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林幼萱只是好奇里面的奇花, 想长长见识,哪知里头别有用心。
她捏起被切得细细的茯苓,又仔细翻找一下, 发现了醋香附等等几样疏郁气的常用药方。用量不多, 几乎都切到认不出来形状,配上几样不知名的花茶再加上蜜, 不怪她没尝出来。
但陆少渊为什么会配上药材, 她看着像是受委屈到郁气难纾解的样吗?
林幼萱满脑子疑惑。
冯妈妈见她对着花茶看半天, 凑过来道:“是这花茶有什么问题?”
“倒不是有问题, 反倒是用心了。”
她拍了拍手上沾的药渣, 抬眼看向窗户外枝芽舒展的桃树, 翠绿的叶片开始变得浓密, 像一把小伞在为小院遮风挡雨。
陆少渊默默的给她调理身体, 是想要当给她遮风挡雨的伞吗?
不管是与不是, 她确实在是感受到了他的细心,除非……他是用小心机想来讨好她。然而他们在定亲前就会处理好林家和宋家的事, 她只要远离宋家, 那她身上更没有什么利益好图的。
所以……她还是先接受他这次的用心。
冯妈妈不知她已经想了许多,盯着花茶研究许久并没发现有什么用心之处,笑道:“是这外域的花难得?”
她点点头,眼里的笑意渐浓:“妈妈帮我取炉子和蜜来,我烧水泡茶。”
难得她有闲情雅致, 冯妈妈乐呵呵地应声,手脚麻利,不过片刻就将东西准备好, 还在桌几上一并摆上茶果。
当日,林幼萱就听闻祖母放在铺子里的陪房进府了一趟。
林幼萱次日让冯妈妈去宋记交代吴大, 打听最近有关武定侯府的消息,果然,下午就传来消息说外头都在传武定侯夫人领着小妾去儿媳妇屋里抢人的事。
此事一出,原本就让人觉得荒唐的武定侯世子声名更差了,连带着外出喝酒的武定侯都被好友奚落,说原来是家风如此。
一世英名的武定侯气得面红脖子粗,回去就先把搂着小妾大白天就胡闹的儿子狠打一顿,发现小妾就是妻子前不久才找人牙子买来的颜色好的丫鬟,直接给妻子放话赶紧把人发卖,然后到林家把儿媳妇接回府。
武定侯夫人被林老夫人阴了一把,在被打得下不来床的儿子跟前哭天抢地,叫武定侯再次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鼻子骂:“他有今天这个模样,真是离不开你这当娘的,都怪我出征那几年太过信任你,把好好一个儿子教成了软脚虾,只懂寻欢作乐!”
“你再哭一声,他的世子之位也别要了!我明儿就亲自去圣上跟前请罪,我傅家无能,有负圣恩!”
这一句世子之位别要了彻底激化夫妻俩之间的矛盾,侯夫人嗷一声喊跳起来就抓武定侯的脸,尖叫着厉声道:“我就知道你偏心那个小贱人生的儿子!你还想宠妾灭妻不成!那我们只管到圣上那边理论理论,究竟谁才是那个不正的上梁!”
到了第二日,武定侯顶着一张被恼出五道血痕的脸上朝,叫同僚们看足了热闹,连皇帝都忍不住好奇,下朝后把他单独留了下来。
皇帝听着他后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直摇头:“不是朕说你,当初你要交兵权说修养几年,朕就不同意。如若你当时听朕的,而不是一意孤行,把你长子也带到边陲历练几年,什么歪筋拨不正?!”
武定侯闻言心里一阵苦笑,面上还得撞成惭愧和感恩戴德道:“说到底还是臣无能,叫圣上失望了!圣上隆恩,臣感激不尽,如今又年迈,恐怕真的连刀都握不稳了。”
所谓的功高盖主,武定侯府已经显赫三代,再张扬下去,别说皇帝忌惮不忌惮,便是他恐怕都要迷失在位高权重带来的诱惑里。
为保一家性命,他选择卸甲才是最安稳的。
皇帝又是感慨起来:“你们这些开国的有功之臣,近几年接二连三地退位,受伤……战死,朝廷缺良将,你们可懂?!最可恶当属威远伯,连带儿子前程都要毁在他手上!朕想徇私都不能,那么多的眼珠子都盯着呢,若朕轻易放过,往后恐怕都以此事来对比,事事要朕从轻发落!那这天下不就得乱套了!”
一番话颇有推心置腹的味道,武定侯却听得汗毛倒竖。
皇帝跟大臣们说什么,都不可能说体己话,这些话处处讲述着皇帝的难处,可真实想法武定侯摸不透。
不过不管是什么,其中都透露着皇帝要对威远伯府有什么打算了。
他拱手道:“圣上不容易啊!”就那么一句小心翼翼避开。
皇帝呢,见他不接茬,也没有继续说话的心思了,一挥手道:“你出宫吧,走吧走吧,要真体谅朕不容易,你就早日拿起你的宝刀杀敌去!”
武定侯再自责惭愧一番,一身冷汗出了宫。
真是见鬼了,皇帝跟他提起威远伯到底什么意思,他已经跟威远伯府很久很久没来往了,难不成是在警告自己威远伯府的下场?!
反正皇帝的心思你别猜,废物儿子还是继续废物着,但真废物下去他们傅家就真交待在他手上。
武定侯陷入两难,回府后也不理会发疯过后来赔礼的妻子,一个人锁在书房求清净。
把丈夫挠花脸,武定侯夫人到底是理亏,再一想外头风言风语的对儿子名声没好处,对侯府同样,最终一跺脚一咬牙还是到林家去了。
林幼萱得知武定侯夫人带着礼物上门,是在人离开后,林幼涵坐着步辇前来告诉的。
林幼涵站得摇摇欲坠,却坚持给她行了一礼:“谢谢二妹妹替我出了这口气。”
“其实,这口气是大姐姐自己争来的。”林幼萱并不受她的礼,笑着给扶她坐下。
“想开了,也没有什么好伤心难过的,且等着吧。祖母已经着人去岳府接我母亲回来了,我和他们的事没完!”
之后那些事,林幼萱就不想管了,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做到这份上就已经尽情谊了。
没想到,林幼涵离开前在她耳边偷偷说了一句:“我查出怀有身孕两个月了,现在想起来都后怕,但也说明这孩子坚强,这事只有二妹妹和我们身边的人知道。”
有句老话叫为母则强,或许这个孩子会让林幼涵更坚定吧。
目送如今还纤细的身影离去,林幼萱莫名的生了一股惆怅,连手掌什么时候放在小腹上都不知道。
冯妈妈见着了,抿嘴笑着打趣:“姑娘早日成亲,孩子就来了!不用羡慕大姑娘的!”
她顺着冯妈妈的视线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小腹上,顿时红了脸拿开:“妈妈胡说什么!”
从窗边离开,回到方桌前,她还有些恍惚,刚才……她心脏位置似乎被针扎了一样作疼,就在冯妈妈说孩子来了的时候。
好奇怪的感觉,为什么会心疼?!
详细的原因她找寻不到,想久了脑袋就又开始隐隐作疼,让她不得不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思绪都先抛之脑后。
陆少渊的书信是在武定侯夫人上门后送来的,原因无他,今日岳氏回府来了,他在信里询问是否有需要他帮忙的。说他有一个很厉害的账房先生,能帮她算出她铺子的盈利。
林幼萱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聪明且心细如发,从小小的事件上就能猜测出她在林家面临着什么困难。
她可没说过岳氏手上的铺子回到她手里了,他却将能人都准备好,只等她调配。
第32章
冯妈妈见她对着信出神, 把刚冲泡好的花茶放到她手边,忍不住打趣道:“高公子这些日子倒是勤快,又是给姑娘送花茶, 又是给姑娘送信。”
林幼萱慢悠悠把信叠好, 看向冯妈妈的杏眸闪过一丝不自在,在片刻犹豫后低声道:“不是高公子, 是威远伯府的陆世子。”
此话把冯妈妈吓一跳, 失声道:“可吴大不是说高公子送来的信吗?”
她身边的人迟早是要和陆少渊接触的, 更何况现在他们之间已经算是谋定合作, 再瞒着也没有必要了。
她点点头:“不过是我让他借高公子的身份方便送信, 自从高公子的母亲被祖母吓唬之后, 我就发现他们家不适合, 已经断了联系。”
“那姑娘是什么时候和陆世子联系上的?”冯妈妈满头雾水, 忽然想起自己姑娘在陆家受伤回来, 吃惊道,“那个郝嬷嬷不是伯夫人的人?是陆世子的人?”
冯妈妈是敏锐的, 很快就找出了能和自家姑娘接触的陆家人。
真相一部分确实是这样不假, 陆少渊假扮高公子的事再说起来实在麻烦,林幼萱索性直接隐去,说一声正是。
“那之后我去见的也是陆世子了,往后不需要再和高家来往。”
“姑娘是真准备嫁入陆家?”冯妈妈实在是佩服她沉得住气,居然一点端倪不露, 蛮了他们这许久!
“那不是正中了老夫人的计谋!”
“人家伯府就真那么傻,能让她全占了好事?陆世子明白她的成算,已经和我说好, 订婚前一定会让我脱离林家。”林幼萱说,“至于伯夫人……她多半是想着找个出身低的, 娘家没有依靠的人当继子媳妇,更利于拿捏控制。”
冯妈妈越听越觉得这不是好归宿:“所有姑娘嫁过去也会面对无数的难题,婆媳之间,婆婆随意一句话就能压得媳妇死死的!”
少女端起花茶,指腹轻轻在杯壁上摩挲着,一双眼眸明亮无比:“可她只是继室,我只要是正儿八经嫁进伯府,就没有什么会被她拿捏和指摘的,被动的反倒是她。”
给人当后妈处境也不见得能有多好,起码面子上要得过去。
所以为何一开始祖母认为她失去清白就能嫁到伯府,而对于闵氏来说,一个有污点的继子儿媳也更好拿捏。如果没有陆少渊在当中的阻拦,闵氏肯定就顺水推舟任她祖母作为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嫁到陆家肯定要面对不少麻烦,可单独面对闵氏一个的麻烦怎么都比在林家强!
冯妈妈听了她的话后也在思考着,思来想去,嫁到陆家似乎还真不错,起码陆世子是向着他们姑娘。
“老夫人那边似乎不再提和陆家定亲一事,还有,舅老爷那边能应承吗?”冯妈妈想通后开始操心婚事成与不成了。
说到舅舅,林幼萱就想到人给了陆少渊两拳头,头疼着把茶杯放下说:“我准备明儿再去见见大舅舅,他已经知道此事,也见过他了。”
“这些事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冯妈妈嘴巴张得快能塞下一颗鸡蛋。
林幼萱愧疚得很,实在是瞒了太多的事,但刚想解释就猛然想起一件被自己和大舅舅都在脑后的大事!
“糟糕!我把小舅舅给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一路朝着边陲出发的宋迦辰在马背上狠狠打了个喷嚏,张嘴刚想骂多变的气温,却先被沙尘先塞了一嘴,叫他连着呸了好几声。
“真他娘的晦气!”他终于骂出声,抬头扫一眼黑压压的云层。
要下雨了!
宋迦辰嘴里清叱一声,扬鞭催赶马儿加快速度。
还有五六里路才能有村子,不然就真要变成落汤鸡。
可惜还是天不如人愿,半刻钟后大雨落了下来,大得像一颗颗小石子砸在人身上,砸得宋迦辰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马蹄踩进一个积水的坑打滑,躯体倾斜差点把他一并给甩了出去。
宋迦辰死死抓紧缰绳,眼前视线实在朦胧不清,实在没办法改道往不远处的驿站去。
驿站只接收过路的官员或者手拿官员名帖的家眷才给休息,他不求留宿,只求到马厩一类,头顶有遮挡的地方歇息片刻即可。
还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花了十两银子收买驿站的小吏,得了一个比马厩更能挡风雨的柴房落脚,马匹也被带去好生为草了。
宋迦辰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小吏给了他一个炭炉烤干,还给带来了茶和一盘肘子。
“原本今日要来的贵人却有事耽搁了,中午的饭食做多了,正好有多的。不过说好了啊,等雨停了你离开就走,不然被撞见了你我都吃不完兜着走!”
