!”
文博士没有忍住声音中激动的颤意,祭酒有些疑惑,随后从文博士激动到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本五三,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祭酒终于舍得将目光移开五三,他长长一叹:
“吾等曾只知传道受业,一心盼着那些孩子能学有所成,可是却从未想过,将自己的经验、破题思路等记录下来。
这本书的作者有如此妙思不说,且能汇聚这样精确的破题之法,岂是随意一人可以作出?
此事之上,吾不如其多矣!对了,文博士,这本书从何处而来,吾欲于这位……徐先生好好探讨一二,若能将此书供至所有学子学习,只怕他日吾等手下学子高中有望!”
祭酒说着,也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他当初因故离开文华堂,只能做一个小小的祭酒,可若是他日官学学子考中之人不计其数,圣上一定可以看到他!
文博士自然知道祭酒大人和东辰山长的龃龉,这会儿轻咳一声:
“咳,大人,此书乃是东辰山长印刷出版,若是您有意让学子们能一观此书之奥妙,不若直接在青山书局购买即是。”
祭酒本来爱不释手的翻阅着,这会儿听了这话,直接愣住:
“你说什么?翠微那老东西从哪儿挖来的这位能人?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简直气煞我也!”
祭酒气的“啪”的一声合上五三,在屋子里转圈圈起来。
文博士见状,缩了缩脖子,他就知道会这样,等祭酒大人一通大作之后,文博士弱弱问道:
“既然如此,那依大人的意思,这书咱们是学还是不学?”
祭酒一噎,直接拍板道:
“学!这等宝书,吾岂能因与翠微老儿的私欲错过?吾不但要学,还要让所有学子人手一本!否则他日我官学学子考不过东辰学子,岂不可笑?”
祭酒随后匆匆起草文书,让文博士去找账房在账上支银子来批量购买,一下子就将青山书局的库存清了一半。
文博士得了音讯后,这才欢天喜地的离去,这本五三不管是对学子,还是对他们来说,都是让人耳目一新,且实用性极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至宝,他如何能忍心看其埋没?
那与空守宝山而不取何异?
而祭酒等文博士离开后,又仔仔细细的看起了那本五三的内容,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还真让他发现了些东西。
比如,这些题目里那空白处留下的黑点又是何物?
祭酒思前想后,决定抽空亲自上东辰去看看这位能写出如此宝书的徐先生究竟是什么人物。
如果,能把他挖到官学来,他亲自给圣上写折子,赐其正七品训导之职!
京城官学的训导之职可非那些寻常州县可以相提并论,而这,只有他这位官学祭酒可以给!
至于翠微那老儿,他能给什么?
祭酒随后一笑,似乎已经开始畅享起来,自己和自己的新训导联手,桃李满天下的盛景了。
……
徐瑾瑜自然不知官学因为他一本五三发生的动荡,本次月试结束之后,学子们对于先生们的出题思路(套路)已经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考完之后讨论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对于这些学子们来说,他们相当于已经积累了十年内功,而现在,就是他们学习招式,让自己更加精进之时,可不是一个个激动的不得了?
以至于等徐瑾瑜收拾好东西,准备归家的一路,不少学子们都冲着徐瑾瑜一拱手,郑重道谢。
嗯,和当初圣旨被供在他的舍馆时有一拼。
徐瑾瑜一面淡定的还礼回去,一面走的更快了些。
就冲诸位同窗这满腔热情,希望休假归来后,他们看到五三貳时,也能如此吧。
徐瑾瑜的这一个月书院生涯,那是异常充实,可魏思武却不是这样了。
徐瑾瑜一出书院的大门,就被魏思武给劫走了,马车之上,魏思武大倒苦水:
“瑾瑜,你是不知道,京城十二门我都派了人去盯着,可是都一无所获。
唯一一个发现有异常的,还是一个倒卖夜香的!那收夜香的和宫里的内侍有勾结,把,把舅舅的龙遗要趁新鲜卖给城外的富户。”
徐瑾瑜本来喝茶听了这话,都不由呛了一声:
“龙,龙遗?”
魏思武看了徐瑾瑜一眼,点了点头:
“对,就是瑾瑜你想的那样。嗯,价值纹银五十两,确实值得那小贩铤而走险了。”
徐瑾瑜被魏思武这话说的,看着手里的茶水,有些喝不下去了,索性抄着手靠在马车壁上,皱眉道:
“这不应该啊,按照幕后之人那般急迫的对顾大人下手,岂会这么安静的按耐不发?”
“难不成,他们是因为顾大人没有中圈套,所以心中胆怯了?”
魏思武试探的说着,徐瑾瑜?却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如此,他们又何必对顾大人下手?凡有新规定下,大多都是前头热,后头总会寻摸到漏洞的。”
徐瑾瑜微微垂下眸子,思索其这件事的漏洞在哪里。
而魏思武这会儿却是啧了啧舌:
“反正这事儿我是有些不想掺合了,瑾瑜你是不知道我兴冲冲带人去缴获一盒龙遗之时是什么感受!”
徐瑾瑜没忍住,弯了弯眸子,换来了魏思武的控诉:
“好你个瑾瑜,我这都是为了谁!你竟也笑我!”
徐瑾瑜连忙摆手,以拳抵唇,闷闷的憋笑,可也不过一息,他便难得笑着歪在了一旁的垫子上:
“哈哈哈,不行了,本来我不想笑的,可是思武兄描述的实在是……哈哈哈!”
魏思武又气又恼,直接去戳徐瑾瑜的腰眼,他此前无意撞过一次,才知道这厮唯有这一处弱点。
徐瑾瑜本就歪在垫子上,被魏思武一作弄,笑的完全止不住,眼泪都冒出来了。
少年素日端方持重,颇有君子如玉之风,可是这会儿眼圈微红,眸光潋滟的笑眼看过来的时候,饶是魏思武都不由呼吸一滞,不忍再作弄。
“啧,今个且先放过你了!”
魏思武说的威武霸气,但下一刻就伸出手臂,让徐瑾瑜扶着他坐直身子。
徐瑾瑜方才一通笑闹,这会儿玉白的脸颊难得染上了几分嫣红,眸中水波流转,他用大拇指拭去,这才清了清嗓子道:
“没看出来啊,思武兄也是个观察仔细的,竟是在我不知情时,就握住我的软肋喽。”
魏思武哼了一声,闷闷道:
“谁让你先气我来着?”
徐瑾瑜想起这事,就又要笑,可魏思武立刻眼一横,虎视眈眈,徐瑾瑜只得将笑意压在眸底:
“不笑了不笑了,现在我们来说说正事儿吧!思武兄这段时间辛劳万分,可我仍觉得有不对劲之处,不若今日我与思武兄一同去盯一盯吧,否则我这心里也不踏实。”
“你这身子骨,行吗?”
魏思武闻言便皱起眉,徐瑾瑜想着自己今日也就考了一场月试,并没有消耗什么精力,随后微微颔首:
“我可以的,只是要劳动思武兄的人替我去家里说一声。”
“行。”
魏思武一口应下,他也觉得自己这次一无所获之事太过憋屈,别看他口口声声想要放弃,可若真是如此,又何必巴巴直接来书院门口就将徐瑾瑜带走呢?
徐瑾瑜见此,也不由眸子微弯。
旁的不说,思武兄在责任心这方面,那是没得说!
徐瑾瑜今日离开书院的早,等到他坐着魏思武的马车进入京城之时,天色还亮着。
即便是京里有名的魏少司的马车,也少不得经过一通仔细的查验,这让徐瑾瑜再度确认,顾大人一定在这事儿上又狠狠得罪了某些人。
“魏少司,耽搁您时间了!放行——”
城门小兵一声令下,马车这才辘辘前行,徐瑾瑜挑起帘子,头一次仔细的观察着城门的情况。
京城十二门,每一门都由三十名城门小兵把守,这会儿十二人持兵戈执守,另外十八人分之为二查验过路行人。
不管是勋贵还是平民,他们一视同仁,徐瑾瑜乘坐着马车经过之时,还听了一耳朵有意图去庄子的官夫人和闺阁小姐的抱怨声。
总体来说,京城守卫较之以往的严密程度,几乎翻了一倍。
当然,这只是此刻。
徐瑾瑜暗暗记下了这个数据,随后便与魏思武将马车停在了一个并不显眼的角落。
所幸大盛没有宵禁,魏思武又提前打过招呼,是以即便是巡逻的禁军看到马车上的“魏”字,也并未前来打扰。
今夜月黑风高,随着天幕的最后一丝亮光消失,不远处的城门口燃起明亮的火焰。
与此同时,城门在一声沉闷的“吱呀”声中,缓缓关闭。
远处的街道依旧热闹,只是城门口逐渐变得安静起来,这座城池从这一刻不再迎外人入内了。
因着今夜天色的缘故,马车停靠之处并未被城门小兵发觉,徐瑾瑜顺着挑开的帘子,耐心的观察着,等着。
如今正值农历二月,吹来的晚风还夹杂着凛冽。
等到亥时正,早就已经值守的哈欠连天的城门小兵迎来了换职的同僚。
“今天好晚了。”
“天真冷啊!”
随着几句低语,城门口重新安静下来,只是徐瑾瑜看着那零星的四个守卫,抿了抿唇。
“白日城门口守卫为三十名,夜里只有四名,实在太过薄弱了。”
“确实如此,但城门已关,又有禁军一直巡逻,一个门有四个守城兵将足矣。”
魏思武一面说着,一面压低声音道:
“顾大人以一己之力断了大多数勋贵的财路之后,你当那些勋贵都是软柿子任捏?
瑾瑜此前怕是未曾注意,上一任京兆尹在时,只一座城门守卫便有三十人,如此三班更迭,一门便需要九十人,十二门则为一千余人,可谓是兵将如云,可现在嘛……”
魏思武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徐瑾瑜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怕是有人用各种借口,裁减了城门守卫的人数,而此前白日之时一直都有三十名守卫更迭的,自然不能改变,那么唯一可以改变的,就只有夜里无人之时的守卫了。
这一切都是这么的合乎常理。
“那,思武兄可知这些城门守卫的人数变动是从何时开始的?”
魏思武想了想,随后直接道:
“是开年后的第一个朝会,这事儿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户部的官吏说起城门守卫之事,不知怎么掰扯的,最后让舅舅同意裁减城门守卫了。
瑾瑜这会儿问起这事儿,可是觉得不对劲儿?”
魏思武偏头看向徐瑾瑜,这会儿徐瑾瑜还在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口,那燃烧的火把跳跃的火苗,应的少年眸子晶灿。
徐瑾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声道:
“再看看吧。”
这一看,就是四个时辰,已经又到了轮值之时,这会儿正值日昏交替之时,魏思武已经看着车壁打起盹,徐瑾瑜亦觉得眼睛发涩,可他仍然没有松懈。
此前的种种迹象表明,那幕后之人一定很急于出城,而在白日经历了那样细致的盘查之后,徐瑾瑜直接排除了其白日出城的可能。
那么,他们唯一会做手脚的,就只有这个时候了。
就连这个城门,也是徐瑾瑜特意挑选的,因为其可以直达官道。
天色依旧浓重,不远处的四名守卫早就已经困乏不堪,眼看着快要轮值之时,一人突然面色一变,和同伴低语几句,去了不远处背风的城墙根。
随后也有一人跟了上去,随后响起一阵水声。
如此,守卫只剩下二人。
正在这时,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人影开始闪动,天还是雾蒙蒙的,有些不大看的清楚。
徐瑾瑜推了一下魏思武,随后捂住了他的嘴:
“看——”
第 123 章
魏思武原本睡的迷迷瞪瞪, 等他顺着徐瑾瑜示意的方向看去,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他们竟敢私开城门!”
但见那厚重的城门被开了一条小缝,方才那些人影憧憧, 竟是准备自口而出。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打更人正好经过,伴随着一声声高唱的“关好门窗,防偷防盗”,竟是正正好掩盖了那城门口的异样。
而不远处的两个城门小兵也没有发现异动,反而因为即将换职之际,精神松动, 和同伴说笑。
“瑾瑜, 你在此等候!”
魏思武直接拔出腰间悬着的忠君剑, 朝城门冲去:
“贼子尔敢!”
与此同时, 对面的小巷里也冲出来一众官兵,徐瑾瑜看着那熟悉的衣裳, 似乎是……顾大人的人。
徐瑾瑜此刻无瑕细想, 只认真端详着不远处随着魏思武为首、官兵次之的单方面围剿。
此刻,哭声, 喊声, 不绝于耳。
那两个城门小兵本就是做了亏心事, 还未短兵交接,便已经未战先降,跪地交剑。
至于方才那些人影, 这会儿借着火把的光晕, 徐瑾瑜倒也看个分明, 那赫然是一群半大孩子!
眼看着局势稳定,徐瑾瑜这才从马车上下来, 魏思武直接剑指一城门小兵:
“说!谁给你的胆子,胆敢私开城门?!若是兵乱之时,尔便是千刀万剐之罪!”
“魏少司饶命!魏少司饶命!”
城门小兵苦苦哀求,徐瑾瑜缓缓走了过来,低声道:
“天快要亮了,此事暂且不要张扬,且让京兆尹府的人把这一干都带回去审问。”
“凭什么?”
魏思武闷闷道:
“小爷等了一个多月,就让京兆尹府的人摘了桃子!”
“本官也好奇,为何魏少司会在此处?”
正在这时,那飞出一群官兵的小巷里,也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徐瑾瑜遂拱手一礼:
“学生见过顾大人。”
“顾大人。”
魏思武位卑于顾世璋,也不得不抱拳一礼。
顾世璋看到魏思武身后的徐瑾瑜时,却是不由眼前一亮:
“徐郎君,你怎会在此?”
徐瑾瑜笑了笑,简单道:
“顾大人,学生此前遇到贵千金之事后,侥幸听思武兄说起京中异状,故而推测城门有异,今日前来观察,不想……”
徐瑾瑜虽是寥寥数语,可是顾世璋却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凭只言片语,便可以推敲出自己在王氏夫妻口中下了百般功夫才撬出的话。
也难怪圣上早早就盯上了这位少年英杰。
顾世璋惊讶过后,随后大手一挥,道:
“来人,先把这些人带回京兆尹府,分开关押!”
这些孩子大都身高参差不齐,这会儿被吓得哭都不敢放声哭,徐瑾瑜眼皮微抬看了过去,只觉角落处有一个孩子似乎极为不同。
这种感觉,让他的目光凝在那孩子身上,徐瑾瑜偏头冲魏思武低语示意:
“思武兄,那个人……”
徐瑾瑜话音未落,那个孩子打扮的人直接一把将最近的一个孩子推到官兵的怀里,直接将自己用作伪装的厚重棉衣脱了个精光,生生从那开了一条小缝的城门下挤了过去。
“贼子休逃!”
魏思武得徐瑾瑜的示意,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拦住他!”
官兵不及那人动作迅速,这会儿随着城门缓缓打开,他们忙不迭的冲了出去,可外头的官道之上,已经响起马蹄声声——
“大人,追不上了!”
“大人,外面有人接应!”
官兵们跑着追出去了一大截,可人哪里比得过马,这会儿一个个累的气喘吁吁,回来复命。
眼前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魏思武也不由懊恼的一拳砸在了掌心:
“是我反应慢了,就差一息我就可以抓到他了!”
顾世璋这会儿也是脸色难看,他们这么多人在这里,竟然能让一人逃跑!
徐瑾瑜想起方才那人决绝的模样,以及其回头望过来的神情,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随后,徐瑾瑜走过去冲那群孩子问了几句话,他家中有小妹在,荷包里总有些糖果,且他生的好,温声细语的询问让一群吓得如同小鸡仔一样瑟瑟发抖的孩子们终于磕磕巴巴的回答起来:
“我,我们的同伴生了重病,药铺要一两银子才能治。”
“有人说,我们带着刚才那个人到城门口来一趟,就给我们十两银子。”
“大人,大人,我们下次不来了!”
“呜呜呜——”
都是一群孩子,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和徐瑾瑜一般大小,那双黑眸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神色戒备。
徐瑾瑜只冲着对方微微颔首,将手中的糖果都塞给最小的那个孩子,冲着一旁的官兵道:
“他们之中,不乏幼童,还望阁下步履缓些。”
那官兵早在当初寻顾五娘之时便见过徐瑾瑜,随即称是,这便慢下脚步,不再推搡。
而徐瑾瑜这会儿也重新回到沉默着的魏思武和顾世璋身旁,他将手拢在袖中,目光漫漫的看向此刻城门外的官道。
“今日这些孩子不过都是被人特意寻来打掩护的乞儿,他们的目标,应该是送那人出城。”
“乞儿?”
魏思武微微侧目,徐瑾瑜颔首道:
“是乞儿,方才我给糖果之时,那孩子的动作便是行乞之时的动作。
且,动作可以伪装,他们掌心、手指上的茧子位置也做不得假,顾大人若有疑虑,可以随意寻一乞儿验证即可。”
顾世璋点了点头,看向徐瑾瑜:
“吾自然是信徐郎君的,只是吾还以为,徐郎君要为那些乞儿求情。”
徐瑾瑜闻言一顿,却摇了摇头:
“天下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若是没有人教导他们,那不如以此事教之。
此事无论他们知情与否,也已经触犯我大盛法纪,学生相信顾大人定能处理妥当,自不必多言。”
那些乞儿既然已经被人所用,若是贸然放回去,只怕焉有命在,倒不如留在京兆尹府的大牢之中,还能安全些。
当然,这等内情,顾世璋心里也如明镜一般,他听了徐瑾瑜的话后,抚须长叹:
“徐郎君此言既出,那吾可不能做那昏官了,只是可惜竟是让那最关键之人逃走了!”
顾世璋说到最后,十分惋惜。
此事,他自半月前就开始布局,对方故意裁撤城门守卫时,他应了,他甚至故意在夜间创造了这么一个疏于防范的假象。
他钓鱼执法这么久,眼看着鱼儿已经上钩了,可偏偏临抄网前,人家一尾巴“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屁股一扭跑路了!
简直可气!
“逃?也不尽然。”
徐瑾瑜这话一出,还懊恼的和城墙对抗的魏思武立刻走了过来,巴巴的看着徐瑾瑜,顾世璋也十分好奇道:
“徐郎君是知道那人的身份?”
徐瑾瑜摇了摇头,还不待顾世璋失望,他便道:
“但我记住了他的脸,并且可以画出来。”
顾世璋还不知徐瑾瑜那一手绘画绝活,魏思武这会儿眼睛“蹭”的一下亮了:
“好瑾瑜!真有你的!这回我没有白忙!”
顾世璋还有些不解,正在这时,换值的守卫已经按时赶到,看到城门大开,门口这副乱糟糟的模样,心头大惊,冲着顾世璋与魏思武行了礼后,便立刻站回了自己的岗位。
雄鸡一唱,京城门开。
顾世璋虽然不知徐瑾瑜的本事,可是此前之事与方才徐瑾瑜的体察入微已经取信了他几分。
“既然如此,那便请徐郎君随后细说吧。今日不朝,吾先请魏少司与徐郎君去用早饭可好?南大街有一家孙记豆花一绝,一同尝尝吧!”
徐瑾瑜与魏思武对视一眼,二人也确实守了一夜,腹中空空,于是齐齐道:
“那我二人便却之不恭了,多谢顾大人。”
顾世璋摆了摆手,他本是为收网而来,是以微服出行,这里离南大街并不远,三人只走了一刻钟就到了。
离得老远,徐瑾瑜便看到了那孙记豆花的招牌,那卤汁的酸味已经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口舌生津。
“店家,三碗豆花,六根油条!徐郎君,魏少司你们嗜辣否,可有忌口?”
“学生喜辣,并无忌口。”
“吾亦是!”
顾世璋听了这话后,立刻补道:
“那正好,店家,多放辣!”
随后,顾世璋这才坐了下来,晨曦之下,这位素来端谨庄严的京兆尹大人看起来如同邻家伯伯一般和善。
“这豆花的卤子没有蒜就少了点儿意思,家里夫人总不许我吃。”
顾世璋说着,啧了啧舌:
“我还听说,南边人吃什么甜豆花,那是能吃的吗?”
徐瑾瑜与魏思武都是北地人,对于甜豆花也是敬谢不敏,说话间,豆花和油条都已经上齐了。
该说不说,这孙记豆花不负盛名,脆香的油条浸泡在酸辣开胃的卤汁里,一口下去鲜辣酸爽,一下子就让人整个精神了。
等到一碗豆花,两根油条下肚,再来一碗店家新磨的豆浆,那叫一个香醇厚重,回味悠长。
就连徐瑾瑜都有些吃撑了,他揉了揉自己有些鼓鼓囊囊的胃袋,看了一眼去付账的顾大人,不由摇了摇头。
这豆花油条确实一绝,只不过顾大人也忒热情了些,两根油条他实在有些无福消受,幸好没有失礼于人。
这会儿正是大多数百姓开始活动的时候,人头攒动,叫卖声,吆喝声,呼喊声,热热闹闹,店家掀起木桶,水汽阵阵,又飘来卤汁的香味。
巧手勾勒碗中玉,常慰人间烟火肠。
徐瑾瑜和魏思武两人乖乖站在一旁,交头接耳:
“你说,那顾大人什么时候能挤过去?”
“人这么多,半柱香有了。”
“我赌一柱!”
魏思武看向徐瑾瑜,得意的扬了扬眉:
“瑾瑜你这是低估我京城百姓喽!”
徐瑾瑜闻言不由摇头失笑,二人百无聊赖的在一旁等候,徐瑾瑜随手将一旁废弃的烧火棍拿来,在地上勾勒几笔。
魏思武看着看着,突然站直了身子:
“这是……”
地上的图画说简单,也确实简单,不过寥寥几笔。
可要说难,那也十分难得,这数笔之间,颇为传神!
但见那地上,是一个青年回头一看的剪影,匆匆几处黑色碳灰落下,青年的眉眼已经跃然地上。
魏思武都不由屏住了呼吸,而徐瑾瑜亦在盯着地上那青年看。
那青年混迹与一群孩子之中,除了身高与体型的原因,吸引他注意的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这种感觉对于一直凭借观察和事实推论的徐瑾瑜来说,简直是一件违背本能的大事!
