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闺女不懂什么是前妻,正准备解释的季茉,抬眼就对上了女儿一言难尽的小表情。


    她瞬间乐了,心底沉甸甸憋着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你知道前妻是什么意思?”


    问完这话,她又反应过来,女儿刚清醒时与自己说的话。


    聿聿说她从前能接收到外在的信息,只是没有办法清晰的表达出来。


    虽说已经破了四旧,但大多人还是信奉鬼神的。


    就比如季茉,在她看来,从前的闺女与其说是傻,更像是丢了魂。


    想到这里,季茉忍不住又问一遍:“聿聿真知道前妻是什么意思啊?”


    陈弄墨听出了母亲话中的调侃与轻松,瞬间就明白了父亲与他那位前妻之间,应当没有她以为的那些狗血事情。


    她没急着追问细节,而是试探道:“我一定要离开吗?不能跟你们一起?”


    相较于寄人篱下,她还是觉得跟着疼爱自己的父母更加安心。


    至于吃苦什么的,前世28年苦日子过得也不少。


    季茉脸上的笑一收,慈爱的表情退的干干净净:“不行!”


    语气坚决,眼神坚定,毫无商量的余地,极善观察人情绪的陈弄墨敛了敛凤目,乖顺的换个话题。


    她将身子往后挪了挪,慢慢倚在木质的床头才软着嗓音问:“那您跟我说说那位秋华妈妈。”


    心中则开始冷静分析,不跟着父母下放的好处。


    理智上来说,她在外面,利大于弊。


    除了要面对寄人篱下的尴尬可能性外,分开对于她与父母两人才是最好的。


    方便奔走,方便照应,方便...


    完全不知道瞧着单纯乖巧的闺女,脑中已经分析了各种利弊的季茉真怕闺女刨根究底,问她跟老陈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带她,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如今见她主动转移了话题,心中顿时松快了下来,轻叹说:“这事儿得问你爸。”


    端着一杯牛奶进来的陈德茂闻言纳闷:“什么事情得问我?”


    季茉嗔怪:“你进屋怎么没敲门?”


    陈德茂无奈:“门都没关。”


    说话间,他人已经来到了床边,将手里的牛奶递给闺女:“爸爸不是叫你每天早晚都喝一杯补补身子吗?”


    陈弄墨伸出双手接了过来,腼腆道:“我忘记了,谢谢爸。”


    “刚才说什么呢?”陈德茂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不远处。


    丈夫早年趴在雪地埋伏,一两天不动弹是常有的事情,如今一到冬天骨头缝里就疼的厉害,尤其下雨的时候。


    季茉从闺女的被子里掏出一个热水瓶递给丈夫抱着,才道:“说你跟秋华姐的事,小丫头人小鬼大,瞎想八想的,估计把你当成周鹏那样的人了。”


    周鹏从前是陈德茂下面的一个副营长,功还未成,就抖了起来,自觉了不得,搭上了城里供销社的一个营业员,死活要离婚,美其名曰与乡下养育了三个孩子的妻子没有感情,结婚只是封建社会的产物。


    口号喊得很是响亮,实际上内里的龌龊有眼睛的都看的明白。


    其实这种事情并不鲜见,但陈德茂这人性格板正,最是看不惯人品有瑕的,当下就关注起周鹏这个人。


    在了解到他各方面都不算突出后,当年在转业复员的名额里,就加上了周鹏的名字。


    倒不是蓄意针对,只是在他看来,一个人连小家都不能忠诚,何谈大国。


    这要是别人误会他与周鹏那样的玩意儿是同一类人,陈德茂肯定要黑脸。


    但亲闺女...他只能无奈的抬手点了点小丫头,才开始讲起了他与前妻曹秋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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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陈弄墨看来,故事并不算多复杂,也的确没有她脑补的天雷与狗血。


    1940年那会儿,18岁的陈德茂与订了娃娃亲的邻家22岁姐姐曹秋华在父母之命下结了婚。


    在吃饱肚子都困难的年代,村里家家户户都这样,到了合适的年纪就结婚,爱情是什么谁会在意,那是有钱人的消遣。


    曹秋华8岁开始下地干活,可以当做半个劳力使唤的时候,4岁的陈德茂还是个穿着开裆裤,到处扑腾的小小萝卜头。


    认真算起来,曹秋华是看着陈德茂长大的。


    从小认识,所以婚后两人的日子过得挺好,双方长辈更是疼人。


    本可以和和美美一辈子,但意外却在曹秋华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毫无征兆降临。


    r鬼子进村抢粮屠杀,大半村民都糟了毒手。


    等去县城医院检查身体而逃过一劫的小夫妻回来时,清晨到傍晚,短短一个白天的功夫,人间已成炼狱。


    除了他们小夫妻,两家再也没有一个活着的。


    这样几乎灭顶的打击,饶是心性坚毅爽利的曹秋华,也被刺激的差点流了产。


    再后面,安葬好家人,心里全是仇怨的两口子为了报仇,几番商量,便有了陈德茂参军的后续。


    陈德茂的母亲身体不好,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经济相对要好一些,所以读过书,还上过一年高中,在四十年代时,绝对算高材生,进入部队后,很快就受到了重点培养。