小吏眯着眼笑,丑话说在前。
宋迦辰十岁开始就常偷偷出门到处闯荡,当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笑吟吟答应,把那一盘肘子吃了个精光。
只是这个雨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停下的意思,下得连地势高的柴房外都开始积水,那个小吏倒没有催赶,可能是贵人依旧没来到。
到了雨停的时候,天色已晚,宋迦辰按照约定偷偷从柴房去取自己的马的地方。
小吏告诉他,他的马被拴在马厩后面的一个空棚子里,走过去的时候要经过马厩。
此时的马厩已经满满都是正在吃草的马匹,他匆忙从中走过,可在即将离开的时候他又猛然刹住脚步,回头去看那些吃草的马。
那些马匹比一般的马儿都要高大,他忍不住往回走,来到马儿跟前仔细看了一眼它们的铁蹄。
他皱起眉头,正想要再看,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拔腿就跑躲到了后方,从木板缝隙偷偷朝外看。
天色实在太暗,他只能依稀看到几个高大的身影,来到那些马儿身边,说说笑笑亲手去喂马儿吃草料。
他没敢动,站得腿都麻了,这群人才喂完马离开。天也彻底暗了下来,宋迦辰在夜幕的遮掩下骑上马飞奔离开,夜风袭在脸上,从衣领钻进去,激得他皮肤起了一片小疙瘩,而他脑子里都是刚才那些口音怪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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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说三弟是去边陲投军了?!”宋迦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望着一脸愧色的外甥女,一时不知道该说弟弟不要命了,还是该怪责她这个时候才说明情况。
林幼萱昨天想起来这事特意去信问陆少渊,陆少渊直言告诉她,是他推荐小舅舅去投军了。
她自责地拽着衣角,脸色发青:“我没想到小舅舅会想去上阵杀敌,顶多以为他和他的朋友去做别的生意……我们去把他喊回来吧。”
“都多少天了,他可能都跑一半的路程了,而且怎么找他。他手上有介绍信,更是铁了心,这混蛋完全不考虑家中父母!”
宋迦齐忍不住骂骂咧咧,焦急得在屋内来回踱步。
老三的情况已经不是单纯在外头胡闹,而是随时都可能有性命危险。
“我去找陆少渊!人是他推荐去的,他肯定能有办法把人挡在军营外!”宋迦齐脚步一收,当即就要去找人。
听到大舅舅要去找陆少渊,林幼萱头皮发麻,生怕两个人再打起来,赶忙说道:“我去找他说。”
“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老跑去找人家做甚,就是……就是要嫁他,也得矜持!”
宋迦齐说不行,伸手拦住她,一句要矜持叫林幼萱也红了脸。
“从来都是我纠缠二姑娘,是我孟浪,和二姑娘无关,一切错处在于我。”
两人正说着,陆少渊清润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林幼萱吃惊地看向门口,发现吴大站在后边一脸无奈。
宋迦齐登时就瞪眼吹胡子:“可不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死缠烂打!”
陆少渊面对指责只是笑笑。
这话没说错,他就是死缠烂打。
不过这会来是为了解决宋迦辰的事,昨日忽然收到林幼萱来信问下落,便知道今日她得跟宋大老爷交代,得知她今日果然出门到宋记,他就快马加鞭过来了。
他居然还笑眯眯的,宋迦齐又骂一声死皮赖脸。
陆少渊照单全收,不做任何反驳,看向正不好意思的林幼萱贴心道:“此事我会和舅舅说清楚,我让郝嬷嬷做了几样点心,二姑娘赏脸尝一尝吗?”
林幼萱听出来了,这是要支开自己。
她犹豫了片刻,怕大舅舅再把人打了,但她在这里实在尴尬,索性还是点头退出屋,把房间让了出来。
刚出了门,就遇到探头探脑的宋敬云。
宋敬云盯着陆少渊一番打量,在林幼萱恼羞成怒拽着他离开的时候还啧啧有声:“怪不得表妹愿意嫁他,长得委实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林幼萱恨不得拿手帕把他嘴给堵上。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拉着宋敬云离开的小动作清楚地落到了陆少渊眼里,让他把唇紧紧成了一条直线。
……前世,宋敬云自责没能早一日到达京城和林幼萱定下亲事,终身未娶。林幼萱离开陆家后,宋敬云常陪伴在她身边。
第33章
“萱表妹, 你走慢点,一会该摔着了!”
宋敬云被林幼萱拉得跌跌撞撞,又不敢拽回自己的袖子, 一路来好不狼狈。
林幼萱回头恶狠狠道:“闭嘴, 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难得露出凶相,把宋敬云吓得立马闭上嘴巴, 无辜地看她。
两人来到连着铺子的后堂才停下, 路过的行人熙熙攘攘, 热闹的气息从穿堂扑过来, 林幼萱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下就从刚才不适的窘迫情绪中脱离出来了。
“表哥以后不要再说那种话了。”她冷静地回神, 看向一头雾水的宋敬云。
宋敬云:“萱表妹害羞了啊。”
林幼萱:……
“这不是害羞的事, 我也没有害羞!”只是太过窘迫, 每次只要她出状况, 陆少渊好像都会在场。
她不喜欢被他看到无助的一面, 哪怕她确实已经走投无路,甚至要依靠他去做很多事。
可就当她矫情吧, 起码……起码给她留一点点要强的尊严。
只是这些话她没法对着宋敬云说出口, 压抑在心里快要爆炸。
宋敬云见她眉眼都跟着耷拉下去,惆怅得像花季快过的海棠,落寞又无助。
他思索着说:“不管表妹是什么意思,只要你愿意和我说,或是往后遇到任何的困难, 我一定都会在你身后,在你身边。”
林幼萱猛然抬头,忽来不安情绪被他一番暖心的话赶走了, 那些窘迫和彷徨也跟着一块化为乌有。
她眼眶发酸,湿润了。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 自己不希望再和宋家有牵连,一直想把他们都推得远远的。可她内心深处更害怕的,一朝远离,自己就再没有家人了。
她对宋家人的感情无可替代!
所有……她总患得患失,总彷徨恐惧。
宋敬云一番话无疑是将她拉出了自己给自己织就的牢笼。
“嗳……怎么说哭就哭了啊!”宋敬云被她落下的眼泪惊吓,手足无措,情急之下只能拉着袖子给她擦脸。
对于这个不常见的表妹,他从来都是心疼的,而且他发现了,她和陆少渊肯定不是什么两情相悦。
虽然他不曾有过喜欢的姑娘,直觉就是在告诉他,真正两情相悦的男女见面后其中一个必然不会是感到拘谨。
他的萱表妹拘谨得恨不得直接遁地消失,一刻也不想在陆少渊面前。倒是陆少渊满眼都是他萱表妹,那热烈的目光,毫不遮掩,于他那温文儒雅的外表是一点也不配。
跟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恨不得昭告天下,这是我喜欢的姑娘,她是天下最美好的。
宋敬云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叹气:“你再哭下去,一会被我爹看见,还有你那情郎瞧见,会把我往死里打吧。”
林幼萱红着眼瞪他。
他嬉皮笑脸:“表妹若是改变主意了,你就给我写信,我肯定连夜直奔京城!”
“改变什么主意?”林幼萱一愣。
宋敬云朝她眨眼,心照不宣。
林幼萱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发现了啊。
“不要说谢谢表哥,太生分了。”宋敬云在她红唇开启打断,林幼萱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她详怒地瞪他一眼:“谁要给你说谢谢了。”说着自己就先笑了,无比轻松地伸了伸腰,“我想,我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肯定还是会先告诉表哥的。”
有她这么一句话,宋敬云彻底放心了。
两人就在门槛上坐着,说起宋家兄弟姐妹进来的趣事,得知大表姐因为他看账本,直接将家里半年的账本都丢给他,看得他直干呕的事。
林幼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马上就该考试了,不正儿八经的温习,还操心账本,大表姐不得收拾你。”
“我那几天看到纸都想吐,她这个人太恐怖,我都心疼她以后的夫君了。”
提起这事,他就说起长姐要招婿。
林幼萱觉得没什么不好,在自己家里,比上别人家自在多了。
陆少渊从屋里出来,看见的就是表兄妹肩碰肩的坐在门槛上,彼此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亲密无比。
他心脏一紧,快步走上前。
宋敬云先发现的他,抬头和他对视,目光犀利,带着警告的味道。
陆少渊温润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整张脸都沉了下去。
宋敬云忽然没说话,林幼萱才后知后觉抬头。
这一抬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陆少渊。
他抿着双唇,看着宋敬云的一双桃花眼内明明有怒火在闪动,但在望向她的时候,他眸光就变得柔和无比。
可他绷紧的一张脸在说明,他只是在克制。
……他们两人怎么忽然之间关系紧张了?
林幼萱没闹明白发生什么,疑惑地视线在两人之间穿梭,将前世自己是如何对陆少渊漠视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而陆少渊便是化成灰都忘不了宋敬云对她的照顾,忘不了宋敬云一生未娶!
宋敬云对林幼萱的感情不比他少!
方才宋敬云对他的无声警告何尝不是一种挑衅?!
然而挑衅又如何,是他该受的。
林幼萱的底线就是宋家人,不管是谁,都不能在她面前说宋家一个字不好。如今他只不过刚博取了她一点点信任,不是走投无路下,她不会给他一个眼神,又哪来的底气敢对宋家人表现出不满。
陆少渊强忍着失落,在她跟前不再失态,甚至彬彬有礼朝她拱手揖礼,就保持着让她舒适的距离说道:“宋三爷的事已经解释清楚,二姑娘不必再忧心,如若有什么还需要我帮忙的,二姑娘只管着人送信。”
话落也不多留,一句告辞后转身离开。
他怕自己呆得越久,对宋敬云的妒火就烧掉了理智。
忏悔一生都不曾得到过她方才对着宋敬云那种毫无防备的笑容,说不在意那真是圣人,而他自始至终都是小罢了。
“他怎么好像在生气?”宋敬云待人离开后,无辜一摊手。
林幼萱若有所思:“好像是?我也没想明白……”
哪知宋敬云就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直不起腰,扶着门槛捂着肚子。
“萱表妹,你真是太可爱了,难怪把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男人吃得死死的。”宋敬云没少跟商人来往,人见多了,基本就能摸透性格。
哪怕他没有和陆少渊说一句,只是一个眼神交汇,便已经清楚对方本性。
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唯独对上他表妹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一丁点儿的……小心翼翼与卑微。
可见是喜欢极了林幼萱,可惜啊,他表妹无情得很,根本没看懂刚才陆少渊的委屈。
林幼萱被他打趣得莫名其妙,懒得搭理他,直接跑去大舅舅那边问情况。
宋迦齐铁青着脸,却不再说要拦截弟弟的事,在林幼萱问急了后丢下一句:“他若不能立功回来,就战死在边陲,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林幼萱听得心脏怦怦跳。
——小舅舅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所以只有建功立业才是最好的出路?
她忍不住想到那块碎玉,还有陆少渊受的伤。
是陆少渊帮着小舅舅避开了风险?!
