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小朝会,顺宁帝前脚先走,御史台的一众大臣们后脚就火烧屁股似的争先恐后离开。
被抛下的倒霉蛋曹典看了看殿内长身玉立的太子殿下,额头开始冒冷汗。
方才陛下金口玉言,着他暂调大理寺,协理贪墨一案。
这是当真要在太子手底下做事了。
闻人恪嘴角含笑,斜睨着曹典:“裴大人,从今日起,曹大人就去大理寺点卯当值。曹大人,此国之重案,可就全都仰仗您了,不要让孤失望啊。”
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幽暗深邃,不带一丝笑意。
曹典被瞧得两股战战,极力按捺住想要跪倒的冲动,哭丧着脸道:“……是,是,微臣、微臣一定尽力。”
大理寺卿裴沣同情地看了眼这个新来的壮丁,摇摇头道:“曹御史,请吧。”
待到出了皇宫,站在御街的大道上,曹典感受着洒落在身上的阳光,温暖和煦,心中竟生出几分逃出生天的感动。
当时在殿上,他险些以为,自己就要命殒太子之手了。
好在……
呼——曹典长呼一口气,望着前面不疾不徐走着的大理寺卿裴大人和刑部尚书祝大人。
他快走几步,追了上去。这会儿倒是放低了姿态,端行了一礼,道:“二位大人,不知此案下官能做些什么?”
即便是现在,他仍然觉得太子殿下性情残暴,也不赞同太子殿下动用死刑逼供的手段,认为闻人恪不堪为国之储君。但这也不妨碍他为官兢兢业业,既然陛下让他参与调查,他自然要鞠躬尽瘁。
有人上赶子干活,裴沣那是求之不得,欣慰地拍了拍曹典的肩膀:“曹御史莫急,等到了大理寺,本官就把案卷拿给你,一应证据都在。幸赖昨夜太子殿下的一封信指点,我们已经参透了账册的玄机,曹御史要是不嫌弃,今日就可以开始办案了。”
刑部尚书祝盛辉冷眼瞧着,不住摇头,曹御史这样的心性留在大理寺只怕要被姓裴的薅掉一身羊毛。
裴沣瞧见了,避过曹典的视线对祝盛辉呲了呲牙,干什么,干什么!他们大理寺多年人手不足,这回沾了太子殿下的光来个能干活的年轻人容易吗?这可是太子殿下忍辱负重、陛下亲自指派才到手的,当然要好好锻炼。
撇开裴沣高高兴兴将人领回大理寺不提,东宫里阿洛正趴在那盏洮河砚前,唉声叹气。
用过早膳,维夏姑姑就给了她一沓纸,并一厚摞经书,说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好嘛,这是不得不抄了。
起先,阿洛还是本着早抄完早走人的心态,着实认真地抄了几十页。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觉出不对来了,墨总是会干的,这洮河砚便是质地再好,也不可能过了一整夜还跟原来差不多。
也就是说,现在这盏墨,根本不是昨晚那一盏!
太子殿下根本就是在诓她。
识破了他的伎俩,阿洛也就看穿了他的打算,每天给她一盏新墨这种事旁人做不出来,太子殿下一定做得出来。
这是条走不到尽头的路,阿洛决定不走了。
闻人恪踏进书房时,看见的就是阿洛将他惯坐高背大椅推到了窗边,自己捧了本书蜷在椅子上,正看得入神。
书案上几本佛经翻开了,堆在一起,莫名显露出几分被嫌弃的模样。宣纸摆在一旁,大部分都还空白着。而那盏洮河砚,瞧着就没怎么少。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阿洛身后,脚步无声。
她看的是一本南疆游记。
是他书架上的。
她倒悠闲。闻人恪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盯着她。
听见声音,阿洛翻书的动作一顿,坏了,看书忘了时辰,这阎王居然回来了。
慢吞吞仰起头,入目便是那张棱角分明的清癯俊脸,只是眉梢眼角皆透着戾色,薄唇轻抿,不悦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洛心里一紧,默默合上了书,把腿从椅子上放下去,乖巧地站起身,敛眉顺目:“见过殿下。”
闻人恪冷笑着看她。
阿洛一瞬间头皮发麻,这当口脑子转得飞快,几乎是张口就道:“这两日我见殿下夜间睡得不甚安稳,所以便想寻些法子替殿下解忧。”
听见她的话,闻人恪眸色一暗,不动声色地看她:“是吗?”
