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亲子鉴定文件下来的时候,沈央央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袁云果然就是当初失踪的傅楠。
沈丽丽打电话过来追问,“你找到了傅家夭折了的那个女儿?”
沈央央还没成年,她不想在事情还没确定之前就惊动钟沛宜,就只能借助沈家那边的关系。
手在文件上摩挲了几下后,沈央央才回答,“对啊。”
“那你是不是能回家了?”沈丽丽的表情有些古怪,一方面她希望妹妹能回沈家生活,另一方面她理智上又知道,待在傅家对妹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她整个人处于一种既想沈央央回家住,又想保住她在傅家地位的纠结中。
沈央央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电话挂断后,她看向窗外的钟沛宜。
她去花园里摘了几枝月季,正哼着歌走进客厅,沈央央有时候都想,有血缘关系的母女之间是不是真的有心灵感应?钟沛宜感觉到楠姐就要回来了,所以最近才心情那么好。
深呼吸一口气后,沈央央走下楼梯。
钟沛宜朝她招招手,满脸都是笑,“这几支花好不好看?”
“好看。”沈央央露出一个笑,走过去握住了钟沛宜的手,“干妈,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钟沛宜一怔,在脑子里想了一遍最近发生的事,没想到什么大事能让沈央央这么郑重其事。
“我们去书房说。”
————
这天对袁云来说,是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的,十分寻常的一天。
早上她因为肚子阵痛很早就醒了,因为临近预产期,大夫说这都是正常现象,到现在她倒是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出现的胎动。
她的小腿有些浮肿,因此下床很艰难,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之后,袁云手又不自觉的放在了肚子上,脸上浮现了一抹微笑。
或许是没有十岁之前的记忆,又一直寄人篱下的缘故,袁云对肚子里这个血脉相连的小宝贝感觉很奇妙,像是漂浮在这个世界好多年后,突然有了一个依靠。
俞城的清晨还是有点冷的,袁云抬头看了下走廊上的挂钟,现在才早上六点,医院才开门,整个住院部都静悄悄的。
她在怀孕之后,就习惯了在这个点醒来去上厕所,通常这个点都没什么人,因此这次在病房门口看到一大家子人的时候,还有些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男性,拄着一根黑色的手杖,脸上的法令纹很深,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但很奇怪的,袁云的视线在他脸上扫过,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怕他。
老人的旁边是一个高大严肃的男人,他应该来得极为匆忙,身上还穿着军装,脸上是深深的疲惫,但一双眼睛却极为锐利,他的视线紧盯在袁云身上,袁云条件反射的盯了回去,她没发现,她此时的眼神和男人的眼神如出一辙,男人是狼王般具有压迫感,而她是小狼崽子一样不服输。
然后是前几天见过的那个生得极好的小姑娘,她今天穿着的连衣裙变成了黄色,衬托得清冷的气质都活泼了几分,像一朵极具生命力的花。
而在小姑娘的旁边,站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子,从长相来看应该二十来岁,生得极为俊美,鼻子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一副笑吟吟的样子,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带着点温柔和怜惜?
最后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女人,四十来岁左右,袁云觉得她的长相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到过,她眼眶微红,脸上的情绪极为激动。
袁云对上她的视线后有些手足无措,因为她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这样的一大家子,为什么会这么早的站在病房外?袁云在心里猜测,他们为什么要看着自己?她感到心跳加快,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只能别过脸不再看他们,尽力让自己平静。
她挺着肚子艰难的朝前走了几步,却听到那个女人仿佛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哭了出来。
旁边的男人搂住她在肩头,无声的安慰。
钟沛宜其实是过过苦日子的,她出身富贵,但七八十年代那会儿,正是他们这种出身的人家最难过的时候,她其实觉得人生一辈子,吃点苦没什么,有苦才能对比出甜嘛。
但看到她的囡囡,她从小捧在手心里什么都用最好的囡囡,如今怀孕了,一个人在医院待产,脸上全是疲态,二十多岁的人被蹉跎得像三十岁,艰难的抚着孕肚朝前走,她就心痛得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一切。
“囡囡……”钟沛宜想说什么,病房的门却突然被推开。
周红梅怀孕了也睡不好,尤其医院里人来人往的,说实话,如果不是怕袁云占了家里的便宜,住院多花钱,住医院还真没有在家里舒坦。
“袁云,你温水瓶里还有没有水?”