她越想越认为是这样,只是不管大舅舅还是陆少渊,都不愿意跟她说其中的真相。
既然追问无用,林幼萱也只能带着心思回到林家,不管如何,好歹能知道小舅舅去向了。
刚进了府门,林幼萱就遇到要外出的岳氏。
岳氏这些日子在娘家看来是没少吃苦头,丰满的身材削瘦得衣裳都跟抢了别人似的,挂在身上空空荡荡,本就刻薄的面容因为瘦脱相而脸颊凹陷,显得整个人更不好相与。
岳氏见到她,先是一愣,下刻就投来怨毒的目光。
这种目光足于说明岳氏从来没有悔改过,甚至还会把遇到的所有不幸都归结于因为她,才会受的苦难。
所以有些人,从来无需心软。
林幼萱并没有理会岳氏满是恨意的眼神,大大方方从她面前走过去。
回到院子,冯妈妈帮她脱下披风的时候说“大太太人是回来了,府里的事指挥不动了,也不敢再和老夫人对着干,今儿说是在老夫人面前乖得跟孙子一样。”
“孙子可也没见得多乖,大哥哥是不是这一阵子都没回家来?”
林幼萱刚才遇到岳氏,看见她身边丫鬟手里拿着的像是宣纸,可能是要去书院给一直没回来的大堂哥送去的。
冯妈妈说是的:“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妹妹也被欺负了,他也不见影,可见也是个没心的。”
所以林幼涵可怜至极,就连兄弟都把她当做能为自己赚来更多利益的资源。
“不管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明儿又要劳烦妈妈出门一趟。”林幼萱说着,走到柜子前把几本账册送她手上,“吴掌柜已经都交代好了。”
看到账目,冯妈妈眼睛都放在光:“姑娘决定了?!”
她点点头:“其实也等这一天很久了。”
冯妈妈收好账目,兴奋得连叫好几声好:“老奴一定会给姑娘办妥当!”
正是说着,门房那边来人,说是宋记送来她落下的东西。
林幼萱没有落下东西,疑惑着让福丫去拿,结果福丫拿回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其中还有胭脂水粉和冰糖葫芦。
她望着桌子上的东西,都是讨姑娘家欢喜的……送来的人只能是陆少渊了。
冯妈妈一眼也看穿了,抿嘴笑道:“陆世子是不是不懂怎么哄姑娘?这小木头人,不是孩子才喜欢的吗?怎么也给姑娘送来了,跟个愣头青似的!”
第34章
满桌子的东西并不多值钱, 却都是花了心思,偏偏是不可估价的礼物才叫人头疼。
林幼萱免不得发愁。
她是不是要回礼?
而且陆少渊离开的时候明明是带着怒气,怎么扭头就给她送来礼物。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但她真的猜不透陆少渊的心思, 比身为女人的她还难懂,总让她有力气使不出劲儿的挫败。
“姑娘快吃糖!”福丫高高兴兴地拆开冰糖葫芦, 递到她嘴边。
她到底是咬了一口。
甜, 甜到齁嗓子那种, 不像是外头买的糖葫芦。
林幼萱眉头都邹起来了, 果真是花心思了, 这是伯府里的厨房做的吧。
“姑娘是不是在想怎么回礼?”冯妈妈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她发泄似的再咬了一口糖衣:“是啊, 算了, 先收了吧。回礼不回礼的, 过些日子再说吧。”
两人得常来往, 上次的花茶她就还没有回礼,等见面了, 多了解一些他的喜好, 她再决定回什么。
总要有点诚意不是。
冯妈妈就将小零嘴一应的都挑出来,林幼萱把大部分都分给了福丫,乐得福丫连着几天都咧嘴笑。
这几日冯妈妈出门去,林家人早就习惯了二房的人独来独往,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岳氏回到长房, 虽然不能收拾刚得宠的小妾,但主母立个规矩折腾人还是可以的。福丫没事就跑去听墙角,回来说给林幼萱听, 岳氏又怎么为难人了。
期间林幼涵还往二房院子来,林幼萱都没有见。
幼年的恩情, 她报了,岳氏这些年拿的二房的东西也该还回来了。
她的想法林幼涵心里清楚,原本还想化解这中的仇恨,但在林幼涵发现自己跟母亲说不通后,便不再来找林幼萱。
身为子女,林幼涵自然不愿意母亲再受到什么伤害,可没有林幼萱,她恐怕已经被祖母拆骨入腹了,哪里能反将婆母一军。
所以林幼涵没那个脸再来找林幼萱求情。
去了,那姐妹间的情谊就彻底结束了!
姐妹俩就那么默默的保持着最舒适的关系,林幼萱在自家安安静静地等冯妈妈回来,哪知林老夫人不知道哪里听说宋家人要回去了,着急起来,把她喊到了祥福居。
“怎么你舅舅上回说要提亲,这又没见动静了?”林老夫人这几日被大孙女气得犯头疼,带了个万字不断头绣纹的抹额,开口就是试探。
林幼萱淡然地喝茶,抿了两口,在对方望眼欲穿的目光中终于抬头道:“不知道呢,婚姻大事长辈做主,我不曾过问。”
林老夫人听得嘴角一抽:“你不是三天两头就往宋记跑?你大舅舅就没提?”
“祖母的意思是要答应和宋家定亲吗?那我这就派人去通知舅舅?”她根本不接话茬,一句话就把林老夫人憋青了脸。
哪里能叫她跟宋家定亲,自己这头正吊着伯爵府呢,宋家本来就逃不出手掌心,谁会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林老夫人烦死了林幼萱现在的精乖,一句话总让人下不来台。
“亲家老爷要回江南去,我们是姻亲,总得有点儿表示,不然说出去也太没人情味了。只是进来家里乱糟糟的,你大姐姐回来住,你大伯母得全心照顾她,我年纪大了,家里要操心的事太多,实在精力跟不上,我想着你迟早要出阁的……也该把管家学起来了。”
“就从给你舅舅办个送别宴开始吧。”
林幼萱正要把茶杯放下的动作一顿,就那么在半空悬停片刻后才放在茶几上,抿出一抹柔和的笑容道:“好啊。有什么做错了的,祖母可别责怪我。”
林老夫人原以为她会直接拒绝,哪知她居然接下这并不讨好的差事,反倒愣了,甚至犹豫起来:“二丫头不考虑考虑?管家了,可不是说丢开就丢开的,到时候就不是我这个祖母不近人情,而是整个林家的人都会觉得你毫无担当。”
“只要祖母交给我全权处理,那我自然就有担当。不然,我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担当?”她不软不硬的刺了回去。
管家不可能是个好差,就岳氏中饱私囊的劲儿,林家现在账面上赤字是多少都不清楚,哪怕是持平,她祖母也会做手脚。让她管家,就是要她掏银子来贴补林家,不然岳氏的铺子她祖母绝对不会轻松给回她。
一切都在今儿这里等她呢。
而在她舅舅离开前交管家权,不就是看中她舅舅疼她,怕她管家没有银子使,会甘愿补贴吗。
这算盘珠子都要被祖母扒拉得弹她脸上来了。
林老夫人就知道她难缠,可真要把整个管家权交给她,那怎么可能!
林老夫人面上堆着笑:“盘子太大,一下接手恐怕你应付不来,还是一点点的学习才是。”
“那我就不学了,不会管家也无所谓。”她这下推得干脆。
“你……怎么油盐不进!”林老夫人气得直接说出了心里话,对那个笑着的少女咬牙切齿。
林幼萱才不管她骂什么,扶着膝盖站起来,一甩袖子:“那孙女就先回去了,我舅舅那头,我在宋记给他送行就行。”
林老夫人在她身后连喊了几声站住,也没能喊停她的步子,只能眼睁睁看她就那么溜走了。
“果然是有什么娘,就有什么种!她和那个贱妇一样满身心眼,胳膊只懂往外拐!”
对于庶子媳妇居然早早就做好盘算,把嫁妆暗中分配的事,一直就是林老夫人梗在心里的刺。林幼萱撕破脸后,行事越发乖张,可不是叫她怄气。
但转念一想,宋家如今还得受自己驱使,哪怕不敢过分了,依旧是颗摇钱树,林老夫人在骂过后心情才好转一些,然后让齐嬷嬷把管家的对牌给送过去。
齐嬷嬷拿着对牌,小心翼翼道:“您就不担心她起乱子?”
“她起乱子?岳氏的人会给她使绊子,我管家几十年,难道也是个好拿捏的?对牌就是在她手里,岳氏留下的那些老油条也够她受的!反正只要她能吐出银子来,不太过分我也无所谓。”
家里人口多,开支一年算下来就不少。
以前她压迫着让岳氏掏了六成,如今岳氏掏不出来,那就得让林幼萱补上。当然,补上就不补六成了。
林老夫人打得一手好算盘,林幼萱心里明镜似的,不过对牌送来,她并没有推辞,直接收下。
不就是管家么,管就是了,她正好找事情打发时间和练手。
林幼萱管家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林家,下人们暗中议论,那个软得面团一样的二姑娘能管好家吗?
众人都等着新的管家主子来训话,哪知一连两日过去了,林幼萱那儿都安安静静的,只让身边那个傻丫头跑了一趟说以前怎么着,现在还怎么着。
众人更相信这就是个软包子,什么都不懂。
不过虽然是软包子,但也是林老夫人让出的管家权,指不定就是老夫人在暗中考验他们也不一定。这样想的更多是的岳氏那边的人,于是原来岳氏的人不但没有偷奸耍滑,反倒更兢兢业业起来。
林老夫人得知林幼萱什么都没做的时候,一时闹不懂她到底要做什么,只能让人继续暗中观察这个孙女。
到了第五天,冯妈妈回来,也到了宋家人离京的日子。林幼萱直接带着冯妈妈一块到宋记去,给宋迦齐父子送行。
林幼萱正在离愁中,林家就来了个管事妈妈说出事了,说是管厨房的采买和厨子打起来,把掌勺的厨娘气走,今日家里的饭菜都要没着落。
宋迦齐一听,才知道外甥女居然接手了林家那个烂摊子。
林幼萱在他想要说话前先开了口,吩咐那管事妈妈说:“不是只走了一个掌勺的厨娘,那就换个人掌勺,总不能没有她全家都饿着的事。”
那婆子支支吾吾的不说话,眼神不断看向宋迦齐。
林幼萱当即冷笑一声:“看来我是支使不动你,既然这样,你也和厨娘一块走吧。我让冯妈妈去跟厨房说。”
对方没想到她一句话就要人走,愣在当场,冯妈妈朝她福一礼:“老奴这就回家去看看,姑娘只管和舅老爷说话。”
世上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宋迦齐要走了,安静几天的林家就出事了。分明就是她祖母借着时机,给宋家要钱呢,这不她舅舅就知道她管家的事了。
婆子被雷厉风行的冯妈妈更是吓一跳,没办法只能跟着冯妈妈一路先回家里去,毕竟现在对牌就在林幼萱手里,真要她走虽然不可能,但没必要为了传个话给自己添那么多麻烦。
这头人刚走,宋迦齐就皱眉道:“那老虔婆又打你主意了!”
“舅舅不用管,林家的事,自然由我这个林家女来处理。您放心,她占不了我便宜。”林幼萱决意不让他再多牵扯在里头。
宋迦齐明白她的心思,再一想到陆少渊,心里还是不痛快的。
不管如何,宋家真是欠陆少渊的人情欠大发了,只能按压着烦闷嘱咐道:“不管怎么样,我永远都是你舅舅,永远都比外人要亲,是血脉亲人!知道了吗?”
“您放心,我当然知道,而且这么多年了,跟您暗中学的本事总得施展施展。等我这个徒弟真做不好,我再找您这个师傅出马行吗?”
这话多半是哄他的,但宋迦齐听着就是受用,又和她说了一些体己话,这才备马车出城。
林幼萱一路送他到城门,不曾想,到了地方就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城门外。
那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见到她,扬唇露出笑容,目光像是能融化一切的火炉般炽|热。
第35章
今日阳光正好, 城门四周宽阔,连颗树都没有,太阳就那么没有遮挡从天空直照而下, 一切都在强光下无所遁形。
就那么一个青天白日的, 陆少渊却孟浪得就那么站在城门之下,回身朝她笑得灿然, 眼眸内的光亮比那阳光还要滚烫几分。
林幼萱简直是要被他臊死了。
这人脸皮怎么厚成这样, 人来人往的地方也敢如此赤|裸裸的表达他对自己的欢喜之意。
她薄薄的脸皮滚烫滚烫的, 淡粉色浮在脸颊之上, 目光和他一触既离, 垂眸看自己脚尖。
唯一庆幸的是, 她现在还在马车内, 隔了一层, 他人看不见陆少渊究竟是对着谁发痴!
