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楠五点下班,按照她一贯的行事风格,本来她该加班到七八点再回家的,有时候忙起来直接在军区住下的情况也是常有的,但今天沈央央来接她下班,她难得推迟了一下手边的工作,准点就收拾收拾一副要下班的架势。
和她一个办公室的人见状都有些惊讶,“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
傅楠的背景在俞城军区并不是什么秘密,她本人有能力又好相处,再加上身后站着的傅家,办公室里的人都愿意和她结个善缘,平时对她说话的语气都很客气。
他们办公室的氛围很好,傅楠语气轻松的回答,“今天我妹妹来接我,就早点回家。”
俞城是傅家的大本营,傅家在部队里的关系很深,相应的不少人对傅家的一些事也比外面的人更加了解,傅楠十岁时走失,隔年傅家就收养了一位千金,这些傅家的旧事知道的人不算少。
即使办公室里有不知道的,也随着傅楠空降到单位之后,在大家背后的议论中大概知道一些来龙去脉。
刚刚沈央央上来送文件时,办公室里的人都是和她打过照面的,只不过当时她称呼傅楠是“楠姐”,一时间就没人把她往傅家收养的那位千金身上想,如今傅楠主动提起,大家才恍然大悟沈央央的身份。
在外界的猜测中,父母对亲生的和收养的通常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同样对于傅楠这样小时候走失,后来回到傅家后却发现家里人另外养了一个女儿的复杂情形,通常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该很难处好吧?
尤其是在傅家这样的人家。
傅楠并不关心办公室里其他人背后的议论,收拾完之后就出门寻沈央央,实际上在回到傅家两年之后,傅楠才切身体会到钟沛宜当初意味深长的对她说的那句“回到傅家后你就和以前不同了”是什么意思,当时傅楠以为是找到家人后她便有了人庇护,后来才反应过来钟沛宜指的不止如此——她的确是和在袁家时不同了,不管是社会地位还是能动用的人和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回傅家后的半年内她和丈夫离了婚,袁家人收了一笔钱,傅瑞宁完全归她抚养,袁家从她婆婆到其他人没有找她闹过半点麻烦,整件事情解决得如同喝水一般轻巧,这在找到家人之前完全是她想得不敢想的事,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从她入学到现在的工作,傅楠和办公室里的人都很清楚她就是在这里熬资历,从她进部队开始,她以后的路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或许是她骨子里到底是流着傅家人的血液,傅楠发现自己适应起这样的生活来轻车熟路,很快就适应了。
出门后她才下了一层楼梯,就遇到了正在往楼上走的沈央央,沈央央脸上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傅楠好奇的开口问,“你怎么这个表情?”
“没什么,就是遇到了一个以前的老同学。”沈央央刚和秦小蕾分开,看了看手表到了下班时间,这才往回走。
傅楠背着包一副下班的样子,她猜测沈央央遇到的可能是陆钟,但她和陆钟平时也有联系,况且他们那么多年的朋友,遇见了不可能不多说几句话。
不过看沈央央的表情,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不说傅楠就没打算仔细问,毕竟沈央央和刚遇到的时候不同,刚见面时她还是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尚且需要大人的监护,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大学都要毕业了,现在的年轻人都需要一点自己的独立空间。
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傅楠开口,“走吧,我们回家吧。”
沈央央跟着走了几步之后,才疑惑的开口,“你今天不加班吗?”
“你才回国就知道我要加班?”她加班的名声传得这么广吗?傅楠脸色有些古怪。
沈央央停顿了一下才回答,“傅瑞宁告诉我的。”
在国外的几年沈央央接电话接得最多的不是钟沛宜或者周淑慧,而是傅瑞宁,有时候沈央央都怀疑傅瑞宁是不是把她当成了智能机器人或者什么答题软件,有段时间简直是每天必给她打一个电话。
傅楠短促的笑了一下,“宁宁从小就喜欢你。”
她虽然是笑了一声,但语气听起来却对傅瑞宁小朋友不太善意,沈央央猜测她或许是把事情按下准备回去再找小家伙算账,因为傅楠很快就转移话题问起了她在纽约的生活。
和刚回傅家时候相比,沈央央觉得现在的傅楠更像一个姐姐,这是她以前想象过的情景之一,如果的钟沛宜的囡囡回来了,她们两人之间会怎样相处,就像是她和沈丽丽那样普通姐妹间的相处模式吗?