袁云这几天跟中了狗屎运似的,不仅打饭能买到高级餐,就连温水瓶里都有护士给她打水,周红梅想着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有时懒得去打水,顺便就用了袁云温水瓶里的水。
周红梅出了病房后,也看到了这气派的一家子,好奇的看了一眼后,她不觉得这些人会和他们扯上关系,漠不关心的移开了目光,催促的看向袁云。
袁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看到了人家失态的哭,她转头对着钟沛宜露出一个带着点歉意的笑。
周红梅见此小声嘀咕了一句,“就会巴结人,怎么这么对着人家摇尾巴示好,和人家也不是一个道上的人!”
她这样说话是有原因的,昨天大晚上的,周红梅起夜,迷迷糊糊的,看见医院外停了一圈黑压压的车,还吓了一跳。
有几个值夜的小护士在讨论,“九点的时候这些车就开到医院门口了,我们院是不是住进来了什么大人物?”
“有可能,有几辆车的开头就不简单,还有上上下下的警卫员,这架势起码也得是个老首长吧。”
“好多年没见过这种大人物出动的场面了,”一个小护士托腮回忆,“我表姐在高级疗养院上班,她给我讲那些人出门就是这种派头。”
三院的医疗条件在俞城只能说是一般,平头百姓来看病的居多,很少接待大人物。
人本能的会对比自己高的阶层的生活感兴趣,周红梅假装站在那儿休息,听了一会儿八卦,正心满意足的要转头回病房,却看到同样站在角落里的袁云。
袁云感觉头有点痛,怔怔的看着窗外的车发呆,按理来说她应该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但刚刚她看到中间那辆车的车牌号,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后面被遮住的那几个数字——924,在她的认知里,她似乎天生该知道这是某个人的生日。
很重要,但她想不起来,周红梅看到她这副做派就腻烦,真以为盯着这些车子看久了,就能和坐这种车的人扯上关系?
她就是看袁云不顺眼,总做白日梦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也不看看有没有这个命?
就像现在,对着人家笑一下,难道还真就能认人家当妈?
周红梅这样想着,却冷不防的听到一句哭声,“囡囡,我是妈妈……”
谁?谁是你女儿?周红梅的表情凝固了,眼睁睁看着那个气派不凡的女人哭着上前,一把抱住了袁云。
钟沛宜的情绪很激动,但她的动作很轻,抱住怀孕的袁云,就像是抱住了一根飘了许久的羽毛,不敢用力,生怕人又飘走。
接着是那一大家子都围在了袁云身边,他们护着袁云的架势,就像是护着什么眼珠子。
或许是眼前的场景太过荒谬了,周红梅居然觉得有些可笑,也确实笑出了声。
这一家子看着就是当领导的人家,袁云能有那个命?
袁云手足无措极了,她没想到这个女人会突然抱住自己,自称是她的妈妈,这时候她才发现,难怪她看女人十分眼熟,他们两人实在生得很像。
“你别哭啊,”袁云想给人擦擦眼泪,却怕手不干净,她不敢动弹,却感觉身后有一只大手撑住了她的腰,让她站着不至于这么幸苦。
“好了,让楠楠先进病房。”傅老爷子发话。
他们一家是昨天晚上拿到的袁云的调查报告和亲子鉴定,除了沈央央自己叫人做的那份鉴定外,傅家人还额外采集袁云的毛发,重新和家里人都做了个血缘鉴定。
确定结果后钟沛宜昨晚就想过来,还是傅老爷子以不要打扰孕妇休息的理由,劝住了她。
傅易真的父亲傅植业的工作比较忙,他是昨天晚上拿到确定的血缘鉴定书后,连夜赶回的市里。
傅楠当初的失踪,其实一直是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一根刺,在开车回来的路上,傅植业少见的有些心思不定,走到今天这一步后,其实已经很少有能让他思绪起伏这么大的事情了。
他还记得当初傅楠的性子,就像一个小狼崽子,不服输,他们父女俩常爱玩目光对视的游戏,那是他教傅楠的第一课,绝不轻易逃避别人的视线。
袁云感到有点懵,她的亲人找到她了?
