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暗恋(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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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爱吃虾, 你多补充点蛋白质。”
初濛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小小地期待了一下。
不过大庭广众下拒绝好像不太好,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往嘴里送。
不知是吃得仓促还是过于紧张, 当她吞咽的时候嘴角无意间沾了污渍。
林润声下意识地挑起指尖去擦拭,泠白的手指似淬了层电,一触及到她唇畔, 源源不断的酥痒传来。
初濛面上起了一层红绡, 带着微微的热,熟得没了边。她听到男人垂眉哑笑,神采流离,光露露的心床生出许多小虫在啃咬。
“下次注意就好。”
他唇角分明点着笑意,干净澄冽的声线混杂在周围的喧嚣之中, 一点不显得突兀。
初濛感受到上下起伏的心跳,目光时不时触及到他,小鹿乱撞的感觉一刻未曾歇下。
这个人, 是她从第一眼就陷入极致沉沦的人,此刻如同枷锁镣铐在心上,怎么也忘不掉。
她很想得到他, 就像小时候去游乐园很想得到那只达菲娃娃一样。人一旦有了执念,就变得异常可怕。
好在, 他应该没察觉她的心迹。
也对,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不缺乏爱慕者,他没必要事事揣度别人的心思。
程慕衡看到他俩欢声笑语的样子不合时宜地走了过来。她不避嫌,径直坐到他们身边, 特意与林润声并肩。
“林师兄, 好巧。”
这会儿人不多, 她唤出那声久违的称呼。林润声不悦地拧眉, 不动声色地身体往前倾了些许。
“吃完了就走吧。”
他率先收拾碗筷,对初濛说。
程慕衡却用孙竹音的病情纠缠住他们。
“初濛,你母亲昨天检查,肝功能轻度受损。我建议你术后带她做个详细的会诊,避免影响后期康复。”
“谢谢,她是过去心情原因导致的食欲不振。术后,我会督促她好好调整。”
当下场合,初濛并不能驳了她的面子。
程慕衡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犀利,“你母亲现在应该还在手术室吧。这么堂而皇之地来我们员工食堂就餐,不会觉得不妥吗?”
“是我带她来的,究其原因,你应该归咎于我。”
林润声沉声,淡淡然解释,示意初濛跟上步伐。
程慕衡不依不饶,忙不迭横亘在他俩中间,解释说:“林师兄你误会了,我不是在责怪初濛,我是在想,家属做手术,最亲近的人理应在外面陪护。”
她话转了个弯儿,表情渐渐覆满柔和,像变了一个人,“初濛,上次在酒店的事一直差你个道歉。那天是我不舒服,心情有点不太好,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
初濛还能怎么说,只能选择大度。
程慕衡一瞬间像变了个人,拉住她的手,笑眯眯地说:“为了表达歉意,下次你有时间我请你去逛街吧。我想师兄也不会介意的哦。”
初濛视线闪躲,求助似地看向林润声。林润声既没答应,又没突兀地拒绝程慕衡。
他轻轻地拉过初濛的手。
“下次再说吧。初濛还要照顾母亲,这段时间应当会很辛苦。”
他彻底将初濛拉到自己身后,对程慕衡说:“抱歉,耽误到你就餐了。用餐愉快!”
“林医生,你生气了。”
从食堂出来以后,初濛一路小跑跟随林润声。往常鲜少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她不确定林润声是否情绪出现了波动。
安全过道四下无人,两人没有乘电梯,待走到楼梯口,林润声才停下脚步。
“刚才分明不喜欢,为什么不拒绝?”
“我……”
初濛无法回答他。
好像自那件事过后,她习惯性地开始学会委屈求全,哪怕常常忽视自己的真实感受。
林润声见她沉默,胸口似压了一块磐石,闷得透不过气,“那个叫闻迁的人,已经把位置告诉给他了?下午就来?”
“嗯……”
初濛嗡声,声音低软,形同蚊蚁。
“他就是你高中暗恋过的那个人吧。”
他一句话又像一记重弹砸在耳边,令人振聋发聩,措手不及。
初濛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无法向他阐述其中的弯弯绕绕。有些事,她始终开不了口。
瓷砖地面擦痕满满,经年的楼梯扶手出现错落的斑驳。阳光刺进玻璃窗投射进一缕光,林润声半边身子靠在扶手上,右手攥紧,神情错杂又空泛。
他的唇不再抿成直线,漫不经心地勾出一抹笑,不似平常,挫败感和无力感随之而来,“不说话,权当你默认了。”
“林医生……”
初濛欲靠近一步。
林润声困倦地捏捏眉心,嗓音少有的喑哑和消沉:“去手术室吧,你母亲快要出来了。”
转身,提步,下楼。
一气呵成的动作没有半分停留-
闻迁大概在下午六点以后才联系上她。那时,孙竹音已从手术室出来转到普通病房。
他没有直接上住院部大楼,而是订了附近的一家餐厅,约初濛在那里见面。
时隔多年,两人都不复昔日。
闻迁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家风投公司的实际控股人。而初濛,泯然众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社会关系都变得普通又狭隘。
她见到闻迁第一个反应是惭愧。紧接着,便是紧张。服务员上的水,她已经接连喝上好几杯,似乎还没有到头。
“我听说,你现在在家里。”
闻迁今日穿着打扮倒没有那么压迫人。
简单的衬衫套风衣,鼻梁上的一副金丝框架眼镜,勾勒出禁欲与温和。
初濛低头望了眼玻璃杯的水,回答得格外小心:“嗯,暂时还没有出去工作。”
闻迁黑如曜石的眼眸透过透明镜片投射出两道晶亮的光泽,“听说你在家创作,最近签了家出版社。”
“你怎么知道?”
初濛直直抬起头。
闻迁抚着左手那款劳力士机械腕表,徐徐地说:“因为那家出版社负责人我认识。”
他平静的声线里不掺杂多余的起伏:“初濛,你不要有压力,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知道,你比谁过得都辛苦。”
服务员恰好过来上西冷牛排,他谢绝了给他倒红酒。
“那天季菀找我,我其实心里存在抱怨。但事后想想,干嘛那么置气。许多事过去就过去了,没必要纠结。反正这些年,我过得很好。我希望你,过得也很好。”
他说得真诚镇静,寥寥数语,全都发自肺腑。
初濛始终精神不振,整个人惭愧又五味杂陈:“闻师兄,不管你信不信,当年不是我唆使小混混教训你的。我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收到一张字条。那个模仿你字迹的人叫我去逍遥酒吧。我以为是你有什么事,才赶到那里。”
“——我明白,我从来没有不信任过你。”
初濛瞪大眼睛。
闻迁说:“我也同样收到了一张字条,说你在酒吧被人围堵。哪想到……”
他呵了一声,忍不住自嘲:“我刚进去,遇到了一帮流里流气的人。他们知道我是闻迁,扬言要教训我。我没来得及多问,拳头就像雨点一样落下。”
多余的闻迁不愿意再忆起,事后,他报了警。小混混们一口咬定是初濛要教训他。
鉴于那些人是未成年,警方最终以批评教育为主,拘留两天将人释放。
初濛攒手,不知要不要将其他事告诉给他。
不出意外,江明月才是幕后黑手。
高中时期她对闻迁用尽各种手段讨好,闻迁起初不理她,她就和自己过不去。
那件事过后,上了大学,江明月突然和闻迁在一起了。爆炸性的新闻,时至今日,依然是他们那几届无法绕开的花边。
初濛心底泛起阵阵苦涩。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她暗恋无果才自导自演这一出。只有她明白,当时是恰逢年少,她不过是对眼前这个人略有好感。
这种情感专属于青春期,是一种特定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纯真,自然而然。
但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不自爱、恬不知耻的行为。他们深恶痛绝并为之打击。
上至老师、家长,下至同学、朋友,每个人都对她另眼相看。
她从人人称颂的好学生一下子堕落成坏学生。
初濛没心情坐下去了。
思及此,她开始忐忑,开始不安,喉间一阵阵作呕,翻江倒海。
“闻师兄,谢谢你今天能过来跟我说这些。不管怎样,我们现在都有自己的生活。就让过去随风而逝吧。”
尽管不耐烦,她仍装作很有耐心的样子。闻迁注意到他,静谧的眼睛开始布满隐忧。
“我当初不够成熟,受到伤害以后隔天就转了校。那天季菀还告诉我,当年的事没那么简单。我走后,你打了个时间差被骗去酒吧,在那里你遇到了更可怕的事。初濛,我今天来是想问你,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记忆如同潮水从最阴暗的深渊袭来,胸口剧烈震动,各种腥风血雨在心田咆哮。初濛想起那天,浑身颤抖,唇色和脸色因过度的惶恐而变得分外惨白。
她奋力攥紧拳头,不成想失手打翻桌上的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割开那张浑黄的旧纸,上面的裂痕从头皮趴到心坎。
她哆嗦着嘴唇,双目无神,“一定要我回忆吗……”
像是在问闻迁,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
成誉高中作为当地的重点中学,一贯校风良好。同学们成日专注于学习,家长们则放心将孩子寄宿在学校。
不知何时起,学校外面多了一些混混。
听说是因为附近开了一间酒吧。
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起初,没有几个学生会往那里去。
直到开业酬宾,许多社会人士前去捧场。
部分学生受不了蛊惑,瞒着老师和家长偷溜去玩。
唐晨是高二(6)班有名的“坏学生”。
买分进校,进来后不学无术,是所有人对他的刻板印象。
但班长邱嘉却认为他不是这种人。
她想让他“迷途知返”。
这天,她跟着唐晨去了那家新开的酒吧。
唐晨一溜烟进了一间屋子,她找不到人只能打他的手机。
手机提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她不想就此放弃,徘徊了一会儿。
然后,误打误撞进了别人房间。
不似高中生的年纪,那间房聚集了五花八门的社会人员。那群人看到来了一个样貌不错的小姑娘,纷纷上前围堵。
邱嘉害怕极了,尖叫加反抗。
反抗无果,被他们强行灌了一杯饮料。
里面,掺杂了迷药。
初濛在隔壁房间听到了剧烈的撞击声,吓出一身冷汗。
同样的情况,她本来是被一帮人围堵。但那群人终究唬不住她,没能阻止她破门而出。
邱嘉衣衫褴褛地倒在地上。
她看到邱嘉的时候为时已晚。
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被人糟蹋侮辱,如同汪洋中一根飘零无助的枯木。
她永远忘不了邱嘉的眼神。
初濛不忍再回忆下去,每回忆一分,她的心就痛楚一分,表情变得狰狞。
她紧握的双手愈加不安。
“闻师兄,我始终相信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某种意义上,我应该感谢江明月,否则,我不会看清这么多。”
玻璃橱窗外,城市楼宇林立,车水马龙。折射的光线将两人的面孔照得各不相同。初濛努力挺直身姿,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难堪。
“我过得好与不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的路能不能走下去。很显然,我做出了选择。也希望闻师兄你,保持一颗平常心。不要再纠结过往,纠结于我。”
“初濛,对不起。”
心中多年悒郁之事得到释怀,闻迁反而没那么放松,心情压抑乃至狂躁。他试图托住镜框,尽力克制住悲悯和歉疚,“我对你经历过的一切感到很抱歉。是我太狭隘了,误会了你。我不该以为你是那样的人,该反思的人是我。”
“你有什么可反思的呢。”
桌上的菜肴两人一口没动,初濛摸索着他的神情,如鲠在喉,“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假如我对你没有那么多好感,离你远一点,就不会落人口舌。江明月也好,其他人也好,更不会有攻击你的理由。”
她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到好笑,“不过说实话,我那时候是昏了头了,怎么就以为你那样的好学生会去酒吧呢。你那么自律和骄傲,不可能去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是我没经过思考才不管不顾地去了。”
“初濛,如果我告诉你,我跟你想象得有出入,你会不会很失望?”
