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云棉做好了和对方一死一伤的准备。
自从来到修仙界,云棉其实很少和人动手,她甚至很少使用灵气。
而她的对手,却是掌控这一整个上层世界的天道。
即使天道如今大不如前,云棉也不敢想自己能轻易和对方分出什么胜负。
可当她做好一切准备,手中的剑却轻易斩杀那些犹如牢笼般的黑白因果线,仿佛只是转瞬之间,她的剑刃被黯淡的金光笼罩,而后融合。
一往无前的因果剑似乎戳进了一团柔软的棉花里,又好像融入了温热的水中。
云棉眼前被无尽金光笼罩住,当她再次恢复视力时,好像一夕间进入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别紧张。”一道温润的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云棉感知着四周延伸出去的密密麻麻的因果命运轨迹,大概知道对方是谁了。
“天道也能说话吗?”
小朋友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显然她掩饰不住自己此时的好奇心。
闻言,天道似乎笑了笑,反问她:“你就只想知道这个吗?”
云棉诚实地摇头,既然对方没有要攻击自己的意思,她也从善如流,好奇地张望了片刻后,这才思索着问出别的问题。
“你有名字吗?”
“天道会不会和我一样有妈妈?”
“有人或者小动物陪你一起玩吗?当天道会不会很无聊呀?”
“天道会不会饿肚子?要不要吃饭?都吃什么啊?”
“还有……”
一连串的询问,小朋友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听到这些问题时的沉默。
于是她又问:“你怎么不说话了呀?”
天道无奈地轻叹:“果然还只是个孩子。”
祂以为小家伙至少能问出些稍微有深度的问题,可没想到……如此特别。
云棉没有感知到恶意,反而对方给她的感觉有点像童话世界里的母树,所以不自觉的放松了许多,闻言忍不住小声提醒:“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下一瞬,她头顶好像被风轻拂而过,而后是对方不疾不徐的回答。
天道没有名字。
天道也没有父母。
没有生灵能和天道接触玩耍,但天道也不会觉得无聊,因为祂眼中永远容纳着世间万物。
天道非人,自然不会饥饿也不需要吃饭。
“……但若你成为新的天道,或许我的这些答案都会变得不一样。”
听到这句话时,云棉敏锐的感知到,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云棉觉得这个天道,好像比妈妈还要有感情一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反正小姑娘就算听到这种话,也不觉得愤怒或恐惧,反而很是放松疑惑地问:“那我变成天道了,你怎么办呢?”
对待坏蛋和讨厌的人,云棉眼里一粒沙都容不下,但这种温温和和的相处里,她又变回那个乖巧有礼还懂事的小朋友了。
头顶又被轻轻揉了一下,天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害怕吗?”祂反问孤零零站在金光之中的小家伙。
云棉摇摇头,即使眼瞳黑漆漆一片,精致白皙的小脸上也带着几分可爱的笑意,轻声说:“除了妈妈,我什么都不怕,而且变成天道以后,我是不是就能像之前那样,用很厉害的雷去劈那些坏蛋们啦?”
细听起来,还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几分迫不及待呢。
“可化身天道,你就要抛弃七情六欲,就要公正无私,天道至公,一旦怀有私心,便会落得如我一般的下场。”
云棉却并不畏惧祂话里隐藏的规则和威胁。
“不是的。”她软声反驳:“如果一定要公平,那为什么要人成为人,让小草小树成为植物,让小猫小狗成为动物呢?”
云棉想到每个世界里的自己,想到总在和命运博弈挣扎的妈妈,语气逐渐坚定:“世界一点都不公平,你说的都是骗人的,不然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可以去学校开开心心上学,我却只能死在医院的病床上呢?”
“如果不能有私心的话,那为什么不让天道成为一纸规则,直接让所有生灵都按照规则行事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算计我和妈妈,一定要一个足够强韧的灵魂来继承成为新的天道呢?”
小朋友反问完,很认真地说:“你说的话好矛盾,我不能听你的。”
“若不听,就不怕我将继任者换成你母亲吗?”
云棉摇摇头,手里却握紧了因果剑:“我娘亲已经过了情劫,那些坏蛋一定不会愿意让她成为新的天道的。”
否则早在这段时间里,妈妈就偷偷变成新的天道了,哪里还有自己的机会?