可能让徐瑾瑜如此介怀,便恰恰证明了这感觉没有那么简单。
但,到底是什么呢?
魏思武仔细端详着那青年的画像,半晌后,他摇了摇头:
“这人我并未见过。”
“那思武兄可觉得其有什么特殊之处,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不对的地方?”
徐瑾瑜自己想不通,索性直接问道。
魏思武一听这话,还真认真端详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魏思武突然猛的抬头:
“我怎么也觉得此人有两分熟悉?”
徐瑾瑜眸子微微一沉,果然如此。
“徐郎君,魏少司,你们在这里……这便是那逃跑之人?徐郎君,这是你画的?
不过是寥寥几笔,便有如此神韵,你师承何处?!天底下竟有这等神奇的画技!”
顾世璋缓步走过来,还未把话说完,便不由一惊,看着地上的画像,惊叹不已。
那随意几笔之中,可却连青年眸子里的那丝决绝显露无疑,春寒料峭之际,青年衣着单薄,急急奔走离开。
他明明身无一物,可却孤注一掷,不惜冒险离开——
众人一时不知究竟是什么驱使着那青年如此,只得沉默片刻,便京兆尹府而去。
临走前,徐瑾瑜用脚尖勾起尘土,将地上的画像抹平。
到了京兆尹府后,徐瑾瑜得到了更好的炭笔和宣旨,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将那青年的容貌仔细描绘。
只看的一旁围观的顾世璋,那叫一个叹为观止。
他方才以为自己错过了徐瑾瑜寥寥数笔,勾勒出嫌犯容貌的本事已经极为可惜。
可此时此刻,看着徐瑾瑜手边,那宣纸之上,几乎可以活过来的青年画像,顾世璋几乎都要忘记呼吸。
顾世璋从此刻起,决定与徐瑾瑜共事的决心一下子强烈起来,他郑重其事的拍了拍徐瑾瑜的肩膀:
“徐郎君啊,这次的乡试,你定要好好考!你院试之际,连中一个小三元,咱们这次争取两年拿他一个□□!”
徐瑾瑜:“……”
他就听人说过,祝人三年抱两的,他以为这离他遥远的很,没想到今个也被催上了。
只不过,人家催的不是孩子,而是考试。
就,挺一言难尽的。
顾世璋后知后觉自己这话有些太为难人了,但还是死不改口,只一脸期待的看着徐瑾瑜。
徐瑾瑜尴尬一笑,拱手道:
“咳,学生尽力,学生尽力。”
玩笑过后,顾世璋决定以这张画像为原图,将那青年的画像印刷万份,势要将京城底朝天也要将这青年的踪迹找出来!
毕竟,当发现一只白蚁之时,可能家里已经硕大无比的白蚁窝了。
城门守卫被那般克扣,仅仅只是为了让那青年离去吗?
那青年为何非要闯城门而出?
无数的疑惑萦绕心头,这让身为京兆尹的顾世璋,如何能安心?
忙碌了一晚上,徐瑾瑜画完了画后,只觉得困乏不已,婉拒了顾大人留宿的请求后,徐瑾瑜随着魏思武一同去了公主府暂歇。
长宁公主近日仍在流春园居住,所以公主府空无一人,等到徐瑾瑜一觉醒来之时,正值黄昏之际,魏思武已经上值回来,带着一些常吃的熟食糕点,看到徐瑾瑜还有些惊讶:
“瑾瑜一夜未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可是有下人吵醒你了!”
徐瑾瑜摇了摇头:
“再睡下去,晚上就不必睡了。倒是思武兄,一夜未眠,竟还有精力上值,实非常人啊!”
魏思武被徐瑾瑜三言两语夸的找不着北,笑呵呵摸了摸脑袋:
“习武之人,这算什么?”
徐瑾瑜眸子里不由蕴起一点笑意,识趣的没有揭穿某人盯梢时打盹的一幕。
毕竟,自己的软肋可在人家手里握着呢!
两人说说笑笑,用过了晚膳,魏思武近日无所事事,他对于案子有一种敏锐的嗅觉,自觉今日这件事一定牵扯颇深,这会儿还心有不甘:
“早知道那些官兵两个人都盯不住,还不如我自个将那些乞儿一起带回来!”
“你我只有两个人,思武兄预备怎么带回那些乞儿?况且,乞儿那条线的末端连着的应该是顾家五娘遇害的幕后之人,于情于理,也该让顾大人亲自审理。”
徐瑾瑜缓声说着,魏思武眉头稍解,但还是忍不住嘀咕道:
“啧,吾等蹲守一月,结果连个毛都没有捞到!”
徐瑾瑜不由无奈道:
“就算此案交给思武兄督办,只怕也越不过京兆尹府,那青年的身份核查只怕还有的磨。”
“瑾瑜这话又从何说起?”
“那青年为何冒险闯关,他本孤身一人,并不怕人查验,除非……是他的身份有问题。”
就徐瑾瑜所知,大盛对于出入京城的所有人都会查验路引,且防伪技术绝佳。
切实保证一人一引,就算是贩卖的奴仆也是如此,需要牙人对于手下的奴仆的了解到一定程度,并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
徐瑾瑜当初得知此事之时,只觉得其比现代早期的身份证还要好用。
在此前的京兆尹在位期间,因为有夜路银的存在,所以审查并不似这般严苛,可如今口子收紧,其可不就狗急跳墙了?
徐瑾瑜对于青年身份的推测,让魏思武有些似懂非懂,而徐瑾瑜旋而又看向魏思武,见他情绪低落,便提醒道:
“若是思武兄有心查下去,没有乞儿那条线,你可还有长乐伯呢。”
那两匹霞光锦,究竟是如何恰好的送到长乐伯的手上呢?
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呐!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顿时精神抖擞:
“对啊,我还可以查这件事!不瞒瑾瑜说,最近京中并无什么大事,我每日也就去刑狱司点个卯,实在是觉得无趣极了,这事儿我一定会好好查下去!”
徐瑾瑜瞥了魏思武一眼,总觉得思武兄在立什么不得了的flag。
徐瑾瑜在公主府停了一晚,等到翌日便回到小石村和家人共聚。
但回去后,徐瑾瑜听徐母和徐老婆子的意思,这段时间她们虽然得到了不少人的艳羡恭维,可是精神压力也不小。
刚好长宁公主又遣人来请徐家人去庄子玩,所以徐母特意叮嘱徐瑾瑜下月回静暖园。
无他,徐瑾瑜翻年已经十四岁了,这段时间村子里上到三姑六婆,下到不知名姓的阿猫阿狗都已经自荐的自荐,保媒的保媒,徐母不胜其烦,于是准备跑路。
“嘿,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了?一个个知道大郎你当初说了女眷不婚的话,结果却把主意打到大郎你身上,还真当我是傻的啊?”
“啧,那你那天和拴娃媳妇说的那么热火朝天作甚?要不是我老婆子盯着,你是准备给瑾瑜纳一房小的回来?”
“我,我那不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再说最后我不是也反应过来了嘛,娘您怎么老在大郎面前揭我的短……”
“我这是揭短吗?瑾瑜聪明,他的婚事自己能做主,你可别耽搁了孩子!”
徐瑾瑜哪里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日子,奶和娘的生活这么,多姿多彩。
不过,事关自己,便有些不太美好了。
徐瑾瑜并不准备过早成婚,两个年纪刚上高中的“孩子”成婚,能有什么好结果?
纵使徐瑾瑜曾经父母的婚姻并不美好,可他并不排斥婚姻,但他不赞同这样盲婚哑嫁、女子献祭式的婚姻。
他想要的是一段纯粹的,能相依相伴的真情婚姻。
但此刻的徐瑾瑜还有些无法启齿自己的想法,或者说,这样的想法本就太过理想化了。
毕竟,谁家正经姑娘能和他先谈恋爱再成婚?
徐瑾瑜已经可以看到自己有可能孤独终老的未来了——
啧,前头才被顾大人催了考试,现在又要被村子里的三姑六婆催起婚事,徐瑾瑜深深觉得自己这个月的休假过的实在有些不怎么舒心啊。
于是,一等到回书院的那天,徐瑾瑜早早就收拾好了一切。
徐母等人也是送徐瑾瑜离开后,就欢天喜地的准备去庄子上呆着。
徐家人双方各自欢喜奔赴目的地,只是苦了某些披红挂彩,意图上门说媒之人。
跑断腿,磨破嘴,对着门口说了一大堆,可是大门无动于衷,那是一点儿回应都不给。
再一打听,好嘛,人家那是上书院的上书院,去庄子的去庄子,她们就是说破了天,那也是无济于事!
徐瑾瑜头一次觉得回书院是这么的快乐,连前校场连接教学斋的那一片竹林,他都觉得颇为顺眼。
今日徐瑾瑜回书院的早,这会儿正悠哉的漫步在竹叶萧萧的小路之上。
自今日起,就算是正式进入阳春三月了,竹林褪了旧叶而生新叶,都变得青翠了许多。
徐瑾瑜呼吸着空气中淡淡的竹叶气息,只觉得心旷神怡。
偶有几个学子匆匆而过,徐瑾瑜看着他们高挑挺拔的身姿,突然理解了山长的一番苦心。
他这可以这么说,从东辰书院出去的学子,那个个都是背影杀手。
也就是,甭管人家长什么样,只要看着人家的仪态风度,自个就能脑补出潘安宋玉之貌。
这确实是视觉的一级享受。
徐瑾瑜难得在书院里慢下节奏,体会美好的生活环境,但随着徐瑾瑜一步步走着,他突然顿住了步子。
他想,他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青年!
是他那自然而然挺拔的身形,与熟悉的风度仪态!
也难怪思武兄看了后,也会觉得有两分熟悉,毕竟自己这么大一个东辰出来的人在他眼前晃,可不是要熟悉?
徐瑾瑜面色陡然一变,倘若真是如此,那那青年的身份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这么一想,徐瑾瑜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倘若山长他老人家知道此事,知道他一心记挂的东辰书院的孩子,会做着助纣为虐之事,他会如何?
徐瑾瑜的心情有些沉重,等他回到舍馆之后,捡了一块未烧完的木炭在纸上起草的一张画像,随后便坐在椅子旁,久久不语。
这张画像,他一共画了三次。
一次是闲时解闷,一次是为公办差,而这第三次,他却笔笔犹豫,倒成了他三次画像中,唯一一次水平失衡的画像。
徐瑾瑜不知枯坐了多久,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如同复制上月的请示:
“徐瑾瑜徐学子可在?山长请您前去院中叙话。”
徐瑾瑜遂如梦初醒,心中却十分疑惑,这月的五三貳才准备分发给诸位同窗,他亦觉得两本五三已经够琢磨一段时间了。
山长何故来寻他?
徐瑾瑜虽然心中不解,可也匆匆应声,等他要离开之时,看着桌上的那张画像,下意识的收入怀中。
或许,是天意如此呢?
……
黛山院中,翠微居士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神情淡然:
“当初,你说你为名利入世,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自此分道扬镳,今日又为何来此?”
祭酒,不,观亭居士这会儿看着翠微居士,声音轻松:
“师兄倒是看起来与曾经一般无二,吾倒是觉得说这话时,还似在昨日啊。”
观亭居士这话一出,翠微居士也不由一顿,方才面上的淡然也化为了追忆:
“是啊,还在昨日。”
翠微居士的态度刚一松动,观亭居士便准备开口,可是翠微居士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那双布满皱纹却依旧清澈的眸子看着他:
“可那也已经是昨日,昨日扰扰,不应拘我心。观亭,吾知道你是什么性子,无事不登三宝殿,看在你我曾师出同门的份上,你有话不妨直言。”
观亭居士听了这话,表情一僵,语气中的热络淡去:
“师兄,你总是这样不近人情,否则你我联手,又岂会屈居一个小小的书院和官学呢?”
翠微居士听了这话,不再言语,准备端起桌上的茶水送客,可却被观亭居士按住手背:
“师兄这是恼了!我素来无赖,端茶送客这一招对我可无用。”
“你待如何?”
翠微居士垂下眼帘,观亭居士随后从怀里取出那本五三:
“此书可是师兄手下之人所著,吾想见他,还望师兄应允。”
观亭居士说着请求的话语,可是态度却是不容拒绝。
“为何见他?”
翠微居士声音淡漠,观亭居士闻言冷哼一声:
“此人所著之书的价值何其之大,师兄不会不知,吾听说东辰书院下辖书局共有此书千册,师兄何其糊涂?
这样的宝书,本该是不传之秘!那千册书籍,吾已经派人尽数购置,还望师兄让吾与这位先生好好谈谈!”
观亭居士言至于此,已是图穷匕见,翠微居士这会儿表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说,你把那千本的书都买了?”
他该怎么告诉师弟,因为他购买力太强,所以……现在书局已经在刊印第二版了。
嗯,目测万册起步。
观亭居士并不知此事,他听翠微居士语气诧异,不由高抬下巴:
“不错,若是可以,那位先生不拘是名利银钱,吾都可以想办法满足他的愿望。
但,这样的科举利器,不该也不应在书局被广而告之,否则他日科举又是什么?”
“此言差矣,纵使习得会破题思路,可却习不会知识学问,更习不会人品德行。
这本书只会让那些有才却不得章法的学子,开辟一条新的道路,无论你我,都不应该阻止!”
翠微居士这话一说,观亭居士却不以为然,倘若天下学子都可以摸到题目破解的奥妙,那他治下的官学优势何在?
“师兄,多说无益,你只说能不能让人来见吧。你翠微居士可以不慕名利,可是旁人呢?
师兄连陌生学子的登天路都不忍阻止,难不成要为了你口中的大公无私,阻碍你座下先生的富贵荣华之路?”
翠微居士还是头一次被气到失语,过了半晌,他才开口:
“吾看你是从油盐不进到只进油盐了!你要见徐瑾瑜是吗?那你可别后悔!”
“我当然不后悔!来这里我早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徐瑾瑜纵使是铁石心肠,可铁会熔、石会碎!
只要他听我一言,我不信他郎心似铁,非要在你东辰这棵树上吊死!”
翠微居士听到这里,已经失去了争辩的想法,直接招来了小厮,让他去请徐瑾瑜过来。
之后,翠微居士被气的闭紧了双眼,只觉得多看观亭居士一眼都伤眼。
而观亭居士这会儿也不由抿了抿唇,他如何不知道师兄最讨厌的是什么,可是他却无法克制。
而等徐瑾瑜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向来乐呵呵的山长紧闭双目,不发一语,一幅被欺负的模样。
徐瑾瑜脚步微微一顿,随后这才走上去,拱手一礼:
“山长。”
翠微居士缓缓睁开眼,看着徐瑾瑜:
“徐小友,你来了?快坐,快坐。”
徐瑾瑜依言坐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面的来客,来人蓄着修剪规整的胡须,眉毛粗而杂乱,眼睛聚光但不正,看上去颇为儒雅随和,可是徐瑾瑜却觉得此人与平阴侯有几分相像。
“你不是要见徐瑾瑜?这位就是,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翠微居士的声音夹杂着冷意,观亭居士久久不语,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师兄,你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是徐瑾瑜?!!”
观亭居士震惊失色,看着徐瑾瑜一脸不可置信,翠微居士却在一旁闲闲道:
“他为何不能是徐瑾瑜?我书院只有这么一个叫徐瑾瑜的学子,吾岂会因为这么一桩小事欺瞒于你?”
“可,可,他,你……”
观亭居士无与伦比起来,他看着自己对面的少年,他穿着东辰院服,黑色外袍衬得他玉白的面容愈发精致如仙,边角的群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少年风姿骄人,就连他特意准备的美人计的美人都不知逊色多少,观亭居士如何不慌?
“人已经来了,吾倒要看看你今日是如何要熔化了、破碎了徐小友的铁石心肠!”
翠微居士没忍住,直接讥讽一声,观亭居士这会儿却无瑕顾及这些,他一错不错的打量着徐瑾瑜。
他是相信自己的师兄,不会在这种事儿上欺瞒自己的。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不可思议。
这少年才多大?
自己在他这个年纪,也不过堪堪通读了四书五经啊!
可是,这少年竟然可以提笔写下那些刁钻到有些连他不去翻答案都有可能无解的题目!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观亭居士沉默着,他沉默了很久,这才道:
“那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壹》是你所著?”
徐瑾瑜微微颔首:
“正是吾,不知阁下有何赐教?”
少年语气淡淡,不卑不亢,可是看的观亭居士更酸了。
“那你且说,这本书中的六十三问该如何作答?”
观亭居士这就有些为难人了,可他知道,人少年时才高气傲,只有遇挫才能落下来。
他愿意做这个挫折。
徐瑾瑜垂下眼皮,思索起来,观亭居士只是静静的等待,甚至去端了一碗茶水。
他已经在思考,若是少年打击之后,他要说什么话,才能更拉好感了。
可下一刻,徐瑾瑜直接口齿清晰,不疾不徐的将答案口述出来。
观亭居士自己都不知道第六十三问是什么,他将信将疑的打开了五三,先找到第六十三问,然后便是翻答案。
无一错漏。
观亭居士终于彻底的相信了这个事实,他看着徐瑾瑜欲言又止,而徐瑾瑜早就从方才翠微居士的字里行间,知道这位不知名姓的中年男人究竟为何而来。
这是觉得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墙角挖不倒吗?
徐瑾瑜不置可否的掀了掀唇,而观亭居士终于回过神来,他更加兴奋。
五三的作者是一个少年!
而这个少年更是天赋异禀!
那么,不管是在出题方面,还是科举方面这少年都已经非一般人物啊!
他要是把这少年带回官学,那不是双喜临门?
“徐瑾瑜,徐学子是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转学来官学呢?
官学里的同窗可不似你们山长喜欢的流水线、君子风仪,管束颇多呢。
除此之外,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出众的出题天赋,这可不能埋没喽!”
“多谢阁下厚爱,当初吾蒙山长大人怜惜,才有今日,断然没有背弃之意。”
“噢?那若是再加黄金百两呢?”
“若是再加上朱雀大街的一座一进府邸呢?”
“若是再加上上等扬州瘦马美人五位呢?”
“小郎君,你喜欢什么,吾都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你。”
徐瑾瑜听了观亭居士的话后,他沉默了一下竟像是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翠微居士见状都不由侧目,观亭居士则是心中一喜:
“小郎君你慢慢想,就算是刀山火海,你要什么吾都想法子让你如愿!”
徐瑾瑜随后撩起眼皮,淡淡道:
“这样啊,那我要天下太平,边疆再无动乱,不知阁下可否能做到?”
“阁下?”
“阁下阁下?”
徐瑾瑜催促了两句,观亭居士才从石化中解封出来,气的指着徐瑾瑜,手指发抖:
“吾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见你这样的人!”
徐瑾瑜笑着拱手:
“那您今个可算是不虚此行了,长见识了不是?”
徐瑾瑜一张嘴,一个脏字没有,可是两句话下来,气的观亭居士好悬没有中风,随后挥袖而去。
翠微居士等观亭居士走后,终于长长的熟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颗星星递给徐瑾瑜:
“干的不错,给徐小友的奖励!”
徐瑾瑜手里捧着那颗星星,哭笑不得,原来山长是真的被欺负了呀。
不过,徐瑾瑜还是仔细的将星星收入怀中,但随后就摸到了一张纸,徐瑾瑜笑容微凝:
“对了,山长,学生有一幅画像,想请您看看是否见过?”
徐瑾瑜深吸一口气,随后将画像拿出展开,只一眼,翠微居士顿时色变。
“竟然是他!”
第 124 章
徐瑾瑜自认为自己在画这张画像时, 并不及前两次传神逼真,可却没有想到,只一眼, 翠微居士便认出了他的学生。
“是穆衡啊!是穆衡!”
翠微居士眼中泛起晶莹的泪花,他不由手指颤抖的抚上了画中人的眉眼,宛如与曾经的学生相见。
徐瑾瑜闻言,眼中也不由闪过了一丝诧异,但他还是不得不请翠微居士先冷静下来,再度确定:
“山长,您确定这画中人便是那位名叫穆衡的学子吗?”
翠微居士狠狠的点头:
“错不了!那孩子曾与吾朝夕相对过数百个日日夜夜, 吾怎会认错?徐小友, 还未问过, 你这画像是从何处而来?”
翠微居士终于镇定下来, 可是拿着画像的手还是不住颤抖,但语气却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他本以为遇害的学生, 竟然有了音讯!
徐瑾瑜闻言, 有些不忍戳破翠微居士的幻想,可最终他还是抿了抿唇, 选择和盘托出:
“这画像, 是学生所画。而这画中人, 乃是三日前夜里闯关而出之人……”
“什么?”
翠微居士几乎失语,手里那张视若珍宝的画像也下意识的脱手飘散,徐瑾瑜眼疾手快的将其接, 低低道:
“当时学生正在当场, 这画中人不顾春寒料峭, 脱去所有厚重衣物,自被骗开的城门缝隙出逃……”
徐瑾瑜声音很低, 只是说起穆衡逃离城门后的那一回眸,语气也不由带上了几分叹息:
“他于黑夜将明之时而奔逃,临走前他曾回头看向京城一眼,炬火燃燃,其眼中分外决绝,似乎,是奔着一去不回去得。”
徐瑾瑜的话语并不激烈,可是却仿佛将当日的场景具现于翠微居士眼前,翠微居士听罢,老泪纵横:
“那孩子一定是被逼!他一定是被逼!有他那妹妹被人攥在手里,他,他……”
翠微居士有些说不下去,几乎泣不成声。
徐瑾瑜并不了解穆衡此人,是以他不置一词,只是安静的等着翠微居士冷静下来。
“山长。”
翠微居士本独自悲痛了不知多久,等他看到眼前多了一块素白的帕子时,不由有些茫然的抬起头,这才想起徐瑾瑜一直陪在旁边。
“徐小友见笑了,吾实在是太过激动了,失礼了。”
翠微居士用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拭去,眸中还沉着痛色。
他从未告诉过旁人,他一生未曾育有子嗣,曾想要将穆衡收为义子,来传承自己的衣钵。
当初穆衡要离开东辰时,翠微居士心中何其痛苦犹在昨日,可今日徐瑾瑜带着画像而来,告知穆衡所为之后,翠微居士只余无比悔恨。
悔恨自己当初未曾明言,否则……也不会让穆衡做出这等闯关出逃,违背法纪之事!