“嗯?”初濛以为出现了幻听。
餐厅里陆续有人撤席,闻迁纹丝不动,主动斟了一杯这些年不曾沾过的酒。
当年酒吧里馥郁的酒气他一刻也没能忘。
“我从来没跟你们说过,有段时间我父亲再婚,我堕落过一段时间。你们只知江明月有个混账哥哥,喜欢招惹是非,却不知道我跟他们是旧识。”
他向初濛描述起过往,初中时,如何打架如何斗殴,不甚寥寥。最后,红酒入口,在胸口灼烧成一个火簇。他才晓得,自己不胜酒力并不是对当年在酒吧闻到的酒气耿耿于怀。
“所以……”
初濛聚精会神地听着,不忍打断他。
“所以那件事不能怪你。自我下定决心考取成誉,跟江楚淮闹掰以后,他就存心报复我。我想江明月也不知道。她找她哥哥是为了吓唬你,哪能想到江楚淮率先将我教训了一顿。至于你,混在我们中间,无辜受牵连。”
……
五彩灯池,人流涌动。
是夜,初濛做了一个梦。
还是当年那间酒吧。
她攥着那张纸条去找闻迁。
江楚淮领着几个混混出现在眼前。
他有着一张俊朗的面孔,偏偏染着一头非主流的黄发。
“……你不就是成誉高中鼎鼎有名的学生会副主席——初濛嘛。呵呵,实话告诉你,我们找的就是你……”
原来是他模仿她的笔迹提前将闻迁骗去酒吧,而江明月,仅仅是想要警告她,让她离闻迁远一点。
他们兄妹二人各自制定一份计划,只不过江明月不知她哥哥的,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所以,从头到尾江明月没有说谎。
她的确不是主导闻迁受伤的始作俑者。
手术完有一段时间,孙竹音□□着从梦中醒来。初濛跟着醒来。
这一夜,没有安排护工,初濛悉心服侍在孙竹音旁边。
“几点了?”
孙竹音半睁开眼,询问女儿。初濛倒了一杯水给她。
“快三点了。”
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孙竹音此时气息不匀,躺着难受,“辛苦你了。”
手术过后,她整个人平静许多,不似之前那样激动。
初濛心中压抑的情绪稍稍收敛,“不辛苦,应该的。”
孙竹音叹了一口气,音调转了几度,“还恨我吗?”
“……”初濛屏住呼吸。
孙竹音静默一瞬,说:“晚上季菀和赵竞在,都跟我说了,当年的事不完全怪你。是我对你太苛刻。”
“您休息吧,我出去待会儿。”
初濛一只脚刚踏出去,孙竹音叫住她:“濛濛,我一直以为能够为你铺好路是我们当父母的责任,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大错特错。你是一个人,不是物品,你有你的思想。”
“妈妈——”
孙竹音向她招手,“过来吧,让妈妈好好看你。”
初濛噙住眼泪。
孙竹音先是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庞,拉着她的手不放,“没有哪个父母不希望子女好,我望女成凤没错,可惜我用错了方式。当初他们说你早/恋,我一开始不相信,可是后来这个也说,那个也说,我动摇了。那个男孩子是叫闻迁吧。如果你们能互相鼓励一起努力学习,我并不反对。”
“妈……”
初濛喉咙里只溢出这个简单的音节,苦涩和酸胀填满胸口。
孙竹音拉着她的手摸了又摸。
“他们都说你欺负了那个男孩子,警察也过来问我,我一下子慌了神。还有你们班的邱嘉,发生那么大的事,你是目击证人,没有人不给我施加压力。”
她心防如决了堤的洪流,猝然间得到释放——
“濛濛,我和你爸爸离婚是因为我受不了这种流言。你爸爸正直了一辈子,我不希望他因为我们母女俩而遭受更大的谴责。我责怪你不走正道,怨恨你这么多年,着实不应该。”
“您不要再说了。”
初濛有些听不下去,眼泪一触即发,啪嗒,又一颗颗落在地上。
孙竹音摇摇头,颤抖着声音说:“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我担不起一个母亲的责任。如果当时能对你多几分信任,不会走到今天。”
话虽如此,凡事没有回头路。这一点,她比谁都明白。
初濛当然不怪她,路在脚下,都是自己选的,正如今天她对闻迁所说的一样。
“您看我现在生活得也不错,平凡有平凡的好处,没有那么多担子要担。您先养好身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她想不出更多的言语来安慰母亲,她尚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与痛苦之中。矛盾在包裹着她。
母女关系是世界上最难攻克的难题之一,经历过这一场生死浩劫,她与母亲都有所成长。
孙竹音欣慰地望向她,脸上多了些许柔情,“等我出院,我们就一起回乡下好不好?”
“妈……”初濛垂眉。
孙竹音看穿了她的心思,“怎么,这里有你舍不得的东西?”
“……没有。”初濛情绪急转直下。
孙竹音睫毛抖动,“除了季菀和赵竞,你是放不下那个林医生吧。他对你呢?你们有结婚的打算吗?”
“妈,还没到那一步呢!”
初濛撒开她的手。
孙竹音眼皮抬高,一字一句抑扬顿挫,语重心长:
“濛濛,你长大了,我不方便干涉你。但你始终要明白一句话,你跟那个医生,不是一路人。他是名牌大学毕业,又在这么好的地方工作,想必家境不会差。你呢,算我拖了你的后腿。可你扪心自问一句,你自身有没有足够吸引他的地方,够不够达到进他家门的标准?”
“您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
林医生就像盛开在她心底的烟花,能够绚烂其生。尽管两人有了如此多的交集,面对这番质问,初濛终究没有底气。
她止不住沮丧。
“哎。”见她落寞,孙竹音放缓音量,心疼不已。
“听妈妈的,跟我回家。正好我听赵竞说你在写小说,乡下环境好、空气好,适合采风。那里也更适合你。”
“……”
初濛想回答,可心像是裂开似的,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第一次见到他,心里盛开了烟花。
可惜烟花荼靡,春事易尽,转瞬即逝。
直到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与林润声,确实存在天壤之别-
初濛想,哪怕要离开,也要体面地离开。
她不想让林医生知道她是个胆小的人,决定同他好好告个别。
翌日晚上,她订了一家餐厅,想请他吃个饭。
可是林润声失了约。
他被临时通知回科室。
初濛倍感失落。
回去路上,一个女人骑着辆电动车从拐角冲出来。夜晚路黑,那人骑车速度奇快,看都没看就扬长而去。
初濛被她挫伤了手腕,来不及叫人,眼看着背影越来越远。
第二天,她挂了市立医院骨科门诊。嗯,今天林润声坐诊,她正巧挂了他的号。
“怎么回事?”
林润声皱着眉头看她越发红肿的手腕,语气跟着下沉。
初濛老老实实将原委复述一遍,有些心不在焉:“我应该没伤到骨头吧。”她问。
林润声被她气得够呛,“你说呢?”
初濛头脑耷拉,“我昨晚回去就冰敷了,我觉得应该没事。林医生,要不拍个片子吧,我有点害怕。”
“现在知道怕了?”
林润声一边招呼护士带她去拍片子,一边在键盘上行云流水地打字,“昨晚我临时有事,顾不上你。你就回去一个晚上,弄成这副模样。待会儿报告出来先别走,我送你去病房。”
这个病房当然是指孙竹音所在的病房。初濛在医院待了好几天,说是昨晚请他,却也回去睡了一觉。只是这觉睡得极其不踏实,正如他所说,回去一晚就弄成这样。
此刻,她委屈加羞愧。撅着一张嘴,眼巴巴望着林润声,“林医生,我知道错了。”
林润声哪里是责怪,他心底的柔软霎时被触碰,犹剩下心疼和自责。他着实不该爽她的约。
“去吧。”
再多的话已无济于事,不耽误病情才最重要。
初濛一步三回头地回看他,“你今天有空吗?”
“怎么,还想请我吃饭?”
林润声被气笑了,手一松,直接将鼠标丢到一边。
初濛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舌头打结,“没、没有。就是随便问一下。”
“看你情况。”
林润声却给了她一个暧昧不明的答复。
诊断结果显示,初濛下尺桡关节损伤,先保守治疗腕关节,佩戴支具两个月。
这个消息有如晴天霹雳。
先不提受伤是否影响正常生活,悲催的是,她这个月还有稿子要交。尤其是出版社那边,她答应要给人家加几万字番外。
初濛在第一时间找编辑沟通。
更悲催的是,负责她的编辑不日将离职,接手的新编辑因不了解情况拒绝了她的申请。
想起闻迁,他说过跟那家出版社负责人是朋友。或许,她可以找他帮忙?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拨了闻迁的号码。
闻迁对于她的来电感到好奇。
“怎么了?”
他似乎在跟人洽谈,电话那头闹哄哄的,险些听不清。
初濛不想耽误他时间,直截了当地说:“能不能帮我约一下天空出版社主编,我有事找她。”
闻迁没有多问具体情况,只顺口答了一句:“好。”
然后,联系上了那个人。
事后,他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还没问你,周末有没有空?方便陪我去个地方吗?】
初濛举着佩戴支具的手哭笑不得,“我最近有点不舒服,恐怕不能陪你出去了。”
“地址给我。”
闻迁简洁明了。
“嗯?”
他继续补充:“你家的地址,我去看看你。”
“不太,方便吧。”初濛委婉地拒绝。
闻迁话语直率:“放心,不是去骚扰你,就是单纯地去探望一下。如果你实在不方便,那我就去医院。你母亲最近应当还没出院吧。”
“闻师兄,我们要离开云川了。”
初濛鼓足勇气,对他说。
“什么?”闻迁没反应过来。
初濛说:“云川的天空很美,只是不太适合我。我想清楚了,在哪里写小说都是写,不如回去陪陪我妈妈和外婆。我已经跟她们分开好几年,不想再离开她们。”
“你想清楚了?”
那头已然没有了嘈杂声,闻迁推开了门,离开了会宾室。
初濛点头,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充满了不确定,“想清楚了,应该不会后悔吧。”
“应该?”