“……”天道似乎沉默了。
云棉也不打扰对方,盘膝坐在亮晶晶的璀璨金色光芒中,乖乖等着对方的回应。
不等也没办法,她都不知道该怎么从这里离开,人家一下子就把她捉过来了,她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唯一能聊天的云空还被强制断线了,她现在就只能托着脸望着满目的因果命运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棉忽而听到天道的一声叹息。
云棉在心里自言自语:看,天道也会无奈叹气,说什么不能有私心要至正至公,都是骗傻子的。
天道还不知道祂在云棉心里已经偷偷和傻子挂钩了,在一声轻叹之后,好似认命妥协了一般,而后便有一道灿然夺目的光芒将云棉完完全全包裹了起来。
云棉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像是泡在温度最舒适的温泉水里,让她舒服得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睡过去。
事实上她也真的睡过去了。
然后在安睡中,做了一个好漫长好完整的梦。
梦里她只是一颗调皮捣蛋的小小棉籽,她从吵闹的剑冢里醒过来,成日带着自己的剑灵小弟们戏弄那些进入剑冢的人类修士们,看着他们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云棉却不如身边的剑灵们那样开心。
她想自己一定缺少点什么。
剑灵们终生都在等待最契合的主人,那她在剑冢内等什么呢?
棉籽不知道,但她行动力很强,于是她决定自己寻找这个答案。
她非剑灵,也非器灵,更不可能朝一个人类俯首称臣尊其为主。
但她还是想找一个顺眼的人类,当时的心理活动大概是:别人有的我也要有,别人没有的,我也要想方设法得到。
棉籽是颗贪心的种子,她挑挑拣拣选中了那么多弟子里长得最最好看实力也最最顶尖的一位女修,为了让女修顺利将自己带出去,小小的棉籽伙同自己的剑灵小弟们一起,把女修身边那把碍眼的本命剑给偷走丢掉了。
可那位女修还是把本命剑找回来了,不仅如此,她一出剑冢就开始闭关,棉籽根本没来得及从她身上找到什么答案。
小小的种子很是挫败,它已经不能再从捉弄弟子的行为里获得什么快乐了,于是它想了想,终于决定按照一个真正的种子一样生长发芽,这样说不定将来就会长出嫩绿的叶,开漂亮的花,或许还能结出许多和自己一样的种子。
到那时,它一定不会再那么孤独无聊了。
真正的种子生长的第一步,是要把自己挖个坑埋进去。
棉籽在整个剑宗无数个山头翻翻逛逛,最后还是觉得那位女修闭关的那座雪山最适合自己。
灵气充裕,雪融化后还不用别人帮忙浇水,而且清净,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器灵或者精怪修士路过打扰到自己,也就更不会有那个手痒的修士路过把发芽生长的自己从土地扒拉出来。
棉籽觉得自己的选择特别聪明,于是她趁着夜色在雪山上挖了个坑把自己深深地埋了进去。
小棉籽想得很周到,唯独因为见识得太少,不知道在雪地里它根本长不出来这个关键常识。
雪山常年积雪,根本不会融化,土壤森冷又见不到阳光雨露,常年积雪又早早将浅土层里的虫子都冻死……
它埋在里面被迫冬眠数十年,硬是连个芽点都没能冒出来。
棉籽一觉睡醒,看着毫无变化的自己彻底傻眼。
更让它犯懵的是,当初那位闭关的女修,好像已经离开这里了。
棉籽白白睡过那么多时光,醒过来后剑宗和剑冢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怀疑了片刻棉生后,小棉籽决定还是要去找那个带自己出来的女修。
因为它偷偷在剑宗晃悠了一圈,这么多年过去了,剑宗那么多新面孔,依然没有比女修长得更好看的人类。
棉籽决定让女修对自己负责,恰巧她偷偷晃悠的时候听到一位刚入门的弟子和其母的对话。
“昭昭,娘的心肝啊,你怎么就那么想不通非要当剑修呢?剑修有什么好的?吃苦不说,你看这宗门,穷得贼娃子来了都摸不出二两金,你当了剑修,以后可怎么办啊!!”