徐瑾瑜看着翠微居士缓过来,心中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怕的便是翠微居士无法接受这样惨烈的事实。
可,他亦无法做出那等打着为他人好的旗号,行隐瞒之举的事。
“无妨的,山长。既然已经知道画中人的身份,那学生需要借您的鸽子一用,告知京兆尹顾大人。”
翠微居士点了点头,面带疲色:
“徐小友自去吧,鸽笼的钥匙在此,笔墨在书房。”
徐瑾瑜点头称是,很快便将信件写好,等他放飞鸽子后,回到院中,翠微居士头一次佝偻着背脊而坐,整个人显得分外颓唐。
眼前这一幕,让徐瑾瑜不由抿了抿唇,随后缓步上前,翠微居士听到脚步声,愣了一下才抬起头:
“徐小友已经传信出去了?”
徐瑾瑜微微颔首,翠微居士笑了一声,可这笑中透着无尽的悲意:
“是该告知京兆尹的,那孩子一步既错,吾身为师长,岂有坐视他步步错下去之理?”
翠微居士声音沉闷,徐瑾瑜听着,却觉得山长对于这位叫穆衡的学子感情着实不同。
当初,山长那封择录函让他入了东辰的门,已是知遇之恩,而此刻看着山长这般模样,徐瑾瑜心里也并不好受。
徐瑾瑜沉默片刻,随后轻声道:
“山长,穆学子之事牵扯颇深,但今日学生既然遇到,若是他当真被逼深陷泥潭,那学生必不会坐视,定会想办法助其脱困,您且宽心吧。”
翠微居士闻言,缓缓抬起头,那散乱的花白发丝在空中乱颤,那双清澈微红的眸子看着徐瑾瑜:
“好,好,若是他真的是个清白的,还请徐小友伸手拉他一把,倘若不是……也请告知吾一声吧。”
“定不负,山长之托。”
徐瑾瑜轻轻点头,随后退出了黛山院。
而翠微居士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于门口,不由长长一叹:
“后生可畏啊,吾本以为幼树于林,还需风吹雨打,待他日方能遮风避雨,未曾想已是鸿翔鸾起之势……”
翠微居士亦没有想到,当日自己送出去的那封择录函,会为自己留下这样的人物。
当日他才与徐小友说起穆衡之事,而今他便已经将人寻到,哪怕,是穆衡做出了那样事。
可,徐小友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作为,翠微居士觉得自己很能期待一番。
……
穆衡一去,如泥牛入海,再无踪迹。
纵使顾世璋得了徐瑾瑜的传信之后,上奏圣上并派人持令沿官道向北出发通缉此人,可也始终没有一星半点的音讯。
这简直是一件不合常理到不可思议之事!
穆衡乃是独自出逃,就算是城门外有接应之人,可是这一路走去,他们要不要换马?要不要吃喝睡觉?
马匹本就不是寻常人可得之物,凡购买必须在官府登记,而北地多陡峭险峻之地,最适合马儿奔跑的也只有官道。
穆衡一个普通人,就算是提前三日奔逃,又如何能躲过官差以八百里加急之速所传递的通缉信息?
再退一步,如若穆衡真的没有走官道,而去了乡间小路,那便更是自投罗网!
要知道,对于这个连坐之法盛行的时代,普通百姓见到了陌生人进村,自是要多方盘问打听的。
怎么可能这么久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
七月底,酷暑炎炎,哪怕是傍晚时分,鸣蝉也似乎因为燥热难耐,只是有气无力的低鸣着。
“整整四个月了,穆衡此人有画像,有名有姓,却还是毫无踪迹,顾大人现在看到我都叹气,估计是后悔当初没把人让我带走了。”
魏思武坐在葡萄架下,喝着樱桃酱茶,悠哉悠哉的看着天边的火烧云。
葡萄架是静暖园一直有的,而樱桃酱是徐老婆子和徐母知道孩子们都喜欢,特意抽空回去了小石村一趟,采回来的。
“促狭,这话这是被顾大人知道,思武兄怕是以后都不得闲了!”
徐瑾瑜弯眸一笑,魏思武只摆摆手:
“那顾大人也怪不到我头上,穆衡此人平平无奇,可是一日不寻到他的踪迹,便会让人觉得心里不舒坦。我总觉得……他背后所牵扯到的,远非眼前这一星半点。”
这件事给魏思武的感觉,就像是眼睁睁看着一只跳蚤跳到自己身上,也知道有这么一个跳蚤在,可就是找不到。
难受啊!
“那是自然,此事之上那背后之人的手脚实在太过干脆利落了。”
徐瑾瑜抿了一口红艳艳的茶水,润红了原本粉白的唇瓣。
“谁说不是呢?想我当初好容易找到了那给长乐伯府推荐霞光锦的店家,可待我寻去之时,却是人去楼空。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让我扑空了!若是等我抓到那幕后之人,一定要给他个满面桃花开!竟然这么耍着我玩儿!”
魏思武气的一气将樱桃酱茶饮尽,这才觉得气顺了一些。
徐瑾瑜这段时间一直在潜心准备十日后到来的乡试,所以也只有偶尔听听魏思武汇报的进度。
但正如魏思武所言,这一次的幕后之人的手段似乎更好一层。
除了魏思武顺着长乐伯府的线,查到了当初那将霞光锦展示给长乐伯新宠妾,并以此物贵重,勾动了长乐伯心弦的店家早早就人去楼空外,顾世璋处也是一无所获。
京兆尹府将那群乞儿收入大牢之后,经过审查也并未苛责,时日久了,乞儿们也终于愿意开口说话。
然而,孩子的注意力本就不集中,一群孩子七嘴八舌,也凑不出那日上门之人的特征。
还是最年长的那个孩子思虑再三后,告知顾世璋那日下着急雨,来的是一个青衣人,那人头戴斗笠,声音嘶哑古怪,他们废了很大的劲儿才听懂了那人的话。
“嘿,那青衣人的青衣可不是青衣巷里那些人灰扑扑的青色,而是贵人府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才能穿的葱青色。”
别看这些乞儿,衣食没有着落,可长在皇城根儿下面的他们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
而也为着这条线,顾世璋和魏思武联手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府上排的上号的下人查了个遍。
然而,整整四个月,颗粒无收。
葱青色,这个颜色清爽利落,沾染了一二灰尘也不大显眼,而对下人来说能不碍主子眼那就是最好的。
是以,这次顾世璋和魏思武唯一的发现,就是京城里的富户对于葱青色布匹的需求是真的高到离谱。
而也因此,这件事查起来更是没头没尾。
“顾五娘之事,可知幕后之人布局之深,若是真能被人轻而易举的查出来,那思武兄只怕也要怀疑一下这消息准确与否了。”
徐瑾瑜为魏思武宽心,魏思武听后也不由挠挠头:
“嗐,我也就是发发牢骚罢了,实在是这段时间忙的我是脚打后脑勺,又要配合顾大人查那些下人,又要查伯府的事儿,真给我忙昏了头!
那什么,瞧我,瑾瑜你不日就要乡试了,我跟瑾瑜扯这些做什么?该打该打!”
魏思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徐瑾瑜却是淡淡一笑,揶揄道:
“我倒是没有什么,不过,思武兄既然说起这事儿,我倒是想起数月前,思武兄貌似是觉得自己太清闲了呢。”
魏思武:“……”
“瑾瑜!”
魏思武恼羞成怒,随后又灌了一碗樱桃酱茶:
“哼!看在瑾瑜你要考乡试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我想要的忙,也不是这种鸡零狗碎的琐事啊!”
魏思武气哼哼的说着,徐瑾瑜不由摇了摇头:
“可往往细节决定成败,思武兄若是实在没有头绪,不妨回头再看看。
比如此番调查这些勋贵、官宦、富户之家的下人之时,可以将其平日行踪习惯也规划入内。
一个经常出府的人和一个不长出府的人,哪一个更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魏思武听了这话,不由眼睛一亮,一拳砸在手心:
“对啊!前头我们只顾查青衣了,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行踪习惯,也是一个法子!”
魏思武说着,霍的一下站起身直接将徐母整理出来,装着两罐樱桃酱和一包肉干的篮子提起来:
“得了,今日在瑾瑜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便不讨人嫌喽!再待下去,顾大人怕是得来喊我了!
前头四公七候的下人才查了个差不多,这回得了瑾瑜这话,还得继续再查,你说先皇封那么多爵位做什么?啧!”
魏思武还是没忍住碎碎念,等魏思武离开后,徐瑾瑜捧着茶碗,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樱桃酱茶,脑中却在复盘魏思武的话。
可以说,这段时间魏思武忙狠了唯一能嘚啵两句的人也就是徐瑾瑜了,所以徐瑾瑜对于穆衡线和长乐伯线的调查情况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十分清晰。
然而,就是这两条本来尽在掌握,尤其是穆衡线的线索,竟然能被料理的这么干脆利落……
那么,他们究竟想要掩饰的是什么?
是的,掩饰。
除了这个可能,徐瑾瑜不做他想。
若不是为了掩饰,谁能这么迅速的布局后收回自己的棋子,轻飘飘的不染一丝尘埃?
……
魏思武之后更加忙了起来,似乎都是老天爷因为他那句flag而看不顺眼,让他几乎都没有脚沾地的时候。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抽空安排人将别院收拾好,着人请徐瑾瑜在乡试时去别院小住。
但是再多的,他也做不到了,毕竟他太太太忙了。
这一刻,魏思武无比后悔当初嫌弃生活太过清闲的自己!
而徐瑾瑜也因为魏思武能这么忙碌之际还记挂自己,心中微暖。
八月初七,徐瑾瑜收拾好准备去别院暂住一晚,次日直接去贡院。
这次乡试,徐母特意着人打听过,考试共分为三场,需要在考场停留九天六夜!
当时打听到这个时间的时候,徐母的心差点儿没从嘴里跳出来。
院试之时,徐瑾瑜那一考场的一晕,是结结实实吓到了徐母。
“大郎啊,要不,要不咱不考了,娘不指望你多么出息,只要你能好好的,娘就知足了。”
临出门的时候,徐母打起了退堂鼓,徐老婆子并不知当初惊险,这会儿忍不住道:
“瑾瑜苦读这么久,就差这一哆嗦了,你个当娘的,说这丧气话作甚?你要是不乐意去,老婆子我去!”
徐老婆子是眼睁睁看着孙儿每每回家休假,也是时时手不释卷,就冲着孩子这份儿苦心,她都舍不得阻止!
徐母听了徐老婆子这话,并未反驳,只是看向徐瑾瑜,眼中的担忧浓重无比。
徐瑾瑜不由无奈一笑,拍了拍徐母的手:
“娘,放心吧,这一次咱们准备齐全,定不能有差错。这一次,我定好好考,争取不让娘这么心惊胆颤可好?”
徐瑾瑜这话一出,逗的徐老婆子一乐,人老了,就喜欢听喜庆话。
反倒是徐母还是有些担忧,徐老婆子也劝了一句:
“瑾瑜都这么说了,芸芸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也是,哪里有让待考学子宽慰你的?”
徐母听了徐瑾瑜这话,就知道这孩子意已决,当下在脸上抹了两下,把眼底的湿意逼退,随后道:
“好,娘陪你一道去。”
徐母说的郑重其事,仿佛要去打一场历久弥坚的战役一般,看的徐老婆子奇怪不已。
等到徐瑾瑜母子一出门,就看到一辆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外头,听到人声,车帘一掀,倒是个熟人。
“庆阳兄,你怎会在此?”
“明个就是瑜弟考乡试的日子,我从魏思武那儿打听来了,既然他给了住处,那我便护送瑜弟前去考试!”
赵庆阳笑吟吟的说着,徐瑾瑜这段时间又是读书又是查案,与赵庆阳相见的时日倒是不及魏思武多。
这会儿,赵庆阳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出来,不醋实酸。
徐瑾瑜也不由有些歉疚道:
“这些时日,是我疏忽了庆阳兄,难为庆阳兄一直记挂。”
赵庆阳摆了摆手,请徐瑾瑜和徐母上马车:
“无妨无妨,这次我带来得马车多,婶子和瑾瑜先上马车吧,东西放在那辆马车上。”
等一通安置后,徐瑾瑜正式上路朝京城而去,马车上,徐瑾瑜再度就这段时间的疏忽向赵庆阳致歉,赵庆阳只大大咧咧的摆手:
“说了没事儿就没事儿,一声兄弟就是一辈子兄弟,兄弟之间还能计较那些?
不过,这段时间老头子没少逼着我练剑,等瑜弟乡试结束,替我参详参详,看我可有进步如何?”
徐瑾瑜顿时明白,庆阳兄这是还对当初输给思武兄而耿耿于怀,当下眸子微微勾起,满含笑意道:
“那自是可以的,只不过,庆阳兄可要以谁为参照物?”
赵庆阳闻言,方别别扭扭道:
“就,就魏思武呗!瑜弟整日和他在一处,应该知道他的水平如何吧?我不奢求什么,但我一定要胜过他!”
赵庆阳说的咬牙切齿,显然是回忆到了当初的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咳咳,好,那届时我定好好替庆阳兄参详一二!”
两人多日不见,却并未生疏,没过多久便聊的热火朝天。
等到了别院,赵庆阳扶着徐瑾瑜下马车,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徐瑾瑜几乎以为自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
“庆阳兄,不必如此,我可以自己下来。”
“嗐,我扶着稳妥一些,明个瑜弟就要考乡试了,要是有个万一,那可如何是好?”
徐瑾瑜拗不过,只得扶着赵庆阳那明显粗壮了一圈的手臂,跳下马车,徐母早就已经张罗着把带来的行礼搬进去了。
等众人进了花厅,赵庆阳轻咳一声,这才神神秘秘道:
“瑜弟,婶子,今个给你们一个惊喜!”
大概是赵庆阳表现的太过神秘兮兮,徐母都不由紧张起来:
“庆阳,是什么?”
赵庆阳只笑不语,不多时,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
“你是……给大郎当初瞧过病的大夫?”
徐母一眼就认出了赵府府医,府医也是笑呵呵的冲着徐母一拱手:
“夫人好记性,今个老朽受世子之命,先来替郎君请脉。”
徐瑾瑜顿时知道这个惊喜是有关自己身子的,不过他作息健康,又是不干体力活,虽然冬日怕冷些,除了那悬着的毒外,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但到底也是庆阳兄的一片心意,所以徐瑾瑜并未拒绝。
“有劳您了。”
徐瑾瑜温声说着,府医随后闭目认真切脉,过了许久,府医这才移开了手指:
“这位郎君,你这段时日可有手指,脚趾寒意深重,有时起身需要舒张一二才可以成行之状?”
徐瑾瑜点了点头:
“是有此状,但沉睡过后,经脉不活,也是常事。当然,吾翻阅医书,此为阳气不足之症,过后食羊肉、鹿肉等物后会稍有缓解。”
府医听了徐瑾瑜的话后,有些惊讶,他端详了一番徐瑾瑜,这才道:
“没错啊,这位郎君骨龄与去岁那位郎君一般无二,竟也懂医?”
“去岁听闻吾身中奇毒之事后,便偶有翻看医书,但不成气候,您见笑了。”
徐瑾瑜笑着说道,府医却差点掐断了自己正在抚摸的宝贝胡须,幽幽道:
“久病成医,古话亦是有道理的。但医者素来不自医,郎君这么短的时日,却对自身把控如此精确,是吾未曾想到的。”
随后,府医这才继续道:
“郎君说的不错,这段时日我研究无疾此毒,这才发现其本质便是将人之阳气汇聚调动以达滋养之效,然久病之人阳气本就不足,是以是通过其他法子提前用掉了所有阳气,这才达到外强中干的康健之象。”
徐瑾瑜听的很认真,但依旧觉得此事十分神奇,忍不住道:
“阳气还能预支吗?这种秘法书中倒是从未有过。”
府医也不由道:
“预支……不错,就是预支,其便是用激发阳气,提前燃烧寿数之法,达到外强中干的健康之效。”
“噢?那这个原理是什么,您可知道?燃烧寿数之法,若是用过了,那岂不是病患便立刻天人永隔了?”
府医:“……”
府医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赵庆阳,赵庆阳连忙道:
“咳,瑜弟,你不若先让府医把话说完。”
徐瑾瑜这才反应过来,不由腼腆一笑:
“冒犯了,吾初次听闻这样神奇的秘法,一时好奇。”
府医抚了抚须,慢悠悠道:
“无妨,不过郎君倒是问错人了,无疾乃是吾师兄秘制,吾纵使能窥到其中一丝真意,但亦是远远不够。
不过,即便是这一丝真意,吾也摸索了一二压制之法,郎君请看——”
府医将一枚玉葫芦递给徐瑾瑜,缓声道:
“此物名为还阳丸,郎君体内本有生气,可是却架不住无疾在预支阳气,此药可以为郎君弥补一二阳气,有压制之效。这一瓶,便是一月之数,早晚含服一丸即可。”
徐瑾瑜道谢后接了过来,徐母也不由激动道:
“若是大郎有这个还阳丸,考试之时是不是可以活蹦乱跳的出来了?”
赵庆阳看向府医,府医微微颔首表示:
“应是如此。”
徐瑾瑜不由无奈的拖长了声音:
“娘——我哪回出来蹦过?”
徐母却高兴的直抹泪,在徐瑾瑜的手臂上拍了一下:
“你这孩子,娘倒希望你出来能蹦两下!”
徐瑾瑜闻言,不由笑了:
“好,为博娘一笑,蹦两下又何妨?”
“那还是不要了吧,读书人蹦蹦跳跳的,人家会笑的!”
“娘怕什么,到时候我把脸一遮,谁能认识我?”
徐母听了这话,不由开怀大笑,徐瑾瑜见状,也弯了弯眸子。
随后,徐母笑着出去张罗晚饭,徐瑾瑜这才打开玉葫芦,取出了一颗药,轻轻一嗅:
“咦,好重的鹿茸味。”
“郎君好灵的鼻子,这里面乃是以头茬鲜鹿茸为主药,可不好得呢。”
府医说着,看了赵庆阳一眼,随后道:
“是世子亲自去打了回来的。”
徐瑾瑜闻言不由惊讶:
“庆阳兄还去山里了?那太危险了!”
野梅花鹿一般长在林子里,跑跳迅速,毕竟它那一身皮毛可不好隐蔽,自然在速度上要优胜了。
而京城周围最大的林子,正正好与香山相邻,若是一个不防,冲进山里迷失方向都是有可能。
而打猎上了头,脱离队伍也是常有的事儿。
“没事儿,我带了侍卫,正好去连连骑射,省得老头儿总说我练剑练傻了!
府里也有鹿茸,不过府医说干制的阳气不足,新鲜的更好一些。瑜弟先试试吧,要是用好了,我买一个山头养它百八十头。”
“庆阳兄……”
徐瑾瑜闻言,喉头微动,赵庆阳却立刻装作惊奇道:
“不是吧不是吧,瑜弟你莫不是要做那妇人之态,泪湿衣襟,那我可要笑你了!”
徐瑾瑜刚因为感动翻起的心绪一下子安静了,他逼退了眼角的湿意,冲着赵庆阳抬了抬下巴:
“庆阳兄小看人不是?不过,今个拿了庆阳兄的药,他日有事庆阳兄只管知会一声。”
“啧,又说的什么话?你呢,就好好考试,考完了替我看看我的剑法,比之魏思武那厮如何,也就是了!”
赵庆阳说完,拍了拍徐瑾瑜的肩膀。
“好,我定帮庆阳兄好好参详。”
徐瑾瑜认真的说着,随后,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赵庆阳以不打扰徐瑾瑜休息为由,告辞离去。
等出了院门,赵庆阳看了一眼身旁的府医,冷声道:
“谁给你的胆子,替本世子做主?鹿茸之事,哪里用你多嘴?”
“世子,这不是那位郎君提起,话赶话说到了哪儿嘛。”
府医还是那副笑模样,赵庆阳却冷哼一声:
“话赶话?你打量我好骗吗?”
赵庆阳话说到这里,府医便知道今日这事怕是不好轻易过去了,随即笑道:
“世子还是太年轻,您一腔热忱,总要让消受之人领受不是?况且,国公好容易差人打听到,这位不声不响,出身平民的郎君不知何时,便已经简在帝心,这是何等心性手段?
现下,能让他在微末之际,记您上一份儿情,不管是对您,还是对国公府都是没坏处的。
再说,小人只是提起您去打了鹿,可是那位郎君自己推测出来您孤身入林,为他打鹿的。”
“你这是狡辩!”
赵庆阳半晌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府医却只是静静的看着赵庆阳,低低道:
“是不是狡辩,您心中应当有数。据小人所知,明明您先识得这位徐郎君,可如今徐郎君亲近魏世子胜过您,且魏世子年纪轻轻已经位居四品,倒是您……”
“魏思武乃是皇亲国戚,我和他比什么?”
“那堂堂四公之首的镇国公世子又差什么?不过是圣上如今对勋贵讳莫如深,国公一直未能为您寻到合适的荫补之缺。”
府医认真的对赵庆阳道:
“世子,国公府如今也不过是外强中干之象,下一代的重任在您肩上。
您有友如此,国公和小人都为您庆幸,可是,若能让您二位的关系更加紧密,您……何乐而不为呢?”
府医说完这话,渐渐远去。
而赵庆阳却僵立在原地。
何乐而不为呢?
何乐……而不为啊。
……
翌日,依旧是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之时,徐瑾瑜便醒了过来。
那府医送来的还阳丸确实好用,徐瑾瑜还是头一次醒来时手心脚心都是暖洋洋的。
等他洗漱过后,走出房门,徐母早已经在明堂忙的转圈圈了。
“秋日多雨,油纸布带了,火折子也带了,还有什么?”