闻迁拿捏起她话里的字眼,再次在上面做起了文章,“初濛,你的决定任何人无法干涉,但我希望你能跟着心走。后悔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要重蹈我当年的覆辙,那样只会让你更痛苦。”
闻迁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无非是当年转校。他想,如果当初能多几分理智,不会做出那样冲动的决定。时间终会洗濯一切。
同样,他不想看到初濛后悔。
这座城市风很大,孤独的人即便晚回家,路灯也能将人的心照亮。
道理懂得都懂。
可是她答应了母亲,又怎能食言。
“闻师兄,谢谢你。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初濛既没驳绝他,也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她大概是等不到林润声了。
出院那天,林润声有四台手术,从早忙到晚。初濛等了一天都没等来音讯。
回棠林的车已经侯在大门口,司机催了又催,孙竹音也等得几近不耐烦。
初濛迫不得已,提着行李上车。
这几天,她退了在云川这边的房子,联系了季菀和赵竞,像是下定了决心。
季菀抽不开身,不能送她们回去。赵竞和傅景阳倒是来了。
傅景阳喝酒不方便开车,赵竞和他一起,一路没少埋怨。
初濛的心思一点不在他们身上。她满心眼里都是林润声。
这次见不到,以后恐怕也再难见到了吧。
“濛濛,到了。”
赵竞的一声呼唤让她彻底清醒。她从车上下来,整个人失魂落魄。
高文秀早早守在门口,见他们回来,将早已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桌。
一家人并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其乐融融。
晚上九点,赵竞和傅景阳打车回去了。
孙竹音也跟着回房休息。
初濛睡不着,对着窗户发呆。
一轮明月缓缓升起,一望无际的天幕云层缥缈。
地面几点灯火,远处的地平线薄雾笼罩。
乡下的夜晚凄清且宁静。
她忽然瞄到写字台玻璃桌板下的那几张奖状,全国奥物竞赛的那张尤其瞩目。
“当时你领奖,我就在你身后。”
鬼使神差地,她居然想起林润声前不久说过的话。
“当时你领奖,我就在你身后……”
她仔细咀嚼了一遍,越想越不对劲。
他怎么会记得她?
不对,或者有另一种可能性,他很早以前就认识她了,并不是在这次比赛上,而她从无察觉?
这个念头一旦侵入脑海,她浑身上下每根毫毛都在禁不住战栗。
她只为他们曾经有过一次邂逅而感到莫大的欣喜,万万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蛛丝马迹。
难怪他会说“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认识你”,现在初濛明白了,大梦初醒。
她按捺不下躁动的心想要给林润声打电话,可手机刚打开锁屏界面就犹豫了。
她已经离开了,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找他?
“嗡嗡、嗡嗡。”
或许是心有灵犀,同一时刻,手机自动响了。
不是旁人,正是林润声。
“你们今天出院了。下午才走?”
办理出院一般都是上午,林润声作为医师不可能不明白这点。他特意加上最后一句,像是在揣度她。
“……嗯,上午出院的,在医院附近待了一会儿。林医生,有什么事吗?”
林润声没循着她的话说,而是问:“手好点儿了吗?”
“…好、好多了。”
他大概不知道她已经离开云川了,不然不该这么平静。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他们俩根本没什么关系,她离开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明天我轮休,我来看看你和阿姨。”
初濛大脑登时凝滞住了。他怎么会想来看望她们?
“林医生,我在云川的住所吧,可能……”
“我知道,我没说去那里。我听说你们回棠林待一段时间,正好我有空,可以过来。”
初濛惊讶,“你知道我回棠林了?”
林润声思忖,“不对吗?你的那位朋友赵竞转达给我的。”
原来又是赵竞这个大嘴巴……
初濛无力吐槽,只是感到万分疲倦,“林医生,实话跟你说吧,我是搬回来长住,不准备回云川了。”
“所以,前天晚上你请我,是告别宴。”
那头,平静的语气不再,林润声深闷一口气,呼吸停滞。待他吐息,喉结轻滚,那乍起的声线似蕴藏无数薄怒,在波涛里翻涌。
“……你还真是通知我不带商量。初濛,是不是我今天不打过来你就打算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瞒我一辈子?”
“对不起,林医生。”
初濛想要矢口否认,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这样。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林润声粗重的呼吸声逼近耳廓,他的隐忍已经克制不住了,言语间掺杂着不耐烦:“我已经听过你许多声对不起了,往后你一直打算如此?呵,不对,自从你做出这个决定,就没有往后了吧。初濛,你真残忍。”
“林医生,你听我说——”
——【嘟,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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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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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冰冰的语音提示, 预示这一场通话到此为止。初濛一脸蒙圈,不知道为何对方突然关了机。
他就这么没有耐心吗?
连她一句完整的解释都没有耐心听?
那厢,林润声同样懊恼着。
他哪里是主动挂断, 完全是因为手机电量过低自动断电。
等他充电回拨过去,发现对方提示语音已变成了没有温度的机械音。
他心情烦躁地打开窗透气。
萧若何不合时宜地打过来骚扰。
“喂,润声, 干什么呢?周末老头子要去打高尔夫, 你陪他去呗。”
“没时间。”
不巧,正好撞到枪口上。
见他语气这么冲,萧若何登时脾气乖张,“你干嘛了,吃枪子儿了?我是你哥, 能不能对我好点?”
林润声忽然换了种口吻:“你家酒窖是不是还有许多酒没开呢,准备点,我等会儿去。”
“哟, 你这人不是最痛恨饮酒吗?”
“别废话,就说还有没有?”
“有有有,我弟弟要跟我喝酒我哪能小气……”
萧若何哪管他什么缘由, 二话没说应了下来。
林润声在半个小时之内赶到流上嘉都,彼时, 萧若何也找了两个好兄弟过来。
“两个人喝酒多没意思。这是老张、这是小陈,咱们四个今儿晚上不醉不归。”
林润声懒得搭理他们,独自往酒窖奔去。
一排排价值不菲的酒水陈列在酒柜里,萧若何倒不吝啬, 任由他翻柜。
“润声, 我还没问你呢, 你今晚怎么了, 怎么突然要喝酒了?”
趁老张和小陈离开间隙,萧若何极其八卦地拍着他的肩膀问。
林润声扫了他一眼,继续埋头畅饮。
“不关你事。”
他的表情跟在电话里一样冷漠。
萧若何不乐意了,“喝我的酒还这种态度?说吧,你是职场失意还是情场失算了?”
“情场失算”这几个字刺激到了他。
林润声一瞬间停了下来。
举着高脚杯,问:“来不来?”
萧若何捧起旁边的酒杯就说:“好了,这下你可以告诉你哥了吧。”
林润声酒力之下竟还能保持清醒,说话理智又克制:“外公许久没打高尔夫,周末去,大概是想和你谈继承朗志的事情。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总该要让他老人家了却心愿。”
“我问你感情你别瞎特么扯远了!快说,谁把你搞成这样,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颓废。”
萧若何不买他的账,楞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让他说个所以然。
林润声凳子一撤,从吧台站起,“酒喝完了,我也该回去睡觉了。你请自便。”
“喂,哪有你这样的,拍拍屁股就走人。”
萧若何拦住他,故意挤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走。
林润声鞋尖抵住他的脚,“松诚集团已全面崩盘,顾太太终于得偿所愿分下半壁财产。下一步,朗志就要对它实施收购。松诚集团以茶器起家,商场沉浮几十年,朗志想要接手彻底,必须作出翔实有力的计划。外公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在海外纨绔数载,却也笼络了不少人脉。外公想要培养你,扩张海外影响力,加上国内的市场,你身上的担子任重而道远。”
“你他妈三两句不离接管生意是吧。你这么关心家里生意,干嘛不自己接手?”
萧若何被他激怒,哐当一声将玻璃杯砸到地上。
林润声无动于衷,只垂眸拂了一眼就匆匆移回视线,“当年舅舅、舅妈出国谈生意,飞机失事,谁都没有料到。他们心心念念想将中国的茶叶引荐出去,不只是为了振兴家业。萧若何,逃避这多年你还不明白吗?外公老了,比起接手生意更需要人陪伴。他想念你,已经想了很多年了。”
老张和小陈听到破裂声都跑过来了,看到他们兄弟在争执,识相地走开。
萧若何黑如漆的眼眸紧盯林润声,情绪叠涌。余光不经意掠过地上的残渣,玻璃在灰色的地面烙下长短不一的光影。他的拳头攥了又松,紧绷的面容跟着松动。
话落到嘴边,却是别扭且不训。
“老头想我关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他想我。”
“外公生病了,阿尔兹海默病。你知道么?”
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萧若何怎会不知道。他听到这个名词,不可抑止地瞪住双眼。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上前揪住林润声的衣襟。
林润声直直与他对他对视,不带半分犹豫,“中枢神经系统退行性病变,与多种因素有关。常见症状为记忆力下降、注意力不集中、 情绪低落等。你落下心病出走海外没隔几年,他就查出了这种病症。起初,还能靠药物和康复训练维持,这几年,已经出现了行动迟缓。他不是非得你回来,只是你不回来,他的病会越来越严重。”
“那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国内治不了,我们可以去国外。我这就带他出国!”
萧若何一把松开他,慌里慌张地要去别墅找萧远山。
林润声一盆凉水浇了下来,让他变相接受现实,“阿尔兹海默病没有特效药,在世界医术范畴来说,更是一种难题。你带他去国外又如何,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施救。”
“……”
对此,萧若何完败。
他看着自己的心在一点点沉寂。
“我知道了,润声。”
高大的身躯终于承受不住。
这场试图躲避了十多年的风暴终究将他席卷-
季菀最近搬了新家,好巧不巧,在萧若何对面。
但她不知道萧若何就住在对面,她一早出来,在门口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面孔。
“林医生,你住在这儿?”
昨晚萧若何情绪不好,林润声在这里陪了他一夜。今早他草草地洗漱完,还要赶往另一个目的地。
起初,他看到季菀并未表现出过多的诧异。
毕竟,比起萧若何,他跟季菀并不算熟。
“不是。”
出于礼貌,他仍旧回答了她。
季菀没有多问,而是想起一件事。
“林医生,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孙溪亭的人。或许,你跟他是朋友?”
林润声这才惊讶地回眸,“怎么?”
季菀边走边说:“你别误会,我就是在溪亭哥通讯界面看到你的。你们好像联系过几次,不出意外都是在最近吧。”
“嗯。”
林润声不想八卦她跟孙溪亭的关系,单单应了一声。
季菀同他一起乘坐电梯,不客气地问:“那你知道他是初濛的表哥吗?”
林润声顺手按了个楼层,淡漠地点头,“知道。”
季菀撩了撩卷密的长发,拖曳着尾音,若有所思,“哦……”
他们都住在复式结构的顶楼,距离一层还很远。电梯正好安装了巨大的落地镜供住户整理着装,季菀对着镜子观察他的表情,“我们以前跟溪亭哥都很熟,怎么没听过他提起你。还有初濛,她跑得最勤了,怎么也不认识你?”