“娘!你别这么说,剑修、剑修虽然穷了点,可御剑飞行多帅啊,以后我拿着剑走出去,不知道多少男女老少会拜倒在我的剑下!”
“……你个不孝女,就这么想气死你娘是吗?!”
“娘~你别生气啊,明明早上你还说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养我一辈子呢,幸好没让你立天道誓约,不然按您这个变脸的速度,天雷都忙得劈不过来。”
“你个小兔崽子浑说什么呢?!老娘我告诉你,别说什么天道誓约了,誓约可以想办法朝令夕改,但我是你娘,这一点就算天地翻覆了也改不了,只要你还一天是我女儿,那你就一辈子都是我女儿,除非你娘我哪天死了,不然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你在这个破落剑宗里穷死不成?!”
“嘿嘿,我就知道我娘最疼我爱我了,娘~那我们明日先去买把趁手的好剑吧?要那种特别好看特别帅气的,我拔剑的时候一定能亮瞎同门的眼!”
“……活祖宗,老娘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
“……”
随风趴在房顶上的小棉籽听完这番对话,心里的某个念头一点点破土萌芽,那念头生长的速度,比她埋在雪地里冬眠时快多了。
隔日,小棉籽重回剑冢,对自己那些毫无变化依然吵闹聒噪的小弟们郑重宣布:“从此以后,我就不是你们的老大了。”
在剑灵们拼命压抑欣喜若狂,还有故作悲伤不舍的奇怪氛围里,小棉籽骄傲地蹦跶到一把天阶灵剑的头顶,超大声宣布:“我给自己选了个娘亲,以后我就是有人养有人爱的活祖宗了!!”
“……”众剑灵沉默片刻,而后普天同庆。
哈哈哈哈哈也不知道是哪个究极倒霉蛋摊上这么个活祖宗!
第482章
棉籽想得很好,只要自己叫那名女修娘亲,那她就要一直对自己好,以后它就和那名女修永远在一起,就像本命剑一样除非死亡才会离开彼此。
可现实和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当她被女修的师尊送给对方时,还蹭偷偷观察过对方的表情。
一点都没有因为它的到来而欣喜,甚至连一抹笑都不曾有过。
冷淡平静,像一潭冰冷的死水一般。
她被女修随手种下,不是种在那座雪山之上,而是另外一个更为陌生的世界。
棉籽知道那是哪里,是女修进阶登仙境后才能踏入的浮世大陆。
云棉想要了解女修更多,所以假装成一颗真正的种子,在灵气充裕的息壤中努力发芽生长,女修却很少会关注到棉籽的生长进度。
直到棉籽凭借自己的努力化形成功,触动云锦留下的剑阵后,被带去剑宗进行弟子名牒登记。
她不出所料被分给了云锦,刚化形的小棉籽下意识照着对方的脸化形,出来后简直就是缩小版的云锦,并且她手脚都还不协调,明明是三四岁的小朋友,却连走路都还没有学会。
云锦不得已,将她带在身边教养,说是教养,其实更多时候都是棉籽跑去烦她,跟在她屁股后面当小跟屁虫,走哪跟哪,跟个随身小挂件似的。
那段时间,宗门里总有人调侃云锦这是给自己种了个女儿,小棉籽也就顺理成章跟在云锦身后每天妈妈妈妈地喊。
所有人都默认了她们的母女关系,就连得到消息的云家,都特意请云锦带着云棉回去,要给小孩子上族谱。
直到那时,众人才恍然惊觉小棉籽竟然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云锦没有给她取过名字,也拒绝要将她记入族谱,在云锦眼中,就算小棉籽和自己长得相似,就算她口口声声叫自己娘亲,那也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仅仅是一只会化形的精怪而已。
云锦连对人都没有什么感情,更别说是对一株植物了。
于是梦里的小棉籽气愤委屈之余,又自己给自己取了名字,一个很简单的,一看就和云锦是一家人的名字。
“以后我就叫云棉,云锦的云!”小姑娘掷地有声地宣布,可在云锦看来,却只是小孩子幼稚无聊的赌气行为。
云锦连哭和笑都不会,更不可能学得会妥协和安慰一个暗自生气的孩子。
她的小师弟苍澜也是孩子,但苍澜天生剑骨,又有雷火双系天灵根,从小就被整个宗门的人捧在手心里,唯独云棉对他不假辞色,这也一度成为别人佐证她缺少情魄难过情关的理由。
