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朝按照兵部的指示,带兵突入河套,但那处部署了重兵,他如今仍未传回消息来,谢家兄弟已死的消息,微臣已经叫人散布出去。”
“只是谢朝与谢朗,到底是皇贵妃的兄弟,如今微臣仍在派人寻找,斥候传来消息,寻到了谢朝的马匹和武器,大部队的脚印是往祁连山深处而去,漠北王庭的局势,若是我们再不动,怕是要……”
萧直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陷入沉思之中。
“原本他们那支部队就是饵。”
顿了顿,萧直不再说话,抿着嘴唇,垂下的眼眸遮掩了眸中的冷光。
“是,谢朝并不知他们只是担当了饵的作用。”
“但现在形势不同,皇贵妃有孕,毕竟也要顾忌娘娘的心情,一旦交战,就顾不得谢家兄弟,他们哪怕活着也会凶多吉少。”
萧直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皇贵妃,并不知道谢朝谢朗失踪的事。”
也不知道,他已经宣布谢家兄弟和那五千兵马死于漠北之手的事。
裴境略微愣了愣,居然瞒的这么好吗。不过也是,谢光一死皇贵妃的势力怕是只能局限于昭阳殿,后宫全是陛下的人,昭阳殿的宫女太监根本接触不到外界,而别宫的宫人被下了死令,不得对皇贵妃透露一个字,皇贵妃又怎么可能知道。
他不禁有点同情可怜的皇贵妃。
十年前,她还未入宫,那位谢家女,是个明艳张扬,如烈日,如带刺的红玫瑰一样的女子。
那一面之缘,裴境到现在印象都很深刻。
那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夏日的风,吹散了所有的阴霾与昏暗,让人不自觉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纵然裴境并不偏好这种过分明丽,美的太过锋芒毕露的女子,也不得不承认,西京第一美人这些姑娘是当之无愧的。
哪怕裴境觉得自己的小夫人贞娘才更担当得起这第一美人的名号,公正的来说,皇贵妃和他的贞娘,就如冬梅春芍,各有擅场,分不清到底谁更美一些。
可近日他出入内宫,也曾见过这位皇贵妃一面。
昔日朝阳一般灼灼动人的少女,如今竟也沉静下来,那张芙蓉面仍旧娇媚,可那双眼却隐藏了太多阴霾,是经历了许多才会有的眼神,平和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心事。
她安静的像一汪深潭,若是不开口,几乎都无法注意到她。
是什么让昔日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自然是因为他们的陛下。
裴境完全清楚萧直是个什么人,也对皇贵妃的处境有所耳闻,只不过,他是萧直这边的人,才不会管皇贵妃如何,谢家如何。
现在他却可怜她。
谢氏一族因为谢觞自裁而死,虽没有与他们家分宗,却也疏远了很多,至少在审判谢光时,谢氏一族可没出什么力。
现在她虽封了皇贵妃,谢氏一族仍在观望,连立后之事,也不敢公开表示支持谢期。
如今更是孤立无援,父亲没了,家中两个兄弟,如今不知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活在陛下为她打造的金丝笼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不必再派人去找,谢朝谢朗以身殉国,身为国舅却死于漠北之手,此仇不报乃我大梁之国耻,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如今战事在弦上不得不发。”
裴境已经见惯了大风浪,可不是经不起事的毛头小子,然而饶是沉稳如他,也愣了神。
“这……不不再派人找找……”
陛下说谢朝谢朗已死,那他们就不能活,但是真的不找了,陛下如何对皇贵妃交代?裴境有些犹豫。
萧直沉着脸,丝毫看不出喜怒,也不觉得,就这么轻飘飘的让人去死,多么的可怕残忍。
“不必了,此时是进攻漠北的绝好机会,不能再拖延下去。”
“昭武皇帝收服漠南,使大漠南北分裂,解了我大梁多年的北境之忧,然而不过平静不过五十年,这些年漠北频繁南下,劫掠粮食,动辄抢人,抢不走的便一把火烧城池,百姓不堪其扰。”
“自先帝起,便筹谋一劳永逸解决漠北之忧,可惜先帝身子弱,但局已经布下,如今已经到了时候,但迫于禅城之盟,大梁不能主动攻打漠北,导致处处受制,现在国舅死于漠北探子之手,实在是个绝好的由头。”
“朕能等得,百姓已经等不得了。”
萧直的语气很轻,却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别人的生死。
他只是思索片刻:“两位国舅为国捐躯,至仁至忠,乃是为人臣子之表率,朕会封两位国舅为镇国公与卫国公,世袭罔替不降等,由谢朝之子继承爵位,以后他若有子,家中两个国公爵位,也足够他们一家世代衣食无忧了。”
“皇贵妃这边,你无需操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话说到这份上,裴境也不再劝。
至于陛下要怎么面对皇贵妃,皇贵妃知晓了真相会不会恨他,就跟他这位臣子没关系了。
陛下的怜惜,只给了皇贵妃一人,甚至都不能波及谢家其他皇贵妃的亲眷,何其凉薄。
“微臣……”
一声非常轻微的衣袖摩擦声响,萧直皱了眉头,是从暖阁中传来的。
“谁在那?”