“我跟孙溪亭高中只是校篮球队的同学,没有同过班。”
林润声毫不避讳地解释了她这个疑问。
季菀没完没了,“初濛那时候读初中,总爱跑到高中部给溪亭哥送水。那时,你都不在?”
“——你想说什么?”
镜中现出一静一动两道身影。男的斯文女的靓丽,都是里面难得的风景线。林润声徐徐打断她,张弛低缓的音线似拨动的琴弦,剔除杂质之后泠清缀余。
季菀顿住,唇角的笑容即刻收敛,“溪亭哥虽然不爱提别人,可对初濛总是话不离口。你们同在篮球队,你应该很早以前就晓得初濛了吧。”
“那又怎么样?”
两人起得都有些早,电梯迟迟没有上来人。自始至终空荡无比。
林润声顺理成章地反问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季菀在他要出电梯门的时候拦住他的去路,“初濛说,之前和她相亲的人是你。敢问林医生,为什么当时不拆穿她,这么久还要跟她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你觉得有意思吗?”
曦光绵绵的早晨,空气清新。
两人在门口僵持不下。
林润声挑起半边唇角,无意与她呛声:“那请问季小姐,身为朋友的你,为什么不自己赴相亲的局,偏偏要初濛代替你?”
“呵!”季菀精致的妆面此刻险些扭曲,但她在极力保持形象,沉声发问:“你别给我岔开话题。我在问你。”
林润声绕开她,“失陪了。”
季菀紧跟其后,“你最好不要再招惹初濛,她很单纯,不像你们这些人。林医生,我敬你是一个读书人才好言相劝。你如果许诺不了未来,就不要给人留有幻想。初濛已经为一次错误买过单,不能再为第二次。她的心没那么大。”
“你又怎知我许诺不了?”
清晨第一束光不偏不倚落在林润声身上,他深邃的轮廓烫染在熔金里,面部线条朦胧惊艳。不假思索地开口,亮如刷漆的眼眸,眼神笃定又赤忱。
季菀被这句话定格在原地。
随后,看他步履匆匆,长腿阔步迈出物业大门。
此刻,她不禁怀疑起自己。
刚刚他这么说,究竟是几个意思???
作者有话说:
林医生:不知道吧,原来都是一场蓄谋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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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么么哒
第25章 暗恋
◎【VIP章节,晋江首发,谢绝转载】◎
初濛没有开通关机来电秘书提醒, 是以,她并不知道林润声昨晚又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她。
她想着,既是他主动和她断绝联系, 那么她再不能不管不顾地去打扰他。
尽管,他有说过今天要到棠林来找她。
“初濛,今天你有时间吗?我约了天空主编祝盈姿, 对方愿意跟你见面。你需要下午两点到他们出版社一趟。”
“今天下午吗?”
闻迁办事十分利索, 她前两天才找他帮忙,他就打点好了关系。只不过这个点有些尴尬,因为她刚从云川回来。
闻迁听出了她的为难,特地问一句:“不行吗?”
初濛挠挠头,已经接近午饭时间。两点赶到云川市中心, 肯定来不及。但她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如果你不方便,我去接你。”
闻迁即刻补充。
她何德何能能让他来接,“不用了, 闻师兄,我自己能过来。只是麻烦你们多等我几分钟,我在棠林, 打车不是很方便。”
“你已经回棠林了?”
闻迁知道她要回去,没想到她回去这么快。
他断然撂下话:“你别打车了, 我刚好在交界处。马上过来!”
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他火速驱车。
初濛不便再推辞,换了身衣裳。
高文秀推门,“囡囡, 下午去哪里?要留你晚饭不?”
“外婆, 不用了, 我在外面吃饭。”
高文秀出去不久, 一只脚又踏了进来,“你确定要出去?上次那位从云川来的林医生过来找你了。”
“林医生?”
初濛刚收拾好行囊,果真在门外看到了那道清癯的身影。
只是仅仅两天,她为什么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你要出门?”
林润声眉头紧锁,看到她整装待发的模样下意识地询问。
初濛嗫嚅:“嗯,有点事。”
他真的来了。
她受宠若惊。
直到现在,仍觉得是一场梦。
林润声的车停在门口,沾了不少的泥浆,鞋服滚落的草叶刺眼夺目。能看得出来,他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赶到这里。
昨晚电话挂得匆忙,他以为她最起码会对自己今天的到来有所上心。
可是她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他眉睫压了压,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握紧,一颗心飘在海面,又潜伏于海底。
“初濛,你觉得我昨晚是在开玩笑吗?”
他不想质问她,奈何控制不了泛滥的情绪。
他最近总是无意识地被打破将近三十年的底线,情绪喷发到不正常。
初濛不敢向前,仿佛前面布满荆棘。
她犹犹豫豫踱着步。
“我以为,你不想和我联系了。”
她到底说了实话,眼角微垂,以一种卑微者的姿态,更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
林润声深不透光的眼底幽暗凝聚,他不好彻底爆发,只能将憋紧的气息匀了一遍又一遍。
“跟我来。”
他捉住她那只未受伤的手。
金黄色的麦浪在田间翻滚。
两人迥异的身姿没在蓝天白云之下。
“我什么时候说不想和你联系?你的脑回路就这么与众不同?”
林润声被她气得有些语无伦次。搜罗一下语言,他重新整理后方才开口。
初濛愣愣,“昨晚你不是挂电话了吗?”
“我挂电话那是因为……”
林润声忽然觉得解释已毫无意义。
他平心静气一会儿,整理好思路说:“你觉得我今天赶到这儿就为了看你一眼?”
“难道不是吗?”初濛没反应过来。
林润声屏息,头脑有些七晕八素。
他换了个话题:“你还没说你要去哪儿?”
初濛道:“我要去云川一趟,见个人。”
“见谁?”林润声瞬间警惕起来。
初濛刚准备回答,手机响了。
“初濛,我到你家门口了。你在哪儿?”
“闻师兄,我在……”
“闻师兄?”
林润声对这声称呼格外敏感。
隐忍许久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如火蔓延——“你是要见他?”
他眼睛里的怒火幻化成无形的钩索。
“没有,你误会了。”
闻迁在电话里听到他们俩在对话,本着男人敏锐的洞察力,他刻意放缓声音:
“那位朋友,不管你们在哪里,我只想见到初濛。请你让她回家。”
初濛心惊胆战地回了一声:“闻师兄,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来。”
“不许去!”
林润声虽然没有同闻迁直接打过照面,但对这个男人始终耿耿于怀。他不能忘记初濛说起他的神情。满脸纠结却又毫不排斥。
初濛被他的怒意骇到了。至少,他以前不会这样。
“林医生,你弄疼我了。”
手腕牢牢在他手心里攥握,她抽了口气,隐约的疼痛感蔓延。
林润声骨节松了松,不再禁锢她。
海水一般深幽的瞳孔波澜万丈。
“他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他要带你见什么人?”
冷静过后,他才后知后觉方才冲动过了头。闻迁应该是来接她,而非见面。
初濛不想告诉他自己被一家出版社看中要去谈合作。于是,果断地撒了个慌。
“闻、闻师兄跟我是校友,我们要回去见老师。”
“你高中不是在成誉读得么,什么时候要去云川见老师?初濛,你就非得骗我?”林润声不遗余力地戳穿她。
那边,闻迁已然找到了他们。正往小路上赶。
“放开她!”
他见到林润声第一面同样表现出莫大的敌意。
林润声将初濛护住,面上纹丝不动,一双锐眼却将他从上而下打量个透彻。
他并未对闻迁回以只言片语。
初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不好意思,闻师兄。”
她率先跟闻迁道了歉。
闻迁支手将她拉了过来,“走吧。”
无视林润声的存在。
林润声唤了声:“初濛。”
初濛回头,脚步有片刻的微挪。
“抱歉,林医生。我是真的有事。”
她很想跟林润声说清楚,但这种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田野间的麦浪翻出比阳光更瑰丽的颜色。
林润声双眼微阖。
金辉洒落向隽逸的面庞,深埋的眼睫下,星芒,无声冷却-
出版社没有一天不忙碌。
祝盈姿自上任以来更是没有一天睡过踏实觉。
从选题到报审到文字校对,每个环节她都要跟进。有时,她恨不得自己是个机器人。
超出时长20分钟,前台告诉她,约的那名作者终于到了。
要是往常,她一定将人体无完肤地数落一顿。
可是今天她不能。
只因对方是闻迁带过来的。
她笑着将他们迎到贵宾室。
“祝主编不好意思,因为我耽误了您宝贵的时间。”
第一次进出版社,初濛不知怎么开口,上前就像祝盈姿表达歉意。
祝盈姿冶丽的眼眸瞥瞥她,再瞥向闻迁。
“哪里话,我跟闻总谈不上很熟,但到底承了我们池总的面子。你能来,我很荣幸。”
她开始就初濛的书探讨起来。
“你向柚子报了三万番外,看这样子,这个月好像确实有些难度。”
以往都是作者为了逃避交稿使出各种雕虫小技。这回来真的了,祝盈姿倒也不好强人所难。
“没关系。反正刊号暂时下不来,这个月就先这样呗。你好好休息。”
“感谢祝主编理解。下个月我一定交稿。”
初濛喜出望外。
祝盈姿注意力转移到闻迁身上,“闻总,为这点小事劳烦你亲自过来走一趟,是我们办事不力。这样吧,我在附近订了间餐厅,您可否有时间赏个脸,我请二位用个餐?”
“抱歉,我有事,今天恐怕不行。”
祝盈姿丝毫不介意。
她美目一转,将话头转到初濛那里:“你呢,也赶时间吗?”
才请人帮忙这么快拂面子不好,初濛没好意思拒绝,“我都可以。”
倒是闻迁迅速接话:“抱歉,她跟我一起的。我待会儿得送她回去。”
“好。那我们下次再约。”
祝盈姿是个通透之人。
老板的朋友不能得罪,同样的,老板朋友的女朋友更不能得罪。
初濛在从贵宾室出来的那刻有人撞了她一下。对方是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女人。
“不要在意。她是我们这里新编辑,果夏。”
旁边有人提醒她。
“果夏吗?”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人。
撇闻迁一步,追了上去。
“您好,我是浮衫。”
用了笔名而非真名。
果夏顿足,“我知道你。”
初濛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腕,向她深鞠一躬,“抱歉,我并非有意拖稿,实在是最近没法打字。我更不是有意针对您,请您见谅。”
“不必跟我道歉。你都告到主编那里去了,我还能说什么。”果夏依旧没有好脸色看。
初濛自知理亏,无从反驳,一个劲儿低着个头无所适从。
果夏嘴角浮现一丝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半点没变:“有人就是不一样,拖稿都这么有底气。谁知道你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不就三万字嘛,怎么就跟我为难你似的。”
“这位女士请你注意言辞,你还在公司。”
闻迁听到她们的谈话,从虚掩的大门进来,面色沉得如同一滩稠墨。
果夏白了他一眼,跻身出去。
初濛感觉到自己十分差劲。
什么时候她变成这样了,自私自利,做事之前不顾及他人感受。
闻迁洞悉了她的心思,“别有压力,你有理有据,有特殊情况,不算做错。”
他语调平缓,似是给她下了一根定海神针。
作者有话说:
高考日,祝各位莘莘学子金榜题名,旗开得胜!
