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夺目的男孩子笑起来格外动人,郁秋攀着男人的肩膀,声音清冷而甜美,像夏季的冰激凌:“爸爸,你爱我吗?”


    两年前,十六岁的郁秋在养父母去世之后被告知他才是云家的真少爷,云家将他接了回去,但是云家却和郁家不同,他们面对失而复得的真少爷却态度怪异。


    云家母亲抱着他嚎啕哭泣,心疼地说:“孩子你在乡下吃苦了。”哭完以后就心满意足地去牵着另一个男孩子的手,看那个男孩的目光中满是珍爱,“这是你的哥哥云鹿,云家注重尊卑长幼,你作为弟弟要尊敬哥哥,时刻谨记兄弟和睦。”


    云鹿长得很寡淡,身体也清瘦,和明媚的郁秋相比显得柔弱而淡薄,像精心养护的白兰花。但是穿着打扮却低调而难掩华丽,可见家里人对他的爱,他微微低头,胸前的钻石项链就划出一个明亮的弧度。


    云鹿柔声道:“弟弟别担心,我会接纳你的。”


    郁秋笑着品味这句很有主人公意味的话,觉得很有意思,不接纳又怎样呢?这就该是他的家啊。


    彼时郁秋的养父母过世没多久,没有心思打扮,临走前还在养父母坟前跪拜过,身上有土,鞋上沾着草。


    整个人灰扑扑的,和穿着名牌带着首饰的云鹿相比,像土麻雀和白孔雀的对比。


    郁秋敏感地感受到了那个同母所生的大哥云智恒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并不友善且带着嫌弃。


    而父亲端坐着并不表态。


    十六岁的男孩子将在场的四个人打量了一边,心中顿时很敞亮。


    云家更爱云鹿。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这之后的两年更加证明了这个猜想。


    比如虽然是同一天生日,但是在一家人一起庆祝之后云家还会单独给云鹿再过一遍,最初郁秋是不知道的,只是疑惑为什么每次生日聚会都在中午,结束之后云家人都会相继离开。


    而佣人们也对他说:“三少爷,我们要走了,今天家里都是给我们放假的,您看晚上自己找点什么将就将就吧。”


    云鹿今天过生日,所有人都会陪他,于是就给佣人放一天,而郁秋来了也没人提一句改了这规矩。


    佣人们知道主人家都做什么去了,没人管这个乡下接来的野孩子,更何况他怎么能和鹿少爷比,鹿少爷多金贵的少爷,还会给他们放假,土孩子们可以干什么?


    而郁秋不会做饭,只觉得这云家对孩子不如郁家父母好,他们从来不会让他在生日当天独自在家。


    郁秋晚上饿着肚子去酒店吃东西,却无意中发现了在包间门口一晃而过的大哥云智恒的身影。


    那个在他顶上一层的包厢里,云家人精心打扮,不仅有血亲还有郁秋只在来时见过一次的亲朋好友,鲜花、气球和礼物塞满了房间,云鹿像小王子一样被他们簇拥着。


    郁秋气笑了,一把推开房门。


    后来他们的解释是不想让云鹿觉得亲生的孩子回来了就冷落他了。


    因此要加倍爱云鹿。


    什么狗屁理由?亲生的回来了要加倍地爱本就已经享受过属于别人的人生的养子?


    郁秋淡淡笑了下,说:“好,爱吧。”


    除此之外还有郁秋拒绝示爱对象被打,辅导员等父母时连加害者的父母都到了,云家人却迟迟不来,打去电话才知道他们在给云鹿办理走读。


    母亲尴尬地强笑道:“小秋啊,等一会儿,你知道x大严格,如果办理不完小鹿今晚还要睡宿舍,现在的天气多冷啊。”


    郁秋只淡淡地问她:“妈妈,我被人打了,你为什么笑呢?”


    电话那边的人顿住了,过了会儿后恼羞成怒地指责他:“你为什么这么不懂事?!等一会能怎么样啊?!”


    那为什么云鹿不可以等一会儿,不可以在单人间的学生宿舍将就一晚上?