的确是像普通姐妹那样相处的,她在纽约时傅楠会给她寄腊货和辣酱,这是傅楠在边城时学到的手艺,大多数时候傅楠是爱护她的,但少部分时候傅楠也会调侃抱怨她,还会教育她不准再给傅瑞宁寄曲奇饼干。
傅瑞宁真的有点超重了,沈央央发散了一下思维想,随即意识到其中或许也有一部分她的原因。
“你和袁家那边还有联系吗?”沈央央忽然想到。
“怎么忽然问这个?”她们已经走到了车前面,傅楠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回头回忆了一下,“也就每年见一面吧,那边毕竟有宁宁的爸爸,但也就每年带宁宁过去拜个年,其他时候都没有什么交集。”
说到这里她玩味的笑了一下,“倒是我以前那个大嫂,总是想找机会私底下和宁宁见面。”
周红梅当初试图把两个孩子交换的事情,一开始的时候钟沛宜是没把事情透露给傅楠的,一是因为那时候傅楠正处于生完孩子之后的虚弱期,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心情大起大落,二则是因为傅楠刚回傅家,心性还没安定下来,钟沛宜不想节外生枝,让她心里更加惊惶。
钟沛宜是看得出来傅楠还没完全习惯她们这些家人的,整个傅家或许她和刚出生的傅瑞宁最信任的人,还是最先找到她们的沈央央。
直到后来傅楠逐渐熟悉了傅家,再加上她性格蜕变得更自信了,钟沛宜才将这件事情讲给了她听,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她对这件事的反应当然会比其他人更大,甚至钟沛宜都说不清楚,是不是正是这件事促使她下定决心和丈夫离婚。
沈央央当时做完亲子鉴定,确定手上虎口上有小痣的才是傅瑞宁,再把事情告诉钟沛宜后,就没太关注过这件事了,此时脸上有些一言难尽,半晌后才开口问,“她还没发现那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怎么会有人朝夕相处还认不出是不是自己的亲女儿呢?周红梅在日常相处的时候,难道一点都没发现孩子身上遗传自她的相似之处吗?
傅楠摇摇头,和以前相比她真的蜕变了太多,就像从毛毛虫破茧成蝶,不仅长出了翅膀拥有了更加广阔的天地,就连心也跟着变硬了许多,“人在利欲熏心的情况下,是什么都看不清的。”
去年她带傅瑞宁去袁家拜年的时候,还见过周红梅,傅楠在袁家时那一家人都轻慢她,她没有娘家,又是赖着袁家才能长大的,一家人已经习惯了使唤她,每年过年都是傅楠最忙最累的时候,通常男人们都上桌吃完饭了,她才能在灶间溜点边角缝。
到如今傅楠都很难说清楚对袁家的感情,她感激他们给了她活路,也接受他们做不到善待她,总之现在她和袁家已经没什么交际了。
不过现在傅楠每年带着傅瑞宁再回去的时候,袁家人倒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等着她,把她当作贵宾来招待,傅楠倒不在意这些,去拜年完全是为了傅瑞宁考虑。
现在全国上下的经济水平普遍提高了,家家户户的年饭都很丰盛,袁家也不例外,鸡鸭鱼肉通通都置办在席面上,主位坐着袁老爷子,下首第一位坐的就是傅楠和傅瑞宁,有什么好菜更是使劲儿往傅瑞宁前面摆。
和傅楠不同,傅瑞宁的身上到底流着一半袁家人的血脉,傅楠能做到不管袁家,等傅瑞宁长大了她能做到不管自己的亲爹和亲爷爷吗?傅家人的身份他们一家人如今都有所了解,只要能沾上一点光都够他们袁家发达了。
席间周红梅的眼神一直不停的瞟向傅瑞宁,时不时还用得意复杂的眼神看傅楠一眼,傅楠知道她是什么心思,无非就是觉得她回了傅家又怎样,还不是养着周红梅的女儿。
傅楠回傅家后一开始是跟在钟沛宜身边出入各种交际场合,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人,周红梅的心思在她眼里实在好猜,她有时候回想起来都会惊讶自己的变化,怎么能这么心无波澜的任由周红梅误会。
傅瑞宁在傅家被养得无法无天,家里长辈都宠她,唯一能压制她的只有傅楠,她坐在桌上,神态举止却和桌上的其他小朋友都不同,喜欢吃什么理所当然的就捡着那几样夹,挑食挑得理直气壮。
袁家有一道炸丸子做得很合她的口味,周红梅见状后直接将菜换到了她面前,一脸宠溺的看着她,“宁宁吃,好吃宁宁就多吃点,谁也不许和宁宁抢。”
袁家人对她的做法都没有意见,只当她是在巴结傅瑞宁,长辈都在,傅瑞宁倒没有理所应当的就接受了这份优待,而是仰头看向傅楠征求妈妈的同意,直到傅楠点了点头后,她才继续夹面前这盘炸丸子吃。
周红梅看向这样懂礼的傅瑞宁,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重,而等到坐在她身边的自己的女儿,怯生生的夹了一片卤牛肉时,她却猛然一筷子拍在她手上,板着张脸教训人,“吃什么吃,一天到晚就知道抢吃的,怎么不多学学你宁宁妹妹懂事点?生下来就是个讨债鬼!”