宋迦齐正要下车, 转眼就见外甥女红着脸垂头,当即想到什么, 撩开帘子一望, 果然瞧见了一道让人心烦的身影。
“混账玩意。”宋迦齐骂一声,弯腰出了马车。
后面跟着的人立马将马牵了过来。
还在马车内的宋敬云一阵好笑,见林幼萱看过来,朝车外的方向努努嘴:“表妹就送到这里吧,别下车了, 真怕你把自己赔进去,赔个彻底!”
林幼萱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没有出阁的小姑娘, 想到定亲成亲、夫妻间相处的那些种种,可不是就把自己赔进去了, 脸皮更烫了。
“您快走吧!”
臊得敬语都出来了。
宋敬云又是笑,没有再多说下了马车,在陆少渊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故意绕到车窗前喊了声萱儿。
宋家人都喜欢喊她小丫头,这句萱儿除了外祖父外祖母写信的时候会用到,她还是第一次在宋敬云嘴里听到。有一些新奇,还有一丝好奇,宋敬云这会子是个什么意思。
她就撩起窗帘,把脑袋探出去了一半。
宋敬云的手掌就落在她发顶上,温柔地亲昵一拍:“我先回去了,记住我说的那些话啊。”
她愣了愣,不知为何下意识眼眸就转到了不远处的陆少渊身上。
他依旧站着一动不动,眸光仍然跟被钉在她身上一样,不曾挪动一分,唯独在她看过去的时候,那深幽的眼眸再次泛起光亮。像她在夏日看见的水波,清澈粼粼,一眼就能望到底,一眼就能看得见他的喜悦。
她当即收回视线,木头一样的机械着上下磕了磕脑袋。
宋敬云把她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刚要收回去的手忍不住再次在她头发上用力揉。
小丫头,看陆少渊作甚,不过就是合作,还真在意起他见到别的男人和她一块时的情绪了吗?!
——真要把自己赔进去了。
宋敬云心里不爽起来,无男女之情的不爽,而是自己一直珍重的妹妹要被人坑走的不爽!
“作甚!”林幼萱被他揉得碎发都掉了下来,现在还在外头呢,披头散发的她怎么见人!
她抱住脑袋,宋敬云在她娇嗔中又是曲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换了无比郑重的语气:“清醒,别真把自己卖了!”
宋迦齐在后方催促儿子,宋敬云这才再露出笑容来朝她挥手:“等我再回来!”
他一定能在科举中脱颖而出,为了宋家,也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他深深看一眼林幼萱,为了不让妹妹被狼叼走了。
陆少渊把表兄妹的亲昵举动都看在眼里,心里那瓶老陈醋早就打翻了,他克制再克制,终于在林幼萱离开后才冷下脸。
宋敬云就是在挑衅他,而他送了一大堆的礼物过去,林幼萱毫无表示。
没有一样是她中意的吗?
对她的认知都是前世积攒下来的,已经三番两次地被她狠狠教育了,她所表现出来的喜欢不过都是自以为。所以他给她准备各种不一样的礼物,或许这里头确实没有符合她心意的。
往前对她的不珍视就化作了烈火般,灼烧着他,连着眼眶都被烧得发赤。
“世子,贵人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他正冷着脸呷醋和自责,一位做普通随从装扮的侍卫到他跟前,指了指已经出城的一辆不起眼马车。
马车速度很快,已然只能看到手指盖大小的黑影了。
陆少渊不再犹豫,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声清叱,人与马都如利箭一般冲射出去。
林幼萱似乎听到了马蹄声,神差鬼使地撩起窗帘往后看,看见了陆少渊飞扬的衣袂。
他不是特意来等自己的吧,看那急匆匆的背影,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她这么想着,清亮的杏眸里像湖面般荡开一片波澜,而宋敬云警告的话莫名在耳边响起。
——别真把自己给卖了!
她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说不清的情绪扑面地压来,让她红了脸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明白了宋敬云的话。
这个卖,指的不是身,而是……她的一颗心!
大表哥怎么会有这种担心,明明看穿了她的不得为之,她什么时候对陆少渊有上过心?!
她揪住了襟口,心口忽然有一股酸楚蔓延开来,来得那么叫人猝不及防,连带着眼眶一酸,眼泪就那么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她不懂自己为何哭,但她只觉得这一刻自己委屈无比,委屈得连哭都哭不出声来。
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放任眼泪横流,只到听见吴大一声说是到家了,她才慢吞吞坐起身,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
“先停一会吧。”
刚哭过的声音沙哑,吴大不看也听出来她的伤心了,只道是因为宋家人离京而难过,便默默等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忽然情绪失控的少女下车来,迎着耀眼的光,她神色淡淡,除去微红的眼眶根本看不出来她方才哭得差点昏厥过去。
吴大站在马车边看她进了林家,直到林府的门再被关上才打马回去。
府里早在冯妈妈回来的时候就乱套了,她径直回到二房的院子,刚坐下喝一口水,齐嬷嬷脸色不好的匆匆过来。
“姑娘快去老夫人那里吧,冯妈妈居然为了一点小事要报官,把老夫人气得都摔茶杯了!”
林幼萱听着,继续喝水,连着五口,将一杯茶快要饮尽,方才哭过发干的嗓子终于好受了一些。
她把茶杯放回桌上,缓缓抬头,眼眸里已经不见被情绪裹挟的无助怯懦,沉静得像山涧的幽潭。
“账房私吞主人家的银钱,可不是小事,不报官如何得行?是我让去的。”
明明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一番话平静得没有波澜,好像报官就跟吃饭一样,而一句吞银钱更像是证据确凿。齐嬷嬷听得汗毛倒竖,脊背一阵发寒。
齐嬷嬷声音拔高了不少,带着惶恐:“您、您说什么私吞银钱,老夫人那边根本没听说啊!”
府里这么几日都安安静静的,林老夫人没多在意,谁知道这个二姑娘一出手就是到官服里去!
真到衙门官老爷哪里一查,府里很多账目都禁不起推敲,届时指不定真要被查出什么外人不该知道的秘密来!
“现在听说了。”她忽地展颜一笑。
齐嬷嬷在她笑容中结结实实打了寒颤,入夏的天,居然遍体发凉。
“二姑娘,有几位官爷拿着你的名帖过来,询问是不是姑娘报的官。”门房带着衙役站在门口,扬声禀报。
刚说官老爷,这就来到了!
齐嬷嬷看出来了,二姑娘这就是铁了心要跟家里过不去!
什么学管家,吃亏接过对牌,分明就是烟雾弹!
不拿对牌,怎么能有正当的借口让衙门来查账,他们老夫人中计了!中计了啊!
第36章
对付林老夫人那种千年狐狸, 只能是用出乎意料的手段。
林幼萱施施然来到官兵面前,深深福一礼道:“劳烦几位官爷来这一趟,是我报的官。”
几位官差看着名帖陌生, 但好歹是上任首辅的家眷, 想着实在是被刁奴欺辱没有办法了,才来个家丑外扬, 寻求帮忙。
哪知来到面前的居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模样看着也就只有十六七岁。
“林姑娘。”为首的官爷颔首, “请问可有罪证?”
林幼萱闻言眨眨眼, 原本还含着星点笑意的杏眸顿时变得雾蒙蒙, 一颗眼泪就那么自她眼角滑落。
似乎是意识到失态了, 她忙偏过头, 用手帕在眼角按了按, 才在回过头苦笑着:“罪证是有的, 可那刁奴仗着自己资历老,早就做了许多手脚, 甚至还将一些贪得的物件再变成所谓主子们需要的东西, 送到各房去。”
“如此一来,本来该是赃物有一部分也变成了清白物件。我祖母年迈,家务繁琐,便将重担交到我手上。哪知居然出了这等子事,现在那刁奴还抵赖, 说我这年纪小的姑娘不懂事,污蔑他……”
“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小女也不敢劳驾大理寺里的诸位官爷大人。”
一番话下来是为难, 是无助,又是年纪不大的姑娘, 长得温婉可人,红着眼睛强忍着不愿意落泪,谁见着不得心疼。
几位官差多少是动容的,更何况林幼萱有理有据,并不是拿了一点证据就开始对他们呼呼喝喝要求抓人。
大理寺最不爱管这些官宦人家的家务事了,特别是后宅,指不定就是妯娌婆媳之间的争斗,闹到最后多半还是自家解决了。他们呢,得罪人不说,还白干活,受埋怨,白白得罪人。
林幼萱的态度倒是叫人舒适的。
为首的官差拱手道:“请问姑娘可先将证据一应给我等过目?”
“这是自然!几位官爷到厅堂先坐下喝茶歇歇脚,小女这就去让人把东西都送过去。”
林幼萱一面说着,一面示意冯妈妈领着人到前院去。
齐嬷嬷先是被林幼萱方才那一阵梨花带雨看楞了,反应过来冯妈妈已经把官差领走,这次想起来要回去禀报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嚯地就站起身,起得太猛眼前发黑,扶着椅子才没能倒下去,厉声道:“只是厨房采买闹出矛盾了,怎么牵扯到账房账目了!哪里来的账目!!她什么时候查过账,把老许家的给我找来!”
难道老许家的被林幼萱收买,暗中和她勾结?!
然而老许家的来到被一顿质问,头皮都麻了,瞪直了眼睛说:“老夫人说的,老奴怎么一个字也没听明白呢?账本一直在您这里,我怎么和二姑娘勾结反抗您呐。”
“——那她怎么能信誓旦旦和官差说有账本,哪里来的账本?!”
“所以老夫人这才要找二姑娘问明白的事啊。”
“祖母有事找孙女吗?正好孙女也有事来寻祖母和许总管。”
正是说着,林幼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忽然出现的幽灵,把两人都吓得一个激灵。
林老夫人正要斥骂她胡闹,一眼却先看见她身后跟着几位官服笔挺的官差,顿时就闭上了嘴巴。
“……你这是做什么?”林老夫人脸色很不好,咬牙挤出一个笑,眼里都是警告。
林幼萱侧身,让身后的官差完完全全露出来,朝祖母叹一声道:“祖母您放心,大理寺的官老爷定然会帮我们查清账房贪墨的事,账本您直接给官爷,不用担心。”
账本?!
林幼萱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是让他们来直接要账本,就不得不给了!
“你胡说什么,我这里哪里有什么账本?!”林老夫人当即否认。
林幼萱一脸为难地看向官差,官差先去就看过了林幼萱手里的账目,那是她母亲的嫁妆单子和二房开支账目,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划掉了许多。
几个人一看就明白了,原来这老刁奴是欺负到没爹没娘的小姑娘身上,侵吞了二房的财产!
老夫人的反应在他们眼里就是老糊涂,完全被刁奴哄骗了。
怪不得林首辅去世后,林家大不如从前了,有这么一个不会掌家的主母,哪里能兴旺得起来!
“方才不是说账本都在您手上?如若是,老夫人便取来我等一观。”为首的官差指腹摸了摸刀柄,虽然是笑着,却处处强势。
林老夫人视线落在那刀柄上,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干笑着,林幼萱在这个时候忽然往里间走,大家都没能反应过来,待她在里头哎哟一声:“几位官爷,这就是我账上的那个花瓶,花纹一样一样的!账房说是花了三百两买的古董,特意在我祖母生辰的时候添上的!”
“……什、什么花瓶!”如果方才林老夫人只是紧张,此时已然是毛骨悚然。
再一抬头,那几位官差居然就那么径直走过去,林幼萱将花瓶给到官差,还要去打开衣柜翻找什么。
林老夫人再也待不住,冲进内间怒道:“放肆!谁允许你在我的地盘搜查!”
