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实在太困了,他爬起来喝了两口奶,奶并不提神还助眠,一股困意上泛,他又困了。


    他小小地打了个带奶气的嗝,眼睛睁不开,缓慢地在床榻上摸索着,摸到柔软的小枕头后,蹭了两下,继续倒头就睡。


    这一次他没梦到人家求婚现场。


    梦到了一个不知道哪里的少年修士。


    这个少年修士看上去年龄跟虞惊寒差不多大,一身白袍,容貌俊雅温文,侧着半张脸照镜子。


    哇塞美男子!


    叶清眼前一亮,咂巴了两下嘴巴,谁料那位少年修士忽然转过脸来,吓了人类幼崽一跳。


    美梦一下子变噩梦。


    因为少年一半脸完好无损,另一半脸却布满了焦黑伤疤,遍布脓包似的毒瘤,那些肉瘤具有生命力,不断散发阴郁气息,宛若修罗在世,令旁人不能多看谪仙一眼。


    一半似人,一半似鬼。


    近距离一看,人类幼崽猛然给吓哭了。


    这个梦境没有结束,少年在照镜子,涂抹伤药。


    他手里的丹药是归元宗丹峰首席弟子炼制出来的银雪草,最上乘的疗伤神药,能祛疤止毒。


    少年似乎对这瓶圣药抱有一定期望,他也相信自己中毒了,手倒了冰凉的药膏,往那半张脸涂抹,下一秒他失望透顶。


    那毒瘤极为顽固,不仅将圣药吞噬殆尽,黑色面积还扩大了一丝,反噬几乎瞬间抵达,疼得他五脏六腑都泛起了痛,少年颤抖着放下药,死死攥着镜子。


    “原来只是一小点,如今扩散了半张脸,他用禁术害我,毁我容貌,害我失去大位,还故意留了半张脸……”


    一张脸毁了,是彻头彻尾报复,偏偏留下半张脸便是让他在绝望痛苦中挣扎,


    不断窃取他的气运修为根骨,将他从云端打入尘埃。


    想起同门惊恐的目光,师尊对他的摇头叹气,医修弟子对他的爱莫能助,少年慢慢握紧了拳头,忽然之间他摔碎了手里镜子,仿佛想要将长长久久的忍让一瞬间泄洪爆发出来。


    “天道在上,您真的存在吗,这世道何其不公!他辱我、毁我、欺我,我却束手无策,难道我要忍他、让他、避他,最终把一切都给他!我修道十年坚守本心,没有一丝一毫行差踏错,可到头来,竟无人为我主持公道!”他嗓音歇斯底里,声声泣血充满质问


    少年眼瞳处流下两行血泪,看上去极为狰狞。


    如果归元宗长者在场,一定会骇然发现:少年的魔心在疯长,如冲破了栅栏的猛兽,马上要压过了本来坚如磐石的道心。


    他已经完全心灰意冷,不相信这世上有天理公道存在,如果有,那就证明给他看!如果没有,他不如堕魔了事,一了百了。


    叶清本来在哭,现在有点同情这个梦境里的少年了。


    一张脸多重要啊,叶清深谙,如果他不是长得可爱,想跟帅哥美女贴贴,人家也不要他。


    就在这时,他眼前浮现三个气泡,“一小撮雷”、“小型雷”、“中等雷”、“巨型雷”……这什么东西?


    人类幼崽茫然了。


    他试着按了一下“一小撮雷”。


    刹那间天空乌云丛生、遮蔽天光,云海翻腾间狂风怒号,一副要打雷下雨的样子。


    “你们看天空!”归元宗弟子纷纷发出惊呼,“又是哪个师兄要渡劫了?也不提醒一下,我田圃里的灵草还没收呢!”、“布阵布阵!快布下防御法阵,别让天雷把山峰田圃给劈坏了!”、“雪魄草!我刚种下的雪魄草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急吼吼的声音立刻传遍了整个山头,也惊醒了屋内的少年,他瞪大了眼睛抬起了头。


    整座山峰兵荒马乱,下一秒大家“咦”了一声,停止了如无头苍蝇般的乱跑。


    因为那浩浩荡荡的雷云,居然只闪了两下就没了动静。用叶清的话来说,比起高功率的电器,更像是年久失修、喘不过气的电灯泡,“刺啦”两下就没了。


    可修仙弟子们是参不透的,这般反常令归元宗弟子都蒙了,“这是怎么回事?”