    郁秋没有问。


    过了很久以后大哥云智恒才到,冷着脸处理了事情后对他留了一句:“丢人现眼。”


    比如妈妈会带云鹿去春游,而忘记高三的郁秋开家长会。


    比如面冷的大哥在收到郁秋的生日礼物时会随手放到鞋柜上,第二天也没拿,被佣人当垃圾扔掉。


    而对云鹿写得祝贺卡片却温柔地笑着悉心收藏。


    甚至上次一家人一起出去玩,郁秋和云鹿一起从娱乐设施上摔下来,明明郁秋垫在了云鹿底下,他们却第一个拥抱住云鹿。


    母亲甚至崩溃地质问他为什么摔下来要拉着云鹿。


    郁秋解释说是云鹿拉着他垫背,却被母亲狠狠推开:“你小小年纪怎么能撒这么恶毒的慌?!”


    连大哥都嫌恶地瞥了他一眼。


    目光从下到上。


    而云鹿被抱在他的母亲的怀里,细声说:“妈妈,小秋应该不是故意的…”


    郁秋想笑,但一次没有发火,他想看看这家人还有什么表演。


    而两年后他看够了。


    今天又是郁秋和云鹿的生日,中午的生日宴会结束后,他攀着云向明的肩膀,当着全家人的面露出孩子般的情态,“爸爸,你真的爱我吗?”


    云向明顿了顿,抬手略显生疏地摸了下他的头,“想要什么礼物?”


    这时候云鹿忽然笑了起来,“弟弟这么大了还撒娇啊,哥哥都替你害羞啦。”


    他说话轻声细语地,好像真的只是打趣。


    云智恒却像被提醒了一样,闻言却皱了下眉:“你十八岁不是孩子了,做这一出干什么?!”


    郁秋却闻言更抱紧了云向明,“我不,这是我的爸爸,我当然想怎么撒娇都可以,”转而面对云向明,睫毛弯弯,“爸爸你说是吗?”


    云向明不太和孩子们亲近,哪怕是最受宠的云鹿也只在小时候被他抱过,这样和十八岁了的孩子亲密对他而言是很陌生的,但是郁秋长得明艳夺目,目光清澈如水,整个人都还带着小少年的甜美,是难得的容貌,爸爸爸爸地叫着,竟然不突兀。


    而且眉目间和他很像。


    他罕见地没有皱眉训斥孩子,而是顿了下后轻声说:“是。”


    余光中云鹿的脸色僵硬了一下,郁秋笑地更甜,“那爸爸,我不要礼物,我要你今晚陪我过生日。”


    “胡闹!”云智恒呵斥道,“今晚公司有重要的会议,父亲怎么能陪你玩过家家!”


    云鹿连忙劝解他,“大哥别生气,小弟还不清楚家里公司上的事,可能以为是养父母的工作一样可以随便请假。”


    他来到郁秋身边矮下身子,俨然是要将郁秋亲密地抱住的姿势,“小弟,二哥哥陪你过好吗?”


    上次云家在外给云鹿单独过生日被撞破后,云家答应以后带上郁秋,郁秋当时没说好不好,此时却挥手打开了云鹿的手臂,冷厉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略带讽刺道:“我和我爸爸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郁秋有一些喜怒无常这件事云家人一早就发现了,他时常对冷嘲热讽不以为意,又时常突然因为鱼肉太老汤太咸或者不专心听他说话而大发雷霆。


    美丽而骄矜,虽然在乡下长大但是看起来比云鹿还要像个少爷。


    但云鹿才是云家金贵养大的少爷,所以他这样说之后一家人都生气了,刘清澜放下了美容杂志,横眉竖目:“云秋,你太过分了!你来时妈妈怎么跟你说的?你就是这么尊敬你哥哥的吗?”


    “云秋?”郁秋挑了下自己的耳垂,歪头笑道,“妈妈你说错了,我姓郁,你们从来没给我改过姓氏,就像二哥哥明明找到了亲生父母却仍然姓云一样,至于尊敬……”


    郁秋嘻嘻笑:“你们一家子瞒着我偷偷摸摸给云鹿过生日的时候也没想过尊重我啊?”


    “什么叫偷偷摸摸?!”刘清澜脸色难看,但是贵妇的修养让她没法说难听的话,“我们不是说好了也带你去吗?”


    郁秋拍拍手,鼓掌:“我们和也,这两个字眼用的很好,你们才是一家子,我只是不得已地带着,可是既然如此你们就供养着别人的儿子甜甜蜜蜜就好了,为什么要接我过来?”