正检查花瓶的官差皱眉看过去,林幼萱不急不慌道:“祖母怎么生气了,您不用担心什么家丑外扬不外扬的,这些都是账房贪墨的证据,是他们哄骗的您,您不用认为丢脸,他们该千刀万剐才对!”
她站在衣柜前淡淡笑着,一只手还在细细摩挲着衣柜的金锁,那动作让林老夫人头皮发麻。
不能查!
这屋里哪里能叫他们查!
这里有着要命的东西!
能要林家人所有的性命!哪里能叫她随意的差!
这个天煞孤星,为了逼迫自己交账本,为了让他们吐出侵占二房的那些银子,根本不知道要差点把全家人都害死!
“萱丫头,不是我说你,你都是快要定亲的人了。做事如此浮躁没有分寸,往后在婆家那儿可怎么办才好?”林老夫人惯用的伎俩又开始了,“还不请几位官爷先坐下,账本我前几日见太阳好,让送到后院晒去了,所以才说账本不在屋里。”
说着,林老夫人看一眼齐嬷嬷。
“去吧,把账本拿来。几位官爷先做吧,我一个孀居的人,您几位在我的卧室里实在也不成样,看在我家老太爷为朝廷辛苦了几年的面子上,您几位也保全保全我这张老脸罢。”
到底是只能先服软,把人请离。
几位官差倒不是不给这个面子,方才直接冲进屋的反应是下意识,也是为自己出门办差找个凭据,省得到时候林家人还说他们办事不力,只听信一个孤女胡诌。
如今看看林老夫人的态度,再看看一脸无奈的林幼萱,官差心目中对林老夫人的印象更坚定了。
——一个只要脸面,不管孤苦孙女死活的老婆子。
官差抱着那个花瓶走出来,到底是给了面子,在林老夫人看着花瓶的时候却一笑:“这是林姑娘说的证物,不管如何我们得先上交,不然我们出门办差一趟,结果如何都得有个能证明的东西不是。”
林幼萱也慢吞吞地从屋里走出来,垂着脑袋,一副害怕的样子,其实心里早乐开了花。
等到账本抬过来,数量实在是多,官差们就说要带回去。林老夫人想要阻拦,但一想阻拦了,指不定林幼萱还要生事再翻屋子,这才作罢。
反正账目干干净净的,她倒要看看林幼萱后续能怎么办!
于是官差把账本以及林幼萱给的嫁妆单子一应都带走。
冯妈妈跟着林幼萱送他们离开,折返的时候,冯妈妈脸上都是笑:“姑娘干得漂亮,看来那封信果然就藏在衣柜里了。”
林幼萱闹那么大一出,根本不是为了那几个被花掉的银子,而是为了他父亲当年那封信。
想要彻底没有把柄在这祖母手里,就得找出来那封信!
她在祖母身边挺久了,知道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外乎就那几个。床铺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一直帮忙铺床,如若有早就发现了。
“今日是有遮掩,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所有她没看明白我的意图。所有查账目的事必须闹得沸腾起来。”她欢喜是有的,但不敢有一丝的放松。
她的祖母太过聪明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反应过来,而且今日要打开衣柜已经有警惕,绝对会把东西再转移。但是再转移,也不可能离开视线之内,以后她要把信毁尸灭迹找起来更方便!
“您准备借岳氏大闹?这就是姑娘您迟迟不对付她的原因?”
林幼萱点点头:“在知道信的事后,我就一直在找一个万全之策,正好岳氏的事能用来当个掩护,还是祖母让我管家创造了机会。”
可真是帮大忙啊!
她该谢谢她的好祖母!
两人准备回二房的院子,从东南角的小道抄过去,刚看见二房院子的屋檐,就被人在侧边喊住了。
林幼萱回头,发现是一个神色仓皇的丫鬟,正是她祖母屋里的。
“二、二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老夫人这会正生气,连总管事都被罚着跪在那里了。”
这丫鬟名唤春橘,老子娘都是祖母的陪房。
她颔首,展颜一笑:“谢谢春橘姐姐,我这就过去。”
既然有人送上好意,她自当是要领这片心的,这个家管得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春橘有些拘束地抿唇笑笑,然后转身先小跑离开了。
“姑娘还去吗,估摸着又要叫您难受,找您晦气。”冯妈妈一点也不想再理会那老婆子。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
林幼萱依旧笑着,阳光下的眼眸熠熠生辉:“去啊,气急败坏的祖母难得见呢。”
生气的又不是她,伤身的也不是她,为什么不去?若是再把祖母气得卧床不起了,她指不定更高兴呢。
和林家这样的蛇蝎的人家相处,只有比他们更恶才能叫他们惧怕!
果然到了祥福居,林老夫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跪下!”
而两边早站着高大的婆子,听到声音当即就上前要将林幼萱那单薄的身子摁倒。
冯妈妈忙护住自家小主子,怒道:“谁敢动手!老婆子今日就叫她见阎王!”
冯妈妈不是林家的人,又是出了名的泼辣,一时间还真吓退了那些个婆子。
林幼萱稳稳地站着,一点儿也不见害怕,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祖母,除非你今日就把我弄死在祥福居,不然我带着受罚的伤痕去大理寺敲响鼓,你猜林家的脸还要不要?!”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林老夫人铁青着脸,从来没有遭遇过那么大的挫败感,还是来自于一个小姑娘!
这正是应了那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林幼萱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能够镇压她?!
所以林老夫人才挫败,林幼萱活着的价值可比一具尸体大多了,万万没想到,这个孙女居然是块硬石头,或许从一开始想把她塞进伯府就是错的。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到了现在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
面对祖母的质问,林幼萱两手一摊:“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能做什么?不过就是给林家当颗摇钱树,然后再找个好买家,卖个好价钱去当人媳妇……”
“你母亲的嫁妆,我会让岳氏全部吐出来!”林老夫人咬着牙挤出一句话。
在果断这一点上,林幼萱是很佩服自家祖母的,反正先稳住人么,她也把这招学得很好。
她颔首:“不但是我母亲的嫁妆,铺子这些的红利,岳氏也得给我吐出来!我已经把我母亲的嫁妆单子,和这些年铺子里货物进出数量推算出来的市价账目都交给官差了。”
林老夫人被气得胸口疼:“这就是活剥了岳氏,也拿不出来那么多银子!”
“我不管,我只管要银子,不然就让大理寺彻底查个清楚了。等林家名声毁干净,也没人敢娶我了,我正乐得自在!”
她句句戳着林老夫人的死穴,气得老人两眼发黑,重重拍了一下扶手道:“你先前不还给你大姐姐出谋划策,怎么这会又要针对你大伯母,你这不是叫你大姐姐伤心?!”
“她伤心,我就不伤心了?祖母要这么说情,那还是让大理寺公正的查吧……”她丢下话转身就要走。
“回来!我会和岳氏商议,你先去把大理寺的案子撤了 ,把账目要回来!”
林老夫人到底是让步了。
今日报官一事就足够被别人家当茶余饭后的笑话了,再闹下去,林家人真的没有一点脸面可言!
林幼萱说不:“账房手脚不干净,我报官是正事,祖母怎么保一个又一个,既要又要……太贪心了。”
话落,她朝已经气得坐着都快摇摇欲坠的祖母笑笑,潇洒离开。
这叫什么,这就叫有所求必有所出,在束缚中谁也讨不得好!
不趁这个时候狠狠断祖母一条左右臂,那她真是太仁慈了。
“回来!你个孽障!你给我回来!”林老夫人在她身后咆哮。
她脚步不停,只是走到许总管事身边的时候略略一顿,居高临下瞥他一眼。
许总管事两眼无神,脸色跟白纸一样。
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老主子恐怕真会把自己推出去吧,可自己一家人的身家性命都在老主子手里……绝望得让他除了恐慌、颤抖之外,已然不会思考了。
注定也只是弃子了。
林幼萱收回视线,挽着冯妈妈一路走远。
当日下午,林府报官的事就已经传了出去,当然里头有林幼萱的手笔。
不传得沸沸扬扬,怎么能让她祖母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呢?
就在外头当茶余饭后说林家账房的事时,岳氏被婆母喊去要银子,并说明已经无法阻拦报了官,牵扯出来最后还是她这个儿媳妇的时候,疯了一样就冲到林幼萱院子外。
林幼萱早早就把院门关好,谁来也不开,气得岳氏在外头砸院门,什么刺耳的污言污语都骂了个遍,还是林幼涵知道后过来才把人劝走。
外头骂声歇了,林幼萱把书本一扔,盖上被子睡大觉,明天还是继续关着院门,除了大理寺的人来了,谁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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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一处寂静的胡同里,传来一阵阵敲门声,不耐烦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谁啊,大半夜的扰人清梦,马上就该宵禁了还乱跑什么?!”
“是我。”
年轻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院内不满的人心头一惊,立马打开门,见到在灯笼下熟悉的脸,立马笑容满面。
“——这黑灯瞎火的,什么妖风把您吹来了啊。”
陆少渊懒得理这变脸极快的家伙,推开他进了院子,关上门,就靠着门板说话:“今日林家人去你大理寺报官了?”
对方点点头:“怎么,这内宅还牵扯到什么大事不成?!”
不然值当他一个世子爷大半夜来敲他门。
陆少渊言简意赅:“让你底下的人配合她,她让查什么,就往死里查,其余的你们都别管,只管给她要的结果。”
“她?”对方一愣,“你认识?但认识也有个说法吧,我可从来不徇私枉法。”
“她不会让你徇私枉法,只是要你雪中送炭,以后总归有你的好处。”
外头的更鼓响起,陆少渊急急说完就打开门要走,结果又被喊住:“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他没再说话,而是快步闪身出了胡同,留下又开始骂骂咧咧的摔门好友。
骂着骂着,对方终于反应不对来:“报官的是林家的二姑娘……姑娘……他看上人家姑娘了?!”
陆少渊赶在宵禁前回到伯府,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还赖在他屋子里,拿着一本不知哪里抢来的话本,看得啧啧有声。
见到他回来,当即热情笑着丢了话本冲到跟前:“大哥,你干嘛去了!我等你一天了,教我功夫的师父给我打了把好剑,说明日就能取,明日你跟我一块去啊!”
“正好再跟你比试比试!师父也说好久不见你,甚是想念!”
“你又把柳先生惹恼了?”他解下腰间藏着的软件,淡淡看他一眼。
陆少清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兄长啊,支支吾吾地不敢接话。
“明方,把二公子请出去。”
一个请字,那不是客道,是再留下去就该倒霉了!陆少清顿时摆手:“不劳烦小明方了,你二公子有手有脚,不用送不用送!大哥明天记得更弟弟一块去取剑啊!”
陆少清跑得飞快,跑到院门口还不忘回头恳求。
可惜给他的只有陆少渊冷漠关门的身影,让少年伤心地抹了把眼角,可怜的他啊,明天要皮开肉绽了。
把人赶走了,陆少渊来到衣柜,取出放着金疮药的药箱,除了衣裳给自己肩膀上的伤口重新包扎。身上除了肩膀的伤口,腰背处还多了几出不算深的刀伤。
后面的实在看不见,又把明方喊了进来帮忙处理,思绪也跟着飘到太子今天给自己说的那句:“父皇那边应该是要让你回朝了,边陲的战事不能再压着了。”
上一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皇帝忽然宣他进宫。
朝里那么多有能力的武将,让他一个毛头小子去领军,怎么可能叫人服气,所以前世他避开了,入了仕。今世自然一样走之前的老路,不过去边陲的将领该换一换,省得给以后的他再添麻烦。
明方对他身上时不时有伤口已经习惯了,只是看着还是会心疼,唠叨了几句,去除非准备补气血的汤羹去了。
陆少渊换好伤药随意擦了擦身就准备歇下,半日的奔波,罪证已经收集齐全了,就等明儿太子在朝上的表现。
到了第二日一散朝,果然传出大皇子被皇帝勒令禁足的消息,也是在这个时候,皇帝召见陆少渊的旨意传到伯府。
此事比皇帝最宠爱的大皇子被禁足还更为叫人好奇,纷纷猜测陆少渊此去是凶是吉!