    真正的渡劫天雷不是这样子,应当是十八道、三十六道,一道威力比一道刚猛,光线刺眼,声音也震耳欲聋。


    这一次有点像奶娃娃咆哮。


    众人纷纷驻足,面面相觑:“这是还没开始就渡劫失败了?”、“哪位师兄姐这么倒霉,我们去买个小礼物慰问一下吧……”


    听到雷鸣声,即使只是一小撮,可时机来得如此凑巧,少年忽然冷静了,暴涨的魔心瞬间压回了灵海。


    原来真的有天道……


    “天道爷爷,您是在告诉我,这是上天给予我修行路上的考验,凡事都要隐忍蛰伏,按捺住自己的心性韬光养晦是吗?”这横空劈雷,仿佛一根看不见却感受得到的救命稻草,令少年脸上所有癫狂如潮水般褪去,重新回归了虔诚。


    “多谢天道,弟子一定勤学苦练,不再受心魔侵蚀。”


    少年跪拜在地,充满恭敬。


    那颗本来被染黑的道心,再度恢复充盈,光芒皎洁如同月辉,比之前更亮。


    “???”


    叶清迷迷糊糊继续睡,他在床上给自己翻了个面。似乎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他又翻了两下,撞上了一座身姿华丽的大山。


    还想继续翻,却翻不动了。


    这小娃娃在干什么呢?


    楼绮年眯起眼睛。


    他坐在床边,低头端详睡梦中的幼崽,一会儿笑呵呵,小嘴微张,嘴角有可疑的水迹,一会儿神色惊惧,秀气淡淡的眉毛拢起,一会儿茫然,手在虚空乱戳。


    下一秒,又仿佛溺水一般,肉乎乎的脚下意识扑腾了两下,毫不意外碰到了大妖。


    楼绮年被踢了个正着,两道眉轻轻拧在一起,他也不生气,他第一次见到这般睡姿乱七八糟的幼崽。


    他把人给抱起来。


    他神色未变,口气不冷不热:“做噩梦了?”他伸出手,落在人类幼崽软绵绵的背部,输入一道柔和的灵气,悄无声息地给予安抚。


    人类幼崽果然好多了,他失落地低着小脑袋,闷闷道:“嗯……我做噩梦了。”


    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外,“没打雷呢?”


    这是没睡醒呢!楼绮年心中冷嗤,他也不跟人计较,一边表情高傲又嫌弃,一边拿出洁净湿润的帕子,给幼崽洗脸。


    “哥哥你真好,贴贴!”叶清彻底清醒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楼绮年近在咫尺的绝世容颜,两眼放光,跟人家挨挨蹭蹭,再度开心地笑呵呵起来。


    大妖薄唇悄然一掀,他一生骄纵任性,什么浮华赞美都不入心,唯独在小娃娃甜言蜜语的赞美声中,难得才拥有一副好脾气。


    后来他才知道,人类幼崽天真无邪,爱美那是天性,跟谁都想贴贴。


    —


    血玉麒麟带来的强大力量,谁都抗拒不了。


    秦巡也一直难以忘怀,机缘之所以是机缘,本身就充满变数。唯恐夜长梦多,他片刻都不想耽搁,发完毒誓后,他勉强提起精神跟虞府四大元婴讨教应付了一番后,就想去找自己新鲜出炉的未婚妻。


    血玉麒麟在她手里。


    虞府没告诉他,虞飞雪之前跟人定过亲,秦巡却没有被瞒在鼓里,这些来龙去脉他一清二楚,包括虞飞雪那番话,我辈修士不该受世俗婚姻束缚。


    秦巡很认同这个观点。


    他在东陵国还是一个凡人皇子时,父皇曾下过一道圣旨,给他指了一桩婚姻,对方是一户高门千金,容貌娇美,他本来也挺满意。后来他检测出了仙根资质,注定要登仙途后,这桩婚自然就不算数了,他可是未来的仙长,凡人女子怎么配得上他!


    于是他写了一张“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的信笺,让宫女递过宫。后来那户千金如何了,秦巡已拜入归元宗门下,自然不会再去打听,也懒得去打听。


    他认为自己深明大义。


    毕竟修士寿元漫长,青春常驻,几十年光阴对修仙者来说,只是弹指一瞬,他秦巡到了八十岁依然容貌俊伟,而那户千金如今年轻貌美,可到了七老八十,早成了年迈老妪,两人根本不般配,不如早做断舍离。


    反正仙凡有别,两人注定有缘无分。


    他成了虞府的女婿,可以光明正大走到后院。


    注意到侍女带他绕路,秦巡也没多想。


    恰在此时,隔着一片湖,秦巡看到了一个人,他视线一下子定住了。


    那是一个少年,腰间悬着一把剑,侧脸白皙没有血色,眉峰到鼻梁仿佛刀刻一般完美,眼眸漆黑,清冷的眉宇如枝头覆雪。


    他穿着虞府下人一般的朴素衣服,风姿让人移不开眼。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瘦了。


    颀长的身躯下骨瘦嶙峋,瘦太多了就显得单薄。旁人不知道底细,侍女们却心知肚明,表少爷两三天才能吃一顿饭,怎么可能胖呢。


    似乎发觉了他的视线,虞惊寒凌空瞥来一眼,神色格外冷漠。


    “那就是虞家的表少爷?”