徐母左看右看,等看到徐瑾瑜时,才一拍脑门:
“大郎,等等,这是娘提前做好的秋衣一穿上试试。”
徐瑾瑜接过秋衣刚一上身,没走两步就出了汗,徐母这才道:
“娘在里头絮了一层薄棉花,又放宽了一寸,等晚上冷了可以当被盖。
人家大夫给你的药,你也记得带上,进去了仔细身子,水若是凉了在嘴里含一含再咽,这天气说热不热,说冷不冷的真是糟糕透了,炭都点不得……”
徐母殷殷的叮嘱着,和徐瑾瑜到了大门口,赵庆阳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别院和贡院相距并不远,徐母一出门就一句话也不说了,只紧张的提着考篮跟在徐瑾瑜身后,生怕扰了徐瑾瑜的心态。
而一旁的赵庆阳也难得的沉默着,徐瑾瑜看了赵庆阳一眼,这才发现其似乎一直想事情。
“庆阳兄,该转弯了。”
赵庆阳一顿,这才发现自己差一点走错了路。
他们缓步而行,徐瑾瑜看着不远处的灯火点点,轻声道:
“庆阳兄在想什么?”
赵庆阳一时不知还如何作答,而徐瑾瑜也似乎并未想等赵庆阳回答,随后温声道:
“庆阳兄的药很好用,昨夜服食一剂后,现在手还是热的,庆阳兄摸摸?”
赵庆阳伸手握了握徐瑾瑜的手,发现还真是热乎的,这才眉头微微展开:
“好用就行,后面我让府医多备几瓶!”
徐瑾瑜轻笑一声,赵庆阳不知他在笑什么,随后便听徐瑾瑜道:
“几瓶吗?那可要吃几个月了呢。可是,丸药放久了可是会减了药效的。”
“那我去问府医讨药方……”
赵庆阳话还没有说完,徐瑾瑜便步子一顿,他偏头看向赵庆阳,奇怪道:
“庆阳兄,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想我与贵府之人联系紧密?”
“哪有?你是我兄弟,他们应该敬着你的。”
赵庆阳立刻道,徐瑾瑜随即眸中划过了一抹笑意:
“既然如此,那这药方在哪里,并不重要。”
赵庆阳闻言,瞠目结舌,总觉得……瑜弟好像知道了什么。
赵庆阳抬眼看去,这会儿天色依旧黑蒙蒙的,唯有远处的烛火,映的少年眸中光芒点点。
那淡淡的光晕勾勒少年半边面容,晨风吹开少年的额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
“庆阳兄,别瞎想了,好好练剑,等我考完。”
徐瑾瑜踮起脚,拍了拍赵庆阳的肩膀,随后从徐母手中取过考篮朝前而去。
赵庆阳愣在原地,只觉得方才那股晨风,吹开的,还有他心间的阴云。
不过,方才瑜弟是踮脚了吧?
啧,还是小孩儿一个,整天想这么多,也不怕自己长不高!
赵庆阳摇了摇头,与徐母站在一旁,看着徐瑾瑜进去了,这才转身离去。
只是,这一次,赵庆阳的脚步显而易见的轻快了起来。
徐瑾瑜这边很快便找到了与自己互结的五位学子,宋真看到徐瑾瑜时,顿时眼前一亮:
“瑾瑜,这里!”
宋真回了一趟家,才知道原来家里在贡院附近一直有一套屋子的,本来他还想要邀请徐瑾瑜同住,可是徐瑾瑜已经先被魏思武安排明白了,他便只能作罢。
这会儿,宋真等四位东辰学子,具是喜气洋洋:
“怎么办,还没有开始考试,我都觉得充满自信,他日定能榜上有名?”
“哈哈,谁说不是呢?毕竟咱们可是刷过几千道乡试题目的人了。”
“当初吾等熬干灯油,夙兴夜寐,今日,也该是吾等收获之日了!”
“正是,这数月以来,吾等一腔心血,不就是为了今日?”
徐瑾瑜看着同窗们斗志昂扬的模样,也是不由一笑,低低道:
“数月寒窗苦读,今朝且试锋芒!”
话落,五人相视一笑,面上一派自信昂扬。
随着远方传来一声“进——”,队伍开始动了起来。
与此前考试不同的是,大盛乡试的搜查比之此前三场考试还要宽松,甚至搜子都不敢对秀才公上下其手,只是要求考生宽衣后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便可入内。
仅是宽衣而不是去衣,徐瑾瑜自然欢喜,他方才走来时,身上还有些许薄汗,稍不注意染上小恙也不好。
而等徐瑾瑜去拿自己的考篮之时,才发现自己带着的丸药都被搜子拿了出来,等徐瑾瑜说明用途之后,搜子直接取了一张纸,让他包着,原本的瓷瓶是不能用了。
徐瑾瑜倒是接受良好,并未与搜子起冲突,反而在徐瑾瑜走后没多久,另有一考生带着的罐子装的姜糖被搜子单独取出来后,和搜子争执起来。
搜子给他一张白纸包裹他亦不愿,于是二人情绪激烈之下,直接掀翻了桌子,那罐子碎开后,才发现那罐子的底部夹着一沓写着字的纸。
搜子顿时脸色一变,这会儿可不再给秀才公脸面:
“有人作弊!上枷!”
大盛律规定,凡有夹带着,需上枷后在考场外罚跪,以儆效尤。
九天六夜,不饮不食。
随后,那考生如丧考批的被拖了下去。
或许,他方才不争不抢,还会安全入内。
然而此时后悔也无济于事。
徐瑾瑜并不知身后发生的风波,等他寻到了自己的座号入座之后,不由一愣。
嚯,难怪人家不会查的那么仔细,原来一旁一直会有一个兵将一直盯着考生的。
要知道,前面的考试时,也至多是一名兵将盯四个学子,哪里有此刻这位“贴身保镖”盯得严呢?
不过,徐瑾瑜对此倒是无所谓,他与自己面前的兵将对视一眼后,缓缓挪开了目光,打量着考棚的周围。
嗯,这里有两处适合挂上油纸布,下雨也不怕了。
徐瑾瑜想着,便直接动起手来,左右这会儿还未开考。
等到天彻底放亮之时,那熟悉“龙门关”又响了起来,徐瑾瑜终于目不斜视,正襟危坐起来。
乡试,开始了。
本次乡试由翰林院掌院主考,试题也是经过翰林院剩余数十名官员汇总而成。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杂!
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书五经的考核,就已经被这些一路披荆斩棘考上去的翰林大人们玩出了花儿。
第 125 章
比如本场次题, 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唯性。
就短短两个字,可是却让多少考生都没有一定点头绪。
唯性,唯者, 单也;性者,生性也。
只单单从这两个字眼来辨,只会单纯的以为出题人要考生以人之生性为题,从人性善恶入手。
而这,就是考题的第一个坑,当然幸运的是,因为其太过明显, 出了一些学问实在不扎实的会掉坑外, 但大
殪崋
部分考生都不会被其干扰。
别忘了, 这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 要解题,首先要剖析这道题目用意, 那便要先定位本题的出处。
于是, 就这二字在四书五经中纵观,合适的字句不过寥寥几句, 筛除下来, 这样一句话便映入眼帘:
“唯天下至诚, 为能尽其性。”
这句话出自中庸,至,有极致之意, 是以这句话的意思便显而易见, 唯有使诚达到极致, 方能是人之天性禀赋达到极致。
到了这一步,有些心性急躁的学子就已经开始作答了, 题目不外乎是围绕至诚来写,引经据典,一通诚之美德的好处、妙处云云。
若是考生当真如此作答,那便要恭喜他们,成功进入圈套二。
若是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者,便会知道这句话只不过是二十二章中的一句,断章取义,乃是大忌!
而把其当归原位,全文便是: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其通篇主旨为至诚至性,到了这一步的考生便要开始思考怎么展现至诚至性的主旨了。
可是,出题人真的只是单纯要让考生展现一下自己对美好品德的追求与向往吗?
现在重新跳出来看,这段话的主旨是围绕人来写的,劝人至诚至性,这个人又是谁?
这个人可以是你,是我,是更多的人,而这时就要考虑破题之立意了。
“凡遇广而狭之释义者,取广不取狭。”——出自五三答案卷首。
而这套法子,这不管是古还是今都是适用。
科举选的是官,官要求的可不是只有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的,他们的眼光应该广阔卓越。
所以,再回归本题,劝人至诚至性,劝广义之人,是为百姓。
此题的主旨在此时便已经明晰了,是为教化百姓。
短短两个字,一共三个坑,谁跳谁知道。
是以,当第一场考试试卷到手后,学子们是表情各异。
这等没头没脑,需要步步剖析的题,在本场考试里面并不少,其难度也不过是三至五,可大部分学子们私下寻常考试的难度……是一。
当然,东辰书院的不算,如果说原本书院里的考试难度也就是三,那么随着徐瑾瑜的五三横空出世之后,先生们被逼上梁山,每天冒着秃头的风险研究怎么难住这群学子,难度系数大大提高,飙到五至七都是常事。
而作为“罪魁祸首”徐瑾瑜,这段时间的出题解题未尝没有在“折磨”他,促使他提高?
徐瑾瑜这会儿看着这套答卷,只觉难度中上,随后他提笔蘸墨,几乎一挥而就,不过短短一瞬,几行清丽飘逸的墨字便落在白纸之上。
当初那个初入学被监院嫌弃字迹丑陋的少年,现在一朝提笔,那行云流水般的疏朗萧散的文字,便足够引人注目。
当然,这离不开徐瑾瑜日复一日的苦练。
第一场首考四书五经,等到头一日天色暗淡下来之际,徐瑾瑜已经答完了小一半。
于是乎,在其他学子准备趁着头一日状态好,意欲点灯多答几道题的时候,徐瑾瑜啃了半个饼子,喝了一碗清水,又含了一粒还阳丸,这便直接将号房里的桌子和坐处拼接,躺上去准备入睡了。
八月的晚风已经带了几分凉意,徐瑾瑜将外袍解下来裹在身上,那曾柔软的薄棉花在这时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暖意,是以纵使身下木板梆硬,徐瑾瑜很快便陷入梦乡。
这号房虽然个个分隔开来,可是谁准备加夜班,谁准备睡觉那在夜里是看的清清楚楚。
而在大部分学子都努力答题卡生怕最后一日赶不及的时候,这个整体黑黢黢,安安静静的号房那是独树一帜。
于是乎,这一排的学子心里都起了嘀咕,不会吧不会吧,这回的题目这么简单吗?
竟然有人天一黑直接就睡了啊!
学子们一个个都开始怀疑人生起来,他们咬着笔杆子,是不是看一眼那处断了茬似的黑黢黢的空地,都快酸的像是泡在了醋缸里了。
看看,睡的多香啊,大半天连个身都不翻呢!
……
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一次……嗯,搞了同考学子的心态。
等到次日醒来,那硬木板睡的徐瑾瑜实在很不舒服,但是还阳丸的功效的确很赞,徐瑾瑜并不觉得冷,甚至还想吹吹风。
于是,徐瑾瑜借着拼接桌子的间隙,探出头去,呼吸了一口新鲜……算了,和自己号房内有一点点不同的空气。
毕竟,这里聚集了这么多的人,空气实在是新鲜不了。
徐瑾瑜起的早,天还有些黑的时候,他便点了一支蜡烛,开始读题,并在心里作答。
有人迷迷糊糊,看到那蜡烛投出的一片光晕时,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哪位仁兄这么卷?!
竟然连夜苦答至今?
但,等仔细观察的位置后,那学子不由抽了抽嘴角。
得,原来是那位神人,人家这是在号房里还保持那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呢!
一夜过去,不少学子夜里熬的太久,导致天都大亮,还是有些浑浑噩噩,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由此可见,科举考试除了考校一个人的学问才华外,更多的,还是人的自我管理约束与规划能力。
日头一点点爬了上去,与此同时,贡院的气味也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八月的夜里还有几分凉意,可是白日却能热出人一脑门细汗。
这三天两夜的头一场考试的考生,也开始进行陆陆续续的五谷轮回大业了。
可,若是考试过程中,要去茅厕如厕的话,那便少不得被在试卷上盖上那大名鼎鼎的屎戳子。
于是,考生们几乎都很有默契的,选择在狭小的号房内解决,但这味道也就变得不太美好起来。
徐瑾瑜昨日虽进水米,可是并未大量进食,这会儿倒还能撑得住,但也随着周围气味的加重,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于是化悲愤为动力,用帕子捂着鼻子,提笔飞快的将早就在心中默好的答案一一写上。
等到天色昏暗,徐瑾瑜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提前答完了所有的题目!
但,也收获的一个快要爆炸的膀胱。
这会儿,周围都是其他学子唰唰唰的答卷声,徐瑾瑜犹豫不超过一秒,便看向了角落的那只陶罐。
他本以为他用不到的,但……
随着一阵水声,徐瑾瑜耳尖赤红的理好衣裳,小心翼翼的将陶罐放回不已被碰到的角落。
答完了所有考题的徐瑾瑜这会儿一脸空虚的看着夜空,今夜是初九,半轮明月,月光皎洁如雪的落在少年的周身,整个人几乎羽化登仙。
然而,徐瑾瑜没有半点儿心情欣赏。
他该庆幸,他没有洁癖的。
徐瑾瑜叹息一声,准备入睡,再度羡煞一众学子。
等到次日,徐瑾瑜几乎望眼欲穿,这一刻他甚至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早答完所有题目了。
等到第一考结束时,徐瑾瑜难得面如菜色,步履沉重的朝外走去。
无他,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他这会儿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啦,尤其是,还有一些五谷轮回之事需要解决。
等考生们顺着龙门而出后,周遭的味道一下子都被污染了,可周围都是考生的家人们,一个个脸上都没有半点嫌弃。
“娘,庆阳兄,你们别过来!”
上一次徐瑾瑜这么尴尬的时候,还是在现代,这一回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不用闻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十分极其特别的一言难尽。
可是,徐瑾瑜把自己饿了大半天,这会儿动作不及往日迅速,直接被赵庆阳大步流星走过来,扯住半边胳膊:
“瑜弟,你跑什么啊?来,扶着我,看那小脸白的!要抱还是要背?没多远,马车实在过不来,今个我便当瑜弟的人力马车。”
徐瑾瑜闻言耳尖通红,面色发白:
“咳,庆阳兄还是,还是让我自己走吧,我……”
“啧,怕啥?小爷我什么没见过?瑜弟怕是没有闻过那些开膛破肚的野兽味儿吧,那才刺激呢!”
徐瑾瑜眼神躲闪,并不接话,徐母这时也终于挤了过来,看着徐瑾瑜眼中冒起了泪花:
“大郎……”
徐瑾瑜这会儿也是眼睛一亮,低低道:
“娘,我出来啦!”
话落,徐瑾瑜想了想,再原地蹦跶了两下,漂亮的桃花眼弯了起来:
“我活蹦乱跳的出来啦!”
徐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决堤而出。
三人缓缓朝别院而去,徐瑾瑜最终还是没有让赵庆阳背或抱,而是就这扶着他回去了。
别院的下人们对于科举的流程早就已经心知肚明,早早就烧好了热水,等徐瑾瑜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热水澡后,又是那个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徐母借着炖了一晚上的鸡汤,给徐瑾瑜做了一锅鸡汁捞面,面是银丝面,细细软软,十分好克化。
徐母路上听徐瑾瑜大半天没有吃东西,心疼坏了,可也不敢把大鱼大肉摆上来,只能掏空心思做了这么一顿美味又没有肠胃负担的鸡汁捞面。
徐瑾瑜足足吃了两碗,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次日清晨。
这便又到了该进场的时候了。
“这还有两场,可要怎么熬啊,大郎看着都瘦了一圈……”
徐母心中担忧,可却没有在说什么打退堂鼓的话,徐瑾瑜安安稳稳的出来时,她便已经放了一半的心。
现在,她只是心疼孩子要受这么多的苦。
徐瑾瑜听了徐母的话,只是笑了笑,睡了一夜的他精神奕奕,重又回到原来的状态:
“娘放心吧,我没事儿的,这次是我一时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我会……慢慢适应的。”
其他事,他可以想办法有回旋的余地,但科举不同,不过徐瑾瑜也并无后退的想法。
所为青云路,又岂会是一片坦途?
而现下,这第二场,他要做的便是在极端环境下,让自己活的更好。
一夜的时间,并不足以让近千人遗留的味道消失,用了一夜调整的徐瑾瑜眉头未皱,面不改色的直接去了自己的号房。
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原来的看守兵将,徐瑾瑜一如既往的将油纸布撑起来,随后便安安静静的垂眸等候。
第二场靠的是诗赋和策论,本场的诗赋平平无奇,值得一提的是,本场五条策论有三题与徐瑾瑜出的五三壹中相似!
徐瑾瑜看到题目后,一下子就精神了。
这三题分别都脱胎于承乾三十三年、承乾三十七年、熙禾一十三年的乡试真题之中,以当时发生的重大灾难的治理与管理出题。
而且,其出题的难度可不像徐瑾瑜原题里一句话恨不得拐十个弯的性子。
是以,徐瑾瑜精神了,而那些做过五三的学子们这会儿是又惊又喜,喜的是,他们对于此题都有十分完善的思路,定能有个好成绩。
这惊嘛,便是徐瑾瑜那非人哉的出题能力了。
人乡试正儿八经的题目都没有他弯儿拐的多,他以后取号的时候,不妨自居填壑居士好了!
他自己在考题上挖的坑,也不知一辈子填不填得平呢?
因为这场意外之喜,加上徐瑾瑜对自己心理暗示和改变,这三日倒是过的较之上一场轻松了不少。
等到本场考试结束的时候,徐瑾瑜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见着徐母先是蹦了蹦,含笑道:
“娘,我活蹦乱跳出来了!”
徐母这下子没有哭,只是连忙拉过儿子,盖着脸飞快的离开了。
上一次是她心里担心,这才害大郎丢了面子,而这一次她可不能那样了。
不过,徐母不知道是,徐瑾瑜身后一直跟了一位对面的学子,他对徐瑾瑜的关注从第一场的第一晚就开始了。
这两场考试下来,徐瑾瑜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
对于徐瑾瑜两场考试都能提前一日答完,该学子表示,这位学子一定并非凡人。
而他,也观察到了这位学子一出门就会蹦了两下……所以,蹦两下是什么特殊的答题技巧?
该学子犹豫了片刻,直接在原地蹦了两下,家人好容易挤过来,看到这一幕差点儿没被吓出个好歹: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被那山精野怪上了身?当家的,快请道士……”
“娘,我没事儿!我方才看到一位答题特别厉害的学子,连续两场出门就蹦两下,人家场场提前一日答完,这一定特殊的祈祷方式,我下一场也定能考的都会,蒙的全对!”
“啊?”
因为那学子言之凿凿,这件事很快就像插了翅膀一样的飞了出去,而徐瑾瑜对此一概不知。
不得不说,心态转变过来后,徐瑾瑜的适应能力十分之强,这一场考完后,徐母看着徐瑾瑜非但没有虚弱,反而还状态更好后,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等徐瑾瑜洗漱好后,徐母特意做了鸡汤馄饨,徐瑾瑜上一次这么久没吃肉还是不想给西宿做贡献的那段日子。
这会儿,吃着皮薄馅儿大的大馄饨,徐瑾瑜那叫一个满足,之后还有余力陪着徐母去散散步,这才甜睡一晚。
今日便是最后一场了,相较于前两场那紧绷的科举如上坟的氛围,今日难得多了几分松快。
连续六天的科举,让贡院的气味已经都无法细闻,徐瑾瑜的号房还好一些,其中最严重的,是。臭号。
虽然徐瑾瑜这样不愿意让屎戳子落在自己卷子的学子居多,可也有一部分学子此番下场只是为了积累经验或是其他特殊情况。
但,总而言之,就是臭号现在几乎已经都待不下去人了。
但好巧不巧,宋真就被分到了臭号附近的号房,眼看着臭号里的那位仁兄不堪其苦,被带了下去,宋真忙将衣裳撕成条,为自己遮掩气味。
等到最后,宋真甚至都开始用嘴巴呼吸,可也无济于事。
但幸而第三场考的内容更为简单,乃是以大盛时务为题,写一篇劝导君王,或建议国策的文章。
好巧不巧,本场的时务正正好是徐瑾瑜在五三貳中写过的边境不稳的问题。
但时务题本没有什么答案,每个人的品性,行为方式都各不相同,所以这道题并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但,当初乙级的全体学子还就这一题目,展开了三个教学斋之间的“辩论赛”。
赛制是徐瑾瑜提出并主持的,在那场辩论之中,学子们各抒己见,提出了不少切实可行的方法。
不过,当初还有不少学子在辩论赛结束后,惋惜:
“纵使吾等满腔报国之心,可也短日无门,实在可叹。”
徐瑾瑜当时听了这话,只是淡淡一笑:
“时务之道,在于兼听通达,今日之辩论表其无功,岂知他日无功?”
这会儿,即便是宋真被熏的头昏脑胀,可也不由在心里道:
瑾瑜那话说的果然没错,那日的辩论虽然在当初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可到这一刻,还不明显吗?
甚至等到他日入朝为官,遇到这样的事,他们也能及时拿对策来。
这一刻,宋真无比感怀那场辩论赛,能让他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也可以有思路,言之有物的写上答案。
“阿嚏——”
徐瑾瑜打了一个喷嚏,也不知是谁在惦记他,这会儿徐瑾瑜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心里也不由无奈一笑。
看来,朝中对于边疆之事,是十分介怀啊。
此前圣上曾亲自以诗文求才,而到了乡试,徐瑾瑜没想到还能再遇到这样的题目。
老实说,当初那场辩论赛,他为的并不是科举,而是为同窗们他日入朝之后,若是遇到了这样的事后,应当如何应对。
生于大盛,边疆长久的不稳也终究不是事儿,而同窗们谁又能保证不会被调去边疆呢?
而且,随着军报一封封的传递回来,徐瑾瑜敏锐的察觉到大盛和越国之间的摩擦愈演愈烈。
这,终究会是大盛的一块心病!
然而,徐瑾瑜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虽然只是一道试题,可是这也无形的表露着朝廷的态度。
边境不稳,何以对?
朝廷,亦在犹豫要如何面对强大的外敌。
徐瑾瑜看着这简简单单的几行黑衣,已经可以想象到边境的惨烈。
但他一直关注的军报上,并没有他一直搜寻的信息。
他那素未谋面的爹爹,不知如今可还安好?