    “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我这个不被爱的才是假儿子。”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那你们爱我吗?”郁秋问,他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云向明,倏地从云向明的身上跳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云鹿的鼻子,“你们爱的是他!真是奇怪啊,你们有自己的儿子却全家欺负自己儿子,供养罪犯的儿子。”


    他极为尖锐,手指几乎指在了云鹿的鼻子上,目光居高临下:“他妈是按摩女,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很多年前那女人还因为诈骗进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弟弟!”“郁秋!”“你住口!”


    指责的声音瞬间此起彼伏,云智恒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他是个成年男人,在公司高层浸淫多年,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远远压制一个今天刚满十八岁的少年,阴沉的目光更是毫不客气,“我不准你侮辱小鹿,给他道歉!”


    云鹿已经很可怜了,这没教养的孩子居然还敢提这事!


    云鹿更是直接落下了眼泪,闻言露出勉强一笑,“我没事的大哥,弟弟还不懂事,我没关系,我会习惯的,他说的是…”


    说着泣不成声。


    母亲心疼地冲过去抱住他,哭了起来,“小鹿是妈妈最纯洁的孩子,”转而又说,“他又不是个孩子了还不懂事,我们不理他!”


    “你们在这里唱戏呢?我要懂什么事呢?让别人的父母亲戚给你过生日送礼物的那种吗?”郁秋忽然向前一步,伸出一只漂亮精巧的手拍了拍云鹿的脸,在他和云家母亲惊愕的目光中甩了他一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室内响起。


    少年嘴角尖尖,笑容殊丽而咄咄逼人,“你好能装,想要把我塑造成一个恶人吗?好呀,云鹿,你这么能舔别人的家人,叫什么鹿,叫狗吧!云也不是你的姓氏,你没有姓,就该叫小狗。”


    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有种孩子的恶毒,把一屋子的云家人都砸懵了。


    云鹿泪如雨下,“我不要,小秋你为什么这样说话?”他淡薄而纤细,哭起来更是可怜,满屋子爱他的云家人都心如刀绞。


    刘清澜甚至发出了一声尖叫,“郁秋!你在说什么?!”


    云智恒满身阴沉,两步走到郁秋身边,一把拽着他的衣领将少年粗暴地拽到身前,眼睛里有暴风雨在肆虐,手背上青筋浮起,正是强忍怒意的模样,“别让我说第二遍。”


    郁秋还是个少年,整个人都是稚嫩的,像个飞扬跋扈的小兔子被钳制着,他衣领被攥得死紧,有些轻微的呼吸困难,但并不屈服:“大哥,什么第二遍啊?是让我道歉还是说我丢人现眼啊?”


    丢人现眼这个词一出,云智恒微微一怔,但转瞬即逝,“别跟我顾左右而言它!”


    然后下一瞬,一滴滚热的泪珠就在他视线内,砸在他的手上,滑到他的衬衫袖子中。


    郁秋逼出一滴能得金马奖的眼泪,努力酝酿着情绪,做出一副崩溃而委屈到极致的模样,“大哥,我不道歉!”


    云智恒被烫到一样松开手,闻言瞥他一眼,却又在见他满脸悲痛时哑了声。


    没有比这么美的少年难过的脸更让人心疼的了。


    哪怕是没有血缘的陌生人也会有一种辜负了他的罪恶感。


    “大哥,为什么我被同学性骚扰被打的时候你不生气呢?而我只是骂了云鹿一句你就这么生气?是我不重要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一顿。


    他有着极其优越的外表,加上影帝一样的表演,这副心碎的模样比云鹿更能打动人。


    云鹿擦了擦眼泪,柔声安慰道:“弟弟,不是的,你当然也是重要的,今天是我们的生日,就不要惹家人生气了吧?”


    “也?”郁秋沉吟了一下这个词,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满脸失落,“既然我也是重要的,那我明白了,大哥一定是觉得性骚扰没有被骂严重对吗?你早说啊,你早说我就改非礼云鹿了!”


    他影帝一样的卖惨表演忽然收了回去,本性大露。


    云智恒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一家子都是些虚伪的贱人!”郁秋懒得再装模作样,忽然将桌子上剩下的蛋糕掀翻砸在了云鹿的脸上,彩色的奶油瞬间将云鹿满身昂贵的高级定制弄得狼狈不堪。


    他有心要在今天大闹一场然后离开,因此不管不顾,怎么惹人生气怎么来,势必要气死别人。


    “他是小狗!”郁秋又指着云智恒,“你是大狗!”