但云棉却总是莫名讨厌苍澜,为此她明里暗里戏弄了苍澜好多次,每次总会有人站在苍澜身边为他说话,然后斥责云棉没有教养,还有人讽刺说无心之人怎么可能养得好孩子。
云棉和苍澜同样身为剑宗的小孩,在宗内弟子眼里却已然成了两个极端。
云棉有时候被气得躲起来偷偷哭,云锦发现了,却无动于衷,她并不关心孩子之间的打闹,那些挑衅嘲讽的言语也没人会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直到云棉和苍澜打了一架,小姑娘浑身是血的被人抬到雪山下丢在积雪堆里。
那是云锦第一次对苍澜拔剑,却被宗主长老等人齐齐拦了下来,说什么小孩子打闹,而后将错误不着痕迹地推到了云棉身上,并当着无数人的面,对云锦细数云棉曾经做过的“过分”的事情。
一个四五岁的幼童,短短一年间所做的恶事竟然称得上罄竹难书。
而另一个孩子,却被所有人像保护心头肉一样一圈圈严实地护卫起来,无数人替他说话喊冤,好像他在云棉手里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云锦不会偏心,她只信自己双眼看到的事实。
事实就是每天跟在自己身边聒噪的小姑娘被打得半死浑身是血的倒在雪地里无人在意。
事实是这些人口中受尽欺负满腹委屈的小师弟,浑身完好气血充沛,被所有人当成眼珠子一样哄着护着。
两相对比,即便云锦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对云棉负什么教养的责任,她也猜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小姑娘似乎活得格外艰难。
可当云锦开始注意到她并且想要为她做些什么的时候,小姑娘却在伤好后逐渐变得寡言安静起来。
云棉看着梦里总是坐在雪地里发呆的自己,抿了抿嘴巴,知道这时候的自己其实已经想要放弃了。
因为她打的每一次架,被别人认为的每一次欺负苍澜的原因,十有八.九都是为了云锦。
她听到了苍澜和另一个声音的谋算,听到了他想要窃取云锦身上的气运。
可她说出去却没有人信,不仅如此,还在苍澜的退让里坐实了自己仗势欺人的恶行,让剑宗弟子们全都对她不喜厌恶。
每次看到苍澜被所有人维护,看到那么多人都相信苍澜,自己却总是孤零零一人,云棉似乎也逐渐茫然了。
自己听到的是真的吗?
自己一直坚持的是对的吗?
有什么意义呢?
云锦甚至没有像当初看到的那对母女那样,和她说笑过哪怕一句。
名字是自己取的,身份是自己死皮赖脸要来的,除了和云锦住在同一座雪山以外,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得到过,一直都在强求。
一次又一次,直到濒死。
云棉想要放弃了。
或许她梦里会那么不坚定,是因为在一次次争锋中,气运已然被苍澜窃取干净了,又或者是真的决定放弃,所以云棉选择让一切回到最开始的样子。
她又变回了种子的模样,离开了雪山,回到了剑冢之中。
但她没想到因为自己的离开,云锦会突然陷入情劫之中。
听到那些剑灵的议论,云棉还是不放心偷偷溜出来了,可她更没想到,这一出来,就再也没能回去。
她被人族强者联手封印进了云锦的情劫之中,在此之前,她看到主角站在人群中,手里捏着原本属于云锦的气运。
她当初听到的,都是真的。
可再明白的时候,已经迟了。
梦境到此结束,云棉醒过来后,看到的依然是满目的金光。
“这不是梦,对吗?”她从光晕里站起来,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
“硬要说的话。”天道的声音缓缓响起:“或许可以称之为时光回溯,又或者是外界来者口中重开的上一世。”
云棉便想到了曾经云空给自己说过的这个世界原本的剧情。
“妈妈如果没有渡过情劫,就会成为天道?”云棉问出口时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没错。”天道也坦然:“只要渡劫失败,她就会彻底坚定自己无心无情的认知,可一旦渡劫成功,那些老狐狸就不会再那么放心让她成为我了。”
云棉听懂了祂的言外之意。
不是渡劫成功不能成为天道,而是有私心的人非要追求天道至公,否则他们就会对天道进行猜疑……
“所以你之前果然都是骗我的!”小姑娘恍然大悟:“什么至正至公,根本就是有私心的生灵特别是人类强加给天道的说法!”