徐瑾瑜心底有些担忧,但思考仍不能停,作为曾经有过两千年历史的传承人,徐瑾瑜比谁都清楚面对外辱骚扰之时,若是后退有多么可怕。
朝廷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却仍摇摆不定,只能说是被一些条件约束限制了。
是军队还是粮草?
徐瑾瑜抿了抿唇,认真的思索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提笔写下了他的答卷。
当日那场辩论赛的论题就是,边境不稳,吾等若有能,该以何对之。
大部分学子都是主张以和为贵,有派使臣说服越国的,有意图和亲的,有各退三十里和平共存的。
也有一部分主站的学子,认为此事必须狠狠给越国一个教训,痛击越国离开大盛边境。
然而,随着辩论的深入,主和最终还是压过了主站派。
徐瑾瑜当时做为主持,并未发表见解,但今日他整合了一下自己这段时日阅读军报,对边境消息的追查得到的信息,写下了一行黑字。
这一题,他答的十分认真,且一气呵成。
等到他搁置了手中竹笔之时,只觉得手指因为用力太久,仍在不受控制颤抖。
徐瑾瑜深吸一口气,对于自己的这份答卷十分满意。
翌日,龙门大开,在贡院里呆了足足九天六夜的学子们终于解放心性。
他们纷纷如同潮水一般,涌出贡院,然后……开始了兔子跳。
徐瑾瑜走在后面,不疾不徐,只是随着他迈出贡院后,看着眼前一幕顿时陷入了沉默。
为何,他觉得眼前之景似曾相识呢?
第 126 章
因为诸学子的兔子跳, 让徐瑾瑜出来后在徐母面前蹦跶两下,以示自己健康无虞的一幕变得……嗯,正常起来。
就是徐母脸上的表情有些幻灭:
“咋, 咋回事啊,这些读书人咋都这样什儿?”
赵庆阳上来扶着徐瑾瑜,小声低语:
“听说是,学子间有传闻,出了龙门蹦两下,能让自己多沾些龙气,保佑自己取得好成绩来着!
对了, 听说最开始的是贡院里一位两天答完所有题目的学子……”
赵庆阳说着, 忽而一顿, 看向徐瑾瑜:
“瑜弟, 那人该不会就是……”
赵庆阳的态度犹豫起来,徐瑾瑜也不由抽了抽嘴角:
“贡院里有没有其他两天内答完题目的学子我不知道, 不过, 出来蹦两下这个,应该只有我吧。”
“……”
赵庆阳和徐瑾瑜面面相觑一番, 不由摸了摸下巴。
瑜弟这是掀起了科举新潮流啊!
徐瑾瑜听到这里, 也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心了, 明明他只是彩衣娱亲,却被曲解成这般模样……
最重要的,看着诸学子兔子跳的模样, 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啊!
可徐瑾瑜并不知道, 这场兔子跳的先河自他而来, 往后也将风靡整个大盛,成为与京城状元糕齐名的科举必备之事。
徐瑾瑜回了别院后, 才觉得神经彻底放松下来,等吃过了娘特意准备的晚饭后,便结结实实的睡了一觉,等到翌日辰时这才起身。
这对于一直保持卯时起身的徐瑾瑜来说,可谓是十分难得。
但起身之后,徐瑾瑜也并未去闲逛,盖因这次乡试给了徐瑾瑜新的灵感,以至于之后五三叁的题目又要再填几道让人捶胸顿足,又爱又恨的题目了。
倘若东辰书院的学子们知道,他们的徐同窗能在考完科举的第二日,就开始孜孜不倦为他们出题,他们想必会很高兴的。
不过,徐瑾瑜今日的题目才写了两道,便听徐母说,宋真带着几位同窗过来了,徐瑾瑜忙收拾了笔墨,朝外走去。
“真兄!”
徐瑾瑜迎出门外,看到宋真及一众学子,拱手一礼:
“诸君安好。”
“瑾瑜安好!”
众人一通还礼,让素日静寂的别院多了几分热闹。
徐瑾瑜忙引着众人进去,宋真今个面色有些苍白,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端的是风流倜傥,又有一种病弱公子的味道。
“昨个我出来的晚,本想和瑾瑜说说话,没想到连瑾瑜的影子都没有瞧见,只能今个上门打扰了。”
徐瑾瑜看了宋真一眼,不赞同道:
“真兄这脸色发白,唇发红,眼发直,显然还没有缓过来,若是有什么事儿,遣人来喊我一声也就是了,怎么还自个上门了?”
宋真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
“哎呦喂,瑾瑜你可别提了,我这啊,一时半刻是缓不过来了!
旁的不说,我这鼻子现在还一点儿味儿都闻不到呢,那臭号附近还真不是人坐的!”
宋真一通大倒苦水,众人不由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徐瑾瑜也不由无奈道:
“这座次位号,还真只能看运气了。”
徐瑾瑜这会儿也不由同情起了宋真,他还是在普通号房,都已经要做心理建设来让自己接受,那真兄又该如何?
说话间,众人走去明堂,徐瑾瑜请众人纷纷落座,随后关怀的看向宋真:
“那真兄本次答卷答的如何?我观素日院中月试,真兄已有上榜的实力,若是因为这号房之故……”
那就太可惜了。
却不想,下一刻宋真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徐瑾瑜的肩膀上:
“要不说,我今日过来干什么了?多亏了瑾瑜此前一力主办的那场辩论,你是不知,我当时头脑已经混沌不堪,但幸好辩论时思索过,倒也算下笔如有神!”
宋真激动的是那场辩论,而其他学子这会儿也是星星眼的看向徐瑾瑜:
“瑾瑜,这回第二场考的里头可是有几道都是你曾经出过的呢!”
“对对对!咱们不光做过,还听先生们讲过,这双管齐下,这次乡试定能榜上有名!”
“真庆幸瑾瑜是咱们东辰的人!我听说瑾瑜的书除了被官学买过外一直无人问津,那都是些不识货的!”
“哼,这次我若高中,定要让我家中读书的表兄堂弟都去买瑾瑜的书!”
几人说着,对五三那叫一个推崇备至,显然是这回连中三题让他们惊喜到了极致!
毕竟,科举试题本就是百里挑一,能中三题这得是多大的运气啊!
徐瑾瑜听了同窗们的话,只是摇了摇头,笑着道:
“不必如此,随缘即是。此番也不过是运气使然,若是累了诸君的清名,那就是吾的不是了。”
其实,五三卖不出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它贵!
古代生产力不发达,且据徐瑾瑜所知,现在大盛使用的还是雕版印刷术,是以每本书除了作者的润笔费外,大头就在印刷上。
可以说,越厚的书,价格越贵。
那李章之流,本就是东辰书院的死忠,且家中小有家私才能那般,但更多的还是拿不出银钱的学子。
所以徐瑾瑜并不纠结与这些书能不能全部卖出去,反正据他所知,山长已经因为观亭居士那个冤大头将这次的印刷费都赚回来了。
“瑾瑜说的哪里话,好书就该被更多的人知道!”
徐瑾瑜闻言本想推拒,但亦不想今日就着这事儿纠缠的没完没了,便只一拱手:
“好,那就有劳诸君了,唯愿他日我东辰学子,皆能榜上有名!”
徐瑾瑜说的是祝愿的话,可是几位学子一下子都激动起来,重重点头:
“嗯!我们没忘!若是他日我东辰书院都能金榜题名,那等盛事,可得浮一大白!”
“哈哈哈,是极是极!”
众人一番说笑,随后不知是谁起了头,大家纷纷不可避免的开始了考后最常做之“对答案”!
徐瑾瑜有过目不忘之能,众人等徐瑾瑜说了考题后,根据记忆口述自己的答案,一时也是热火朝天。
尤其是说起“唯性”那道题时,学子们不由咋舌:
“啧,幸好吾等提前做了那么多的题目,否则还真要写偏了去!”
“嗐,那些出题的大人们若是能老老实实的想问什么直接问,那就没有考不中的学子喽!”
“若是他日我有幸能做着出题先生,哼哼……”
“你们也就罢了,若是瑾瑜他日来出题,怕是考场上要哀鸿遍野,颗粒无收了!”
宋真笑吟吟的说着,徐瑾瑜不由挑起桃花眼,斜了宋真一眼:
“哼,真兄这是嫌我出题难了?可我若是平日不让诸君体会一下难度高的,等到科举怕是才要抓瞎呢。”
徐瑾瑜哼了一声,宋真见状连忙赔礼:
“是我想岔了,瑾瑜莫气了,对了,最后一考那道有关边疆不稳,何以对的题目瑾瑜如何答的?”
宋真忙转移起了徐瑾瑜的注意力,看在宋真今日身体不适的份上,徐瑾瑜轻轻揭过:
“那道题当初诸君各有论点,但我以为,边境不稳,乃是我大盛国威未显,这才让一众宵小有了进犯之心!”
“瑾瑜这是主战了?”
宋真摸了摸下巴,开口道:
“我也是。去岁我回了江南一趟,听我爹说,那段时间每日都有几十船的粮食被运走,所以我猜测朝廷有主战之意。”
两人这话一出,有一个学子顿时惋惜起来:
“竟是如此,我没想那么多,只是听说边境百姓过的苦不堪言,所以写了主和之意。”
徐瑾瑜闻言宽慰道:
“虽然有真兄的发现,但是朝廷迟迟未曾做决定,显然也是摇摆不定的,是以主战主和都没有定数,只要言之有理,便不会出差错。”
“那瑾瑜你是从何入手?”
宋真随后询问着,徐瑾瑜抿了抿唇,吐出了两个字:
“内政。”
宋真闻言不由面露疑惑,徐瑾瑜随后继续道:
“真兄可曾想过,从去岁至今,时隔八个月,为何朝廷未曾做出丁点反应?
我有搜集边境军报的习惯,从去岁至今发生的大小战役共计三十七场。
三十七场,这是什么概念?仅是这里面阵亡的兵将便以数万计!”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心中不由一沉,彼时答案落在纸上之时,他们挥斥方遒,胸中意气翻汹。
可此时,数万条性命落下来,无一人发言。
太重了!
徐瑾瑜喝了一口茶水,继续道:
“而且,这三十七场战役,都是越国先行挑衅,其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可是到了这样的地步,朝廷竟可以不置一词,诸君以为原因在谁?”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认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宋真皱眉道:
“短短八个月,三十七场战役,我大盛军队仍死战不退,所以根结并不在边境军队。”
徐瑾瑜点了点头:
“正是,所以现在问题显而易见,是朝廷本身存在某些问题。圣上并非昏聩之君,迟迟不动作,吾推测,乃是因为缺少钱粮之故。”
徐瑾瑜说完,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碗,里面有一根茶叶上下漂浮,徐瑾瑜垂下眼帘:
“若问边境不稳,何以对?那首当其中,便是先稳内政,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共同对敌。
若要战,兵马未动,势必粮草先行,而今钱粮不齐,上则开源,下则节流,如此双管齐下,必有成效。”
但徐瑾瑜没有说的是,他的重点落在了开源之上。
他的答卷还是一如既往的步步为营,先就军报内容就事论事,以此为据进行推测,引出对于粮草不足的隐忧。
之后,又以先帝时期的宦官成忠贪墨国库库银高达纹银千万两之巨,最终被收归国库之事距今不过十数年,表示了对于大盛明明国富力强,可却迟迟未曾扬我国威的疑惑。
最后,则以愿有朝一日我大盛军队能抗击外敌,让边境百姓再饱受战火之苦收尾。
通篇文章共计两千余字,虽然有些话未曾明言,可是若细细体悟,便知其中真意。
最起码,这会儿正在阅卷的孙翰林仔细品读以后,之后毫不犹豫的画上了一个圈,表示满意。
好容易等最后一份试题阅完,负责阅卷的几位翰林大人将自己选中的前十名糊名原卷呈交给掌院,由掌院亲自来点出本次乡试的前三。
掌院姓杨,乃是景庆元年的状元郎,在翰林院待了足足二十余年,可谓是见过了不知多少考卷。
这会儿,他将眼前的五十份试卷一一过目,一边看一边评:
“策论言之有物,诗赋稍逊,经论中上,中。”
“诗赋上等,策论、经论中上,可留用。”
留用的意思,便是若是之后没有比之更优的答卷,那么前三便会落在这份答卷之上。
之后,杨掌院一连看了数十份,只觉得眼睛发涩,好容易终于轮到最后一位孙翰林,杨掌院虽未露疲态,可动作已经变得随意起来。
孙翰林见状,心中有些可惜,就他所见,那位学子的对答可谓是蜜糖藏着刀子,温吞中透着犀利,尤其是其终于不是其他考生的无病呻吟,也不是朝堂之上大人们的推三阻四。
他所言,便是他一个小小翰林都觉得言之有理,或可能上朝一辩的,若是被掌院大人搁置,那就太可惜了。
孙翰林想到这里,不由提起了心,好容易等到杨掌院看到那份试卷时,他的心已经都快到了嗓子眼。
“好俊的字,笔锋飘逸,可却收笔利落,骨力劲挺,如飞叶化刃,实在难得!”
杨掌院这话一出,孙翰林才悄悄吐出一口浊气,他倒是忘了,杨掌院就好一笔好字。
因为徐瑾瑜的字迹,让杨掌院提起了精神,他一错不错的认真看了下去。
“好精妙的破题之法!”
“好!此诗绝佳!稍后将其与一十七号和三百二十三号一同放入匣中,呈交御前!”
杨掌院这会儿彻底精神了,等他看向最后一场的答卷之时,两千字的答卷,他足足看了一刻钟。
让一旁候着的孙翰林茶水都已经喝了一壶,杨掌院这才放下答卷,叹息一声:
“此子还未入朝,便能将朝中时事推测的如此准确,实非常人!只不过,他实在太敢说了。
十八年前,成忠落马之时有纹银千万两充入国库,这些年我大盛虽小有波折,可每年的税收都是花团锦簇,且圣上并不好奢靡……”
杨掌院看着那墨色的字迹,哼笑一声:
“这学子写的吾都想问问,当初的那千万两的白银,究竟去了哪里?”
孙翰林听到这话也当没听到,谁不知道杨掌院之所以一直留在翰林,便是因为如今的户部尚书。
而今,一人是六部中油水最多的户部第一人,一人只不过是个清水衙门,冰锅冷灶的掌院,可谓,云泥之别。
两人当初发生了什么,孙翰林不知道,这会儿他只小声道:
“那大人以为,这份考卷点否?”
“点,为何不点?一个乡试的解元吾还是可以做主的。”
杨掌院随后提笔,在考卷中心落下了一个象征主考官点中的红圈,并在其中落下一个饱满的圆点,是为榜首。
乡试放榜的时间需要半个月至二十天,所以徐瑾瑜只在别院休整了两天,便又回到了静暖园。
而今正在假日,且刚刚结束一场科举,徐瑾瑜也知该松弛有度,这便抽了时间出来好好陪家人几日。
别的不说,徐玉瑶最是高兴,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引着徐瑾瑜恨不得连静暖园里的鸟窝都翻个遍。
“大郎,你莫惯着瑶儿那丫头,她自个跟个皮猴子似的,爬上爬下的,还要连带大郎你一道去,要是让人知道要笑话了。”
“娘,小妹这叫天真烂漫,小孩子爬上爬下也说明身体康泰不是?”
徐母听了这话,只摇了摇头:
“我算是看出来了,难怪这丫头这么亲你,这怕是因为你是咱们家最惯着她的了!
瑶儿,今个别缠着你哥哥了,让他也松快松快,你跟娘去逛逛。”
“娘又要去长宁姐姐那里吗?瑶儿不想去,那嬷嬷好凶的……”
徐玉瑶攥着徐瑾瑜的衣角,不愿挪动,徐母见状对徐玉瑶打了一个眼色: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人家嬷嬷也是为了咱们好!”
徐瑾瑜听到这里,便知道是娘又背着自己做什么了。
“娘,小妹不喜欢就不去了呗,还有,那嬷嬷姓甚名谁,为何会对小妹凶?”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母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倒是徐玉瑶拉了拉徐瑾瑜的袖子,仰头道:
“哥哥,瑶儿知道!那个嬷嬷是连枝嬷嬷,是娘请长宁姐姐……”
“是我拜托长宁寻的交规矩的嬷嬷。”
徐母打断了徐玉瑶的话,看着徐瑾瑜认真道:
“我儿辛辛苦苦考科举,若是以后真高中了,娘不能让人说那状元郎的娘是个不知规矩的老泼皮不是?”
徐母语带玩笑,可是徐瑾瑜却不由喉头一紧,抿了抿唇,好半晌才哑声道:
“娘学了多久了?家里还有人学吗?”
“大家都学了,娘知道你心疼我们,可是我儿是要往上走,做那人上人的,娘和你奶她们,帮不了你什么,只能不拖你后腿了。”
徐母说着,拍了拍徐瑾瑜的手臂,轻松道:
“现在瑾瑜你知道了,那改日就让连枝嬷嬷搬过来住吧,我们隔三差五往流春园跑也学不好。
来来来,瑾瑜也过来瞧瞧,看看娘这么喝水可对?”
徐母说的大大咧咧,很是轻松的模样,随后她端起一杯水,用袖子遮着喝了下去,动作意外的多了几分文雅。
“还有我,还有我!”
徐玉瑶也学着徐母的样子,她人小,生的玉雪可爱,这一番动作倒也轻灵雅致,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官家小姐的文静优雅。
可惜优雅不过三分,她就直接跳下了椅子,徐母忙道:
“瑶儿,要慢慢下,你太小应该让人扶你下去的。”
“我长腿啦,干嘛要扶,好麻烦呀哥哥,瑶儿能不能不学?”
小丫头拉着徐瑾瑜袖子撒娇,徐母气呼呼道:
“要是没个规矩,仔细以后没人要。”
徐瑾瑜闻言,勾唇揉了揉小妹的软发:
“娘说错了,小妹不想学便不学。生而为人,只要活的潇洒开心,那便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了。
至于之后没人要……哥哥可以一直养着小妹,好不好?”
徐玉瑶听的笑弯了一双眼睛:
“瑶儿才不要哥哥养!瑶儿以后要像长宁姐姐一样,不光可以养自己,还可以养很多很多的人!”
徐母听罢,忍不住笑骂一句:
“小丫头,人小心倒是大!”
徐玉瑶冲着徐母做了一个鬼脸,便溜了,留下徐母和徐瑾瑜两人在明堂。
徐瑾瑜看向徐母,语气虽轻,可却十分认真道:
“娘,辛苦的话,就不要学了,男儿的脸面是自己挣的,我若无能,世人有一万种笑我的理由,哪里能怪在你们的身上?”
“嗐……”
徐母随后看了徐瑾瑜一眼,低声道:
“但我还是想学的,等什么时候,你爹回来了一看,嚯,我那个野媳妇怎么变成了贵夫人?嘿嘿,那一定很好玩儿!”
徐瑾瑜听后,不由莞尔:
“好,但娘不要累到。待到明日,我去流春园给长宁公主道谢。”
……
徐瑾瑜这边只有一个小风波,便岁月静好了,而另一边,乡试报喜的官差则是在小石村扑了一个空。
最后还是魏思武正好路过,把人带着来了静暖园,但即使如此,那一队官差披红挂彩,又是吹吹打打的气派模样,还是真真切切的震慑住了一众村民。
“嘶,那可都是官差老爷,竟然亲自给远山家大郎报喜哩!”
“解元是个啥元?听着厉害的呦!”
“啥?远山家大郎以后就是举人老爷了?和县令都差不离了?”
徐族长更是高兴的急吼吼的开祠堂,要告诉祖宗这件大喜事儿!
与此同时,等到官差带着吹吹打打的队伍到了静暖园之时,静暖园的下人们还有些懵。
解元,谁啊?
他们那郎主可才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
可下一刻,他们便眼睁睁看着那如清风朗月的少年,笑着从官差手中接过喜报,那笑容灿烂若秋日暖阳,看的不少人都呆了。
十四岁的举人老爷,这可是大盛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就连送喜报的官差,都不能免俗的笑着向徐瑾瑜讨了一样喜物——是徐瑾瑜剪下来的衣角。
之后,徐母更是笑的连学了好久的规矩都顾不上,笑呵呵道露着两排白牙,大方的直接抓了一大把铜子,给每个人都塞的满满的。
等到官差走后,连那些说喜庆话的下人们也得了一笔不菲的赏赐,一时间好听话跟不要钱似的,整个静暖园热闹非凡。
今天,他们的小郎主成为举人老爷啦!
第 127 章
徐瑾瑜再中解元之喜, 尚未过一刻钟,隔壁长宁公主的流春园便送了礼物前来贺喜,乃是前朝大家亲手制作的文房四宝, 价值不菲又寓意极好。
来送礼的是长宁公主的贴身侍女兰青,她一见徐瑾瑜便真挚的替长宁公主表示了恭贺之情:
“殿下方才听世子使人传了信儿过来,便催着让婢子将一早准备的贺礼送来,您看看可还喜欢?”
徐瑾瑜都没有想到第一个为自己送上贺礼的竟然是长宁公主,且听兰青的意思,这礼乃是长宁公主一早就备下的,徐瑾瑜遂笑着道:
“公主费心了, 与公主毗邻而居这些时日, 公主一直对吾与家人照顾颇多, 倒是让吾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谢了。”
兰青听后笑意更浓:
“徐郎君不必言谢, 殿下一早便知您非池中之物,而今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殿下还说, 请您三日后携家眷来流春园赴秋蟹宴, 而今正值金秋,正是是吃蟹的日子。”
兰青说完, 似乎怕徐瑾瑜拒绝, 又补充道:
“这次的蟹可来历不凡呢, 乃是江南地方上供的贡蟹,殿下得了圣上赏赐的一篓大青蟹,个个都有两个手掌大, 正好让老夫人她们也能尝个新鲜哩!”