不曾想到的是,陆少渊从宫里出来,皇帝对伯府就没有了任何的动静,反倒忽然下旨让武定侯领兵出征大同!
第37章
边陲近三年都不曾传来战事, 一朝点将,消息风一样在京城奔跑,整个京城都为之沸腾。
武定侯接旨后久久不曾回神,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忽然要出征了。
侯夫人和他闹了好久的别扭, 望着丈夫手里的圣旨只觉得脊背发寒。
“侯爷!圣上怎么就忽然命您和儿子出征了!他……他不学无术,哪里能是上战场打仗的人啊!”
侯夫人脸色惨白, 声音发颤。武定侯偏过头看她, 对上她那双满是惶恐的眼眸, 忽然放声大笑。
“你儿不学无术, 你儿不学无术是谁害的!我早说过, 他迟早会把自己害死!”武定侯笑着, 脸上的表情却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一双虎目猩红, “你最好祈祷在战场上死的是你儿子, 而不是老子,不然你们都等着陪葬!”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侯夫人和他是少年夫妻, 架没少吵, 可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恐怖的表情,吓得止不住咽唾沫。
武定侯根本不理会这个无知的妇人,躲了那么久,到底是躲不过去。那个多疑的皇帝,只想斩草除根!
战事没有露一丝的风声, 一道出征的圣旨更是晴天霹雳,那一日皇帝提起威远伯府其实就是试探了。
死死握着圣旨,武定侯没空再管那养尊处优惯了的妻子, 唤了亲卫一声:“去把你们世子从女人的肚皮上拎起来,要是敢反抗, 直接杀了!”
“侯爷!侯爷!”侯夫人见他大步流星离开,跌跌撞撞跑上去抓他,被他一甩手摔到了地上。
武定侯边走边吩咐亲卫集合。
圣旨上写明即可出征,他一刻都不敢耽搁!
“哎哟,你们看见了没,那武定侯身后的是他嫡长子吧,盔甲都快要把他压跨在马上。”
“这么个窝囊废去打仗,别还没见到敌人就先投降了!”
“都说虎父无犬子啊,怎么就得了这么个丢祖宗脸的东西。”
“这仗还能赢吗?”
围观武定侯出征的百姓们七嘴八舌,总之就不看好武定侯父子□□。
出征来得突然,武定侯夫人到林家见到儿媳妇的时候,父子俩已经出了城门。
看着好好躺在床上的林幼涵,武定侯夫人这个婆母一想到儿子可能有去无回,气得直接冲过去要把烫的舒舒服服的儿媳妇给拽下来。
“你丈夫都上战场去了,你倒好,居然在这里躺着!我们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林幼涵身边的婆子吓得尖叫,以身去档住行凶的侯夫人。
武定侯夫人却不依不饶,非得要把林幼涵拖到地上狠打一顿。
刚听到说丈夫居然出征了,林幼涵也是一愣,下刻却是在床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居然出征了?那可真是老天爷有意给他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母亲你想想,哪个有出息的人物不都得先劳其筋骨……这是好事,好事啊!”
林幼涵的态度无疑是在刺激武定侯夫人,只听武定侯夫人厉声骂一句贱妇,就张牙舞爪上前要撕她的嘴。
屋里乱成一团,婆子丫鬟们真的害怕出事,不知是谁说了一声:“我们世子夫人怀着孩子啊,夫人您这真想要世子无后啊!”
一句话,整个屋子都变得安静无比。
武定侯夫人依旧表情狰狞,错愕和惊喜一点点从她眼底腾升而起。
“有、有了孩子?!”
林幼涵搭在小腹上的手轻轻抚摸着,朝婆母露出笑容:“是啊,这孩子真是我的福星,来得多是时候啊。”
而武定侯夫人不知道是高兴得失态了,还是想到她和儿媳妇直接那些乱七八糟的矛盾,一时楞在原地。
林幼萱知道隔壁长房被武定侯夫人闹了一顿,把刚放嘴巴里的桃子咬了一口,清脆的声音和甜酸的汁水在口腔中,让她满足地眯了眯眼。
“还是脆桃好吃。”她像个孩子一样笑得高兴。
冯妈妈看着已经快空了的碟子,把手挡上头:“吃完这块可不能再吃了,脆桃不好克化,一会要用午饭了,再吃积食了难受。”
林幼萱三两口把桃子吃完,放下小木叉子,为自己的嘴馋狡辩道:“这可是舅舅在路途上见着,特意让人送来的,我当然不能辜负舅舅的心意。”
“反正我是说不过您。”冯妈妈无奈地收走碟子,“武定侯夫人还在府里呢,看样子是要留下用午饭了。”
“知道自己有了孙儿,那不得想办法把宝贝疙瘩孙子弄回府去。”林幼萱厌烦地翻了个白眼,“不得不说啊,岳氏是真的走运,这就有个冤大头撞上来,给她分摊银子了。”
她这么一说,冯妈妈才反应过来,惊讶道:“所有大姑娘一开始就想着要用孩子威胁侯府,让侯府帮衬?”
“可能只是巧了吧,反正帮衬不帮衬,岳氏这辈子都栽我手上了,我先把银子要回来。往后她只能看我脸色过日子!”
林幼萱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痛快了许多。
大理寺那边今早就送来消息,说账目确实对出问题了,然后就把许总管事抓走。
这是她祖母的人,祖母怎么能够让自己名声有损呢,这些年又是岳氏管的家,岳氏自然就是要被供出来那个。不过这个黑锅岳氏不算是背,毕竟她贪的每一笔都是实实在在的银子。
牵连下去,连带着岳家人都得为了挽回名声掏银子,到时候,岳氏就真的成了万人嫌,连娘家这个庇佑所都没了。
夹缝求生的滋味,她当然得让岳氏好好尝一尝!
冯妈妈心里也是痛快的,先眼神都是飞扬的:“说起来,大理寺的老爷们是真的尽心尽力,想来他们也实在看不下去一大家子欺负您一个个。”
林幼萱也发现这事顺畅无比:“确实多得他们愿意给我讨这个公道。”
哪怕此事只是个幌子,为的还是父亲留下的信,如此顺利就收拾了岳氏,已经是出乎她意料的惊喜了。
做人啊,不能太贪心,不然容易折了福。
父亲的信藏在那里已经有了眉目,顺带能把岳氏收拾了,林幼萱心情十分不错,跑到花池给自己种的各种药草松土。
走到已经开花的紫花地丁跟前,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陆少渊那张脸。
……他的伤不知道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恨不得天天冒头的人,这几天倒是安静得很。
想到这儿,她猛然地站了起身。
她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陆少渊怎么样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现在顶多算个同伙,没有别的关系!
她拿着小铁铲铲,耳根发热,在福丫投来疑惑的眼神中装作若无其事地重新蹲下:“被一只窜出来的小虫子吓了一跳。”
福丫从来不怀疑她的话,走上前笑得灿烂:“让我来吧,省的那些不长眼睛的虫子再吓着姑娘。”
“姑娘,外头有宋记的人,说来送桃子。”
桃子?
林幼萱看了一眼冯妈妈正支使小丫头们抬到后院的桃子。
宋记刚送完舅舅的桃子,又送来新的桃子……她已经猜到肯定是某人找的借口。
冯妈妈站在台阶上发笑:“舅老爷可真是,送还不一块都送过来,可能啊……这几框是脆的,新送来的是能甜到人心里去的!”
别人听不懂冯妈妈的意思,林幼萱哪里能听不懂,脸微微发烫着,嗔了她一眼。
“劳驾妈妈再帮我去走一趟吧。”
冯妈妈抿着嘴笑,脚下却风风火火赶去接桃子了。
林幼萱目送她离开的背影,视线一直落在院门外那片翠绿间。
还真是赶巧了,怎么刚想起他来,他的东西就到了。
好不容易刚压下去的那张脸又浮现在脑海里,叫林幼萱不自在地甩了甩脑袋。
不就是凑巧,难不成还能是心有灵犀不成,更何况也不是他亲自送来的。
刚远去的脚步声就那么突兀地重新响起,冯妈妈走到半路就遇到无奈的吴大,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后,冯妈妈就又不停歇往回赶。
“怎么就回来了。”林幼萱看到去而复返的冯妈妈,不知为何心跳加快。
冯妈妈上前来,跟她道:“桃子有人抬进来,但有人在外头等着见姑娘一面呢。”
林幼萱怎么都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楞了楞神:“是他吗?”
“我的傻姑娘,还能有谁。”冯妈妈在她傻愣愣的表情中无奈又好笑,拉着她一路往外走,压低了声音道,“说是有极为重要的事,吴大说他到宋记的时候,怎么看着像要出远门,马背上有行囊。”
出远门?他不是要准备参加科举的,怎么不温习,反倒要出远门。
林幼萱心跳微微有些快,她一路跟着冯妈妈来到后门,看到了停在巷子里那不起眼的马车。
她往前走了一步,马车里的人似乎有所感应,将遮挡的帘子撩开了一条缝隙。
明亮的光线照入他眼眸,将他看向她的目光骤然加了一把柴火,骤然变得炙热起来。
林幼萱在他热烈的目光落在身上前先低了头,任心跳越来越快,面上亦平静无比。
“二姑娘,事出有因,又紧急,所有车上除了我还有一个不速之客。还请二姑娘见谅。”
陆少渊的声音在她上车前传来,清朗的嗓音温柔带着歉意,叫人听了也不忍责怪。
林幼萱步子微微一顿,但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陆少渊看出了,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虽然只是轻轻托一把,但力量是实实在在从他手掌到修长的手指落在她胳膊上,叫林幼萱不自在又莫名的心跳加快。
需要她抿紧唇才能将不停往脸上涌起的热浪压下去。
她快速钻进马车,帘子随着落下,略微昏暗的光线中,她看见了车内坐着的另外一个年轻公子。
是不到弱冠的少年模样,浓眉大眼,在她投去视线的时候咧嘴一笑,爽朗道:“见过嫂嫂!”
知道他来见自己,她没有想着避开,在他说车里还有他人的时候,她心想那肯定是他信任的人,所有她也没有忸怩顾忌所谓的礼法离开,却在对方一句嫂嫂中吓得立马要站起身走人。
陆少渊见她脸色骤变站起身,一脚就朝不靠谱的弟弟踹过去,情急之下去拽住了她的手。
“他素来没正型,你别理会他。”他拉着她的手解释。
指腹所碰触之处都是温温的细腻和柔软,陆少渊后知后觉自己做什么了,眉心一跳,当即撒开自己那越了规矩的爪子。
林幼萱也是被握得一怔,在他撒手后还有些回不过神,再也压不住满面通红。
陆少清是个看不懂气氛的愣头青,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还嘿嘿地笑:“是我不好,见着二姑娘过于激动了,您别恼啊。”
不过愣头青的道歉来得很合时宜,让陆少渊也有了缓解尴尬的时机,他轻咳一声抬头看向那羞红了脸的少女。
“二姑娘,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少则两个月,多则三五个月……”
三五个月,正好是快要到科考的时间。
她眉心一跳,将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重新坐下,垂眸听他的后话。
可是刚刚被他握着的手像着火了一样,一阵一阵发烫,手心里更还残留着他指尖的触感。
干燥、有些粗糙。
第38章
林幼萱偷偷将被他握过的手放在身后, 努力忽略那残留在肌肤上、不属于自己的体温。
她落座后,陆少清明显松一口气,偷偷用胳膊撞了撞自己的兄长, 压低声道:“还得是兄长才能哄住嫂嫂。”
陆少渊目光刀子一般锐利扫了过去, 恨不得拔了他胡乱说话的舌头,那满是戾气的眼神吓得陆少清闭紧了嘴巴。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他兄长还没娶媳妇就已经忘了弟弟了。
陆少清委屈巴巴地垂着脑袋, 林幼萱坐下后听到兄弟俩窃窃私语了一句什么, 然后就没了动静, 忍不住好奇去看对坐的两人。
陆少渊正好望了过来, 那要杀人的眼神立马变得清亮无比, 微微一笑道:“忘记给二姑娘介绍了, 这是我那不才的兄弟。”
刚挨了警告, 陆少清这会子不敢乱动, 真是愣到了极致,叫陆少渊实在是后悔把人带来。
林幼萱方才就看出来两人的亲密, 知道陆少渊是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却不曾想两人看起来关系非常不错。还以为有那么个会算计的继母,兄弟两人也会有罅隙。
既然带来见她,那肯定是可以信任的人。
林幼萱叠着双手在腰侧,弯了弯腰正式和陆少清见礼:“见过二公子。”
陆少清这才抬起脸,看清了少女的面容。
因为他们这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并没有留有时间给她装扮,一张不然粉黛的脸素净,眉儿却不画而黛, 唇不染而艳,是不加雕琢的美和娇。
陆少清眨眨眼, 不知为何在她清亮的视线下变得拘束不好意思起来,摸着自己后脑勺一阵傻笑:“嫂……啊不,二姑娘客气了。你直接喊我少清就行,喊二公子过于生分了。”
怪不得兄长沦陷了啊,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要他先遇着也会沦陷!虽然这话很轻浮和肤浅,可世间没有几个人不爱美的,更何况兄长和他说了二姑娘的不容易,是个极为聪慧的姑娘!