钟沛宜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介绍家人,“这是你爷爷傅宗,你小的时候最粘他,这是你爸爸傅植业,你小时候天天和他玩部队游戏,这是你弟弟傅易真,你走丢的时候他才五岁,这是你妹妹沈央央,就是她找到的你。”
说完看着她的眼睛,“我是你妈妈,我叫钟沛宜,你不记得家里了也没关系。”
知道袁云没了十岁之前的记忆后,钟沛宜的声音里就一直带着点梗咽。
袁云张了张嘴,其实她到现在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她说话的声音有点艰难,“那我叫什么名字?”
袁云,这是袁家人给她取的名字,她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吧?
“傅楠,”钟沛宜努力不让声音颤抖,“你叫傅楠。”
说实话,袁云其实对这一切没什么实感,看到钟沛宜那张脸,她其实是相信自己是她的女儿的,但长久以来对家人的期待,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找到家人的场景,真正在这一天实现了,她却感到很不真实。
她已经是在预产期的那一周了,傅家人给她换了单人病房,和之前的四人间比,单人病房的空气要清新很多,也要安静许多,还请了专门的护工照顾她。
傅家人已经走了,她躺在病床上发呆。
周红梅走进来环顾了一遍高级病房的模样,直到此时,她都不敢相信袁云的命居然真的有这么好。
她刚刚偷偷跟在那家人的后面,见到好多医生都出来了,周红梅见过三院的院长,她见到院长模样的人恭恭敬敬的站在那家人里的老爷子面前,似乎称呼了一句什么,老首长?
对于这些职称,周红梅是不懂的,只大概能猜测认回袁云的这家人背景很硬。
她不愿违着心意捧袁云,但也不太敢像以前那样随意的对待这个妯娌,“那样的家庭,还可能丢孩子?不会是骗子吧?”
其实能骗什么呢?看看这满病房的补品和水果,周红梅看着都眼馋,如果是骗子,那这成本也太高了点吧?
袁云还处在认亲的冲击中,没回话,周红梅忍不住嘀咕,“发达了就是不一样,傲气个什么劲儿。”
她心里其实是很酸的,甚至忍不住想,那家人或许真的是骗子?有钱人哪有认亲这么草率的,不都得做个鉴定什么的?
可接下来几天的经历,却直接打碎了周红梅的侥幸。
三院原本来看病的多是平头百姓,这几日却不停有牌号不凡的车驶入,一辆辆车停在三院门外,各种礼品和果篮如流水一般送进袁云,或者说傅楠的病房里。
甚至一些身份不够的,东西还送不进去。
日日在病房里见着这些平日见不到的权贵人家,周红梅心里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
————
傅家大小姐死而复生的事情,最近是俞城上层圈子里的头条。
林定和沈央央走在回大院儿的路上,他们才下晚自习,夏日夜晚的微风十分舒适,林定看了一眼沈央央的侧脸,眼里无端的带上了一点笑意。
“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沈央央不解。
“没有,”林定一只手握成拳头咳嗽了一下,来掩饰嘴角的笑意。
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时候很好,他虽然是和沈央央一起长大,但其实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沈央央身边都围着别人。
林定没什么朋友,沈央央的朋友却不少,这是十四岁的时候林定观察出的结论,他为此还单方面和沈央央冷战了一个星期,因为觉得不公平。
“你最近在傅家还习惯吗?”林定想了个话题,其实他不太在乎沈央央回了什么,只是想她的注意力能在自己身上。
“和以前一样啊,噢,你是指楠姐的事情吗?”