她的亲生女儿和傅瑞宁是同一天出生的,但两人看起来却完全不同,傅瑞宁白白嫩嫩,天真活泼,抱出去就没有人不夸的,她却很傲娇对这些人通常都爱理不理,她是个很挑剔的孩子,不仅挑食还挑人,喜欢了才屈尊降贵的搭理一下人家,很有自己的个性。
而周红梅的亲生女儿却生得十分瘦小,明明和傅瑞宁一般大,体型却比她小了一圈,头发油油的,皮肤也不太好,傅瑞宁一看就是被精心照顾的那种招人疼的宝宝,而她身上却明显可以看出家里人的敷衍,甚至她看人时也是搭着眼皮小心的从下往上看,说话木木讷讷的,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
傅楠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想,如果当初沈央央没立刻发现端倪,她的宁宁是不是就会被周红梅养成这样?
这几年周红梅还做着她的亲生女儿正在傅家享福的美梦,傅楠想到这里就有些痛快,“不说这些了,总之宁宁以后和袁家就是个面子情。”
在他们两人从办公大楼走到停车场的一路上,不停的有人和傅楠打招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傅家的太子女,按照她如今发展的架势,说不定傅家在俞城军区的关系,最后都会由她接手。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算是傅植业对大女儿迟到的补偿,傅楠走丢后他总是在想,或许当初不该对傅楠那么严厉,让她一直以为爸爸因为性别的原因从来没对她寄予过厚望。
沈央央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她很理解如今傅楠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架势,傅植业默许的态度只是一个助力,如果她自己扶不起来的话,傅家给再多资源最终也落不到傅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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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两人到家的时候,傅家已经做好晚饭了,沈央央刚推门进去,就听见一个哒哒哒的脚步声,傅瑞宁刚刚不知道在做什么游戏,手上沾满了蓝色的粘液,见到傅楠回来后一副要飞扑上去的架势。
傅楠脚步顿了顿,她的身手在这几年里锻炼得越发矫健,很轻易的就躲开了傅瑞宁的抱抱,随即若无其事的转头去客厅放包,留傅瑞宁自己站在原地怀疑的看向双手,为什么没有抱到人?
不过这不重要,很快她就把视线放在了沈央央身上,跃跃欲试着想扑上去,随即很快被一只大手提住了脖子。
“她一直这样的吗?”沈央央谨慎的离人三米远,今天她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外套。
拎着傅瑞宁去洗手的傅易真回想了一下,认真回答她,“倒也不常这样,她挑剔得很,只愿意和喜欢的人接触。”
闻言后沈央央上前走了两步,蹲下来犹豫的问,“你喜欢我?”