徐瑾瑜闻言不由一笑:
“有劳公主记挂, 三日后吾定登门拜访。”
兰青见徐瑾瑜同意, 遂告退离开。
等兰青走后没多久,清丘县令柳洪也托人送来了一份贺礼, 之后更是陆陆续续有许多认识的,不熟的,不认识的人送来各种各样的贺礼。
不过,除了相识的,知根知底的人外,其他的不用徐瑾瑜开口,便被徐母直接给推了回去。
等徐母做完这一切,便冲着徐瑾瑜挤了挤眼:
“怎么样,娘做的还成吧?连枝嬷嬷估摸着这几日就有人要来送喜报了,特意教给娘的。”
徐母一面整理着贺礼,一面碎碎念着:
“不学不知道,没想到这收礼送礼都有这么多的门道,那隔壁县的刘员外,和咱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巴巴跑来送礼,娘要是收了,他日人家拿这事儿说嘴,只怕要给大郎惹麻烦。
这是咱们徐家外嫁女的夫家送来的贺礼,足足纹银百两,这么重的礼哪里是能随随便便拿出来的?只怕是有求大郎!
这是……”
徐母和徐瑾瑜将今日送过礼的人都大致说了一遍,当初曲氏在的时候,给两个孩子教识字的时候,徐母也学过,这会儿勉强可以将贺礼记录清楚。
徐瑾瑜只安安静静的听着,可是看着徐母那虽然忙碌可却分外认真的模样,他的心也在这一刻充实起来。
与当初自己才来到这里的时候相比,娘现在的精神仿佛更加饱满,当初那个满脸愁苦之色的妇人,如今已经容光焕发。
或许徐母不知道,可是徐瑾瑜能清楚的看到她做这些事时,眼底流露的愉悦与满足。
对于这样一个母亲来说,可以帮到自己的孩子,就会很开心吧。
这场收礼潮整整持续到了傍晚,还是夜里送礼寓意不好,这才让门外的人退去。
但与此同时,徐瑾瑜也收到了来自杨掌院特意让人送来的鹿鸣宴的请帖。
所谓鹿鸣宴,乃是特意为新科举子准备的祝贺宴会,宴会时间定在明日,所以徐瑾瑜一早便歇下了。
至于那些礼单,他放心的交给了徐母,等徐瑾瑜说出那话的时候,徐母一脸惊讶不容掩饰。
别看她一直和徐瑾瑜碎碎念,那是想要让徐瑾瑜确定自己做的有无问题,可是等到徐瑾瑜真的说出让自己全权负责的时候,徐母第一时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
“大,大郎,真让娘一个人整理?你,你不再看看了?”
徐瑾瑜笑了笑,眼神中透着鼓励,看着徐母认真道:
“娘,你今天做的很好,说的都对,我就不用看了。”
“那,那我继续弄?”
“嗯,我信娘的,我先去睡了,明日还要去赴鹿鸣宴,娘困了的话也早些睡,不急于一时。”
“哎,哎,大郎先睡吧,娘再琢磨琢磨。”
徐瑾瑜只得笑着称是,等徐瑾瑜走远了,徐母探头看了一阵,随后连忙捧着礼单撒丫子冲出去:
“娘!连枝嬷嬷!快帮帮我!”
……
翌日,徐瑾瑜早早起来,看着徐母打哈欠要给自己张罗早饭的模样,连忙把人推回去了:
“娘要是困的话,再睡一会儿吧,我在厨房对付吃一口就行了。”
“那怎么行?早饭要吃好,昨个娘特意炖了一锅老鸭汤,煨了一晚上了,骨头应该都酥了。最适合秋天喝了,再给你下点小馄饨?”
徐母打着哈欠就往厨房跑,徐瑾瑜阻拦不得,只得乖乖在明堂用了一顿鸭汤馄饨,这才满足的朝京城而去。
鹿鸣宴设在府衙,开宴时间定于辰时,徐瑾瑜到的时候,府衙之外早就已经披红挂彩,离得老远都可以感受到其所带来喜庆味道。
除此之外,门外早就已经聚集了一大批的百姓,虽然他们并无赴宴资格,但等到鹿鸣宴散之时,百姓们则可以进去分一杯羹带回家中,以期开年家中子孙也有高中之喜。
徐瑾瑜到的时候,因他年纪太轻,还未到近前,便被一个精神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老者拉住:
“这位小郎,莫要再往前了,仔细官爷动怒!若是要讨了吉利,咱们且安分等着就是了。”
徐瑾瑜步子一顿,看着那老者似乎已经接近花甲之年,遂停下脚步引着老者到一旁人少的地方站着:
“那边人太多了,一会儿若是挤起来伤到您可就不好了。”
“咱老胳膊老腿的,不怕挤!”
老者拍着胸膛,以示自己的身体健康,徐瑾瑜不由莞尔一笑,见时辰还早,便与老者闲谈道:
“老人家这是家中有子孙明年要下场?”
老者点点头,冲徐瑾瑜炫耀:
“我儿乃人中龙凤,十三岁进学堂不过两载,就胜过不知多少人,先生就让他下场哩!”
“您的……儿子?”
徐瑾瑜有一丝诧异,这位老者看着年岁已经不小了,他若是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那还……真是老当益壮。
老者重重点头,眼神恍惚了一下:
“我要给儿子分一杯鹿鸣宴的羹,这鹿鸣宴的羹可神了,分一杯,就能中状元哩!”
老者似乎难得见到有人这么认真听自己的话,一气说了一刻钟,徐瑾瑜看时候不早了,准备向老者辞行,但又觉得其言行有悖,一人在此不太安全,遂安抚道:
“那老人家,您在这里等我可好?您想要鹿鸣宴上的什么,我给你带一份出来可好?”
老者听了徐瑾瑜这话,有些怀疑的看了徐瑾瑜,徐瑾瑜也是哭笑不得:
“我年轻,不怕挤,您老只要在这儿等我就成了,行不行?”
看徐瑾瑜都这么说了,老者这才犹豫的点点头:
“那成,我信小郎,你生的俊,不是个会骗人的。我儿喜欢石榴,就拜托你了。”
“好,那您可千万不能乱走,不然我就是得了都不知道给谁。”
“不走不走。”
徐瑾瑜这话一出,老者才颇为讲究的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帕子,坐在上面冲着徐瑾瑜摆手:
“小郎快去等着吧,我在这儿等你。”
徐瑾瑜点了点头,随后径直朝大门而去,那老者被吓得差点儿从地上爬起来:
“哎呦!这小郎,怎么这么莽撞,要是被官爷赶出来……”
老者话没说完,只见那官差从徐瑾瑜手中接过一物,一瞅徐瑾瑜的脸,立刻眉开眼笑:
“新科解元徐瑾瑜到——”
那唱词之音高亢嘹亮,连离了老远的老者都能听的清清楚楚,随即呆住了。
“啥,那小郎就是这次的解元郎?”
徐瑾瑜看了那官差一眼,才发现其也是熟人,遂请他稍后多关照一下树下的老者一二,其余事宜等鹿鸣宴散他再处理。
鹿鸣宴设在府衙的花园之中,顺着一路彩绸的指引,徐瑾瑜到的时候,大部分学子已经都到齐了。
“不知是哪位神人想出来的祈福之法,没想到真的有用!我出门跳了跳,这心里就踏实了,没想到还真考上了!”
“谁说不是呢?我也跳了,就只恨前两场没有跳,不然指不定名次更高呢!”
徐瑾瑜闻言,一时沉默。
他竟不知,当初的兔子跳被披上了一层玄学皮后,还真让所有学子深信不疑了。
那若是科举结束的晚,龙门岂不是要上演僵尸大片了?
徐瑾瑜打心眼不愿意承认这事儿是自己牵的头,所以他也暂时不想进去和大家一起讨论这个……神奇的祈福之法。
而就在徐瑾瑜停顿的时间里,里面的话题很快又发生了转变:
“话说,诸君真的没有关注关注本次放榜的名单?本次我京城举子,只取一百一十八人,其中只东辰书院的学子,便有三十六人!”
一学子语带深意的说着,随后他状似无意道:
“而我偶然听闻,本次东辰书院下场的学子,也就只有这三十六人……
一个书院的学子,都能榜上有名,这得是多么一件稀罕事儿啊!”
随着这学子此言一出,其他举子闻言也不由眉头一皱:
“我亦看过红榜,似乎确实如这位兄台所说,东辰书院虽然是我大盛数一数二的书院,可此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事儿啊。”
“说不得是人家东辰书院的先生教的好呢?碧虚先生此前出过意外,他才华横溢,而今若是安心教学,未尝不会出几位同样优秀的举人。”
随着两方意见不同的声音一出,场上顿时议论纷纷起来,而这时,最先开口的学子这才轻飘飘道:
“话虽如此,可是东辰书院的学子可是全部都榜上有名呢!整整三十六名,几乎占据了红榜的半壁江山!
东辰的举子何在,你们也说说,你们究竟学了什么神奇的法子,才能全、部、高、中?”
说到最后,那学子故意加重了字音,显然是不认为东辰的学子们敢回答。
而此刻,东辰的学子们确实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已经丧失了想要安利的心。
本场鹿鸣宴前,他们还商量着要让其他学子感受五三的魅力,可是这会儿听着有些人阴阳怪气的声音,他们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考举人这么简单,诸君何以至于这般作态?若是传出去让围观的百姓听见一言半语,岂不是失了风度?”
徐瑾瑜缓步上前,唇角噙着一抹淡笑,他今日穿着一袭竹叶青的长袍,手里是宋真特意送他的题字折扇,这会儿轻轻摇晃,端的一幅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什么人竟然大放厥词?考举人简单?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本次乡试名列第几?”
那学子遂冷冷的看了过去,等他将目光落在徐瑾瑜的脸上时,眼中不由滑过了一丝惊艳,但随后便皱眉道:
“这是谁家的孩子,在这里胡言乱语,还不快出去?”
徐瑾瑜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只含笑摇扇,这时候才有人低低道:
“听说,本次解元乃是百年不出一人的少年郎,不会,不会就是他吧?”
下一刻,不待他们反应,东辰学子齐刷刷的站了起来,笑着拱卫着徐瑾瑜坐上解元的位子:
“瑾瑜你可算来了!”
“就是,我还说出去瞧瞧呢!”
“啧,瑾瑜来了,现在应是谁大放厥词?”
这会儿,一众学子虽是保持君子风仪,但没有出言讥讽,只是都颇为意味深长的看向那学子。
这时有知道内情的人低语道:
“方才说话那学子名叫宋风,乃是本次乡试第二名,他还有个弟弟叫宋华,听说他弟弟只差一点儿就能被点中,结果……
这不,宋华当天得了消息就气的吐了血,宋风为了弟弟,可不就攀咬到吾等身上……宋风过来了。”
那东辰学子话音刚落,宋风面色难看,也不由走了过来,看着徐瑾瑜眉头紧皱:
“你,便是今科解元?”
徐瑾瑜折扇微顿,桃花眼中满是笑意,可却未达眼底:
“正是,不知阁下有何赐教?还是说,阁下又要说是吾这个解元也来得不清不楚,主考大人徇私枉法不成?”
“吾没有这个意思!”
宋风急急解释,徐瑾瑜却不看他,随后折扇斜向自己身旁的东辰学子:
“没有?那阁下的意思时,解元的名声你不敢污,那低于你位次之人的名声你便可以随意污蔑了?”
“吾……只是觉得此事稀奇,所以才与诸位举子谈笑一二。”
“哦?谈笑?以我东辰三十六名举子的声誉谈笑?”
“……”
场上一片沉默,唯有徐瑾瑜手中折扇轻轻晃动的声音,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
“那诸君这非礼勿言的道理,是学到哪里了?倘若是正常的学问探讨,我东辰学子必来者不拒,可若是这等尖酸刻薄,阴阳怪气之语,吾等亦不忍让!
现在,宋风宋学子,请你就今日不当言谈,向吾诸位同窗致歉,否则,还有一刻主考大人便至,吾可奏请主考大人启卷重验!你,敢吗?”
启卷重验,乃是先帝时期首开先河,因当时一省学子仅有三人上榜,后当科解元不惜功名恳请主考启卷重验,这才发现誊写考卷之人被人买通,导致一些本有学识的学子的考卷被打落。
而当科主考十分严格,并未遵循旧例填补人数,这才有了三位举子这触目惊心的人数。
后来,先帝特批御旨,若有科举不公之处,可由当科前三名,奏请主考启卷重验。
但这奏请可不是白请的,若是查实并无问题,便会被革除功名。
徐瑾瑜一错不错的看着宋风,他想知道,宋风能为了他弟弟将那么多的人托下水,可他舍不舍得自己的功名呢?
宋风听到这里,他怕了。
随后,宋风直接冲着东辰学子长长一揖,急急道:
“是吾妄加揣测,还请诸君谅解!”
那语气之急,像是生怕徐瑾瑜拉着他去启卷重验。
徐瑾瑜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最终还是一个心软的东辰学子道:
“今日大喜之日,吾等不与你计较。”
宋风遂狼狈的退到角落,本来属于他风风光光的亚元位子,他却无颜落座。
与此同时,徐瑾瑜喝过一碗茶,这才淡淡开口:
“不过,方才诸君所言,吾等有没有什么科举秘法,吾可以告诉诸君,有,且就在我东辰书院的书局之中,欢迎诸君前去寻找,愿诸君都能得偿所愿。”
徐瑾瑜这话一出,旁边喝茶的东辰学子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瑾瑜也太促狭了!
不过,方才大部分学子都或多或少的赞同宋风的话,也确实让他们心里不舒服极了。
随后,徐瑾瑜这才和身边的东辰学子低语几句,将他方才记下的未曾被宋风带偏的举子体态特征告知东辰学子,请他们私下帮助一二。
没道理一面阴阳他们成绩来路不正,一面还要巴巴的把五三捧给他们!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举子纷纷拱手一礼,恢复了原本谦谦君子的模样:
“吾等多谢解元赐教!”
徐瑾瑜起身还了一礼,自此这场闹剧落下帷幕,不多时,杨掌院与其他参与本次科举的大人们鱼贯而入。
所有大人都穿着庄严肃穆的朝服,惹得不少举子眼露向往,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穿上朝服就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待杨掌院落座,所有举子起身长拜,与在场的大人们行谢恩之礼,随后方才入宴。
等众人齐声歌一曲“鹿鸣”毕,杨掌院随后直接将目光落在了徐瑾瑜身上:
“你便是今科解元郎,徐瑾瑜是也?”
“正是学生,敬谢大人提携之恩。”
杨掌院只摆摆手:
“不必拘礼,你且坐下。本次乡试,吾独点你为解元,倒是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徐瑾瑜正襟危坐,可却没有少年人的慌张,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让杨掌院不由高看一眼:
“大人若有所问,学生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掌院微微颔首,先是问了几个浅显的问题,比如某题的答题思路,比如其对策论的见解,等到最后,杨掌院这才冷不丁道:
“徐瑾瑜,你说你通过军报推演出朝廷未曾稳固边疆并非边境守卫军之故,不妨今日与本官细说一二。”
杨掌院这突然一问,若是寻常人定是早就惊慌,但徐瑾瑜只略略思考一下,便直接道:
“回大人,自景庆二十五年至今,我大盛军队与越国军队共有战役三十七场,其中有六万三千六百二十一名将士阵亡,平均每场战役便有一千七百余名战死沙场。
以我大盛与越国频繁交战的模式,学生推测,越国乃是以骚扰战术袭击我大盛军队,这些阵亡将士是在用鲜血捍卫我大盛领土,他们死战不休,学生不敢揣测他们一腔为国燃烧之热血!”
徐瑾瑜说完,遂起身拱手一礼,杨掌院听后只觉得一阵恍惚,好小子,考卷只推测问题出在钱粮之上,现在连对方的战术都推测出来了。
这话上一次他还是从戍守边疆多年的平阳侯口中听到。
杨掌院沉默许久,随后举杯:
“徐学子说的对,今日首杯,一敬我大盛,必克万难;二敬圣上圣明,乃大盛福祉;三敬我大盛边境将士,苦战功高,吾等楷模!”
“敬!”
随着杨掌院一番话毕,众人纷纷饮下杯中水酒,随后杨掌院直接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盘石榴:
“来人,将此物送给徐学子。”
一时间,众人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酸的不成样子。
那石榴又大又红,一颗足足有成年男子一个拳头那么大,而放在主考大人面前那寓意可就非比寻常了。
盖因石榴有榴实登科之意,以往只有主考大人特别欣赏一个举子才会送出去,可徐瑾瑜却三言两语就让主考大人送上,实在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而之后,杨掌院又考校了一下其余举子,宋风缩在角落,杨掌院便直接跳过了他。
虽然那盘榴实登科已经没了,可是能得到主考大人的提点,诸位举子还是激动不已。
徐瑾瑜在一旁认真的听着,也觉得受益匪浅。
在古代先贤留下的智慧结晶之上,各人有各人的见解,以往只听东辰先生所言的徐瑾瑜,听过了杨掌院的解释,方觉得自己还有很大一部分需要仔细钻研的。
这场鹿鸣宴到最后,气氛依旧热闹,是可谓宾主尽欢。
等到散去之时,众人还有些依依不舍,徐瑾瑜亦冲着杨掌院恭敬的拱了拱手,随后,他看着面前的石榴,取了一颗收入袖中。
等到徐瑾瑜走出府衙,远远便看到了那老者正蹲在树下数蚂蚁:
“老人家,鹿鸣宴的吉物我给您带出来了,您还记不记得自己家在哪儿,或者您儿子叫什么?”
老者捧着大石榴,欢喜不已,看着徐瑾瑜的身后,笑着道:
“我儿子来了!”
徐瑾瑜回过身,不由惊讶到失语。
第 128 章
杨掌院刚一结束鹿鸣宴, 就接到府上家丁急巴巴的冲过来,说是今个老郎主一早就避着人,出了府, 至今还没有找到人。
杨掌院登时便面色煞白,他能一路走到今日,多亏当初父亲不惜一切的供养,而今父亲年迈,他若不能为他老人家养老送终,岂非人子!
“找!去拿着本官的帖子,请京兆尹顾大人来!再问问他, 此前顾家五娘丢失是哪位高人寻回来的, 本官愿散尽家财!”
杨掌院一面急急朝外走, 一面吩咐着, 只是走着走着,他突然愣在原地——
那不远处的大树之下, 抱着大红石榴笑呵呵的老者, 不是他的父亲又是谁?
与此同时,父亲身旁的少年也下意识的回过头, 那熟悉的面容让杨掌院脱口而出:
“徐瑾瑜, 你怎么在这儿?”
徐瑾瑜还未答话, 老者便一骨碌爬起来,将手里的大红石榴塞到杨掌院的手里:
“大牛!石榴!你最喜欢的石榴!还是鹿鸣宴上的,明年我家大牛也能考个状元郎!”
杨掌院冷不防被塞了一颗大石榴, 这会儿他看着那盘自己送给徐瑾瑜的榴实登科里最上面那颗最红最大的石榴, 没想到其又重回到了自己手里。
杨掌院一时哭笑不得, 徐瑾瑜这时才缓缓站直了身子,冲着杨掌院一礼:
“回大人, 学生今日前来赴宴之时,侥幸遇到令尊,交谈几许颇为投缘。”
徐瑾瑜说到这里,老者也连连点头,笑呵呵道:
“投缘投缘!”
“不过,学生与令尊交谈之下,突觉令尊言谈相悖,心中担忧,这才借故请令尊在此等候。”
徐瑾瑜三言两语解释了缘由后,杨掌院随即温声道:
“竟是如此?是本官应好好谢你一番,但而今正值乡试放榜之际,为人言计……本官,便在翰林院等你。”
杨掌院别有深意的说着,随后,他拉起徐瑾瑜的手,将自己手中那颗石榴,郑重放在徐瑾瑜的掌心:
“三年之后,本官在翰林等你来。”
杨掌院郑重其事的说完这话,徐瑾瑜只觉掌心一重,而后便见杨掌院将那老者搀扶着,渐渐远去。
“爹,我都已经考上状元了!”
“您老以后不用操心了,该儿子照顾您了。”
“啥,大牛你考上状元了?老喽,老糊涂了!不过,爹再老糊涂,你是爹的儿子,哪有儿子照顾爹的?”
说话声渐渐远去,徐瑾瑜看着那周周转转,倒了这么多回手的石榴,不由一笑。
原来,那位看起来严肃端方的掌院大人小名叫大牛吗?
……
鹿鸣宴后,东辰书院名下的书局一下子被当科的举子、甚至其他学子都挤的满满当当。
那位少年解元郎随口透漏的科举秘籍可就在这些书局之中呢!
只不过,这人是不是多了点?
“明明当初赴鹿鸣宴的只有吾等一百一十八名举子,现在怎会有这么多人?”
不大的书局里,挤的人都没有转身的余地,这还怎么去找秘籍?
“那可是能让东辰三十六名学子全部登榜的秘籍,谁舍得错过?”
当日去赴鹿鸣宴的举子也是有亲眷,有同窗的,这一传十,十传百,可不一下子成了如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模样?
再说,那解元郎可没有说那秘籍有多少本,万一要是被人抢空了可如何是好?
就连那青山书局的掌柜,这会儿都已经搬了一张桌子,带着账本在门外支了一个小棚子收钱,把书局留给所有学子了。
“这些我全要了!”
有学子家有万贯,直接将所有书籍都买了一本,准备归家慢慢寻找。
掌柜的看着自己桌子累的和小山一样的书籍,那是高兴的眉开眼笑。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学子一个个跟挖宝似的找个什么劲儿,可是这里头可不乏有一些财大气粗的学子,直接清空了书局积压了许久的书籍哩。
掌柜的决定等闲下来将这事儿报于山长,这会儿,他乐滋滋的捧起一杯热茶,一饮而尽。
舒坦啊!