随着这句话一起的,是沈央央侧着脸,抬起头看向他,林定因为这目光感到愉悦。
“楠姐目前还在医院,三院的医疗条件比不过一院那边,干妈他们本来想给她转院的,但医生说楠姐现在月份太大了,而且这边的医生更了解她的情况,就没转……”
沈央央说了很多,她其实蛮喜欢和林定倾诉事情的,他不像傅易真那么精明,也不像陆钟那样冲动,每次她说什么,他通常都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听,然后恰如其分的提出一点意见。
聂如曾经有一次给她讲过她这三个发小,评价傅易真是风流温柔的贵公子,陆钟是桀骜不驯的男高中生,林定则是安安静静的美男子。
沈央央当时听完之后只觉得她的形容十分浮夸,可事后想想,却觉得她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的确很安静,安安静静的帅。
两人走到大院儿门口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一个女孩子站在院门口,似乎站了有一段时间,正百无聊赖的揪树叶子玩儿。
苏柔看到林定的身影后,眼前一亮,随即注意到他身边的沈央央,嘴角很快撇了下去。
沈央央脚步有些迟疑,她觉得苏柔有点疯,不太愿意和她接触,“你现在和她很熟?”
“算是朋友吧。”林定不太在意,“她上次在巷子口救了我。”
沈央央沉默了一下,苏柔已经小跑过来了,她声音里带着点娇嗔的埋怨,“林定,你怎么才回来?”
“才下晚自习。”林定有些不耐烦,觉得她打扰了自己和沈央央的独处。
“你那么凶干嘛?”他们已经走到了林家门口。
苏柔今晚和父母说过,要在姑姑家住,苏父苏母觉得苏柔多沾沾林家的光有好处,因此一口答应了。
“林定你不回家吗?”苏柔站在门口的台阶上。
“我先把央央送回去。”林定头也不回。
又是沈央央,在他心里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这个青梅。
一开始的时候,苏柔其实没想过取代沈央央的地位,只要在林定身边有一席之地,他允许自己的靠近,苏柔就已经很满意了。
但现在,他真的默许了自己跟在身边,苏柔却不满足起来——他上辈子的确是一直追在沈央央身后,但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一切都已经不同,救了他的是自己,他为什么不能回头多看自己一眼?
苏柔坚信林定在追累了沈央央之后,一定会回头看到自己的。
几步路的距离,沈央央都要林定送,两人走远之前,苏柔依稀听到他们谈论的话题,“楠姐生完孩子后才回傅家……”
什么楠姐?苏柔本没放在心上,但在转头进屋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上辈子的傅家,的确是发生了一件震惊整个俞城的大事。
不过那不是发生在现在,而是十几年之后,苏柔三十多岁的时候,那件事还上了报纸。
傅家的女孩子居然和别人家的女孩子抱错了,真正的傅家女似乎过得很不好,身体很差,几次进icu病房。
当时网络上还议论过一阵子,因为假的那个傅家小姐这十几年来被养得十分优秀,履历拉出来一串串的吊打那个真正的傅家小姐,当时还有人猜测一山不容二虎,两人一同养在傅家,肯定要出什么事。
果然不到半年,真正的傅家小姐就因为受了什么刺激,差点没抢救过来。
算算时间,真假两个傅家小姐,应该就是在这一年出生。
苏柔进屋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有些犹豫要不要提醒一下傅家人,毕竟这关系到两个女孩子的人生。
但目光一转,看到林定低头看向沈央央时温柔的表情,以及沈央央毫不避讳的和他说说笑笑的身影,她心里就升起一股不情愿。
明明不喜欢林定,为什么不和他彻底划清关系?
她有时都为林定感到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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