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林县城医院连夜派救护车去古河村,只因一个心脏病患者半夜发作需紧急救治。
凌晨三点,本应万籁俱寂的小乡村因为这桩事故提前进入漩涡中心。群山隐没在苍翠里,灯火将静谧一点一点灼烧。
初濛心急如焚地上了救护车。她不过才回来一天,事情就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气孙竹音,致使她心脏病突发,她这个女儿委实不孝到了极点。
自责归自责,该配合的流程还是得走。救护车内,医护人员初步了解病人情况以后,准备约专家进行全方位会诊。
云川支援的医疗队也来了,里面恰巧有一名资深的心内科专家。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林润声老师的校友——李卫平,李主任。此刻,他正带着一众医师在县城医院做学术指导。
初濛内心惶恐到极点,不只是因为孙竹音是她的母亲,更重要的是,倘若因为这件事让母亲不幸出意外,那么她将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外婆抚摸着她的手一遍遍抹泪,两个脆弱无助的人因为担惊受怕而感到恐惧万分。
林润声也来了,听闻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他几乎忙到凌晨才入睡,闭眼的刹那听到这种病耗,怎能视若无睹。
白晴同他一起来。
鉴于职业的天然优势,她率先去安抚高文秀。
初濛见到林润声的第一时间有些神情涣散。她不敢相信眼前见到的人是真的,更害怕这种错觉会使她大脑更加混沌。
“李主任不仅是市立医院顶尖的心内科主任,更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心脏学领域教授。你母亲会没事的。”
其实没有任何一位医学工作者敢打包票包病人安然无恙,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医生会这么做。林润声第一次说这种宽抚人心的话,超出了他的职业范畴。
初濛此时哪顾得上儿女私情,她满心眼里都是内疚害怕。
“其实我妈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我在外这几年,她虽然从不在表面上关心我,但无时无刻不让外婆跟我保持联系。她有心脏病,我这次回来本来是想督促她做手术,没想到…没想到她病情恶化,恰恰是因为我回来。”
“林医生,晚上你都听到了吧,我跟她大吵了一架。其实我没敢告诉你,我妈之所以病倒,完全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当年、当年我不懂事气晕了她,她也因此跟我爸离了婚。”
闸门一开,絮絮叨叨的话犹如水流喷发。初濛捂住脸,眼泪顺指缝流淌。压抑了许多,浑浑噩噩了许多,她已为当年的事吃了不少的教训,却怎么也没想到最终还是会自食其果。
孙竹音骂她骂得对,她就是任性妄为,无法无天。如果当年她能顺着他们铺好的路一步步走下去,那么事情也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人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后悔。’还有一句话,‘诚实的人从不为自己的诚实感到后悔。’初濛,我虽然不了解你的过去,但我知道,此刻你是真心悔过。假若上天非要跟一个真心悔过的人较劲,那么这命运不争也罢。”
“……林医生,你认真的吗?”
几滴泪缀在卷密的睫毛上,初濛抬头,略微震惊。
林润声不懂她话里的含义,陷入迷惘,“怎么?”
初濛喑着个嗓子,声音糯糯地:“我以为你是无神论者。”
“嘘,这话只兴在咱们跟前说。”白晴转头走了过来,“你没听过一句话嘛,‘科学的尽头是玄学。’虽然我比不上林主任懂得那么高深,但是这基本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一整个晚上,初濛满脸愁容没有半分喜色。这一会儿,她被他们两人同时逗笑了。笑容过后又是无尽的滋味,她期待孙竹音能早点脱离生命危险。
三个小时后,会诊结果出来。由李卫平专家牵头,决定对患者进行心脏搭桥手术。
心脏搭桥手术又称冠状动脉旁路移植术,县级医院规模不够,必须移到上级医院。考虑到患者还要做术前准备,棠林县医院决定等患者从重症出来后直接移交到云川市立医院本部。
孙竹音于次日脱险。
初濛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下。
外婆高文秀年迈,不便跟去邻市。初濛须独自打包行李带孙竹音回云川。
临行前的一个晚上,她在孙竹音的旧物里发现了一张照片。那是曾经他们一家三口温馨的家庭合照。
“姓初的,都是你长期不顾家你女儿才出的事,我要跟你离婚!”
“初濛这辈子完了,你这辈子也得完蛋!”