陆少渊:……
喊他少清?!林幼萱这么久了都还没过他一声少渊,便是前世也不曾有!
“放肆!”陆少渊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一个巴掌扇到了弟弟脑袋瓜子上。
陆少清抱头嗷嗷叫,林幼萱看着兄弟俩私下相处不为人知的一幕颇有趣,本来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方才世子爷说要外出?”
终于回到正题,陆少渊跟着正了脸色,眸光略暗地看向她,点了点头:“是,事出突然。我知二姑娘如今处境艰难,我却这个时候离开,实在抱歉……”
林幼萱忙摆手:“世子爷的要事定然是比我重要,我并没有什么……”
他们之间还不曾到事事都要商议和帮助的时候。
陆少渊却打断了她后面推拒的话:“于我而言,就是有愧于二姑娘。所以离京前,我带了少清过来,他虽然常不靠谱,但好歹要紧的时候能当个人用。二姑娘如若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只需要让吴大给他送信即刻,不用担心麻烦不麻烦,这是他该做的。”
前世如若不是林幼萱拉了陆少清一把,陆少清和他之间可能真的彻底走上陌路。
他还记得陆少清在林幼萱离开后,对他说的那句‘你活该’。
一个全心待自己的妻子都留不住,可不就是活该。
而在那之前,他还妒忌林幼萱对待陆少清这个小叔子比对自己上心,全然不知道陆少清在她被继母逼得快走投无路时,帮了她一把。
那个时候的他在哪里?
在宫里几日几夜不曾回家,连她让人送来的信都忘记看一眼。
等回府后才知道她终于让闵氏交出管家的对牌,清理了府里各处闵氏的眼线,他当时只觉得她能干,一句恭喜和夸赞就带过了她经历的艰辛。
这一世,他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总该给她找一个帮手在身边。
陆少清听着兄长前半部分的话正不满呢,一听那句该做的,并不将他当成外人,顿时又心花怒放,一拍胸口保证道:“是啊,嫂嫂你放心!有什么只管来找我,我一定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并不是大哥嘴里那般无能!”
他一得意忘形就嘴上没把门,又得陆少渊一眼刀。
林幼萱听到嫂嫂二字还是不适应,但好歹没有先前的窘迫了,红唇还抿出一抹柔和的笑意:“若真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我一定不会客气。”
其实她也想开了。
一个人斗一只千年狐狸,想要赢得彻底很困难,要是能有外力可用,又是早说好的交换条件,她为何不用?!
她想要的就是让宋家和自己彻底脱离祖母掌控,过程是否磊落,是否有违礼法,她不在意!
陆少渊是懂她的,只消看一眼便知她这句话是客套还是认真,终于放下心来。
“如此,我便不再多叨扰姑娘了,省得还给姑娘惹不必要的麻烦。”陆少渊朝她抱拳要告辞。
陆少清凑上前也抱拳一礼,然后就收到自家兄长凉飕飕的眼神,终于精明一回,忙往后坐了坐,撩起帘子装作看外头的风景。
陆少渊眸光闪了闪,身子往前倾了一个角度,错在她耳畔道:“还请姑娘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给姑娘写信。”
他忽然靠近,呼吸撩拨耳边的碎发,像是微凉的秋意中拂来的一抹暖意,叫她心跳都快了几分。
她往后避了避,本不想回应,不知为何脑海里却自主勾画出他此时带着期待的眼眸。她心惊着抬头,果然撞上了他殷殷的目光,含着笑意,含着等待她回忆的期盼。
她慌乱错开视线,沉默片刻后,脸颊滚烫地点了点头。
她感受到了他更加热切的目光,再也在马车内呆不住,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慌乱的脚步声渐远,直到最后听不见了,陆少渊才收回落在飘动的帘子上的视线,低低笑了一声。
……她方才不但回应了自己,还害羞了。
是不是代表着,她已经开始接受自己。
“大哥,别看了,布都要给你看出一洞来了,嫂嫂早走远了!”陆少清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马车内当即响起一声哀嚎。
吴大在自家姑娘离开后,无奈地上马给‘未来姑爷’当车夫,将兄弟俩悄无声息再带离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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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百姓在武定侯出征后就安静了许多,热闹像是都随着出征离去,除了熙熙攘攘的长街,其余各处都是一片静好。
林家却因为林幼涵的身孕而变得热闹起来,这个热闹主要是没事就带着一堆人跑到林家的武定侯夫人。
前一阵有多落魄的长房,这段时间就有多风光,侯夫人每次来都会带来一堆补品和礼物,只想把怀着身孕的儿媳妇哄回家去。
可惜林幼涵铁了心,只要一提回侯府,就须得头疼脑热咳嗽一番,让侯夫人不得不忍气吞声讨好,再又自己孤零零回去。
这一日武定侯夫人又在林家呆到快太阳落山才离开,武定侯夫人前脚刚走,林幼萱就听到婆子来通报,说是林幼涵过来了。
林幼涵头上的伤口还没彻底好透,撞柱的地方结了好大一块血痂,戴了一条织金抹额遮挡。
郎中说她不能过多走动,扶着婆子的手走路也是慢悠悠的。
林幼萱就站在屋门前耐心等她,错眼扫了扫她身后抬着好几口箱子的丫鬟婆子们。
“大姐姐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不好好将养着,一会祖母得知又该说我这个刺头为难大姐姐了。”她笑得自然,丝毫不见威逼岳氏时的强势。
在陆少渊离京的第三天,被抓到大理寺的许管事招供,按着林老夫人的话将一切都推到岳氏身上。
大理寺官差找上门的时候,她大伯父吓得求上峰救急,老脸都豁出去了,才没让大理寺的人开堂传唤岳氏。
然后岳氏就在她门口跪了整整一日,求她高抬贵手,说已经在准备银子将所有钱财都补上。
她没有理会,此事还惊动岳家老夫人,专门去找她祖母说了大半个时辰的体己话。说的什么内容,她不清楚,但肯定是拿什么条件和她祖母交换了。
要想知道,此事已经不是单纯的家宅后院,是连带给她铺子供应的商家都受了牵连,一大堆的货款不曾结算。
岳氏想着坑她,让她吃个哑巴亏,殊不知她就一直等着岳氏将所有钱财都吐出来。
所谓道走窄了,就是岳氏这样。如果没有外头的商户拿有账本催债,事情怎么可能闹大,真闹大了,连带着岳家人自己经营的生意口碑都会跟着受影响。
彻底牵扯到利益和名声了,岳家人这才坐不住,不甘愿也得咬牙替岳氏出资一部分,把窟窿眼给堵死!
看来今日是银子都到位了。
果然,林幼涵朝她笑笑道:“我娘亲做下那么多的错事,实在是没有脸面来见二妹妹的,我今日来是替我娘亲来给二妹妹赔礼。”说罢,回身示意丫鬟婆子。
那些箱笼被轻轻放下,然后打开。
时隔十余年,林幼萱终于再次见到娘亲的陪嫁物件,她红着眼让冯妈妈去清点。
林家的事虽然不曾往外闹得太过,但远在陆少渊知道得一清二楚,在岳家人尽全力去保岳氏后,他将一封信让人送回京城。
是夜,岳氏正为圆满解决官司一事高兴,刚要睡下,院门就被人不客气冲开。
火把的光照亮了长房的庭院,为首的人腰佩绣春刀,冷着脸抬手一扬,身后的锦衣卫哗啦啦都冲进了庭院。
“把林九明捆了,院子各处都搜一圈,犄角旮旯都别放过!”
第39章
随着为首锦衣卫的一声令下, 长房院子里响起一阵阵惊惶的尖叫。
林大老爷在小妾屋里找到,衣衫不整地被扭到了庭院中。
为首的锦衣卫用鞋尖抬起林大老爷那张臃肿的脸,身边的下属里面把火把贴近。
火把的光照亮了林大老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也让他一声的狼狈无处隐藏。
此时有人已经去书房将里头的书信都装了箱笼, 前来禀报。
锦衣卫冷眼打量了林大老爷一番,余光扫过那些箱笼, 嗤笑一声收回脚:“嗯……是此人, 带走。”
早就听说前首辅的长子是个窝囊废, 平时在朝里见着还不曾觉得, 今夜一瞧, 身上的肥肉都快流到地砖上了。
林家真是不行了。
一声带走, 把刚披上衣裳赶来的岳氏吓得嚎哭起来:“这位大人, 我们老爷是犯了什么错!便是抓人也该有所依据不是?!”
可那些都是锦衣卫, 全都是活阎王, 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她,捆着人就往外走。
岳氏心惊胆战, 想要扑上去阻拦, 被林幼涵的婆子一把从后边抱住了。
林幼涵颤抖地声音随之传来:“母亲不要性命了吗,敢挡锦衣卫办差!”
“那他们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啊!你爹能犯什么事!你爹哪里有那个胆子!肯定是冤枉的啊!”
岳氏哭嚎的声音传出许远,林幼涵将颤抖的双手慢慢握成拳,努力让自己冷静。
“那您扑上去就有用了吗,这个时候应该赶紧告知祖母, 还有外放的三叔父。再有给外祖父那边送信,让他们也帮着打探打探,侯爷如今不在京城……远水救不了近火。”
林幼涵一点点地分析着, 是给岳氏安慰,也是在梳理一条思路。
锦衣卫来抓她父亲, 只是抓了人,翻找一番,并没有为难他们这些家眷,或许事情不是想的那般严重。
京城谁人不知道,锦衣卫真办起差来,刀下哪能不见血!管你是冤是清白,但凡反抗一下,那就是命丧黄泉!
“快,快去!父亲的事或许还能有回转!”
这一夜,林老夫人和长房的彻夜未眠,身为林家人,林幼萱当然也被惊扰醒了。
幽暗的夜空下时不时传来几声啜泣,听得人心烦。
冯妈妈已经去祥福居打听过了,回来掩好门,神色不算好:“大半夜的,便是老夫人也没法着人打听大老爷究竟干下什么破事,居然连锦衣卫都出动了。如今长公主府更不如从前,恐怕此事不好办。”
“只抓了人,搜走长房一些书信?”林幼萱靠坐着床头,看着烛台出神。
按锦衣卫的作风,为何她觉得对方有点而高拿轻放?
是她想多了吗。
还是这几年听得锦衣卫抄家的事都过于凶神恶煞,没有一家有好下场,所以落在长房那么一小范围内,反倒觉得像过家家?
“不管如何,若真出了大事,我们一个也别想逃。”她回神,语气幽幽夹带着恨意,“这林家,真是从根里发烂!”