明晚压一下字数,11点更新。
第26章 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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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迁送初濛的路上接到一通商务来电。他没法按原有的计划送初濛回棠林, 初濛表示,她可以自己回去。
云川的天气说变就变。
下午还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暮至, 天空就似悬浮在浊流中的泥沙,在时间的飞逝中快速沉淀。
残阳裹挟在滚滚云嶂中,今夜想来又是一场疾风骤雨。
棠林暂时回不去了。
初濛联系家里, 准备在附近订个旅社将就一晚。
季菀过来找她, 非要让她去自己的新家。
这是她新租住的房子——流上嘉都,坐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
以她现在的身家,住这样的房子绰绰有余。
“哎,其实我原先那房子也不错,只不过房东儿子要结婚, 她着急卖,才跟我商量让我搬走。濛濛,我住这里的事你别跟其他人说, 我可不想有人打扰到我的生活。”
玄关处,她从鞋柜拿了一双新拖鞋给初濛。一边脱去大衣一边向初濛叮嘱。
初濛知道她意有所指,碍于最近总忙碌自己的事, 倒忘了她跟赵竞那一茬。
“我都没问,你跟赵竞怎么样了?你们和好了吗?”
季菀阖了一下眼, “就那样呗。前几天见过一次,谁也没搭理谁。”
“菀菀,对不起。最近我太累了,没顾得上你们。要不我找个时间约赵竞出来, 你们谈谈?”
“谈什么谈, 她都那样了, 我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季菀不是个爱记仇的人, 但是赵竞那日的表现确实伤到她了,令她难受许久。
她往沙发上一躺,整个人糟心又疲倦,“你和赵竞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想计较这么多。可她说话口无遮拦不是一两天了,我没法不往心里去。濛濛,现在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跟她绝交,又舍不得。”
“别。”
绝交这种话太严重了,初濛也决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你也说她说话没有心眼,可能她就是一时口快罢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不可能不清楚。你这么好,我们都相信你。”
“是你相信我,不代表她。”
季菀不再跟她纠结这个问题,转头说:“对了,你猜我今早碰上了谁,就在我家对面?”
“谁?”初濛被勾起了好奇心。
季菀张口就说:“林润声,我今早一开门看见他从对面房子里出来。”
“他?”
初濛顺着她的话捋了捋思绪。
先不谈论他是否住在这里,就是云川市中心到棠林古河村的距离,单程也要三个小时。
莫非林医生是特意去找她,兑现昨晚的承诺?
她瞬间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菀菀,不跟你说了,我去打个电话!”
她找到那串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嘟嘟~~”
然而,一直出现无人接听状态。
她接连打了三个过去。
几分钟后,有人接了——
“您好,林师兄在忙。有什么事我可以转达。”
是程慕衡的声音。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是程慕衡接了电话!
初濛狼狈地挂断。
持续好久,她大脑始终处于停滞阶段。
须臾,她心脏收紧,紧接着猛然一抽,疼痛措手不及。像是有人用镶了钉子的鞭条在狠狠笞打一样。
林医生和程慕衡在一起,他们已经能够亲密无间地接对方的电话……
这条讯息一旦侵入大脑,无论如何都磨灭不去。
季菀听到阳台没了动静,第一时间过来找她。
“怎么了,濛濛?”
初濛捂住胸口,差点透不过气,“我头有点疼,想早点休息。”
季菀观察到她脸色的微妙变化,又注意到她紧抓在面前的手机,忙夺下手机。
给林润声的去电一眼就能看见。
“我问问怎么回事儿。”
“不要——”
初濛失控叫了一声,抢了过来。
“……我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半分钟后,她才失魂落魄地留下这句话。
季菀无意于插手别人的私生活,但对方是初濛,她最好的朋友,不一样。
她明明早上才警告过林润声。
不对,她似乎忘记了,是她刚刚透露了早上碰到林润声的事情。
对面即使住得不是林润声本人,应该与他也脱不了关系。
本着给初濛讨说法的原则,她火速敲响了那扇门。
萧若何刚巧在家——
经历了昨晚一晚的兵荒马乱,他颓废了一天。
看到季菀,身上的火苗又瞬间点燃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
他欣喜地跟季菀寒暄,季菀起先感到惊讶,可是没过多久,冷漠一览无余。
“是你,那就不奇怪了。”
萧若何下意识地请她进屋,季菀闻到满屋的酒气,禁不住捂鼻,“我没空跟你说话。把林润声联系方式给我。”
萧若何狐疑地看她两眼,“要润声联系方式做什么?”
季菀目光倨傲,“给不给?”
萧若何哪敢在她面前放肆,乖乖就范,“给,我这就给。”
季菀避开他,很快拨了那通号码。
这下不是程慕衡在接,而是林润声本人接到了这通电话。
“你是?”
季菀直截了当:“林润声,我不管你今晚用何种方式伤害了初濛,我希望你今后不要再联系她。她不会跟你玩任何游戏,也请你不要玩弄别人的感情。”
“季小姐,麻烦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了?”
“你怎么你心里没数吗?”
季菀还在跟他舌战,那边初濛推门,听到了她在过道的谈话。
“是林医生吗?”
她示意季菀将手机递过来。
季菀当然没从,倒是萧若何插科打诨,搅了他们的谈话。
“有什么非得这么质问我们家润声,当面说不好吗?”
他抢过手机便说:“润声哪,是哥。你快来,初妹妹在这里呢!”
萧若何是个没开眼的,说完这句火速挂断。
季菀踢了他一脚,实在拿他没办法。
初濛没躲得掉。
她不想见林润声,原本想在他来之前溜走。
殊不知,此时,他人正在楼下。
林润声早上走得急,将手表落在了萧若何这里,这时过来取。
他一上来见到初濛,四目相对,气氛霎时凝结。
萧若何很会看眼色,觉察到事情不一般,忙大手一推,将林润声和初濛反锁在家里。
偌大的复式楼层空空荡荡,头顶那盏半垂地水晶灯像是失了灵魂。
初濛想跟林润声就中午的事向他道歉,但一联想到程慕衡,心思消了一大半。
她缩在沙发上,并不说话。
林润声神情冷峭,薄唇轻抿的时候,整张脸看起来疏离漠然。他在沙发这一头,双腿盘曲交叠,沉默地盯着她,不怒而威。
“我记得,今天是你甩手而去的。这会儿不搭理我,是在跟自己生气吗?”
他几乎不怎么跟她开玩笑,现下,低沉的声线传来,初濛只觉得耳朵长了一根刺,很不舒服。
她不理他。
鼓腮嘟嘴,像只气极的松鼠。
林润声目光逡巡,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你打给我了?”
初濛闷头,既没承认亦没否认。
林润声心一下软了下来,语气不再紧绷绷地,添了几分松弛感:“我从医院出来,之前没留意。初濛,是我不对,我下次不会不接你电话。”
初濛没好气地道:“你林医生日理万机,忙很正常。不过你别用这么撇脚的理由,那样显得我很愚蠢。”
林润声并不知道那通已接来电被程慕衡删掉了,可他更没有理由认为是初濛在无理取闹。他斟酌了片刻,循着话问过去:“为什么这样说?”
初濛鼓腮撇嘴,就是不发一语。
林润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看着我的眼睛,初濛。”
他这回不再有好脾气了,眼尾泛起薄薄的红,眼眸荡起雾气。他无视分寸掰正她的身姿,自带一股凌冽的气场,冷致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初濛全身束立防备,打算与他抗争到底。可她终究高估了自己,仅一秒,就成功败北。
他的气势实在压迫至极。
“我打电话,你正跟别人在一起。这点你还要否认吗?”
她根本没有立场用这种口吻问责他,可是她根本控制不了。
林润声按兵不动的神态终于稍加松懈,面部表情亦有所缓和,“你是说程医生吗?那时我正在交接班,不知道她会来。”
他应该没有说谎,理智告诉她,她可以相信。
可是情感不允许。
初濛明白,她心里结结实实住了头野兽,一旦有外敌侵入,随时保持警惕状态。
程慕衡就是她的天敌。
“我该回去了。”
她没有回答或者否定,欲推开他的手。
那只佩戴术具的手臂却完全使不上力。
林润声大脑不容有片刻的迟疑,脸色较之方才,更要沉郁难堪。
他周身散发一股戾气,顷刻理智被剥夺,眸眼眯起的时候,紧缩的瞳孔涌满冷寂寒霜。
刹那,指尖插进她后脑勺的发丝里,他抬手用劲,将那张莹白的面庞与自己正面相迎。
之后,他再也顾不了了,微冷的唇覆上那片柔软,甘甜灼人的气息瞬间逼近心里。
初濛心上雷鼓轰鸣。
唇瓣贴合之际,她直觉那人疯了。
低头喘息的热浪,似是而非的触碰,他的每一寸举动都昭示他疯了个彻底。
可惜她没来得及呻/吟。
未尽的话语淹没在悱恻的缠绵里。
作者有话说:
林医生和濛濛第一次吻来啦
下卷已经写完,开始写番外啦。虽然这文数据不好,但是为了保留故事的完整性,番外不会砍。全文字数预计在35万左右,感谢各位支持!
明天起双更,时间在中午12点和晚上6点,欢迎踩坑!
第27章 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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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罢, 强有力的怀抱将她束缚住,充满泄/欲的喘息有一搭没一搭地喷洒在她冷白的肌肤间,他手臂的动作又显得格外小心。
“没有一个男人会完全坐怀不乱, 我也不能。所以,别挑战我的底线。”
这还是那个斯文清冷的林医生吗?
在心底发出无数疑问之后,初濛开始产生深深的怀疑。
她努力用额头去蹭他的下巴, 企图挣脱他的怀抱。
“我、我该回去了。”
这个场景她盼望了许久。
可是一旦真正实现, 人仿佛被抽空,恹恹地失去了底气。
她得赶快回去冷静冷静。
林润声想给她足够的空间,亦想迫使自己冷静。他不阻止,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逃离自己。
“程慕衡只是我的师妹,一直都是。我和她, 或者其他人,都不可能发展成别的关系。”
他遽然解释,来回咀嚼一些话, 薄唇摩挲良久。
初濛愣住。
“林医生,我明天,就要回去了。谢谢你, 跟我说这些话。”
尽管刚刚他的举动让她的心有所动摇,但作为一名成年人, 要对自己做过的承诺负责。她不能背叛准则。
林润声温存的话语戛然而止——
“你还是打算一直待在棠林吗?”
水晶灯释放的绚烂将人的心照得敞亮,初濛不愿意欺骗他,单问他一个问题:
“林医生,如果我要你放弃现在最重要的东西, 你愿意吗?”
这个问题本身就无解,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
林润声听完后果然沉吟了好一会儿。
“一定要做出选择吗?”