    侍女战战兢兢:“正是……”她明明都绕路了,怎么还能碰上!


    秦巡眼中勉强提起一份欣赏,他暗中评价虞惊寒:修为是炼气期,不如他;身材高挑却过于单薄,不如他;无父无母寄人篱下,身份地位也不如他;离得太远看不清资质,简单想来,肯定也不如他,毕竟他可是救世之子。


    对一个处处不如他的人,秦巡很难提起敌意。


    唯独虞惊寒的容貌,让他对虞飞雪更为期待,都是血缘亲人,差不会差哪里去的。虞飞雪养尊处优,一定更为仙灵清美。


    秦巡回忆虞飞雪之前每一次飘然出场,脸上总戴着白色幂篱,宛若瑶池仙女。


    洛灵性格火爆,几次想仗着修为,摘掉少女故弄玄虚的面纱。


    少女身轻如燕,每一次都刚好躲过袭击,姿态不仅一点也不狼狈,反而声音冷冷予以回击:“我未拜入仙门,洛灵师姐你欺负我修为低下,我可以将这份委屈咽下。但我的容貌,要未婚夫允许,我才会摘下。”


    这番口齿清晰,驳得洛灵哑口无言。


    少女性格忠贞刚烈,让小师妹灰头土脸几次铩羽而归,秦巡越看越欣赏,一个秘密使一个女子更有女人味,一直不见对方容貌,更吊起了他的胃口,让他兴味盎然。


    他心里早想见见这云州城第一美人。


    虞飞雪也早早换好了衣服等他,一袭雪色衣袍,掩不住她风中摇曳娉婷之姿。


    秦巡还年轻,心思和目光不太会掩饰,见了虞飞雪后,目光几次掠过少女的脸庞。这幂篱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把人脸藏得也太好了。


    虞飞雪心里有数,她深谙父亲说的事不过三,太久不摘幂篱,影响她自身修炼,如果不是为了装腔作势,哪有修士一直戴这种影响视线的东西。


    藏久了,也许迟早有一天会让她骑虎难下,想摘都找不到理由。


    所以她今天顺势要摘了。


    秦巡吓了一跳,期待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我此举冒犯你吗?”


    “不会,我们的关系已经不同往日,从今往后,飞雪在你面前……没有秘密。”少女声音清冷,隐约有一丝羞意。她伸出纤纤玉手,不疾不徐摘下幂篱,在虞府碧色灯笼映照下,她周身似有烟纱轻笼,这股气质还没拜入仙门,就已经吊打了秦巡所见过的百分之九十的女修。


    秦巡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从眉眼到红唇一一看清后,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虞家拿无数天材地宝养出来的千金,自然是极美的,颜若朝华,如仙如画,宛若一块精雕玉琢的美玉,再加上锦衣玉食,眉眼之间气质脱俗。


    云州城第一美人名副其实,一句天仙的美名也当得。


    可之前在白泽山脉大闹了一场,领略了诸多鸟妖的美艳,刚刚又在湖边长廊见到虞惊寒,难免让他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今见了,硬生生冒出一个念头:怎么表妹还不如表哥好看。


    “你在想什么,你刚发过誓言!”玉佩老者恨铁不成钢地出口训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救世之子会如此好色!强者应当立于山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怎么秦巡老关注别人长得好不好看!


    “我知道……”秦巡抹了一把脸,嗓音干涩。


    虞飞雪双眸如水,期待地回望他。秦巡只好迅速掩去失望,变幻了表情,问起了另一件事,“血玉麒麟呢,可否借我一观。”


    这一次他跟虞府身份大为拉近,这一借完全可以不还了,这枚血玉麒麟能让他觉醒特殊血脉,增长他的无数根骨潜力。玉佩深处的洞府,他暂时无法叩开,可能吸收玉佩外充盈的力量,让自己一跃金丹期。


    十八岁的金丹修士前所未有,足够震撼世人,他说不准能一朝名震天下,轰动修真界。


    结果没想到,虞飞雪口气游移歉疚道:“对不起阿巡,那枚玉是旁人遗物,我已物归原主了。”她刚刚还看到,她一直无法启动的玉佩,虞惊寒割了一滴血后,玉佩放出光芒认主了,说明了血玉麒麟确实归虞惊寒所有,自己那个姑姑连死后,根本没有忘记这个表哥。


    什么!物归原主了!?到手的机缘居然又飞了!


    噼里啪啦间,血气瞬间上涌,秦巡感觉眼前猛地一黑,喉头一甜,天地间好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没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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