平白连累无辜!
冯妈妈心里越乱糟糟的,不得不提起精神安慰道:“姑娘还是先睡下吧,或许明儿早上就有消息了。”
睡是不太能睡着了,干坐着等熬的是自己的身体。
林幼萱重新卧下,满脑子都是大伯父能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的猜想,不知是什么时候困乏极了才睡过去。
一睁眼,就是冯妈妈告诉她吴大送来信了。
她匆忙坐起身,发现信封普通,在拆封口的时候闻到淡淡的梅香……一种不属于宋记那些大老粗的雅致。
她眉心骤然一跳,已经猜到来信的人。
待看到他那苍劲的字迹时,她有种果然如此的轻松,再看信的内容,长房那些糟心的事终于不叫她头疼了。
“是世子爷写来的?和姑娘报平安吗?”冯妈妈见她眉宇舒展,猜到了来信之人。
少女抬手将耳边的碎发挽起,抿唇微微一笑点头到:“是,他说他一切都好,还说了……长房的事不用操心,大伯父暂时不会丢性命,也不会连累到我们。说人会先关诏狱一段时间。”
冯妈妈闻言长出一口气,合掌念了句菩萨保佑,很快就有了疑问:“世子爷不是不在京城,怎么一早就送来消息?!”
林幼萱已经发现疑点,正凝眉思索,听到话后眼眸中升腾起浓浓的疑惑:“是啊,他不是不在京城吗?怎么消息就送来了,还都知道后续的处理了,他只是在附近的城镇里?!”
可在附近,又哪里来那日他说的快则一月慢则四五个月的说法。
在附近不是随时能回京来。
“他总是神神叨叨的。”林幼萱最终丢下一句早藏心里很久的话。
从见到陆少渊开始,就一直觉得他这个人藏着巨大的秘密,而他给到自己的印象:神机妙算,无所不能。
似乎所有的事他都知晓,都在他的谋算之中。
冯妈妈被她那一句神神叨叨逗笑了,不认同道:“外人对陆世子都是夸一句温润,您倒好,把他说成了神棍。”
林幼萱张了张嘴,很想说他在自己跟前那些奇怪的表现,可说起来那就话长了,还容易引得冯妈妈多担心。她秉着少说少错,点头附和道:“是是,温润儒雅,是个君子。我们这些日子都关好门,省得一不小心再受牵连。”
这个想法和冯妈妈不谋而合,给吴大送去回信后,二房的院门除了管事来回事,其余时间一律紧锁。
因着林大老爷出事,侯夫人连着好几日都到林家来,非要林幼涵回侯府去,说怕再被惊扰动了胎气。
林幼涵呢,铁了心和婆母打擂台,根本不回应。
林老夫人为了长子特意回了娘家一趟,而后几日又是连着出府奔走,可惜得到的都是他人一句无能为力,最终好不容易花了银子进去探监,只是短短见了一面。
林大老爷在牢里被拷问过,身上好几处伤口都化脓了,人烧得迷糊。林老夫人又是送了不少银子,才托人把药送进去。
这么一通折腾,居然就折腾了两个多月。
锦衣卫不提审,也不放人,外放的三老爷在这期间帮忙寻人打听,终于给了个确切的答复,说是牵连在一桩陈年旧案里头了。
至于是什么旧案,知情的人无一敢透露,于是林老夫人想起来前不久被禁足的大皇子,心想是不是和大皇子那边相关,又是重新一轮的打听和奔跑。
有了林大老爷进大牢一事,林幼萱这儿过得不要太自在。
铺子银钱上的空缺都补齐了,娘亲的陪嫁基本回来了,府里岳氏安插的眼线被连根拔起,唯一不足就是林老夫人下的钉子没能处理完。
不过她并没准备真把林家攥手里,根本不花费更心力去和祖母的人斗争,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期间她收到陆少渊两次来信,都是报平安,信里还会夹一些新鲜的花朵,说是他在路途中所见。
从送信的时间来看,他应该一直在远离京城,不知道这一路的终点到底是哪里。
转眼便又过了两个月,林大老爷已经在牢里呆了四个月余,林老夫人前些日子去见他,回来和岳氏哭着说人瘦得都快皮包骨了。
林幼萱脑海里闪过她大伯父那胖乎乎的身形,知道多少是夸大了。
此时大同那边终于传来首次捷报,林幼涵肚子也开始显怀,侯夫人仗着丈夫那头打了胜仗,趾高气扬到林家放最后通牒,说林幼涵再不回侯府,那就替儿休妻再娶。
婆媳俩争斗这么几个月,林幼涵已然不占上风,如若武定侯世子真立功回来,那侯府真敢休了她。为此她退了一步,要求婆母把丈夫后院那些妾室都处理了。
两方各退一步,林幼涵回到了侯府,长房更是压抑了,就连在书院温习准备赴考的林大公子都常常请假回来探望。
林幼萱看着一蹶不振的林家人,心里想着差不多该是时候动手了。
东西就在祖母那边,大伯父如今身在牢狱,往后怎么样不好说,如若锦衣卫到时候再来一场搜府……指不定父亲的那封信也会被找出来。
现在棘手的是要怎么把信件无声无息地拿回来。
她思来想去,实在是困难,除非……她想到一个挺危险的办法,为了万无一失,她决定还是找人帮忙。
帮忙的人也只有一个陆少清了。
次日,她就让吴大送信,把陆少清约出来。
见面的地方还是她和陆少渊前几回所在的酒楼,她在去酒楼的路上就将计划在脑海里详细回想一遍,自认是可行的。
到了地方,陆少清还不曾来到。小二给她上了西域茶,她端着茶杯闻着熟悉的花香,想起陆少渊给她的花茶里放了消郁的药材,唇角扬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
在林家越久,她确实郁气越积累。
正想着,有人敲响了房门。
她忙站起身,整理裙摆,重新抬头想要和陆少清见礼时,落入眼帘的却是另一个人的面孔。
她愣了愣。
对方朝她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在她愣神中笑着递过去:“我给二姑娘带回来了礼物。”
第40章
“……你回来了!”林幼萱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过那封信, 而是欣喜的笑了。
她的笑意从眸底像是一颗明亮的星子冉冉升起,将她整张脸都照亮了。
陆少渊拿着信的手微微一抖,感受到了她由衷的欢喜。
这笑容像极了前世他们刚成亲不久, 他晚归的那一日。
他一个人慢悠悠走在黑黝黝的府邸内, 不曾打灯笼,周遭的暗色浓郁得化不开。
他早习惯了自己孤身一人抵夜暗行, 走着走着, 遇到了一抹微弱的荧光。他脚步停了下来, 在想应该是哪个值夜的丫鬟婆子。
那抹光却认定了他, 径直而来, 越来越快亦越来越近, 领着它的主人随着光横冲直撞到了他面前。
“——我瞧着就像是您, 您回来了。”
拎着灯笼的少女笑靥如花, 杏眸内流转的光华将手里的灯笼都比得黯淡了, 而那明亮的眼眸内,无比清晰倒映着他的面容。
静谧的夜, 有一个满心欢喜、满眼是你的女子从黑暗中走来, 为的是迎接自己……那一刻林幼萱脸上的笑容,和现在无差。
陆少渊痴痴望着多年后再见到的笑颜,心头有喜,更有悲。
是他把那个眼里有笑、有自己的的林幼萱弄丢了。
“我回来了。”他声音微哑。
一句我回来了,相隔了几十年, 相隔了一辈子。
当初的他为何吝啬到连一句回应都不曾给她,只是出于情面敷衍点头。
那之后,不管是再暗的夜, 路的那一头都没有拎着灯笼,满眼期待自己归来的女子。
失而复得的百感千愁在此刻占据了陆少渊整颗心, 像无尽的流水在心头奔涌,叫他无法抑制的伸手去握住她。
林幼萱见到他骤然红了眼,正疑惑,下一刻手腕就被他攥住。正是错愕之时,他握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用力,脚下踉跄,眼前一花就被他紧紧拥进了怀抱。
“——世子爷!”她急促的呼喊了一声,声音刚腾升起又因为从他肢体传来的颤抖而戛然而止。
陆少渊为什么发抖,像是在……害怕。
呼吸间都是不熟悉的气息,夹带着和先前他给自己送的那封信一样的淡淡梅香,淡得如同是经历了风霜盛放后的败落。
一时间,她心底交织了寻不到源头的寂寥。
明明被人拥抱着,彼此体温相融,可却感到孤独无比。
她分不清楚这是陆少渊带给自己的感受,还是自己的情绪,来得如此的莫名。
而且被一个男子抱着……实在是叫人不好意思,她抵在他胸膛上的手微微用力,把他往后推。
“二姑娘,就叫我依靠这片刻好吗,就这一会……”他的声音从她耳后传来,是卑微的恳求。
林幼萱心尖软了下去,却依旧坚定地推开他,垂着眸道:“陆世子,于礼法不合。”
陆少渊冲动的把她拥进怀里后就清醒过来,此时此地的林幼萱不是他的妻子,是她又不是她,是他再重活一世也无法弥补的人。所以他才如此无力又疯狂吧,恨不得将她未来可能遇到的所有苦难都先替之粉碎。
他亦垂着头,没有再提出对两人现在而言过于僭越的要求,将手里的信重新再递了过去。
“我想这对二姑娘来说十分的重要。”
林幼萱这才想起来他是要给自己信的,连忙接过,努力对脸颊升起的热浪装作不在意。
在拆开信之前,她脑海里对这封信的来历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几乎是最不可能的猜测。在她展开信后,只看了最上方的一行字便泪眼婆娑。
那个不可能,成了真。
“你、你是怎么拿到手的!”她激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陆少渊低头翻出干净的手帕,将她不断掉落的泪珠拭去,语气无比轻松:“就那么拿到手了。我想着,总归是要给二姑娘一个定心丸,也得让二姑娘知道我的诚意。”
可这轻松的一句概括了他几个日夜不眠不休的谋划,也掩盖了他为了拿到这封信与虎谋皮的危险。
林幼萱被他语调蒙蔽,惊叹他的能耐:“世子爷实在太叫我吃惊了,我今日想见二公子,为的就是这个……你简直像是知晓天下事的百晓通。”
可惜他不是,他不过是占了预知未来的便宜。
陆少渊摇摇头,笑容下藏了苦涩:“这信二姑娘收好,或者是毁了最为保险,如若真牵扯出来,二姑娘最终还是得受连累。”
林幼萱自然明白,她抬手就想撕个粉碎,可在动手的时候猛然又停顿住了,脑海里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拿它还有用处!用过后再销毁!”
东西到手,没有惊动林老夫人,陆少渊当然是支持她的决定,哪怕这信就真呈到了皇帝手里,他也有本事拿回来。
“过些日子应该会有宋三爷的好消息。”他又给她再带来一个叫人高兴的事。
林幼萱刚把信收好,闻言直勾勾看着他,表情有些发傻。
“——陆世子是让人心想事成的神明吗?”
这话说得也傻气,陆少渊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道:“顶多是佛前莲花池里的王八。”
而本体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他自损,把林幼萱逗得收了眼泪笑个不停。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林幼萱抬眸,在他疏朗的笑容中由衷道:“世子这样笑,像个凡人了。”
陆少渊一愣。
她转身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送到他跟前:“我再许个愿,希望陆世子一举夺魁!”
他接过茶,将这盛满真挚的祝福一饮而尽,一盏茶,喝出了烈酒般的潇洒和豪气。林幼萱静静望着他,脑海里闪过一个词——意气风发。
待他簪花游街时,那会更耀眼吧。
“愿我得取功能时,亦能得娶意中人。”他亮了亮杯底,拱手笑得灿然。
林幼萱脑海里勾画那个俊美状元郎就成了身戴红绸花的新郎官,整张脸变得红彤彤,忙转过脸不敢多和他对视。
陆少渊心情却难得好,使坏挪到她眼前,故意问道:“二姑娘可知我意中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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