他反问初濛。
初濛悠悠一笑, “你看, 连你都无法决定吧。”
林润声张口,欲言又止。
初濛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意义,所以,无所谓取舍。眼下,陪伴家人才是最长久的事情。我不想因为其他原因,再造成任何差错。”
林润声打量她,眼底一跃而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恰似从前,却远甚于从前。
初濛坦言:“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使命要完成。不强求,是最好的归宿。林医生,如果非要一个人因为一件事而放弃另外一件事的话,会活得很累。我不愿意活得累,宁愿懒惰一点。”
她向前走一步,忍住心中的痛楚,“再见啦,也许我下次来云川还能见到你。那就祝我们后会有期!”
她很想永远待在他身边,可惜,现实不允许。
不绝了彼此的念想是她能做的唯一努力。
只愿天大地大,她能有再次见到他的机会。
就让这场暗恋,止于这个秋天吧-
出版社发来邮件,说本月15号以前务必完成番外,否则,意向约将解除。
初濛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转念一想,越想越不对劲。
虽说距离上次去出版社会晤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但他们应当不会就此爽约。其中,一定出现了猫腻。
她不想再麻烦闻迁,于是,打给了祝盈姿。
对方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按合同办事是双方最基本的原则。倘若初小姐连这点诚信都没有,我想我们不适合合作。”
冷冰冰的话语不容置喙,祝盈姿态度相当坚决。
初濛舔着脸去问她原因:“冒昧问一句,敢问祝主编,是哪个环节出现问题导致您突然改变主意?”
祝盈姿回答得果决爽快:“凡事须得依据流程,我只是公事公办。”
啪地挂了电话。
初濛不想跟她纠结这个问题。
恢复了十来天,她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
补番外就补番外吧。
堪堪打开电脑界面,对着窗外构思,一通陌生号码打断了她的思绪。
来人竟是之前费尽心思联系、却怎么也联系不上的,她的亲生父亲——初圻铭。
初圻铭没有刻意寒暄,直截了当:“你去找过我了?”
“……”
母亲孙竹音的事现已得到解决,初濛该怎么说呢,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初圻铭愧意不绝,“抱歉,那段时间我在公司,一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你妈妈她怎么样了?你们现在在哪里?”
“爸爸。”
阔别多年,初濛听到他亲切如昨的话语不难过是假的。她低低地唤了一声,眼泪不争气地落在笔记本键盘上。
初圻铭的心像被人一把揪住,“濛濛你别哭,是我。是爸爸。”
初濛浅浅的啜泣声渐渐演变成湍急的哽咽,她一面平复心情一面努力跟初圻铭对话:“爸爸,我好想您,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您了……”
初圻铭心酸地叹了口气,“如果有时间的话,跟我见一面吧。我就在云川国贸大厦。”
他将公司地址告诉给她。
初濛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说:“对不起,爸爸,我想我不能够去见您。我现在住在棠林,在陪妈妈。她才做过手术,状况不是很稳定。”
“你妈妈她?”初圻铭心一惊。
初濛说:“她得了心脏病。当年您离开家以后,她就被发现了这种病症。目前刚在云川市立医院接受完手术,我们在棠林乡下康养。”
“棠林乡下……你们是跟外婆在一起?”初圻铭问道。
初濛:“是,已经很多年了。妈妈一直跟外婆住一起。”
焦盼云携子出国,高文秀孤独无依,这些都发生在他们离婚之前。初圻铭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安居在古河,并且深居简出多年。
他脱口而出:“当年留给你们的房子呢,你和你妈妈没住?”
初濛思索了会儿,仍是老老实实回答:“没。要给妈妈治病,那房子早就卖了。”
初圻铭一下子严肃,不容置喙:“那你速来云川一趟,我要立即见到你!”
……
初濛踏上了回云川的旅程。
赶在次日,东方吐白。
最早的一班车。
老天爷就爱捉弄她。
明明才离开没多久,又着急忙慌将她召回。
看来她的确跟这座城市缘分未尽。
想起缘分,自然而然想起另一个人。
林医生,也不知道他上个星期过得怎么样?
“你好,初濛,我是市立医院骨科诊室护士。请问你上周恢复情况如何,这周什么时候过来复诊?”
她前脚刚挨地,市立医院就联系上了她。她从不知道医院有这么敬业的回访服务,一时间呆在原地。
“谢谢。我有时间就去。”
她并不打算去,出于礼貌回了话。
那边又有个声音冒了出来:“初濛,我是白晴。你的手照理说需要护理,你不尽快来医院看看吗?”
“嗯……”
初濛顿时头疼了起来。
这位白护士,未免太热心了吧。
“你不说话我就默认你来了。正巧下午林主任在,我给你提前加个号。”
千躲万躲终究没躲过这茬。
初濛十分矛盾。
她在见林医生和不见的边缘疯狂徘徊。
“初小姐抱歉,初总临时来了位重要客户。现在里面招待客户,晚些时候才能见您。”
国贸大厦鸿川公司前台,初濛初到此地,初圻铭的秘书前来接待。
初濛在她的安排下来到办公室,等待须臾,继而收到了来自市立医院的挂号信息。
白晴给她加上了林润声的专家号,时间定在下午两点。她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哭笑不得。
算了,去就去吧。
总归去看病,与私事无关。
“不好意思杨姐,我可能要出去一趟。五点前应该能回来。”
“没问题。我会转达给初总。”秘书杨千亚干练地回话。
两处地点都在市中心,是以,初濛毫不费力就从国贸大厦辗转至市立医院。
今天是周三,医院人丝毫不见少。她缴完费后上了骨科诊室候诊。
好巧不巧,程慕衡从她面前经过。
那晚程慕衡接林润声电话,历历在目,初濛这回没有避开,干巴巴地冲程慕衡瞪眼。
当然,程慕衡并未第一眼就见到她。
她是走了两步以后才折了回来。
“初濛?”
初濛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眼前了,程慕衡当然不知道在此期间出了何事。但当她看到初濛佩戴术具的手,明白几分,讥诮之色霎时从眼底泛滥到脸上。
初濛晦暗不明地看着她,既不急着搭话也没有选择视而无睹。
“如你所见,我受伤了。程医生,不必再忌惮我,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不堪。”
“你怎样不是我说了算,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怎么着,手受伤了就非得挂林师兄的号,骨科没其他人了么?”
程慕衡今天来骨科找人,自然知道林润声所在何处。当候诊大厅的大屏幕不停滚动各个科室的动态,初濛的名字出现在林润声后面,她出口讽刺,肆无忌惮。
之于程慕衡,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
初濛不打算理她。
“为什么不说话了,是心虚了吗?”
她们待的角落无人在意,程慕衡顾不上身份,一手插兜,以高傲者的姿态施加压力。
【101号患者——初濛,科室六就诊!】
大厅广播叫号,轮到初濛进去。
程慕衡冷眼斜视,轻扯的红唇一刻没有停过。
“该你了,还不进去?”
她故意撞上初濛肩膀,充满挑衅的眼神同时不乏鄙夷。
初濛头一低,心情愈发沉重。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起开始双更。初步定在中午12点和晚上6点。
第28章 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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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润声面前, 程慕衡的存在显得微不足道。
初濛自踏进诊室开始就格外小心。
她眼看着前一位患者离开,即将轮到自己。
当然,林润声也早就在挂号记录上看到了她的名字。
他表面一派云淡风轻, 表现得镇定自若,实则内心波澜万丈,各种滋味五味杂陈。
初濛轻轻将挂号条放到他桌上, 垂首沉默。不像是一位亟需问诊的病人, 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不是不回云川了么?”
林润声低醇悦耳的声线一如既往地响彻在耳边。削长的手指搭在纯白色的瓷杯盖上,假装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她脸上来回浮动。
初濛有点心虚,微微侧头,声音绵软娇脆:“我就临时过来看看。”
“临时?”
林润声吞咽了口唾沫, 紧致的喉结有倏然的松动,咬文嚼字的时候很是刻意。
“手,举过来。”
下一秒, 他面无表情地抚上她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从皮肤传至血管。
初濛涨红脸,手臂上无数鸡皮疙瘩四起。一瞬间又急速消寂,连同心上的忐忑, 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正大光明地来看病,怕他做什么?
林润声的眉形分外漂亮, 弯如长弓。狭长的眼睛周围,睫毛根根分明,鸦羽般卷密。他眼角上挑,半蹙起眉, 认真的模样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他卸下了初濛佩戴的术具, 仔细检查了她的腕骨。
“恢复得不错, 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痊愈。回去后不要急着干重活, 太劳累的事情也不能做。”
最后一句像是有意叮嘱。他眼眶聚集着光,清亮到不可思议。
初濛“哦”了一声,默默记在心里。
林润声斟酌了一会儿,说:“今天我准时下班,你等我一会儿。”
初濛嘴唇翕动:“我今晚,有约了。”
流动的空气一寸寸凝结,逼仄的诊室里,连呼吸声都互不干扰。林润声胸口沉淀须臾,才勉强扯出一丝拧巴的笑,“我早该知道你不会特意来看病。原来是约了人。”
“林医生,你误会了——”
林润声慢慢阖上眼,连续多时的工作已致使他眼睛干涩无力,“你出去吧。”
他淡漠地挥手。
初濛踟躇着从座位上站起,“打扰了。”
“站住!”
那人像是反悔似地,又召她回来,“随身物品别忘了。”
初濛鼓足勇气进来拿包。
林润声的情绪敛了下去,那双透彻的眼眸盛满深不见底的潭水,好整以暇的将冷漠挂在脸上,“下次不必特意挂我的号。你的问题一般医生也能看。”
他生气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怒火。
初濛大脑迅速向她传达出这个讯号。
走出去后,她整个人恍恍惚惚,双腿发软,松弛到一度无法走路。
白晴小跑着过来扶住她,“怎么了初濛,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初濛半倚靠在墙上,喘着气,说:“没事,我喝口水就好了。”
白晴替她接了杯开水。
“今天应该还好吧,我看你支架都下了,回去好好休息就成。”
初濛坐在医院的座椅上,仰起头问她:“白护士,林医生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啊?”
白晴被她弄得措手不及。
初濛舒了口气,感到无比心累,“我好像根本没有了解过他。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情绪,我根本捉摸不透。我觉得自己好笨。”
“怎么会这样想。”白晴嗔了她一句,“林主任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不论是我们还是院里领导,都对他评价极高。你刚才进去怎么了?你们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白护士,谢谢你,我先走了。”
初濛无法答话,自然想通过逃避来解决。
白晴疑惑地望着她,说:“是林主任早上过问你,我才给你插了一个号。不应该闹不愉快啊,他可担心你好几天了。”
“他担心我?”
初濛身子刚起一半,被她的话劝回。
白晴眨眨眼,“林主任这几天没联系过你?”