他们认为天道需要绝对公正,所以这就成为了他们培养欺骗妈妈的基本盘,成为了他们所选的新任天道必须遵循的规则之一。
但实际上,万物生灵怎么可能揣测到天道的运行规则呢?
如果有,那也不至于千万年来都求仙无路了。
“你很聪明。”天道似乎笑了,声音里带着宛如暖风般的轻浅笑意,轻叹着说:“你娘亲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天道,而我选择的,从始至终都是你。”
“这个世界就交给你了,还没给你准备继任的礼物,再多等我两天,很快你就能收到了。”
云棉茫然,没听明白为什么上一秒还在说别的,下一秒就要把这个世界交给自己了。
就不考核一下吗?
或者给自己讲讲当天道都有哪些规矩?要怎么运行??
而且,云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脚俱在,她好像还是原本的云棉没有什么改变啊……
可满心的疑惑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天道似乎对时间很是急切,在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无论云棉怎么喊,都没有再出现过。
就好像……原本孕育这个世界维系这个世界的主宰者,突然间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一般。
与此同时,云棉好像也隐约感到了自身的变化。
她眼前那团将她完全笼罩的黯淡金光正在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从自己身体里一点点散逸出来的灿金色光芒,还有同样灿烂耀眼的金色生命母树,它正在云棉脚边疯涨,不过转瞬,便已经比从前在童话世界里更为高大茂密了。
还有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睛好像变成原来的样子了,但她目之所及,整个世界仿佛被分成了重叠在一起的里外两层,一层是鲜活的生机勃勃的生灵们,另一层则有着无数茫然游荡的浑噩魂体。
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这是什么,经历许多任务世界的云棉却很清楚,那是鬼界,是万物轮回之界。
但云棉也没有能够将更多的心思放在突然出现的鬼界里,因为她自身的变化还在继续。
云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却也没能顾得上和她说话,反而整只球不停发光,似乎正在接受大量的数据,以至于小小一颗光球,连发光都发出了卡顿感。
云棉手中的因果剑在金色光芒中逐渐融化,傀儡线顺着脚下万物生灵的因果命运无限延伸出去,既像是融入了它们,又像是取代了它们。
云棉历经千难万险才拥有的一切,被云空称之为“金手指”的东西,也终于在此刻,随着她成为新的天道,一齐融入并掌控了这一整个上层世界。
第483章
在她成为天道的同时,整个天衍大陆也在发生着肉眼看不见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为明显的,是神识最强的三族修士们所感应到的,他们身处的这片世界,他们头顶的天空,以及身旁丝丝缕缕弦扣住他们因果命运的存在,忽而在某个短暂的瞬间里,换了一位掌控者。
而后才是世界里陡然浓稠的灵气,是一棵忽而浮现在遥远天际,不等众人叹息便又逐渐隐去影踪的巨大古树,是他们茫然抬手,下意识抚摸眉心时感知到的,自己的命运似乎被短暂放弃又迅速捆缚的惶然与心安。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云棉闭上眼,仍旧能够听到天道离去后在自己耳畔轻浅的喟叹。
损有余,补不足?
此时这个世界在云棉眼中,已然不是肉眼所见的狭隘一小片了,可心眼看到的,却也并非是一个多么令人向往的灵气横溢的上层世界。
反而更像一个到处都在漏窟窿的筛子,像一个破破烂烂还在呕哑歌唱的旧时代人偶。
人偶坏了还有人形师帮忙修复,可一整个世界坏了,这个世界里的生灵却仍然在放肆泛滥地破坏它。
多余的是三族的贪婪自私,是修士的贪生怕死,是小偷的窃而不还。
不足的却处处都是。
“……显然,天道给我们丢下了好大一个烂摊子。”云空从规则冲击中缓过神,蹲在棉棉头顶,陪她看着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整只球都麻木了。
它那么多个任务世界都熬过来了,却从没接手过这么大个烂摊子!