    但当时抗r战争严峻,消息流通也极其差,跟着大部队不断转移的陈德茂,一年都不一定能往家里寄一封信。


    但能寄出信件,哪怕一年一封,也是一个念想。


    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在1943年。


    就在曹秋华领着儿子在村里等待的第三个年头,她收到了陈德茂牺牲的消息。


    那些年,牺牲的英雄很多,曹秋华不愿相信,独自带着孩子等了四年才彻底死了心,接受了村里一直默默帮衬她的猎户的追求,重新嫁了人。


    不嫁不现实,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还是一个年轻秀丽的寡妇。


    当年若不是村里余下的人团结,再加上猎户暗中帮衬,说不得曹秋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饶是这般,也不是没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其中还不乏一些说她克父克母又克夫的。


    等陈德茂执行完秘密任务,升职、加薪,满心欢喜的荣归故里,准备带着妻小去部队随军时,曹秋华已经结婚四个多月,肚子里也重新有了娃。


    而他那头一回见面,虚岁已经8岁的儿子陈武闻,正人嫌狗厌的往一个高大黑壮如黑熊般的男人身上攀爬着喊“爸爸。”


    怎么说呢,这事不怪任何人,不过是太多的阴差阳错,太多的不得已积攒到了一起,造就了他们曲折的人生轨道。


    于是在沉默与尴尬过后,久别重逢的两人抱头痛哭一场,便有了决定。


    陈德茂继续他的军旅生涯,曹秋华则继续她的新婚生活。


    他倒是想将儿子带走,但是考虑到小家伙从小没离开过母亲,曹秋华也舍不得便作罢,只每年将一半的工资寄回来养儿子。


    有空再回来看望两人。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1952年,大儿子已经12岁,他被秋华姐跟领导催婚催到头疼时,遇到了当时还是通讯兵,因为容貌过胜而被人骚扰的季茉,才成就了第二段婚姻。


    这些年,陈德茂与曹秋华虽然各自有了新家庭,也没有断了联系,不提两人还有一个儿子,就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祖辈的交情,也一直当做实在亲戚处着。


    “所以...我还有个大了13岁的亲哥哥?”听完父亲并不冗长的叙述后,陈弄墨总觉得这个情节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心底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对!你还有个哥哥,叫陈武闻,今年28岁,在北方部队服役,三年前就升了副团,你们的名字来源舞文弄墨这个成语。”说到大儿子,陈德茂骄傲又庆幸。


    骄傲的是,儿子年纪轻轻就有这番成绩。


    庆幸的则是儿子不在自己的户口上,又与他的部队相隔太远,见面不易,再加上女儿从前的特殊情况,夫妻俩有空就带着聿聿到处求医,少有人知道他与武闻那孩子是父子,想来这次也不会受到他的牵连。


    不好的预感成真,陈弄墨完全没有认亲的想法,更没有因为自己是孤儿,多出一个哥哥而喜悦。


    此刻的她只觉头皮发麻、汗毛倒立,甚至有一种躺平梦回后世的冲动。


    原来她不止是跨越了时代,还跳跃了个平行时空,来到了小说世界,成了男主一生的愧疚...那个意外早逝的傻子妹妹?


    再想想小姑娘凄惨的死法,陈弄墨精致的小脸就更白了几分。


    她怕死!


    “怎么了?聿聿是担心哥哥不喜欢你?这个你放心,别看武闻长的人高马大的,却是个好小伙儿。”见女儿小脸绷紧,一脸的生无可恋,季茉赶忙安抚,心里却又不禁蔓延上了苦涩。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自然也舍不得叫才清醒一个星期左右,对世界尚模糊的闺女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哪怕那个人是她极其信任的秋华姐,也一样会舍不得。


    但...没有办法了不是吗。


    陈弄墨自然不怕这个,她是怕两年后的死亡倒计时。


    就算她自诩自己脑子灵光,也不是那种作死的性子,但...万一剧情不可逆呢?


    想到这里,陈弄墨心里又是一个激灵,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好看凤目,雾蒙蒙的瞧着人,可怜巴巴的挣扎道:“我...我不认识秋华妈妈跟...哥哥,我害怕,不想去。”


    陈德茂探身揉了揉闺女的小脑袋,安慰:“别怕,不是叫你一个人去,让小胡哥送你。”


    季茉也点头:“对,实在不行,妈妈跟你褚庙哥说,叫他一起陪你好不好?”


    ...陈弄墨脑袋更疼了,她不是这个意思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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