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眼镜的护士端着治疗盘走进输液室，拿起单子喊道：“纪青禾？”
人手一瓶水的病人们昏昏欲睡，没有反应。
“纪青禾！”护士提高声音。
“这边。”
清冷的声音从护士身后响起，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愣了下，仰头。
身后的女人身材高挑，容貌秀美，属于见一眼难忘的类型，服装妥帖整齐，上身衣服袖子挽到肘处，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发光。
护士连忙问：“你是纪青禾？找地方坐下，打针。”
韩言鹤将擦手的纸巾丢在门口的垃圾箱里，点点头，带着护士往里走。
里排靠墙的座椅蜷缩着一名女生，闭着的眼睫卷长，头枕在靠背顶端，粉色的头发一半堆在墙和座椅的缝隙间，一半垂下来，跟主人一样有气无力耷拉着。
她身上披着件浅色的外套，领子一直盖到鼻梁的位置，露出的脸部皮肤红得像一块晶莹的玉。
韩言鹤俯身，将纪青禾搭在旁边座椅占座的腿放下来，随后看了眼护士。
“哦，这是纪青禾啊。”护士悟了，将治疗盘往空座一放，拿起单子看了眼，说，“温度有点高，38度5，打哪只手？”护士拿起止血带。
浅色的外套下浮起浅浅的痕迹，像衣服下有人偷偷把手藏起来。
“您叫叫她，晕迷糊了？”护士说。
韩言鹤将治疗盘端起来放在腿上，她坐下来，伸手探进纪青禾披着的外套里，摸索片刻，将纪青禾藏也藏不到哪去的手腕抓出来。
有的人气得握着拳头，紧闭的睫毛轻颤。
护士看着举在眼皮子下的细手腕，毫不留情地绑带子，拍血管。
“呜……”纪青禾憋不住了，身体往旁边倾倒，歪在韩言鹤的身上。
韩言鹤刚刚洗过手臂，皮肤凉凉的，纪青禾小声抽气，不断在韩言鹤手臂上蹭来蹭去，看起来想找条缝把自己塞进去，又忍不住偷偷眯起一只眼看即将打针的手背。
护士一直看着她们的动静，面无表情举起针管，调整点滴的时候目光和纪青禾眯起的眼睛对上，她嘴角一抽，忍不住说：“怕打针啊？”
她们隔壁突然传来一声爆哭，是个刚进来打针的小朋友，妈妈心疼地抱着小孩嘴里哄着，越哄孩子哭得越大，负责扎针的护士跟着哄孩子。
韩言鹤抬手搂住纪青禾的肩膀，顺势捂住她一只耳朵，一脸淡定地在哭声中对护士说：“嗯，我们还小，麻烦您了。”
护士笑起来，棉签轻轻在纪青禾手背绕圈擦拭，用哄小孩的语气说：“不怕不怕，打针针喽。”
韩言鹤弯起嘴角，看向把头塞到她颈边的女生，耳中听到一声低低的——
“哼。”
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暗下来，纪青禾站在医院门口，举起手机对着挨“打”的手十连拍。
韩言鹤将车停在她身前路上，按下开门键。
残留的热浪顿时涌入车内。
车外，纪青禾认真地戳着键盘，将精挑细选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和微博后，才拖着沉重的步伐爬上副驾窝着。
她身上还披着韩言鹤的外套，坐好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身上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她不开心地说。
韩言鹤正在将车往主道上开，鼻尖能嗅到少女进车后的甜香味道，香水的尾调像一团团盛开热烈的花挤在香草中，理直气壮渲染存在感。
于是她诚实地说：“没有。”
纪青禾不信，皱着鼻子在身上嗅来嗅去，不过她现在的味觉失灵，半晌后无奈地垂下肩膀，有些警惕地往驾驶座看了眼，“明天不会还要大老远跑来挂水吧？”
请你做一些总裁该做的事情，谢谢。
韩言鹤温声道：“如果你不想，就不来。”
她今天也没想来！纪青禾立刻盯着韩言鹤，说：“你不会在奇奇怪怪的地方骗我吧？你可是亲口说的，不来医院——也不去诊所啊之类的地方，你保证！”
“我保证。”韩言鹤毫不犹豫回答。
咦？
纪青禾感觉更奇怪了，看着韩言鹤的目光渐渐幽深。
难道是这一天下来，韩言鹤觉得她烦了？也是，一天跑来跑去，金贵的韩家大小姐尽做了些力气活，还陪她在医院干坐了两个小时。