那个天道的话深剖析一下,不就是说一开始就从另外一个世界瞄准了棉棉这个冤大头吗?
它有点气急败坏,反而是云棉,闻言将它从头顶取下来,托在手心里,漂亮干净的眼眸笑得眉眼弯弯:“没关系,这已经比我们一开始所预想的结局好了太多。”
至少她和祂都不用为了这个糟糕的世界斗得非死即伤。
至少,她还能完完整整地跑回去见到妈妈,然后用力地抱住她。
“我想妈妈了。”小姑娘眼底的笑意融化成思念,而后又被坦荡坚定的信念所取代:“所以,就算为了妈妈脚下那座干净的雪山,我也不会再让这个世界被坏蛋们偷窃破坏。”
云棉看着棉棉,看着小朋友望向那些命运密网时明亮清澈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就算此时棉棉身上的功德光芒都散去了,她也依然如一轮小太阳般温暖又耀眼。
它想,或许能够明白天道为何会那么放心的丢下这个世界离开了。
因为祂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继任者-
云锦是亲眼看着云棉从半空消散不见的。
明明之前还理智的选择了要为天下苍生牺牲自己,明明当时还极为不理解为何小姑娘会那么愤怒着急。
可当那个要为天下苍生而牺牲的人,从自己变成了云棉时,那一瞬间,云锦第一次感受到一股极为强烈的陌生的情绪。
师尊说,那叫恐惧。
恐惧那个孩子的消失,恐惧云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遭遇她不能抵挡的任何伤害。
可恐惧之下,是埋藏更深的,更为陌生的情绪。
云锦猜想,那或许就是小孩口中每天都会大声告诉她的:爱。
可她无心探究太久,在小孩从自己眼前消失的那一刻起,云锦空白的脑海里,情绪鼓胀的心脏中,就只剩下了仅有的最为强烈的念头。
找回她。
找回那个叫云棉的,口口声声说爱妈妈的小姑娘。
找回自己的女儿。
云锦心脏不可抑制地急速跳动着,与此同时,她手中的诛恶剑已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嗡然散发出刺眼猩红的血光。
她心中的情绪,第一次被诛恶剑影响扩散。
而那些翻涌的情绪,是爱,是笼罩的不安,是暴涨的杀意。
四周看客惊恐地急速逃离剑宗,有宗内长老焦躁地催促她停止冲动的行为,云锦却全都充耳不闻。
她腾跃半空,衣袂翻飞,手中诛恶剑横陈,已然摆出了和当时云棉一模一样的起手式。
然而就在她急速掠夺周遭灵气,积蓄灵力和剑气将要对着头顶天幕击出那一剑时,遥远又恍惚近在咫尺的耳畔,忽而响起熟悉的欢喜亲昵的声音。
“妈妈!!”
将要被掠夺一空的灵气在半空停滞,不断积蓄的锋锐剑气也戛然而止。
世间万物仿佛在这一刹那成为定格。
“妈妈~你在干什么?”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小姑娘疑惑地歪歪头,看看她手里的诛恶剑,又看看不远处躲在护宗大阵之后的剑宗弟子,恍然大悟:“妈妈,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我帮你杀了他们!!”
云锦顾不得灵气和剑气的反噬,下意识伸手揽住要从自己身边飞往剑宗的小家伙。
被妈妈一下子抱了个满怀,其实根本没有升起什么杀意的小朋友一瞬间满足地眉开眼笑。
“妈妈,亲亲~”
软乎乎的亲吻落在云锦的侧脸,怀里的小家伙笑得眉眼弯弯摇头晃脑,却莫名让人看出几分街溜子的气质。
云锦压下心中骤起的奇怪念头,皱眉将小家伙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确定她一如既往地活蹦乱跳后,才终于归剑入鞘。
云棉也不闹腾妈妈,更不在意那些被她吓到又松了口气,脸色宛如调色盘一样精彩的“看客”们。
小朋友就顶着自己的光球,乖乖揪着妈妈宽大微凉的衣袖,任由她带着自己从摔不死的高空稳稳落在地上。
“祂没有为难你?”