“……”
初濛忽然意识到犯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她分明长着一张嘴,偏偏刚才不把话说清楚。
她复坐下,没有撤身的意思,“白护士你先去忙吧。我等林医生下班。”
……
杨千亚是在四点半的时候收到初濛信息的。
赶巧,今天初圻铭接待客户,亦不能在五点前下来。两人于是约定在七点钟共进晚餐。
市立医院的下班时间是五点半。
一年当中,林润声鲜有几次准点下班。
而今天,当他得知初濛在等她,迫不及待下班走人。
初濛将跟初圻铭见面的事告诉给了他。
若是旁人,林润声必定袖手旁观。
可那人是初濛,不一样。
初濛在出发前将心底话说给他听:
“林医生,其实这种私人的事情我不应该麻烦你。可是说实话,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我爸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跟他相处。尽管他电话里对我还是那样亲切,可是吧……”
“我懂,所以你无须紧张。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进入地下停车场,上了林润声的车。林润声在发动前,软言安慰。
初濛十分感动,“今天,还有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些拒人千里的话,伤害到了你。”
车载电台响起了一首熟悉的歌曲,是陈奕迅的《淘汰》。机具穿透力和磁性的嗓音,配合娓娓道来的旋律,诉说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林润声下意识地转了台,其后才笑着答话:“人生这艘船上,每个人都可以是自己的舵手。你的选择权在你手上,旁人掌控不了。”
他注意到初濛安全带没有扣紧,随手一勾,侧过身来挨上她。
“初濛,我从未怪你。你的自责毫无道理。”
清爽的柑橘香气袭上鼻尖,混杂车厢内的扩香石味道,两种气息纠缠,意乱情迷。
初濛感受到他胸膛突如其来的温热,一阵无形的压迫感从身体里苏醒。
两道目光恰如其分地相撞,驰骋出烈焰。
说不清楚是今天天气反转,还是体内燥热的因子在翻滚。
总之,她血管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挥舞。
林润声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俯身,又离去。最后徒留她心猿意马。
初濛别扭地开窗想要透气。晚风夹带新鲜的空气,她的理智在暮色中一点一点被拽回。
“前方道路拥堵,预计通行还需四十分钟。请耐心等待!”
晚高峰,市区各个路段交通受阻。他们通行的这条路最为严重。
离七点仅剩半个小时,初濛听到这一播报,眉宇间隐隐现出急色。
恰逢萧若何打电话过来,林润声毫不避讳地接听。
“喂,润声,在干嘛呢?晚上过来陪老头子吃饭?”
“不了,有事。”
“你有什么事?一没结婚,二没女朋友,活得跟个唐僧似的。骗谁呢!”
林润声撇了眼初濛。
萧若何咕咕叨叨:“我还没问你呢,你跟那个初妹妹怎么样了?她是回老家了嘛,你们真不准备联系了?”
初濛:“……”
林润声才准备挂掉,萧若何像是有预兆似的,忙阻止:“我说你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女人多的是,回头我再给你介绍几个,保证配得上你……”
“……”
林润声根本没耐心听下去了,摁下挂机键。
初濛一颗心扑通扑通不安分。
她刚听到了什么?信息量有点大。
“那个,林医生……”
气氛一时陷入诡异,她琢磨着要不要开口,话却落到嘴边落了一半。
林润声打消了她的顾虑,“他口无遮拦惯了,别往心里去。”
初濛不免失望起来。
看来是她想多了,林医生对她根本没有想法。
“润声,我话没说完你挂什么电话。”
萧若何不满他的表现,再次过来骚扰。
林润声耐着性子听,“说。”
萧若何开始认真,“老头子最近在做认知康复,效果一般。我准备给他换医院了,你没意见吧。”
“你把握就好。”
林润声将选择权交给了他。
“你是医生,我当然想要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觉得没问题,那OK。”
萧若何紧接着一句话:“为了方便呢,你还是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我刚过问老头子的病情,我对许多情况了解得不是很透彻。正好我住的地方离你医院不远,你搬过来,以后上班不也方便。”
“再看吧。”
林润声给了他一个不确定的答复。
萧若何肆无忌惮了起来,“我说你笨不笨,我在给你台阶下呢。现在季菀就住我对面,我都听她说了,初妹妹时不时会过来。你就不想想,她过来一般住哪儿?不就住在季菀那里?”
“……”
逻辑无敌,虽说大概率是这样没错……
林润声缄默,初濛听得头皮发麻。
林润声终于忍不了了,下颚倨起,偏斜出冷毅的弧度,弯了弯唇角,“没事的话,挂了吧。”
萧若何听不出来好话赖话,才不会就此中断对话,“我好意思说,你还不好意思听?我这么为你终身幸福着想,舍身取义帮你做僚机,帮你追人,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
“…萧先生。”初濛顺着他的话语,幽幽地说:“你说的我都听到了。我是初濛,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二更。
萧若何:我伟大吧!
第29章 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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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若何在极大的惊慌中闭嘴。
初濛对上林润声, 眼底迸发出火花,齐声好笑。
笑完之后初濛禁不住发窘,刚刚萧若何说了那么多话, 林医生怎么就能无动于衷?
或许,他的确对自己不来电。
想到这儿,她心里一阵难受。
初圻铭相当准时, 不到七点他出现在餐厅门口。
初濛庆幸他们没有迟到。
“爸爸。”
阔别已久, 父女俩明明有许多话要说,但真正见面,千言万语只压在了心底。初圻铭看了看这个日思夜念的女儿,然后才将视线转移到林润声身上。
“这位是?”
初濛介绍道:“爸爸,这是我的朋友——林医生。”
“是朋友啊。”
初圻铭注意力全然不在后面那句修饰语上, 而是重复了前面的词汇。
他端详了一会儿林润声才入座。
身家不菲的鸿川公司老总,他今晚不讲究排场,单单订了一桌家宴。席间, 上的都是往日初濛爱吃的家乡菜。这间餐厅的服务周到又体贴。
在女儿面前喝酒不好,他只招呼服务员给林润声上酒。哪知林润声也不嗜酒,和他一样要了杯清茶。
“濛濛, 一直没问你,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你母亲好点了吗?”
“好多了, 她康复得不错。下个月会再来医院复查。”
初圻铭感叹时间的变迁,岁月浸染了他鬓角的华发,他的思绪拉回到了从前。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无所不谈,今晚才见, 生疏了不少。是我这个当爸爸的不称职。”
“没有, 爸爸, 我不怪您。”
初濛掩住激动地泪水, 声音有些颤抖:“你联系我,我刚开始以为是假的。我没想过再能见到您,真的。”
“怎么会呢,傻孩子。”
初圻铭想起一件事,说:“上次你去家里,是你祝阿姨招待的你。你祝阿姨呢,我前年才跟她结婚,她脾气比较直,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你莫要见外。改天,我让你们再见个面。”
“不用了,爸爸。”
祝海云是他的新婚妻子,忆起上次的不快,初濛还心存阴影。但她无法谴责祝海云,没有哪个女人会不介意丈夫的前妻,包括他的子女。
初圻铭微笑,目光偏向林润声。
“小林啊,刚刚听濛濛说你在市立医院就职。你在哪个科室工作,这么年轻,升到主治医师了吗?”
“回叔叔的话,我在骨科工作。以我现在的资历,勉强升到副职。”
“副职,不可能吧?”
很显然,初圻铭对他的话存在质疑。
初濛打起圆场:“爸爸,今晚是我们父母团聚,你不要这样。林医生很优秀,他首都医科大毕业,26岁就已经是博士后了。”
“是嘛。”
初圻铭面容松了松。
他夹了一筷子菜给初濛,“别光顾着说话,吃点鳜鱼,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鱼了。”
“难为您记着。”初濛尝了口松鼠鳜鱼。
初圻铭陷在回忆里,“我记得你有一回吃鱼吃得急了,卡刺,我和你妈妈急死了,连夜将你送到医院。事后,那条长长的鱼刺从喉咙里夹出来,你非要带回去做个什么标本。”
“哦?还有这回事?”林润声来了兴趣。
初濛尴尬得脚指头扣地。
“是啊,我们濛濛小时候可淘气了,上天遁地无所不能。吃鱼都是小事,她就爱跟男孩子打架。我们以前住的那一带老城区,哪个小孩没挨过她的揍。每回都有家长跑到我们家告状。”
初圻铭无视她的眼神,往下说:“不过她的性子也就淘到了十岁。小林啊,你不知道,我们家原先有一个孩子,是濛濛的表哥。濛濛有一回拿了他的东西,还推了人家。然后濛濛舅妈就上门理论,濛濛自此以后胆子就没那么大了。”
“看来,你小时候的性子是不小。”
林润声含笑,得出这么一句结论。
初濛嘟囔:“都是陈年旧事了,您非要提一嘴。丢不丢人。”
“你还知道丢人哪,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话是这么说,初圻铭丝毫没流露出埋怨,他转头就对林润声说:“我们濛濛虽然淘气,但很争气。她打小自尊心重,所以成绩一直很好。如果书能踏踏实实念下去,不比你林医生差。”
“我知道,了解过。”林润声回得很敞亮。
初圻铭不想那么感伤,无奈他错过了女儿的许多年,“她今天能带你来,想必你也知道了她许多事情。小林,不是我做长辈的偏爱自己家儿女,我们濛濛从来都是一个好孩子。她不屑于跟人争得面红耳赤,她有做人的底线。很多话她不愿意往外说,是不愿伤害别人。希望你理解,她之所以温吞是来源于她的纯真。”
“叔叔,不瞒您说,我也正是因为初濛的真性情才愿意同她来往。”
林润声接过话,语气干冽沉稳:“其他人我不愿意过多接触,他们的心思实在令人无法参透。但初濛我了解过,她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关于这点,我从来都不否认。”
“那就好。”
两个人不同年龄的人得到共鸣,于这个黑黢黢的夜晚,平添一抹颜色。初圻铭赞许地望向他,欣慰地浮起笑容。
“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归陪伴不了女儿太久,她身边需要一个妥帖的人。小林,你家里父母知道初濛吗,你是否带她见过他们?”
“爸爸!”
越说越离谱,初濛着急忙慌阻止:“您没喝酒还说这么多胡话,我送您回家吧!”
“我说错了吗,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初圻铭的脸色陡然间转白。
林润声如实说:“抱歉,叔叔,让您误会了。我和初濛没到那一步。”
“什么!?”
初圻铭拍桌而起,“没到那一步,你们来见我做什么?开玩笑吗?”
初濛按捺住他的情绪,“是我请他来的,我很久没跟您见面了。”
“很久没跟我见面,你就带个陌生人过来?初濛,你是不相信我吗?”
一语激起千层浪,初濛没想到初圻铭反应这么大。
林润声连忙认错,制止事态的发展:“抱歉叔叔,叨扰了您和初濛的雅兴,是我考虑不当了。”
“你考虑不当?小林啊,枉我刚刚那么看好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初圻铭转眼就给秘书打电话:“小杨,车到哪里了?”
他说完拉起初濛的手,“我的女儿要么清清白白跟人家谈恋爱,要么就不要跟人纠缠不清。当年的教训还不够么,你非得让人操心!”
“爸爸,我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
初濛甩开才康复的手,音量拔高不少:“我不想跟您吵架,请您冷静冷静!”