母亲刻薄不堪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初濛想起那天,原本平静祥和的家支离破碎。父亲初圻铭面对她一再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摇摇头收拾行李离家。
他们的婚姻破碎她有一大半责任。孙竹音责怪丈夫不问事,成天将家里的鸡零狗碎丢给她。而内敛寡言的父亲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濛濛,以后遇到困难了记得找我。我永远是你的爸爸。”
初圻铭临走时留给她一个号码,作为父亲,他其实万分舍不得女儿。
初濛从抽屉里翻出那张卡片,泛黄的纸张上面尽是岁月的痕迹。
从古河村回来后她准备找个时间去找初圻铭。
一个气质沉淀的富态女人接见了她。
在这所高档别墅,她从上到下装扮得奢华张扬。
“你就是初濛?”
来人似乎洞悉了她的身份,一口报出她的名字。
初濛看见装潢得富丽堂皇的屋子,难免表现出拘谨。
“您好,我是初濛。我找我爸爸。”
祝海云从放松转化为警惕:“你爸不在。”
初濛咬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似地,“那请您把他最新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联系他。”
祝海云嗤笑一声,笑得些许放纵,“我凭什么认为七八年不联系的人就是他的亲生女儿?我只说你叫初濛,并不承认你是他的女儿。呵,找爸爸,那你登错门了,应该去派出所。”
“你……”
想不到眼前这个女人逻辑无敌,态度更是傲慢无礼。初濛涨着一张脸与她对峙,却在眼下找不到更事宜的话语去反击她。
最后因为无计可施,被人灰溜溜地赶出大门。
萧若何鸣笛进入别墅区的时候天已迟暮。保安客气地给他开门,后面是一辆又一辆豪车。
初濛失落的脸庞猝然间跌进后视镜,他瞬间眼花缭乱。
莫不是看错了,他打着方向盘折到那条干道上。
“初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灯光打在脸颊,初濛反射弧有点长,待看清坐在迈巴赫驾驶室里的人时同样不可思议。
不对,奇怪的人是她,萧若何那么有钱住在这里很正常。
“我、我见朋友。”
她随意撒了一个谎,准备开溜。
萧若何硬是驱车拦走她的去路。
“见什么朋友?去我家坐坐!待会儿润声也要来,你们正好一起叙叙旧。”
“不必了吧。”
初濛心里一万个推脱,听到林润声的名字更是下意识地逃避。
说萧若何平时聪明也聪明,他很快察觉了猫腻。初濛有事,而且不是一般的事。
他下车就把人往后座上塞,“别客气,我们都是过来蹭饭的,不差你这一个。我想润声也很乐意见到你。你们上次不是在古河村碰到嘛,听说你家在那里……”
拗不过萧若何的盛情邀请,初濛一个头两个大的上了他的后座。她不想提古河村的事,只悄悄转移了话题:“萧先生,这不是你家吗,你怎么用‘蹭饭’这个词?”
萧若何听到先是一愣,“哦,我平时不住这里,我家老头子住在这里。润声是他的外孙,偶尔也会过来。今晚我们就约好一起过来吃饭。”
“啊?这是萧老先生的家?”
初濛即刻感到头皮发麻,她还以为是萧若何的家。可惜后悔归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萧若何驱车往地下车库行驶。
管家对宾客致以最崇高的礼貌,邀请他们上楼后然后敲了敲书房的门。
“老先生,萧先生回来了,还带了一位朋友。”
萧远山此时正在书案上挥毫泼墨,一手仿王羲之的行书写得跌宕遒丽。
萧若何不耐烦地推门,“爷爷,你听到了没,我带了朋友回来,你就别捯饬你那些破毛笔字了。”
“你小子——”
萧远山笔尖一挫在纸上留了个尾,才准备教训萧若何,眼睛直勾勾盯向屋外的人。
“你小子长进了,知道带女朋友回来了……”
不怒而威的面孔霎时改了颜色。
初濛连忙摆手,“萧老先生您误会了,我不是萧——”
她话音未完,只听管家又上来报告一声:“老先生,林先生也来了。”
萧若何舒坦一口气,“爷爷,她确实不是我的女朋友,她跟润声走得近。”
“润声呐。”
萧远山笑眯眯地冲初濛点头,发丝上的银光都在闪烁,“那我得好好问问润声了,从哪里认识这么一位模样标志的小姑娘。”
初濛心想,完了,误会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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