不提东辰书院下辖书局平白接了一场泼天富贵,徐瑾瑜带着石榴回了家中,徐母等人一听是鹿鸣宴上的大人特意送给徐瑾瑜的,那叫一个欢天喜地。
之后一整天,就是做个点心,煲个甜汤,里头都要点两颗,偏偏全家从老到少吃了后都说石榴又甜又多汁,简直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听的徐瑾瑜是又无奈又好笑。
但,还是很开心就是了。
又过了两日,徐瑾瑜抽空将自己临摹的前朝伏香娘子的字画作为回礼,带着家人去流春园赴宴。
倘若他不曾记错,长宁公主除了对于娘的美食颇为青睐外,便好这位伏香娘子的字画。
只不过,伏香娘子乃是女娘,少有字画流出,唯一存世的几幅字画中,有两幅在皇宫,一幅在翠微居士手中,还有一幅流落民间,不知所踪。
而徐瑾瑜临摹的便是翠微居士手中的那副,名曰秋菊晚。
应景又能投其所好,也是极好的。
果不其然,等徐瑾瑜送上回礼之时,长宁公主本欲拒绝,可徐瑾瑜只笑吟吟的请她打开一看。
“这是,这是伏香娘子的字画!这秋菊成团而逸散,恍若被狂风揉乱,傍晚的霞光又使其添了几分光辉,大国迟暮之感尽在此画之中啊。”
长宁公主一脸惊喜的细细品着这幅字画,伏香娘子乃是前朝末年的女文学家,她虽是女子之身,可却有一幅心怀家国天下的柔悯心肠。
她的笔墨,凝着前朝末年的悲苦与无望,以及对国家的满腔热爱。
狂风卷着秋菊,落英成泥,可却仍有霞光披撒,未尝不是伏香娘子的希望呢?
“不过,这字迹虽有伏香娘子的影子,可却并无那愁肠百结的哀伤之感,反而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
长宁公主低低的说着,徐瑾瑜这才拱手笑道:
“公主慧眼,此画乃是山长的收藏,我不好夺人所爱,只得为您临摹一幅,倒不想被您一眼识破。”
徐瑾瑜这话一出,长宁公主有些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竟是瑜郎君亲自临摹的吗?简直足以以假乱真了!
若非是我曾将舅舅收藏的伏香娘子的字画仔细体悟过一段时间,只怕也分辨不出!”
“是瑾瑜献丑了。”
长宁公主忙摇了摇头,看着那副字画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道:
“哪里哪里,倒是我,本来不欲请瑜郎君破费,可这字画确实是我心头好,那我便却之不恭啦!”
长宁公主笑眯眯的说着,随后郑重其事的让兰青将这幅秋菊晚挂在次间,她这段时日要好好欣赏。
送礼之人最开心之事,莫过于自己的礼物被喜欢,徐瑾瑜当下唇角也不由微微勾起一抹淡笑。
今日的秋蟹宴长宁公主并未只宴请了徐瑾瑜一家,盖因长宁公主自从以温泉菜发家之后,又陆陆续续的购买了京城附近近三分之一的温泉庄子。
之后,长宁公主更是将这些庄子请人整体修建了一通,整体取名为岁华园,其余大小温泉庄子各有其名,且里面的造景、设计都各有特色,堪称一绝。
可以说,若是要将所有庄子的景色都欣赏一遍,那也需要一个月。
更不必提长宁公主还推出的各色经过调配,具有各种功效的温泉水,以及泡温泉前的自采自摘的活动。
等热乎乎的温泉泡出来后,正好可以品尝到自己亲手摘到的蔬菜的滋味,一时惹的京中权贵青睐有加。就连原本京城老牌权贵聚会场所的荟英园都要退避三舍。
而也正是因此,岁华园的入园请帖一直供不应求,而在其他权贵的多次要求之下,长宁公主不得不再开新园。
但也因此,长宁公主不得不安抚一二。
而这场秋蟹宴,便是长宁公主定下的时间。
凡是被邀请前来参加秋蟹宴的权贵,皆可以在新园建成后提前入园体验。
长宁公主这一手一出,这才安抚下了那些焦躁不满的权贵。
徐瑾瑜听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之后,不由微微扬眉,没想到仅仅小一年的的时间,长宁公主便已经逐渐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商人。
这些权贵之所以焦躁不满,不过是是因为京中权贵多如牛毛,别人有的自己没有,那面子上过不去。
长宁公主自己亲自出面允诺,看似是给足了他们面子,可实则也提前为自己不知人气的新园攒了一波人气。
诚然,这里面有长宁公主身份之故,但更多的,还是得是长宁公主安排的巧妙。
毕竟,能让这么多权贵心满意足,安安心心的等候,也是长宁公主的本事。
等长宁公主说完了正事之后,秋蟹宴正式开始,长宁公主本欲请徐瑾瑜一家人上座,但徐母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大场面,心里还是有些胆战心惊,于是小声的和长宁公主说了几句,遂捡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徐母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她如今那气度做派早就已非当年。
加之近一年来,宫里、长宁公主等送来的珍贵的绫罗绸缎数不胜数,这会儿徐母带着徐老婆子和两个女儿一身华服坐在席间,也是惹的不少人心里偷偷揣测,这得是什么身份的贵人。
可又因徐母特意捡了不愿被人打扰的座位,身旁还有长宁公主的贴身侍女跟着,其余贵夫人都只敢在心里揣测,可却都未曾前去打扰。
徐母虽然因为心里胆怯,只敢干巴巴的坐在一旁,偶尔喝一点茶水,可是那耳朵却是竖起来,可谓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与此同时,一旁的夫人们虽然对徐母的身份十分好奇,可是这也不能耽搁她们交换信息的关键差事。
只见一位夫人朝上头看了一眼,等她看到某个空位时,这才撇了撇嘴:
“哎,咱们这些人倒是都没有人家临安候夫人腰杆子硬,那是连长宁公主的帖子都敢放空的。”
“她那人在闺阁里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还在文国公府,指不定那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去!
也就是临安候是个绣花枕头,不然那临安侯府的宴会都要断不了呢!”
“话说,她这次又是为什么张狂?前头她可是巴巴的派人给长宁公主抵了三,四,有五回帖子了,这回她竟然不来!”
徐母听到临安候夫人这几个字的时候,本来就不准备再听了,可是京中夫人都颇擅说话的艺术,一句话说的徐母的好奇心就被勾了起来,于是她不由看了过去,就连身子也转了过去。
“这位夫人也想听听?那就过来吧,咱们说些女娘家的私房话。”
有人见徐母好奇,立刻示好,而徐母看了一眼自己身旁那长宁公主不放心特意遣过来的侍女,侍女忙低声道:
“您想听,那婢子便扶您过去。”
徐母遂点了点头,这是连枝嬷嬷交给她的第一招,遇事不急躁,不多言,言多必失。
婢子于是扶着徐母款款走了过去,徐母步子不大,这会儿静静坐着一众夫人之中,也不说话也不笑,倒是很唬得住人。
而那示好的夫人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能将那位神秘的夫人请过来,当下也不管徐母态度如何,讲八卦讲的更起劲儿了。
“那你们可知道咱们这位楚夫人的依仗是什么?”
那位夫人压低了声音,其余夫人看了看周围,急急催促:
“是什么?快说呀,真是急死人了!”
“不会又是她那儿子吧?那楚世子好归好,可是小小年纪就放了大话,也就是早早和苏家女娘定了亲,否则京中正经人家的女娘谁会嫁他?”
“啧,那你是说着了!我听我夫君说,这回那楚世子似乎真想到了一样不得了的东西,叫什么标,什么号的,名字奇奇怪怪,我可记不清。”
“这有什么?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东西,能有什么用?不会是楚夫人她自个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吧?”
“我看不像,我儿子回来也说了,那东西在读书人的口中,定定厉害呢!”
“那要是这等厉害东西真是楚世子想到的,宁氏岂不是又要张狂好些日子了?”
“何止呢,可惜,谁让人家有个好儿子呢?这位夫人,你说是不是?”
徐母听到这里,仍觉一阵恍惚,当初她头一次听到那个孩子时,也是这个尊贵有余,可却没有一丁点亲近之意的称呼。
世子。
“我们世子说了,他知道自个身上留着旁人的血,可是生恩哪里比得过养恩?
以后,他只认我们家侯爷和夫人为爹娘,你们啊,就好自为之吧!”
徐母很难想象那个孩子会说出那样冰冷无情的话语,可是那管家还带了一封其亲笔断义信,徐母让人念过,上面的话语虽不锋利,可却伤人心,所以她只将之烧了,就当没有看过。
以后,大郎又被惊的吐血,昏厥,她日日夜夜的照料,也就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而之后,大郎奇迹般的醒来,可却并没有像那孩子一样奔着富贵而去。
他本该是锦衣华服的侯府郎君,可他却选择长在泥地里,幸好,他现在已经长出了淤泥。
徐母今日想起旧事,心中百味杂陈。
“夫人,夫人?”
徐母抬起头,看向那等着自己问话的夫人,淡淡一笑:
“也不尽然,我觉得我儿子更好。”
徐母说完,随后便颔首致意,退出了夫人们的座谈会,低头品尝着侍女剥好的蟹肉,以及一些蟹黄包,蟹酿橙等其他螃蟹制品。
口中被丰盈充实,喷香可口的蟹肉填满,徐母将方才听到的那些话与蟹肉一起咽尽腹中。
那孩子再好又如何,她只认大郎。
与此同时,徐瑾瑜独自在男宾席的一角剥蟹肉,少年十指白皙纤细,那精致的蟹八件在他手中几乎都要灵活的翻出花儿来。
不多时,一只肥蟹便已经与蟹壳分离的干干净净,取一箸蟹肉,蘸一点姜醋,鲜香弹牙,嫩而不腥。
徐瑾瑜随后又抿了一口姜茶,他如今还在服食还阳丸,螃蟹这等寒凉之物,只适合浅尝辄止罢了。
等一整只蟹用过之后,徐瑾瑜取来一张帕子擦了擦嘴角,又喝了一口清茶清口,随后便听到不远处有人高谈阔论道:
“嘿,这回又要让那楚凌绝得意了!每回提起他,我娘就要絮叨我老久!”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那什么标点符号有什么用?咱们又用不到,也就是那些读书人才把他捧得高!”
“就是因为读书人推崇,听说临安候夫人又求上了娘家,这不,等朝中的大人们品鉴之后,那楚凌绝只怕要给安排个好差事了!”
“啧,也不知那楚凌绝可还记得自己曾立下豪言壮语,说什么要科举入仕的事儿?”
“人家现在可是读书人的楷模……”
徐瑾瑜听到这里,动作慢慢顿住。
楚凌绝?
标点符号?
旁的不说,以他和楚凌绝相处的那短短数月,他虽然有些贪慕荣华,骨子里有着勋贵子弟特有的淡漠,可却并不是一个会行盗窃之举的小人。
徐瑾瑜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有一月多未曾回书院了,他曾经让楚凌绝又是可以到书院找他,会不会他曾经找过自己?
想到这里,徐瑾瑜遂起身悄悄退出宴席,请外头的下人告知长宁公主与徐母一声,这便朝东辰书院而去。
等到了书院,这会儿虽然快要开学,可是学子们大都没有来,所以整个书院显得静寂许多。
徐瑾瑜踩着一片落叶上前,门口的小厮难得打了个盹,却被抓了个正着,这会儿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徐学子,还未恭喜您喜得解元,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徐瑾瑜虽然心中有些急切,可也未曾带入语气中,只是温声道:
“这位小哥,不知我不在书院这段日子,可有人前来寻我,或是留信于我?”
小厮脑子还有些懵,想了好一会儿,才一拍脑门:
“哎,是有一个和您岁数差不多的小郎君来过一回,急得跟什么似的,可是您当时去参加乡试了,所以他留下了一封信。”
“那信呢?”
徐瑾瑜没想到楚凌绝还真的来了,不多时,小厮将信递给徐瑾瑜,口中还道:
“那小郎君似乎跟赶时间,写信都没有写几个字就匆匆封口了。”
徐瑾瑜撕开火漆印,只见上面的字迹分外潦草,可是却仍能看出楚凌绝素日字迹的影子。
“哥,信我!”
三个字,几乎力透纸背,可以想象写字之人怀着怎样的心情!
徐瑾瑜看过信纸之后,遂将其收回怀中,冲着小厮道谢,转身离开。
楚凌绝是被逼的。
可究竟是谁逼的他?
徐瑾瑜微微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掩住他眸中情绪,他当初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书中的真少爷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炮灰,又如何做了假少爷的垫脚石。
以楚凌绝的性格,他一直觉得第二件事不可能发生。
之前,自己身上的无疾之毒解了头一个疑惑。而这第二个……或许也快要解开了。
而就在徐瑾瑜因为楚凌绝之事思索之际,同样的,远在皇宫之中的成帝也坐在御案之前,一幅沉思之状。
“冯卓啊,朕方才一直在想,是不是朕这些年太过怀柔,以至于那些人都当朕还是当初才亲政之时,那副柔弱可欺的模样?”
成帝的声音缓慢而平淡,可是那隐隐透出来的威压,让冯卓都不由低下了头。
“当初,因为长姐才华出众,他们以长姐女娘之身,有干政之嫌,逼长姐择人下嫁。
长姐不忍朕左右为难,指了当年的探花郎,朕封其为长乐伯,朕当时就在心里发誓,以后定要长姐长乐无极,以度余生。
只是可惜天妒红颜,长姐不幸仙逝,朕追悔不已。长宁和思武是长姐留给朕最后的亲人,他们怎么敢,故技重施?他们怎么敢的?!!”
成帝直接猛的站起身,将桌上的奏折堆掀了个天女散花式的四下飘落。
那些散落的奏折之中,有极大一部分隐隐约约透出了长宁公主的字样。
而成帝脚边的一本,最为清晰:
“越国虽凶悍,可必有所求,其频扰边疆,以至百姓不安,为民心计,臣奏请圣上派使臣与越国和谈。
自古以来,两国联姻,是为大喜,方表诚意,臣以为,长宁公主虽有旧事,可正当妙龄,若能与越国联姻,乃是大功一件,万望圣上恩准。”
字字句句,颇为恳切。
第 129 章
成帝双手撑在御案前, 红血丝渐渐爬满了眼球,冯卓直接跪在地上:
“圣上息怒!”
“息怒?朕如何息怒?四公七候之中半数都赞同此事,当初父皇让他们来辅佐朕, 可现在他们又做什么?!!”
成帝眸色沉凝,缓缓坐回椅子,可那眸底的墨色却是浓郁的化不开:
“仅仅七个月,我大盛便有六万余儿郎战死,倘若这时候退,越国将如何看待我大盛?岂非俎上鱼肉乎?!”
“这,可圣上户部尚书日前才上奏, 我大盛国库空虚, 若是继续死战只怕会与越国两败俱伤。”
成帝面色微冷, 手指缓缓叩击桌案, 淡淡道:
“张煜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在密查所有皇庄账册吗?让他来见朕。”
“是。”
冯卓有些摸不透成帝如何想的,遂传张煜前来见驾, 张煜这段时日并不轻松, 这皇庄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所有的账册都要重新整理, 对账, 计算盈亏等等一通操作下来, 颇费心神。
是以等成帝再度见到张煜之时,险些都没有认出来人,张煜这会儿瘦的惊人, 颧骨高高耸起, 两颊的肉如同被刀削过一般, 整个人几乎瘦脱了像。
“臣张煜,叩见圣上——”
张煜上前行礼, 整个人瘦的和纸片儿似的,一拜都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成帝立刻抬了抬手:
“张卿快快请起,冯卓去扶张卿一把,上茶。”
成帝遂关怀的看着张煜:
“张卿这段时日实在辛苦了。”
张煜有些受宠若惊,眼中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为圣上效劳,岂敢言苦?臣不苦,臣一点儿都不苦!”
成帝不由一笑,看着张煜的眼神分外柔和:
“此前朕请张卿密查皇庄账本之事,张卿而今可有结果?”
成帝说起正事,张煜立刻便精神了,他正色道:
“若是圣上今日不召见臣,臣过两日也要求见圣上了。皇庄账册之事,臣已经梳理的七七八八,只差奏折整理上奏了。”
“竟是如此?那不知结果如何?”
张煜记性好,且这些账册他都已经经手小一年,这会儿他直接侃侃而谈起来:
“回圣上,据臣密查,您名下共计二十九处皇庄,其中十六处仅做庄田之用,剩余皇庄特设景观、屋宇,可做游玩停歇之地。
这其中,十六处庄田出息自您登基之后,皆被克扣三分之一,按照当时粮价,庄头至今得利约纹银
十万两。”
成帝听到这里,默了一下,那这十六处便已经一百六十万两!
那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足够一支十万大军一年半的军饷,若是将其换为物资,也足够十万大军吃用整整半年,顿顿吃饱那种!
而张煜说起正事,很是认真,也不停歇,继续道:
“至于剩余一十三处游玩皇庄,较之当初的静暖园只大不小,因其内豢养奴仆不计其数,用于庄园日常的修缮维护,且庄园账册有虚报,瞒报之习……”
张煜说着,看了一眼成帝,成帝这会儿还沉浸在十六处皇庄吞了自己一百六十万两银子的震惊之中,孰不知张煜接下来的话,才会让他大惊失色。
“臣经过密查发现,其中以仁康庄园贪墨银两最多,至今共五十八万六千七百两,其余二十二处庄园,最少也如静暖园那般贪墨二十万两皇银。
是以,这些银两密密总总,六百一十八万三千七百二十五两银子!”
成帝听到这里,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六百余万两白银?”
“正是。”
张煜自己当初算出来这个金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
但圣上登基至今已经二十五载,这些皇庄大多数是先帝在世时留下来的,圣上虽不好奢靡,却也一直保留下来。
只不过,或许正因为圣上一直不理此事,才能让这个庄头在这里啃一口,那个庄头在那里掰一块。
就拿仁康庄园来说,这五十八万两白银听着多,可是平摊到每月,也不过是多出一二百两的事儿。
然而滴水穿石,才有如今这触目惊心的数字!
成帝用了三息时间消化了此事,他深深的看了张煜一眼,郑重道:
“张卿啊,你替朕,替我大盛做了一件大好事!冯卓,去库里支两只百年老参来,再请太医好好为张卿调养身体。张卿可要多保重,朕和大盛还需要你!”
张煜听后激动万分,随后起身便是一拜,成帝立刻便叫了起,张煜道:
“臣本以为此生再无为您效力之日,未曾想会有今日啊!”
张煜说着抹了一把泪,成帝温声道:
“你我君臣,合该有此缘分。”
随后,成帝又好生安抚了一下张煜,这才让他退下,等张煜走后,成帝随后看向冯卓:
“告诉林寒肃,让他即刻带人将那些庄头尽数抓获归案,贪了多少银子,都给朕吐出来!”
本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却不想家里还有一群吃肥的羔羊……现在,肥羊到了该宰杀的时候了。
冯卓立刻应是,等他重新回来的时候,成帝看着方才被宫人重新整理归置好的奏折,却不闻不问,反倒问:
“朕倒是忘了,近日乃是乡试放榜之日,徐瑾瑜可有下场?”
他与张煜,本无君臣之缘,全赖徐瑾瑜当初遥送人才,而今才能解了他燃眉之急。
张煜那话倒是提醒了他。
冯卓听后,一拍脑门:
“瞧臣这记性,还未向圣上报喜,徐秀才如今已经成为徐解元啦!”
冯卓说着,便从礼部一早送来的各省优秀举子的考卷之中,准确无误的拿出了徐瑾瑜的考卷。
“这是下面三日前送来的考卷,还请圣上过目!”
“那还不呈上来,三日前便送来了?你这家伙一直藏着掖着作甚?”
成帝斜了冯卓一眼,冯卓只笑不语,这徐解元的东西,那是圣上的静心咒、开心果,这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这段时日,朝上一直因为越国之故,争吵不休,圣上那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冯卓本来便准备等自己扛不住的时候,用徐瑾瑜的考卷让成帝高兴高兴,却不想今日话赶话说到了这里。
成帝拿到考卷后,未语先笑:
“好小子,一下场就不同凡响!”
成帝这会儿一改方才的沉闷冷淡,语气中的欣喜亲厚那是毫不掩饰,冯卓在一旁也附和着:
“要不怎么说,圣上您慧眼识珠,天下英才尽入您怀?”
成帝闻言一笑,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反驳。
旁的也就罢了,徐瑾瑜乃是自己自打县试之时,便从沙砾里捞出的珍珠,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日,成帝心里那是欣慰至极。
“朕记着,仅此乡试的题目也是有关边疆之事的?朕倒要看看这徐瑾瑜如何作答。”
成帝自语片刻,随后直接看向最后一题,这还是成帝头一次看到徐瑾瑜写这么长的答卷。
两千余字,成帝目不交睫的看着,他几乎屏住呼吸,一刻不停,那徐瑾瑜文采斐然,通篇文章不管是起提还是转述,都可谓是一气呵成,浑若天成,看的成帝根本停不下来。
等到成帝一口气看完,已经是一刻钟后了,随后成帝便冷冷一笑:
“很该让徐瑾瑜早日入朝,这样待户部尚书那老儿说起国库无银之事,好好替朕问问,当初成忠那充入国库的千万两白银,如今究竟去了哪里?!”
成帝头一次体会到了嘴替的爽感,他甚至可以想象,若是这篇文章被户部尚书看到之时,那老东西的脸色有多么好看。
只可惜,现在他还不能这么做。
一则,徐瑾瑜还未入仕,他不能贸然替他树敌。
二则,张煜……即将正式接触户部事宜,他不能打草惊蛇。
成帝深吸一口气,将这份考卷又细细的看了一遍,遂交给冯卓:
“去,放到老地方。户部之事,积弊已久,朕等徐瑾瑜他日亲口在朝堂上,能问一问户部尚书那家伙!”
可那时,便该是剑指其咽喉之时!
成帝今日心情起伏颇大,可连续两件让他愉悦之事都与一人有关,这才成帝都不由哼笑一声:
“看来朕此前真不曾说错,这徐瑾瑜便是朕的福将!明年便是会试,他……啧,那还是个孩子,朕是否有些太心急了?”
但即使如此,多日笼罩在勤政殿上的阴云,终于烟消云散。
冯卓再一次感叹,这徐解元的静心之效。
之后的半个月中,京郊的气氛分外沉凝,以至京城之中不少嗅觉敏锐的人家都觉得心里颇为不安。
听说,那刑狱司之中,每日的哀嚎声一直未曾断绝,里面的血水从大牢一直淌到门外。
连门外那块青砖石都被浸成了血色,连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都不能将其彻底冲刷干净。
除此之外,边境又有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发了回来,而这日正好是大朝会之时——
“启奏圣上,我军与越国军队于九月十三日发生战役,我军惨胜,共计阵亡将士一万两千五十八名,折损战马约两千匹,弓矢等武器损耗约三千七百余把,边城良田被烧毁一空……”
这则军报一出,朝上鸦雀无声,就连成帝的眼中也不由含着一抹沉痛之色。
这可是一万余名将士啊!