初圻铭靠在墙壁上,没有完全缓过神,“算了,我也不想才一见面就跟你吵架。你好好冷静吧,想想我今晚的话对不对。”
好好的饭局搞砸了。
初圻铭在车来的一刹那,疾驰而去。
初濛很歉疚,她总以为是自己的错。
林润声在门口安慰她:“其实我能理解你父亲,毕竟当年他是因为你的事才离婚,不可能心中没有芥蒂。初濛,他是在关心你,他害怕你被人欺负。”
“林医生,这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乐观?他在针对你,你还帮他说话?”
初濛被气昏了头,说话不经过大脑考虑。
庭前车来车往,街道霓虹璀璨,城市的繁华不过如此。
林润声哑然失笑,“无所谓针对,只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他的关心没错。”
思起方才的话,他突然觉得不妥:“其实我也说错了,我不应该那么说。”
“嗯?”
初濛堪堪直视他的眼神,一位服务员从餐厅出来。
“不好意思两位客人。这是那位初先生落下来的东西,麻烦你们转交给他。”
初濛一看,是一个皮夹。
里面放着一张她年少时笑容可掬的照片。
“好的。谢谢您。”
初濛被打了岔子,有些记不得林润声刚刚说什么了。冗自转了个话题——
“林医生,好多次都想问你。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以前发生了什么?难道你丝毫不感兴趣?”
“过去很重要吗?”
林润声笑容浅约,跟他的人一样明媚好看。
初濛眨眨眼,继而失落地低下头,“如果你想听,我是愿意跟你说的。但你好像不太想听。”
“初濛——”
两人徘徊在路边的人行道上。
三两行梧桐树叶纷纷,落了一地金黄。
“我没不想。我只是在等你。”
“嗯?”初濛再次陷入迷惘。
林润声音调潺潺,温和的话语扫拂在心上,如轻羽垂连,“等你有一天能够彻底打开心结,我很荣幸成为你第一个倾听者。”
初濛闪烁着黑白分明的眼眸,眉睫轻轻颤动。满脸震撼。
“你就这么相信我?”她耳根渐渐染红,收敛了发烫的鼻息,反问他。
林润声清癯的声影蹁跹在街道上,步履款款,走得缓慢而悄无声息。
“嗯,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能够走出来。”
他下颌微微扬起,眉头舒展。一贯不动声色的脸上,噙着的笑意清隽动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一更
第30章 暗恋
◎【VIP章节,晋江首发,谢绝转载】◎-
西塞罗说过, 坦白是使人心地轻松的妙药。
在心底埋藏许久、压抑许久,终于能将曾经的秘密宣之于口,初濛甭提身心有多么舒畅。
林润声比她想象中接受度更强。
他有着世间最豁达的包容心。他的涵养和气度非一般人可比拟。
回去以后, 初濛高兴了一晚上。她在脑海中仔细描摹着他的眉眼,神驰目眩,愈想愈心潮澎湃。
世上怎么会有林医生这么好的人。
她何其荣幸, 三生有幸才能遇见他。
不过明天过后她又要离开云川了。
在还完父亲的钱包后, 他们下一次相遇变得遥遥无期。
她开始后悔当日做下的那个决定。如果她能留在这里,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机会留在林润声身边?
这个问题无解,就连时间都不一定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她躺在床上,呆看向天花板,双目沉沉, 却怎么都无法入睡。
季菀看到她房间开了一盏灯,端了杯热牛奶进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初濛翻身,“你还没睡?”
季菀说:“你今天来, 都不提前告诉我。幸好我给你打电话,不然,你肯定跑到宾馆里。濛濛, 正好,我明天有空, 我请你吃个饭你再回去。”
“明天可能不行,我要去找个人。”
“谁?”季菀侧耳。
初濛说:“我爸爸。今晚我才刚跟他见面。我明天得将他落下的东西还给他。”
“你跟你爸碰上了?”
季菀扑通坐到床上,“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好跟你一起去!”
“有人跟我一起的, 没关系。”
“有人?是谁?”
季菀警觉性比谁都高, 连忙追问。
初濛没想瞒她, “林医生, 我让他陪我去的。”
季菀当场垮下脸,“濛濛,我早就看出来你对他有意思了。上次你相亲你还想瞒我,要不是我对你不依不饶,你打死不肯说实话。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喊林润声去呢,难不成你将你的过往都告诉给他了?”
“是,我都说了,没有保留。”
初濛回答得十分坦荡。
季菀一根手指戳上她的脑袋,“你糊涂啦,哪有人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其他人?你让他怎么看你?”
“菀菀,你是不是认为当年经历的一切,都是一些丑事?”
“我……”
季菀欲言又止,“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说,何况那个人是林润声。”
“林医生怎么了,他人很好。”
这个问题两人僵持不下,哪怕对方是季菀,初濛都要持反对意见。
季菀道:“我尊重你对任何人的心意,但唯独对他,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初濛,你好好想想。”
她罕有地唤初濛全名,神情严肃,言辞果决。
初濛偏过头,不解,“你为什么会对林医生抱有如此大的意见?他跟你没有结怨吧。”
“他是跟我没有结过怨,但不代表他人品就没有问题。濛濛,情况说起来并不复杂。因为溪亭哥的关系,我简单地说两句。他呢,曾经是溪亭哥校篮球队的队友,他认识你,打一开始就认识。他明明可以在相亲时就揭穿你,可他没有,反而兜了这么多圈子跟你来往。你不要被他表面所迷惑了,他们那种人,比你想象得要有城府。他对你好,说不定有其他目的。”
“他跟我哥认识么?”
季菀的其他话初濛一个字没落到耳朵里,这句倒听得一清二楚。
林润声是孙溪亭的篮球队队友,这个消息令她震惊又哗然。
她以为,他们的第一次邂逅是在那场奥林匹克竞赛上,未曾想到这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她。
为什么他从不提,为什么要瞒她?
初濛陷入无尽的思考。
季菀无疑用棒槌给了她一记重喝,“濛濛,醒醒吧,他这种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犯得着在你身上下工夫。他若真想玩弄你,你一万个不是他的对手。”
“我相信林医生不会是这种人。”
尽管季菀言辞凿凿,初濛依旧我行我素。她不是一个恋爱脑的人,但也决计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
季菀恨铁不成钢,“你都这么说了,我还劝你岂不自讨没趣。反正好话歹话我都已经说尽,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没有多说,悄悄掩了房门。她走后,初濛左思右想,辗转反侧。
林医生不会是这样的人。
她在心里暗暗笃誓-
第二天一早,季菀照常上班。
初濛在她离开之后出门。
初濛原本想打车去找初圻铭,考虑到最近市区大面积路段在整修雨污工程,她决定步行去鸿川公司。
路过一片空地时,几个老板似的人物聚集在一起考察,身边另有几名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初濛自一眼就望见人群中最瞩目的那个。
180以上傲然玉树的身段,宽肩窄腰,剪裁立体的西装熨帖得当。那人生得一双极致分明的眼睛。枣仁般的瞳仁,清风朗月般的五官。鼻高唇薄,迢迢风姿,气质沉淀。
初濛想上前打招呼,奈何一辆轰隆隆的水泥罐车从马路中央呼啸而过。
那些人转瞬去了另一面工地。
“初濛?”
她找寻了几分钟,未曾想到孙溪亭出现在她后面。
“哥?”
从正面看,他的肌肤却比小时候黑了几度。初濛惊讶地望着孙溪亭,满心满眼不可思议。
孙溪亭自是对这个妹妹有所亏欠。
“不赶时间的话去我车里坐坐?”
初濛想着,确实没那么赶时间。于是点头答应。
“哥,你回来了。”
临近初冬的天气捎来丝许寒气,车里开了空调,她的鼻头没在围巾下侧,冻得有些红润。
孙溪亭仔细瞧了瞧她,欲言又止。
“抱歉,之前因为一些事情没能跟你和小姑见面。你们现在还好吧?”
初濛忍住内心的颤动,“我们很好。你呢?”
孙溪亭看着印象中的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他既宽慰又喜悦,“我也不错。一直生活在国外。”
“我知道,季菀都跟我说了,说你现在一帆风顺,样样都很出色。”
她忽然想起孙溪亭的继父是个华裔建材商人,联想到他今天实地考察,想必已经继承了家业。她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孙溪亭半点没提今天的事,问:“你住在云川哪里,方便我登门吗?”
初濛音量小了些:“我们暂时回棠林去了,不住云川。”
“哦。”
孙溪亭敲敲窗,张望了一眼窗外的风景。
初濛试探性说:“外婆很想你,你如果能回去,她一定很高兴。”
环卫工人正在依流程剪去街道两旁观景树的枝桠,好让它们来年重新焕发新绿。孙溪亭看着满地的树枝,眉头紧蹙,半晌没有搭话。
“有时间我会回去的。”
孙溪亭寡淡地开口,像是一杯无色无味的白开水。
初濛识相地没有究其原因。
离开这么多年,她对他知之甚少,更没有资格去要求他一二。
保留底线,是成年人交往的基本准则。
“哥,你这次回国,还打算回去吗?”
“有这个打算,但没有确定。季菀都跟你说了吧,我们是做建材行业。现在国外不比国内,生意不太好做。如果能转战到国内,我想我会留在这儿。”
“真的吗?”
刚刚的失落一扫而空,听闻这个消息,初濛差点没兴奋地从座位上蹦下来。不过冷静过后她倒多了一丝清醒。孙溪亭留在国内又怎样,不肯见外婆,他同样跟个陌生人没什么二样。
“哥,我耽误到你时间了吧。我刚才看到你跟几个老板在谈生意。”
“不算耽误,本身我们这种海外华人,他们不是很信任我们。所以我要争取空间,多积攒些人脉。”
孙溪亭不在和她聊工作上的事,转头就问:“你呢,在附近做什么?要我帮忙吗?”
初濛不打算跟他提初圻铭,两家旧怨犹在,她更不希望这件事传到焦盼云耳朵里,惹得她不自在。
“没做什么。就是来云川一趟,今天准备回去了。”
孙溪亭目光发杵,盯着她复杂又深沉,“初濛,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受苦了吧。听说,小姑和姑父离了婚,你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现在我回来了,弥补还来得及吗?”
“哥,弥补什么,跟你又没有关系。”
诚然,如他所说,因为那件陈年旧事,她过了一些难熬的日子。但她自从想通后,一切都结束了。初濛不觉得她活在困苦里。
孙溪亭无法抑制的心疼,流露出的神情恳切却又无比自责,“初濛,你长大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怜惜地伸出手指,然后拨开初濛额前的碎发。
初濛昂起头,思绪转移,“哥,我问你件事。你是不是一早就认识林医生,在你读书时期你们就是很好的关系?”
“嗯,他没跟你提过?”
孙溪亭的话无疑证实了这个说法。
初濛心一颤,百转千回,“没有,林医生没有说过。”
孙溪亭手改从她脸重新触碰到椅背上,斟酌再三,“我以为润声早就和你说过了。原来没有。”
后一句来得玩味且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说:
二更,天气越来越热啦,注意防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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