“暗一!”萧直下意识叫了暗卫的名字,才想起来,暗卫已经被他调走去后殿看顾谢期。
差点中毒那件事,实在将他吓坏了,而没了暗卫,他还有殿前金吾卫,安全的事并不需要担心。
黄存礼皱着眉头,喊叫外面的金吾卫进来守着陛下,想要一脚踹开暖阁的门。
门却自动被打开了。
那门后,是谢期。
她的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不得已扶着门框,才能让自己不跌倒在地。
裴境暗暗咂舌,后退了一步,黄存礼吓了一跳,挥退拿着刀剑冲进来的金吾卫,走过去想要娶扶谢期。
“娘娘,您怎么跑到前殿来了啊,这里是议政的地方,啊不,前殿寒凉您就穿这么单薄怎么行,您还怀着小皇子呢,老奴扶您回去吧。”
黄存礼絮絮叨叨,是想要缓和气氛,想要把她劝走。
“走开,你这个萧直的走狗!”
她一把将他推开,还甩了一记耳光,黄存礼有苦说不出,根本就不敢挡她的路,畏畏缩缩的滚到一边。
深吸两口气,谢期慢慢都过去,执拗的抬头看向高高在上,到现在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愧疚的萧直。
“我大哥和弟弟,到底在哪?为什么他们只是失踪,你就不想派人找他们,直接为他们定了生死,萧直,你想要把我谢家人,赶尽杀绝吗?”
她的声音那么委屈,凄厉的在这议政厅内引起一阵回音。
萧直凝眉,给裴境一个眼神,他便心神领会的退了下去。
此时,只剩下他,与谢期。
“你听朕说,朕……”
“我大哥和阿弟,他们到底死没死?”
萧直一顿:“没有,下落不明,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朕也叫人寻了,一直没能找到。”
“所以,你瞒了我一个月。”
谢期喃喃自语。
“为什么,不继续找?你想撕毁禅城之盟,攻打漠北,我大哥和弟弟就成了你的弃子?”
萧直并不否认:“不止是你大哥和弟弟,还有那五千多将士,寻找近一个月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已暂且不提,现在漠北王庭老单于正值重病,几位王子为争王位打的不可开交,是百年都不曾一遇的绝好机会。”
他顿了顿:“你大哥不是对我大梁一直忠心耿耿,现在就是体现他忠心的好时候。”
“他们是为国而死,朕和大梁都不会忘了他们,两个国公之位,足够你那小侄子荣华富贵几代,只要他好好上进,朕,将来也会重用他,保你谢家东山再起。”
“这样的补偿,难道还不够?”
“所以你就理所当然把我大哥和弟弟当做弃子,他们还没死,他们还没死啊!”
谢期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双目赤红,只想撕烂这个伪君子的假面具。
“爱兵如子,用兵如泥,这是你父亲说过的话,谢期,我想你应当明白,为了大梁百姓,牺牲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是执子的棋手,却也更是这棋子中的一员,若大梁到了最为危急的时刻,哪怕是他,也可以作为棋子被抛弃。
只要是为了萧氏江山国祚绵长,为了大梁百姓不再受苦。
“你大哥与阿弟不过因为你的关系,身份贵重,朕以此为借口,正可撕毁对我大梁越来越不利的禅城之盟。”
“朕并不白借你兄弟的由头,若他们幸运能活着回来,这国公的爵位朕也不会收回。”
“你兄弟上战场,不仅是为了立下战功,封妻荫子,更是为大梁尽忠,如今朕许诺了国公之爵,你那侄子一生无忧,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谢期越来越愤怒,她紧紧地攥着手心,看着萧直,眼中满是恨意:“你是为了百姓?真是笑话,你是为了你的野心。”
她的大哥和阿弟凭什么要为了萧直的江山,拼上性命?
为了他的功绩,为了他的皇位,父亲已经死了还不够吗?
萧直自登上帝位,无人敢直视帝王之威,而现在,他却狼狈的躲开了谢期的目光,不敢看她。
不,现在她还不能愤怒,谢期揉了揉额角,她感觉到下腹一阵坠胀的疼,疼的她几乎要站立不住。
然而她只是咬着牙坚持着:“大哥和阿弟的事,我现在不想听这些解释,孙太医呢,你让他赶快去谢府,脩儿发了急症……”
“你们让我进去,我要见我们家娘娘!”
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月儿跑了进来,脸上满是眼泪:“娘娘,不好了,石头哥递进来消息,说小公子,小公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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