傅瑞宁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用这种正经的语气问过这个问题,脸上很快泛起了一点红晕,随即点了点头羞涩的回答,“喜欢小姨。”
她和沈央央虽然经常打电话,但正常见面的机会却不多,两人的关系认真来说的话算是之前一直在网恋,此时终于奔现了,还好网络和现实并没有差距,傅瑞宁对沈央央的长相十分满意。
“有多喜欢我?”沈央央继续问。
傅瑞宁睁大了眼睛,想了下后仰头张开双手,“亲亲。”
她手上有没洗干净的泡沫,嘴巴上还站着一点橙子汁,沈央央的表情卡壳了一下,才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把脸支了过去,被她软软的亲了一下。
傅易真看见这一幕后笑了一声,给傅瑞宁擦干净手,“去玩吧。”
傅瑞宁闻言后欢呼一声,随即毫不留恋的跑开,脸上一点也没有说亲亲时候的期待羞涩。
傅易真这才看向沈央央脸上的口水,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之后,他递了一张湿巾纸过去,沈央央接过擦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说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她指的是傅瑞宁有没有看出来大人对她玩得一身脏的嫌弃,傅易真想了一下后不确定的回答,“她一直都很古灵精怪,我也不知道。”
傅易真比沈央央大了三岁,如今二十五岁,这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年纪,似乎结婚也行没结婚也正常,但总的来说是该操心起他的婚姻问题了,所以最近钟沛宜都在考虑要不要给他相亲。
实在是傅易真在处对象这方面太不让人放心了,钟沛宜只在他留学的时候知道他谈过一个女朋友,之后似乎没处多久就分了,在这之后他就一直单身到现在,且一心扑在工作上,看起来一副无心情爱的模样,让钟沛宜都怀疑他是不是这么大了还没开窍。
傅易真从大一开始就在接触家族事务,他人聪明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有段时间工作起来比傅楠还要投入,如今他在傅家内部已经很有话语权了,即使是钟沛宜要催促他的婚姻问题,也不太能强制要求他做什么,只能旁敲侧击的来。
毕竟如果傅易真真的打定主意不结婚的话,即使是钟沛宜也拿他没办法,如今的傅易真羽翼逐渐丰满起来,并不太受人的桎梏。
上次钟沛宜催傅易真去相亲的理由还说得十分有理有据,她拿了沈央央举例子,直接问傅易真,“你妹妹比你小了那么多,眼看着婚姻大事都要解决了,你这个做哥哥的连对象都没处过几次,你觉得这正常吗?”
其实钟沛宜心里是觉得沈央央年纪还小,刚毕业就结婚的话显然不太现实,即使她和莱斯利真的确定了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她心里属意的还是晚个一两年,起码要等沈央央二十五六了再结婚最好。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拿沈央央来举例子威慑傅易真,傅易真也确实被她惊到了,本来对于这种话题他都是能敷衍就敷衍,此时却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面色古怪的问,“你说沈央央要结婚了?和谁?”
他脸上的表情很让人看不透,实际上从傅易真出国念大学开始,钟沛宜就发现有时候真的弄不懂他在想什么,她对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泛起了嘀咕,“和她在纽约认识的同学,你之前不也在纽约吗?对了,你见过他本人没有,叫莱斯利.朱利安,本人给人的感觉怎么样?”
钟沛宜迅速被转移了注意力,显然比起傅易真还摸不着影子的对象,沈央央这位交往对象更加能激起她的探究和关心。
从昨天和钟沛宜谈过话后,傅易真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放弃了对沈央央的追求,其实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就这样和周雨娇在一起也不错,甚至上个月回到公寓后见到周雨娇的分手信,他还有些不习惯对方的离开。
沈央央会交往男朋友,会结婚生子,这都是他早就该做好准备的事情,毕竟她在长大,总有一天会组建自己的小家庭,而那个时候,他能接受吗?傅易真这样问自己。
沈央央用湿巾纸擦了一遍脸之后,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她干脆站到洗手台边打湿毛巾擦,就在她拧毛巾的时候,身后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帮她把毛巾拧干。
拧干后傅易真并没有将毛巾递给她,而是更加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头专注的给她擦脸。
这是一个有些逾越的动作,毕竟他们两人都是大人了,而且没有血缘关系,沈央央垂下睫毛,后退一步后拿过他手上的毛巾。
这个动作代表着拒绝,傅易真脸上的表情有些许停顿,过了会儿才恢复成平常那种哥哥的语气,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商量一般问她,“明天我有个晚宴,正好缺女伴,你陪我一起去吧。”
说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和妈提过了,她也说让你多出去走走,你回来这么久,也该恢复社交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沈央央才回复了一声,“好。”
他本来想问沈央央有关她交往对象的事的,那个莱斯利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在得到她拒绝的回应后,傅易真忽然又觉得不必再问,他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脸,镜子里的那个男人眼里是藏不住的阴鸷,傅易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又是一副温柔无害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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