云锦的声音和那座雪山一样冷冷清清的,云棉却听得眼眸亮晶晶,仰着小脸乖巧地抿嘴笑:“妈妈是不是担心我了呀?妈妈刚才是不是要去找祂打架啦?”
说完,根本不给妈妈反驳的机会,又摇头晃脑语气欢快地感叹:“可惜那个天道已经离开啦,祂没有欺骗妈妈,还说要给我送礼物呢,祂一定是个好天道!”
好天道?
云锦微微蹙眉,倏而想起自己好像也从未给云棉送过什么礼物,反倒是小家伙自己,还没有见面的时候,就捣鼓了一大堆礼物要送给自己。
为此小家伙还把她自己送进了多宝阁。
有些事,似乎就是心思念转间就能豁然开朗明悟恍然的。
或者说,在渡过情劫之后,一切的一切,就足够让聪慧又敏锐的云锦在感知和表达感情这种事情上,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片刻后,云锦低头看向女儿,而后有点生疏地说:“棉棉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这回换云棉傻住了。
小朋友仰着脑袋傻乎乎地望着妈妈,半晌,突然抬手拍拍自己的耳朵,像极了某种歪着脑袋傻兮兮思考的小狗。
“妈妈,你刚才说什么呀?”
云棉抱住妈妈的手臂,眼巴巴地哀求:“妈妈,我耳朵好像灌进去好多的风,求求你再说一遍吧,好不好?”
一边撒娇,还一边抱住妈妈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可怜巴巴的模样谁看了都会先让心脏偷偷塌陷下去一小块。
云锦看着这样的女儿,原本只是浅浅升起的些许情绪波动,不自觉地深了几分,似乎还掺杂着微苦的涩。
“我问,棉棉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轻不重,语气不深不浅,却又在片刻的停顿后,画蛇添足般多补了一句:“你说出来,喜欢的东西我都可以买给你,我这些年存下了很多灵石。”
话音刚落,她就被迫伸手接住蹦跶起来扑进她怀里的小家伙。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我好爱你呀~我是全世界最最最爱妈妈的宝贝了!”
“妈妈,你要给我买礼物喔,说好了就不能骗人,骗人会变小狗的嗷!”
“嘿嘿~妈妈你买什么礼物我都会好喜欢好喜欢的,妈妈亲亲~!”
“妈妈……”
云锦只说了两句话,就轻易收获了一只朝热情的小狗棉,趴在她怀里贴贴亲亲笑得像个小傻子,说什么都不肯再乖乖的自己走路了。
从刚才那一刻起,感受到妈妈爱意的小朋友,就已经自觉失去了自己走路自理的能力。
现在的云棉,是离开妈妈就不会走路只会哭唧唧掉眼泪装可怜的棉棉宝贝!
是妈妈一个人的宝贝棉棉~
“妈妈,还要亲亲~!”
“妈妈,mua~!”-
棉棉大概是大千世界里,唯一一个有妈妈爱的天道。
万物生灵,特别是人妖魔三族,都在猜测新上任的天道会对他们的修行生活有什么样的改变和影响。
可他们等啊等,算啊算,猜啊猜,天道就像冬眠了一样没给他们哪怕一丁点的反馈。
这就有点让人坐不住了,毕竟云棉和上一任天道不同,严格说来,云棉处于完全的幼年期,又是被人族从另一个世界带出来的“仙种”,三族里至少人族是有机会和新任天道站在同一个高度平等谈论某些利益交换的。
可他们不仅不知道上一任天道去哪儿了,还被新任天道无视……这种长久的诡异的安静,莫名让当初满心算计的修士们都有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不妙预感。
但最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是各宗族世家内部,都或早或迟的发现,他们还在这世间的登仙境圣尊们,好像突然找不到回浮世大陆的通道了。
不仅如此,似乎浮世大陆那边的圣尊们,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和他们有过联系了。
与此同时,剑宗内的弟子长老甚至宗主,每日都会不自觉将目光望向那座和往昔一样安静的雪山。
听说新任天道每天就握着小木剑在雪山上练剑,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谁也没想到会摊上这样一个不务正业的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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