可还不待成帝替那些已故的边境战士哀悼结束,户部侍郎走出来,大声道:
“圣上,您该下决定了!而今正值秋收之际,边境百姓却无粮可收,长此以往,只怕百姓怨声载道,民心不稳啊!和亲吧,让百姓过一段安定平稳的日子吧。”
而这户部侍郎,便是成帝那日脚边言辞恳切,请求和亲的奏折主人。
成帝并无适龄女儿,唯一有名有姓的便是长宁公主,是以这户部侍郎意在何人便不言而喻了。
而户部侍郎这话一出,附和之人不计其数,一瞬间,哗啦跪下了一大片。
他们都在请圣上与外敌和谈。
他们都在逼圣上下旨和亲。
为数不多还站着的大臣之中,平阳侯上前一步,一拱手道:
“臣以为,越国为积蓄这场战争定筹备已久,若是我大盛贸然和谈,失去县级,只怕才会引发更加惨痛的后果。
且,和亲之举是为下策,若是和亲可以成行,当初前朝之时,越国为何轻易屠杀前朝明霞公主,以示诚意?
越国人狼子野心,其所图并非蝇头小利,且其贪婪成性,犹如水蛭蚊蝇,臣以为,当战!打怕了他们,方可一劳永逸!”
“臣等附议!”
随着平阳侯这话一出,朝堂之上又有许多主战的官员在平阳侯身后下拜。
除却少部分中立官员外,此刻朝堂之上,气氛十分紧绷,一触即发。
“哦?平阳侯这话便是有失偏颇了,而今我大盛国库空虚,若是长宁公主和亲可以为我大盛换来几年喘息之机也是好的。
待到那时,我大盛厉兵秣马,打怕越国,届时公主也会日子和美,岂非一举两得乎?”
“不错,国库空虚乃是实情,我大盛需要的是喘息之机,若能得此,吾等皆会记得长宁公主深明大义。
再者,平阳侯今日所言,莫不是还记挂着长宁公主曾为你韩家妇的情分?可如今国事为大,平阳候可不要拎不清!”
“放肆!若是要一介女娘不辞万险,受尽折辱,换来片刻喘息之机,在座诸位岂有脸面?”
平阳侯气的涨红了脸,而那户部侍郎却振振有词道:
“吾等乃是为了大义,舍小我而成就大义,这才该是吾等此生追求,平阳侯之言未免狭隘。
况且,我大盛地势优越,若是能得几年,不,三年喘息之机,便可重振旗鼓。
而这或许只需要牺牲一个女娘,孰是孰非,平阳侯不知如何抉择吗?”
户部侍郎语重心长的说着:
“但凡行军,必要银钱,您口口声声要战,这军费要谁来出?”
“朕出。”
高坐上首的成帝,冷冷的看向户部侍郎,其脸上的错愕之色溢于言表,他下意识呆呆道:
“圣上是说……”
“朕说,和越国打!打断他们的每一根骨头,敲碎他们张狂的獠牙,撕碎他们那层虚伪无比的面具,让他们从此听到我大盛威名,便战战兢兢,犹如惊弓之鸟!”
成帝随后站起身来,声色俱厉道:
“这些日子,为战之事,诸卿争论不休,甚至意图用一女子来换取敌人虚假的允诺,岂非可笑?
这一战,越国想要怎么打,朕都奉陪!所有军费,朕来出!即日起,调湘阳、锦州、蜀州之粮,送往边疆,征召壮丁入伍参军,所有死囚送入矿山采矿,冶炼兵器!
再与北边的乌国购置战马三万匹,所有粮草分十日整合一次,送往边疆!
至于你,户部侍郎,朕命你随监军一通前往边境,若有战,你必在前。
既想要和谈,你且试试自己的嘴皮子能否在那群恶徒手下保住性命吧!”
成帝这话一出,户部侍郎顿时吓得软了身子:
“圣上,臣,臣,臣可是文官啊!战事在即,臣,臣哪敢儿戏?”
那些越国军何其凶悍,他若在前,焉有命在?
否则,他为何要劝圣上和谈和亲?能多活一段时间,多准备一段时间,也是好的啊!
可是圣上为何不按常理出牌,若是以圣上方才之安排,纹银百万两,也不过只是一个开始啊!
若要战,那就是个无底洞,圣上他怎么不明白?
户部侍郎惶恐不已,随后便想要在人群中追寻熟悉的身影,而这时也有人想要求情,成帝直接厉声道:
“谁若求情,与其同往!”
此言一出,群臣沉默。
户部侍郎却觉得天都要塌了,完了,圣上这是想要他死!
成帝看着户部侍郎那几乎软塌塌趴在地上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冷冽。
可惜了。
竟然真没有人保他。
成帝随后环顾四周,看着一众低着头的臣子,沉声道:
“我大盛儿郎,断没有躲在女娘裙裾之下的懦夫,从今以后,何人若敢再打这样的主意,朕便先让其祭旗!退朝!”
成帝拂袖离去,空留一朝心有余悸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这一刻,他们无比确定圣上此言的真实性。
……
魏思武这段时日忙的脚不点地,以至于连大朝都没有去参加,但没过多久,大朝会上发生的事儿还是传到了他的耳中。
于是乎,魏思武直接在户部侍郎还未离京之时,套了他麻袋。
在刑狱司他学的最好的,便是一手施刑手法,让那户部侍郎痛不欲生,等到十日后随粮草去往边疆的时候,都是被人用车子拖着走的。
成帝听了这事儿,也只是一笑而过。
“思武这小子,还真是……”
可笑过之后,成帝面上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
曾经的他,还真不如思武。
……
九月,是东辰书院开课的日子,而徐瑾瑜也光荣的成为了一名……甲级学子。
只不过,东辰的甲级教学斋实在是空荡。
徐瑾瑜准备妥当来到书院,本来还等着书院授课,可却从翠微居士处得知——
“入了甲级,徐小友便不需要再拘泥与圣贤书上字字句句了,该出去看看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便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不过,当日在鹿鸣宴上,听了杨掌院那一席话后,徐瑾瑜也隐隐有预感,自己在东辰书院之旅,也快到了尽头。
他的学识已经到了一定程度,而更多的,该是去体悟,去用实事来践行自己学到的东西了。
徐瑾瑜随后与山长郑重的告辞,翠微居士只是笑呵呵道:
“吾至今还记得那个为了早日下场便立下军令状的小少年,当日之景犹在昨日,而今,徐小友便已经成为了解元郎。
可惜当初吾还以为徐小友只是少年意气,却从未想到,徐小友之心性,毅力,远超旁人。
去吧,徐小友,你该如那雄鹰,搏击长空,但东辰这里,会一直是你可以停靠之地。若有他事,记得来信。”
翠微居士眼神和蔼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当初他被这位徐小友的天赋异禀所折服,可却从未想过,当初那个少年虽是年岁最小,可却步步稳重。
或许,有人说,他走到这一步靠的乃是天赋。
可翠微居士却知道,天赋固然有用,可却更在于少年那颗持之以恒,发愤图强的心,才成就了今日的他。
徐瑾瑜听到这里,才突然明白,自己又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一时间,徐瑾瑜百感交集,他喉头微动了两下:
“山长,学生……”
“去吧,不必告辞,随时回来。”
翠微居士微笑着,看着徐瑾瑜离开,之后,徐瑾瑜准备一些离别赠礼,放在了曾经教授过他的先生院外。
他并未扣门,这并不算离别,他终有再回来的一日呀。
这日,天气晴好,秋日的风吹的人脸上麻酥酥的,徐瑾瑜走出了舍馆,看着不远处的宋真:
“真兄,你也要离开吗?”
“对,先生说,我该去游学看看了,瑾瑜可要同往?”
宋真一脸期待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沉吟一番,想起楚凌绝的事儿,还是摇了摇头:
“抱歉真兄,我还有些要事。”
宋真也不强求,在他看来,瑾瑜一直都很有自己的主意。
“那便,会试再见了。”
“会试见。”
徐瑾瑜走出书院,一如当初来时那般,孤身一人。
因为东辰书院的特殊规定,让徐瑾瑜原本拜托魏思武调查的临安侯府之事也终于不需要等到月末了。
魏思武这段日子心情并不是很好,这会儿他正在院子里练拳,听到徐瑾瑜过来了,他也是闷头打完了整套拳,这才停了下来。
徐瑾瑜走上前去,不由笑着道:
“思武兄这是怎么了,拳风之间杀气腾腾,莫不是听了庆阳兄的话,得知他剑术超过你的事儿了?”
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闷声道:
“我岂会是那么小气之人?庆阳超过我的剑术又如何?他们赵家玩的本就是剑法,倒是我不拘什么方式……要是能杀人就好了。”
徐瑾瑜眼中闪过一道诧异:
“杀人?思武兄何故如此?”
魏思武知道瑾瑜一向聪慧,可是朝上众人求舅舅让长姐和亲之事,只怕瑾瑜也是鞭长莫及,何必再添烦忧。
于是魏思武只是摆了摆手:
“只是遇到了一个很讨厌的人罢了,对了,瑾瑜今日来此可是为了那临安候世子之事?
当初你二人之间便怪怪的,可惜庆阳嘴紧的不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倒是真有一些发现。”
魏思武无意探究徐瑾瑜的隐私,遂转移了话题。
第 130 章
魏思武遂引着徐瑾瑜去明堂落座, 甫一坐下,下人们便将准备好的茶水点心一并呈了上来。
“长姐让人新制的菊花茶,瑾瑜先尝尝。”
魏思武亲手为徐瑾瑜斟了一碗茶水, 随后这才缓声道:
“说起来,若非瑾瑜托我调查那楚凌绝之事,我尚且不知其已经有近两月未曾露面了。”
要知道,临安侯府虽然有些落寞,可是到底是曾经的八候之首,楚凌绝走到哪儿去都能得两分薄面。
加之临安候夫人也是个喜欢炫耀的,是以楚凌绝从小到大都没有低调过。
徐瑾瑜抿了一口菊花茶, 菊花淡香扑鼻而来, 仿若置身菊花花海一般, 令人齿颊留香。
“好茶, 好香。”
魏思武眉眼带了丝笑意:
“瑾瑜喜欢的话,稍后带些回去慢慢喝, 长姐可是一直备着你那份儿的, 啧,真不知你是她弟弟还是我是她弟弟了。”
魏思武小小的抱怨着, 徐瑾瑜不由莞尔:
“思武兄这是醋了?”
“哼, 怎么会?我岂是那般小气之人?”
魏思武冷哼一声, 徐瑾瑜眼含笑意的看了魏思武一眼:
“那我就要多谢思武兄大度了,希望思武兄不要舍不得呦。”
魏思武闻言不由憋了一口气,徐瑾瑜与魏思武说笑两句, 随后才说回正事:
“若是按思武兄所说, 楚凌绝已经有近两月未曾在人前露面, 且临安侯府未曾大动干戈的找人,只怕让楚凌绝销声匿迹的人便在临安侯府了。”
徐瑾瑜缓声说着, 手中捧着半盏菊花茶,眸子半垂,魏思武看了徐瑾瑜一眼,也正色道:
“不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是以这段时日派人暗查临安侯府。不过,那临安侯府明明已经落寞,可是我派进去的人却一直都摸不到一星半点的消息,真真是奇也怪哉。”
徐瑾瑜听到这里,眼皮抬起,下意识重复道:
“连刑狱司都探查不到?”
魏思武点了点头,随后起身去书房拿出了一沓整理好的文书,递给徐瑾瑜:
“瑾瑜你看,这些都是我派进去的人。从送菜工到成衣裁缝,从倒夜香的到府里帮工,总而言之,能够混进去的岗位,我的人都干了,然而却无一所获。
这是他们出来后口述的所见所闻,瑾瑜你先看看有没有头绪。”
徐瑾瑜道了一声谢,随后才接过来认真的看了起来。
可以说,魏思武所言非虚,他所派进去的探子从前院到内宅,几乎全方位覆盖。
可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一向消息灵通的刑狱司人竟然没有从临安侯府中打听到世子楚凌绝一星半点的消息。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魏思武上一次这么挫败,还是在探查京城十二门防守之事上,瑾瑜难得拜托自己点儿事儿,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他也不免觉得脸热。
这会儿,魏思武心里有些烦躁的将菊花茶一饮而尽,可却不见其有半分消火之效。
而徐瑾瑜正认认真真的翻看着刑狱司人在临安侯府打探消息时得到的只言片语,等到他全部翻看结束后,脑中已经开始根据这些消息勾勒出临安侯府中人的形象。
“夫人说了,近日这浓油赤酱的东西她见不得,最好清淡些,肉食以后便少进些。”
“侯爷又在账上支了三百两银子,听说是看上了什么白玉笔洗……”
“你啊,今个要轻省了,府里新来的那些小子丫头可是连屎尿都夹着不敢排,要好好被教些日子呢。”
“院墙再加高三尺,省得发生什么意外。”
一句一字,或许对于刑狱司人来说,这些话只是普普通通的抱怨,可徐瑾瑜却直接抽出一张纸:
“临安侯府换了一批奴仆,思武兄可否让人去牙行打探一二?”
魏思武接过来,看着那属于扮作倒夜香人入内的探子留下的记录,直接一拳砸在掌心:
“我怎么没想到这茬,探子当日去收夜香时,还说过临安侯府的夜香少了一半,他秘密处理了一批下人!”
魏思武说着,直接坐不住了,让徐瑾瑜先坐着,自己起身出去了一趟。
徐瑾瑜也没有和魏思武客气,这会儿他只是坐在明堂,慢条斯理的啃着点心,可却将送菜工的记录文书拿出来,手指点了点。
旁的他或许不知,但楚凌绝一向好浓油赤酱之物,比如红烧肉,徐母曾经让徐瑾瑜带了一陶罐,本来要和其余九名东辰学子一起分,结果楚凌绝一人吃了三分之一!
后来,楚凌绝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又掏银子使小厮买了些肉菜来做添菜。
但即使如此,之后楚凌绝还缠着徐瑾瑜,希望他能再带一回红烧肉。
临安侯府中人的口味徐瑾瑜暂且不知,可那句今日见不得浓油赤酱的东西……只怕也是别有深意。
究竟是见不得浓油赤酱的吃食,还是喜好其的主人失了宠,还犹未可知。
不过,此事并未十成十的确定,是以徐瑾瑜并未急着说出来。
等到魏思武回来之时,徐瑾瑜手边的茶水已经换了三茬,魏思武进来的时候,茶水尚温,徐瑾瑜刚为其倒了一碗,魏思武便急不可耐的一气饮毕。
“瑾,瑾瑜,你说的果然没错!临安侯府在八月初确实发卖过一批下人,几乎以半卖半送的价格给了牙人,唯一的要求就是把那些人送的远远的!
我已经派人按照牙人说的方向去追了!能让临安侯府急巴巴这么做,一定是那些下人知道些什么!”
“有劳思武兄费心了。”
徐瑾瑜又给魏思武斟了一碗茶,魏思武摆了摆手,眼睛晶亮:
“这有啥,感觉这回又是一件有趣的案子,瑾瑜你说,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徐瑾瑜笑了笑,说了几个字。
等到夜里,今夜无月,四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三人一狗的身影出现在了临安侯府外。
“大人,这便是小人帮工时砌高的那堵墙。”
魏思武看着那被加高了三尺的院墙,傻愣愣道:
“瑾瑜,我们真要如此吗?”
“倘若不出意外,楚凌绝应该就在这堵墙的后面。”
“可……”
魏思武还要再说什么,徐瑾瑜却看向他:
“这就是那只会打洞的狗?”
魏思武沉默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狗绳交给了徐瑾瑜,徐瑾瑜随后从怀里取出一包肉干,给狗吃了一根,随后揉了揉它的脑袋:
“好狗,去找个好地方打个洞出来。”
那狗本来因为太喜欢打洞,一直被刑狱司关在铁笼子里——之所以不栓,便是只要拴在外头,那以绳子为半径,周围的一片地都会饱受荼毒。
这会儿,徐瑾瑜这话一出,狗敏锐的捕捉到了里头洞的词汇,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徐瑾瑜,这才试探的刨了第一下。
等狗发现自己这次挖洞竟然没有人阻止时,直接乐疯了,它撒着欢的刨着,引路的探子早已隐入暗中。
而一旁的徐瑾瑜和魏思武则靠在不易察觉的角落,一人叼着一根肉干慢吞吞的磨牙。
魏思武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问道:
“瑾瑜,你是准备钻狗洞吗?”
徐瑾瑜:“……”
徐瑾瑜拍了拍魏思武的肩,认真道:
“思武兄,民间有句话,叫一起钻过狗洞,那才是真兄弟。”
“你少唬我!”
魏思武直接想要跑路,想他堂堂长乐伯世子、正四品的刑狱司少司,怎么会钻狗洞?!
魏思武还没有付诸行动,徐瑾瑜也不拦着,只双手环胸,幽幽道:
“罢了,看来思武兄是不愿意与我做这真兄弟了,此事……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了。”
徐瑾瑜说着,不由掩面,魏思武抬脚的步子顿住,并倒了回来,他沉默许久,这才别别扭扭道:
“我,我那不是觉得我生的高大,只怕阿财挖到天明我都进不去不是?”
“不过,既然瑾瑜这么说了,那我今个就舍命陪君子了。”
“瑾瑜?瑾瑜,你别气了……”
魏思武看徐瑾瑜一直不吱声顿时急了,连忙上前扒拉了一下徐瑾瑜,把人转过来正对着自己,借着那点儿微弱的光,他看到少年那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而在魏思武的目光逼视时,徐瑾瑜慢悠悠的将自己口中的肉干细细嚼碎了,咽了下去:
“唔,娘做的肉干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太干巴,我若一开口,只怕就会掉出来呢。
不过,既然思武兄真心实意的要陪我一道钻狗洞,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魏思武:“……”
他现在把自己刚说的话吃进去还来得及吗?
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似乎是魏思武方才那句借口激励到了阿财,一个时辰后,阿财直接挖出来一个勉强可以让魏思武挤过去的洞。
魏思武又是一阵沉默,他看着拼命摇尾巴求表扬的阿财,一时心里百味杂陈。
就是说,阿财这只狗其实还是很有用的吧。
比如,若是遇到他们刑狱司不好进的府邸,直接让阿财来打洞就行了啊!
所以说,瑾瑜这不但能发现人才,还能发现狗才啊!
魏思武沉沉的拍了拍阿财的狗头,看着阿财无忧无虑的嚼着口中的肉干,尾巴摇成小风车的模样,暗暗道:
这家伙的悠闲日子算是到头了。
留下阿财放风,徐瑾瑜和魏思武一前一后的从阿财特意挖出来的大号狗洞钻了进去。
新鲜的泥土和草屑扑了二人一身,魏思武从狗洞钻出来后,整个人彻底升华了。
嗯,一起钻了狗洞,那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而就在魏思武神情恍惚之际,徐瑾瑜已经拍了拍衣裳上的土,开始不着痕迹的打量周围的场景了。
这里似乎是一处院子,不远处的大门被紧紧锁住,还能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应当是几个小厮或是护院。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屋子里,一点豆大的光晕映的整个屋子都雾蒙蒙的,可却在一片黑暗之中,又是那样令人向往。
“过去?”
魏思武看向徐瑾瑜,徐瑾瑜点了点头:
“过去。”
二人遂蹑手蹑脚朝屋子走去,那油灯亮着的地方,似乎是卧房,二人为了不惊起守门人的注意,随后绕到了后方。
徐瑾瑜轻轻扣了扣窗户,与魏思武分开立于窗户两边,只听里头传来一声奇怪的闷响,窗户猛的被推开。
楚凌绝看着依旧黑蒙蒙的天色,缓缓低下了头,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喃喃自语:
“又是错觉?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不见了?”
“我已经来了。”
徐瑾瑜从旁边走了出来,唇角噙着一抹淡笑,楚凌绝猛的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徐瑾瑜:
“你,你,你真的来了?!”
徐瑾瑜扬了扬眉:
“不想见我?那我走?”
徐瑾瑜作势欲走,楚凌绝连忙一把拉住:
“别走,哥……”
徐瑾瑜笑了笑,顿住步子,两人隔窗相对,徐瑾瑜目光下移,微微一顿:
“腿怎么了?谁打你了?”
楚凌绝这会儿一条腿无力的耷拉在地上,原本比徐瑾瑜还要稍高的个头,这会儿竟是只到徐瑾瑜的眉毛。
楚凌绝听了徐瑾瑜这话后,眼泪差点掉出来,可声音已然哽咽:
“没,没人打我。是我翻墙不小心摔断了腿,哥,你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吧?”
楚凌绝小心翼翼的看向徐瑾瑜,观察着徐瑾瑜的面色,徐瑾瑜只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不过若你是指标点符号之事,那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楚凌绝听到这里,不由呼吸一滞,他下意识的抓住徐瑾瑜的手,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双眼更是红彤彤的:
“哥,你信我!我没有!我不会再抢你东西了!!!”
徐瑾瑜拍了拍楚凌绝的手,少年温暖的手落在楚凌绝冰凉的手背之上,那温度让楚凌绝渐渐安定下来。
此刻,屋内的灯光也为少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使他恍若天神下凡,眉宇沉静而颇具怜悯。
“我若不信你,便不会来这一次。我知道你不愿,但听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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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兄说你已经近两月没有露面了,所以……”
楚凌绝没有想到,这个异父异母的兄长竟会因为担心自己,特意来此,说话间,楚凌绝的眼中已经蕴起泪花。
正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
“侯爷,方才世子的屋子里一直传出异响!”
“哼!本候倒要看他究竟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临安候沉着脸冲了进来,看着楚凌绝对窗而望的模样,正要发怒,可下一刻却不受控制的惊呼道: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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