这么想着，纪青禾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可没要求韩言鹤陪她，是她自己跟来的，现在还嫌她烦吗？
她勾了勾嘴角，对韩言鹤露出甜甜的笑容，说：“谢谢姐姐今天陪我，我感觉好多了。”
“要不是姐姐在意我，我可能晚上还会再烧起来呢。”
“没事。”韩言鹤说，瞥过后视镜。
因为答应明天不来医院，又开始叫姐姐了？
她犹豫片刻，在旁边人不时飘来的目光中开口，声音平静。
“明天哪里都不去，我预约医生上门。”
纪青禾：“？”
纪青禾：“……”
“啊？”
预约什么，谁上门？哈？
她的目光呆呆地看着韩言鹤，这也可以？
韩言鹤看起来随口提起，并没有征求纪青禾同意的意思，顺便问另一件事。
“不住校，你想怎么上学？”
“坐地铁吧。”纪青禾回神，说，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她今天和中介约好看房子，没想到鸽了一天，看起来明天出门也悬，怎么回事，她还真给自己找了个贴心姐姐？
完全没发现心里那点不舒服烟消云散。
“要不要司机接送？”韩言鹤问。
纪青禾的眼睛一下子落在韩言鹤身上，明显心动，这也是贴心姐姐服务中的一环？不过——
“不要啦，我坐地铁就可以，而且姐姐让司机接送我，你怎么办呢？”纪青禾摇摇头，真挚地说，“我怕同学以为我是什么富二代呢。”
她弯起眼睛，笑眯眯，“我可不是有钱人。”她还想找机会在b大附近看房子。
旁边的女人没再开口，纪青禾以为她放弃了。
但韩言鹤心里在琢磨纪青禾的话，纪青禾长得好看，还很自来熟，明明和她只在小时候远远见过，现在再次相遇比她和王奕彤还亲密的样子，又十分好哄，这样年轻漂亮的女生，在学校里一定很受欢迎，要是让人知道她很有钱，那凑上来的人什么心思——难说。
但不多照顾些，真叫人哄骗，吃亏的一定是纪青禾。
韩言鹤想着，眉头慢慢皱起来，忽然理解王奕彤的想法，养个漂亮妹妹原来是这种感觉，处处不能放心。
过了会儿，她做下决定。
“嗯，在你病好之前，由司机接送，之后……再看看。”
旁边，正在和中介改约时间的纪青禾僵住，嘴角微微颤动，“哦”了声。
韩言鹤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不太开心，眨了下眼。
车厢内有些安静，许久后，韩言鹤迟疑地说：“如果你不满意我的决定，或者我哪点做得让你不开心，及时告诉我。”
她停顿一秒，补充：“我也是第一次与人同住，以后还要相处很久，就如见面时说的，我想好好照顾你。”
“……”
纪青禾忽然抬手，抵住唇，往窗外看去。
韩言鹤不明所以，从她的角度，看到粉发间，一只雪白的耳朵慢慢变成和头发同样的颜色。
又过了会儿，韩言鹤试探地开口：“苗苗？”
纪青禾“唰”的转回来，看了眼韩言鹤，又“唰”的转回去。
速度太快，韩言鹤怀疑看到的那抹粉只是她头发流动时产生的幻觉。
一直到车停到地下车库，纪青禾没再开口。
车内有种奇怪的氛围酝酿在沉默中。
韩言鹤一言不发，车上那番话用尽她全部心意似的，此刻再说其他未免画蛇添足。
直到她推着纪青禾的行李往电梯的方向走，纪青禾跟在她身后。
安静的车库回荡着折叠车轮子的行驶声，拐角时，韩言鹤听到原本静静跟着她的脚步忽然加快，同时一双手从背后伸出，紧紧抱住她的腰。
“嗯？”韩言鹤惊讶地停下脚步。
“继续走嘛。”纪青禾脑袋顶在她背上，推着她继续往前。
比之前还有甜还要软还要绵的语气，韩言鹤忍不住跟着低下嗓音，温柔的问：“怎么了？”
“……”
又走了一会，她才听到纪青禾的声音。
“我就是想说……”
纪青禾吭哧开口，“你人真好。”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姐姐，该多好啊。”
这样，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留下来，心安理得享受来自她的一切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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