    两个儿子都是狗,那这姓云的一家子……


    云智恒暴怒,当即扬起手掌,但耳光没有落下,被一只手稳稳的拦下了。


    “……父亲?”


    云向明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后的少年,推开了大儿子,他转过身垂眸看着不驯的小儿子,沉默了一瞬后终于参与了今天的闹剧,“学校里伤了你的那个学生我会继续追责,想要什么补偿我会给你,但今晚的事是你的错。”


    郁秋笑:“我不道歉。”


    云向明点头:“子不教父之过,我道歉。”


    他转头对一屋子的人说:“希望大家都不要再计较。”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住了。


    “爸爸!”云鹿满身污秽,狼狈地站着,他本以为郁秋哪怕不被打也会被云向明骂一顿,彻底失去家里唯一一个不站队的亲人,却没想云向明会这么说。


    我来道歉……天哪!


    云向明从来没有疼爱过哪个孩子,更没有向别人道过歉。


    这意味着什么?云向明听说了郁秋的经历心疼他了?还是……他这种家庭的家长果然更注重血缘?


    云鹿不敢想,他焦急地抓住了刘清澜的手,十二分的焦急都是真的,“妈妈,我不要爸爸道歉,都是我们小孩子的事,小鹿没和弟弟相处好,小鹿错了。”


    说着就流下了眼泪,泪水混着奶油,看起来狼狈凄惨。


    刘清澜见状不管不顾地将他抱在怀里,母子俩痛哭起来,“我的孩子,委屈了你,太懂事果然是让别人欺负的。”


    郁秋发泄了一通,毫发无损,没兴趣再去反驳母亲嘴里那个“别人”的用词。


    他又恢复了那个甜美少年的模样,从父亲的身后环抱住他,“爸爸,那你今晚还陪我过生日吗?”


    云向明默然一瞬,“我今晚的工作推不开。”


    “嗯,”郁秋点点头,“虽然你去年能推开工作陪云鹿,但是我理解你今年比去年忙,毕竟你们家大业大我不懂。”


    这句话是讽刺云鹿说他不懂家里的事,暗讽他没见过市面只见过打工的,但实际上收养他的郁家虽然不是大家,却也很有资产,郁秋被当小太子爷宠大,只是小时候身子弱所以养在乡下老太爷身边,这些公司里的事情一早就跟着老太爷耳濡目染,估计比云鹿知道的多多了。


    云向明听出了他的嘲讽,“我会尽快回来。”


    郁秋笑了下,头也不回地回房间了。


    他一走其他人也被气走了,刘清澜心疼地拉着云鹿去清洗,嘴上不停念叨着“早知道让他学了规矩再回来,野孩子真没教养”,然后就带着云鹿去买礼物安慰他了,叫都没叫郁秋一声。


    等云家父子也离去后,佣人们也相继离开了。


    在云家的第二个生日,又只剩下了郁秋一个人,郁秋痛痛快快地发了一场疯,一点也不难过,哼着歌把行李收拾起来。


    期间云向明给他发了个短信,“等我回去再说。”


    郁秋才不会等他,这个父亲在今天之前从未保护过他。他也不理解他到底有多么重要的事不能陪十八年来没有关怀过的亲儿子过一次十八岁生日,大概是需要他拯救地球吧。


    郁秋的十八岁不会有第二次,地球也没有第二个,这样就说的过去了。


    想了想,临走前他给云向明发了个短信:“爸爸,你们都不爱我,我走了。”


    说完又绿茶地补了一句:“我爱你,可惜没听到你说爱我。”


    然后他打了车,上了车之后给一个人打了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了起来,男人的声音像大提琴,沉重而好听,“做什么?”


    郁秋给自己买了一个冰激凌,漫不经心地舔了下,和脸上的表情不同,他的语气是小心翼翼说,还带着微弱的卑微和祈求,听起来可怜极了。


    “老师,我坐火车来找你了,你出来看看我好吗?”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要求。


    男人似乎叹了口气,无奈地呢喃了句“小孩子”。


    郁秋无声笑了下,又可怜巴巴地咬了下嘴唇:“老师……”


    男人那边传来开门和关门声,还有男士皮鞋落到地面上的声音,郁秋忍不住幻想了一下男人的身姿,他知道他出来了。


    果然,江和懿说:“在哪?”


    郁秋笑:“在火车站,去那里等我!”


    前座,四轮“火车”司机疑惑地挠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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