阿洛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忽然有些后悔提及了这件事。
但他睡眠不佳之事,若说第一夜,她还不确定,到了昨晚,她几乎已经能笃定,太子一定深受整夜无法安眠的折磨。
揉按穴位似乎是有用的,但只要停下,很快他便睡得不安稳,她只能再度安抚他。
见她抿了唇不说话,闻人恪眼底暗色愈发莫测,却没再与她继续深究此事,轻描淡写地道:“所以,你寻到的法子就是在孤的书房,坐孤的椅子,看孤的书?”
她不知道的是,他不是无法安眠,而是根本无法入眠。
每一夜,他闭目想要入睡,却都会惊醒过来。这样的情况甚至越来越严重,直到……她出现。
前夜,他本是有意使唤于她,才故意教她按揉穴位,却没曾想,后半夜竟真的睡了过去,虽则是浅眠,却也是近些年不曾感受过的滋味了。
昨夜,他又试了一次,依然如此。
而这,由不得他不把目光注视在这个经了苏皇后首肯进宫的“侍妾”身上。
“当然不是。”阿洛脸颊红了红,嘴上断然否决,一本正经地道,“我听人说,夜里睡不好是因为心里想了太多事,思绪过于杂乱,只要睡前读读书,这样脑子里只有一件事,自然睡得踏实。”
说着,她举起手里的南疆游记,认真举荐:“这一本我看过了,记载的都是南疆的风土人情,语言平实又不失趣味,殿下可以试试睡前读它。”
至于有没有用,反正是试嘛,失败了也不能怪她,对吧。
唯一肉痛的就是这本她还没读完,给了太子,她再有机会看也不知是何时了。
看出她的不舍,闻人恪当即接过那本书,翻也没翻就随手丢在书案上,狭长的狐狸眼紧紧盯着阿洛香腮雪肌,唇角勾起玩味儿的笑容,慢悠悠说道:“不错的主意,不过,孤有个更好的法子,应当比它更有用。”
强大的压迫感使得阿洛步步后退,然而她身后已经是窗,退无可退。
夹在窗与他之间,阿洛窘迫地想要避开他的注视,却也无路可逃:“……什、什么法子?”
闻人恪眯着眼,附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一句话,语调温柔缠绵而又缱绻旖旎。
话音入耳,阿洛蓦然瞪圆了美目,秋瞳剪水泻出三分薄怒,雪白的脸颊晕开胭脂,葱白的指尖不由轻颤起来。
“你、你……”
美人生怒,却更显风情。
闻人恪目光放肆地勾在她不盈一握的纤软腰肢上,轻薄的衫裙掩不住弱骨迎风的柔媚,恰似三月的杨柳,袅袅娜娜。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反倒指责起阿洛:“孤要你抄经你不肯,反而鸠占鹊巢抢了孤的座椅,被抓了正着,不仅不请罪,还拿劳什子睡前读书可以安眠的荒唐话来搪塞于孤。如今,孤不过是提了一个定然奏效的法子,只是需要苏姑娘配合一下,苏姑娘就一副生气的样子,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阿洛听他强词夺理,又气又羞,整个人已经红到了耳朵尖儿。
分明每次都是他算计她,现在又说什么累极便可安枕,而颠鸾倒凤被翻红浪最为合适,摆明了就是故意占她便宜。
眼见阿洛已经气得说不出话,闻人恪眸中笑意渐深,故意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不然这样,今晚试孤的主意,若是不行,再试你的,可好?”
呸!
阿洛未言,只脸上的表情已然说明了答案。
闻人恪还欲再说,忽听得有人敲门,面上笑意微敛,说了声:“进来。”
内侍总管林钟推开门,乍然看见里头的场面怔了一瞬,紧接着就垂下眼,躬身禀道:“殿下,宋姑娘求见。”
这一刻阿洛很感谢这位宋姑娘。
闻人恪似笑非笑睨她,一眼就看出她根本不知道这位宋姑娘是谁。
他也不提醒,对林钟点点头:“让她进来。”
话音甫落,阿洛就迫不及待说:“既然殿下有事与人相谈,我就先……”
不等阿洛说完,闻人恪便伸出修长的食指压在她的唇上,缓慢地摇头,说:“无妨,正好这个人你也认识。”
阿洛茫然抬头,她不记得自己有认识的人在东宫。
然而闻人恪没有给她落跑的机会。
宋姑娘随着林钟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停在门边几步远的地方。
动作细微地在殿内寻见了太子的身影,宋姑娘顿时眼睛一亮,不过又见着阿洛与太子站得极近,目光微闪,立时低了头,蹲身行礼,娇声道:“妾给太子殿下请安,愿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还是除了太子本人,阿洛在东宫见到的第一个不是宫人的人,不由好奇地探了探头。
那宋姑娘似乎也瞧见了她,又接了一句:“妾见过苏姐姐。”
阿洛怔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这位宋姑娘的身份了——
与她一同进宫的侍妾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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