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萍所在的高一2班共转进来五名来自四七中的学生。


    包括周珍珍和时卫国在内。


    两天前许萍还担心是否能顺利见到年轻的爸妈,现在恨不得拉个三八线,把周珍珍隔绝到地球之外。


    没错,许萍与周珍珍,现在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同桌。


    五名插班生有高有矮,班主任干脆给所有人一起重新排了个座。


    “周珍珍,幸会。”这是个屁股扎针的,坐不住,边说边伸手,还要扭动几下,“你皮肤真好,又白又嫩,你用什么牌子的雪花膏啊?”


    “早上就洗了把脸,什么都没用。”许萍回握一下,决定收起偏见,再给父母一次机会。


    “真好天生丽质啊,你叫许萍是吧?时卫国和我说起过你,我偷偷带了零食,分你点,交个朋友。”


    许萍对周珍珍天然有种亲近感,早上出门急吃的不多,便有些期待地问:“什么好吃的?”


    周珍珍拉过许萍手掌心,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塑料盒,上面还有个孙悟空的图案,给她倒了一小撮黑乎乎的小颗粒。


    “老鼠屎,吃吧。”


    许萍:……你妈!


    “珍珍,快,给我也倒点!”时卫国趁班主任转身写板书的功夫,把手摊在背后催促道。


    周珍珍不乐意分他,自己倒了几颗嚼着吃,理也不理他。许萍赶紧把手上这几颗烫手的“老鼠屎”转到他那,时卫国开开心心吃了,他同桌张如意见状嫌弃地撇了撇嘴。


    是的,四人凑巧坐了前后两桌,许萍前面是张如意,斜前方就是时卫国。


    四人吵吵闹闹,一天很快过去。


    第二天周六,许萍起了个大早,昨天回来说起想去百货商场逛逛,张妈高兴应了,还要一起去。


    说是奖励她们团结友爱,特别是许萍,脑子转得快找人帮忙,没丢下张如意不管!


    正好天气快要转凉,去商场给她们一人买一件羊毛衫,再看看冬天的外套上了没有。


    百货商场在县城最繁华地段,过去得搭半个多小时公交车。白底蓝条的小巴车,站台上都是人,上车靠硬挤,车上当然没有空座位,许萍和张如意被按着挤坐在驾驶位旁中间的引擎盖上。


    等所有人都上来了艰难关上车门,车子摇摇晃晃启动开起来,售货员才扯着嗓子一个个问坐到哪,开始收钱给票。


    许萍看什么都稀奇,连车票都接过来好奇看一看,她们坐十一站路,一人三毛钱。


    这样子落在张如意眼里,就有些别扭起来,没去过百货商场,不会连公交车都没坐过吧。


    “你第一次坐啊。”


    许萍点点头又摇摇头。新奇过去,车内人员杂气流不通畅,加上路上颠簸,她开始晕车反胃了。


    张如意见她瞬间脸色惨白,误会她敏感多想了:“其实坐车也没什么意思,我还是喜欢自己骑车,等你自行车到了,我们可以一起骑车去。”


    许萍按着太阳穴:“早上我看你带了一包孙悟空的那个老鼠——那什么给我几颗,我晕车了……”


    “这玩意是陈皮话梅吧,不是真老鼠屎吧?”


    张如意无语:“能别说这个名字了吗?周珍珍他们也真是叫什么不好非得叫这个。你昨天不是看好几遍上面说明了嘛,那什么配方。”


    到站一个急刹车,许萍难受地脑袋一阵阵发晕,赶紧嚼几下咽下去。


    酸酸甜甜,还挺好吃!


    许萍:“再给我倒点。”


    *


    同款的白蓝旧款公交车,停靠在另一条偏远镇线路末站站台。


    原本挤挤当当的车,到了末站,只剩下零星几个人。许叁焱掂了掂背后的包,下车后往大丰村方向走,大丰村离这还有十几里地。


    他步子大脚程快,但也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村子口。


    去许家要沿着丰水河穿过整个村子,在最西边的山脚下。


    “妈,我到了。”许叁焱进到灶台间,放下鼓囊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包包中药,整齐码在靠墙的橱柜里。


    从搪瓷盆里舀出一碗凉白开喝下,一路上出的浑身热汗也下去了。


    许妈沈娟娣听见响动进来,手上正拿着一小筐鸡蛋,是家里养的几只老母鸡新下的,她攒起来会拿到镇上去卖。


    “一共多少钱,我给你拿。”许妈小心放下竹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要去拿钱。


    “不用,我手头还有。”许叁焱喝完水,重新背好书包,没有多待的打算,说道,“我找了份新的活,每天晚上给人看几个小时场子。”


    许妈皱眉:“高三了学业也要顾好。”


    许叁焱:“我有分寸。爸又上山砍柴去了?他的腿……还是尽早去大医院看看,中药只能暂时缓解压一压。”


    “再说吧……”许妈压下心头苦涩,许建国两年前外出给人打短工,回来路上被摩托车撞进沟里,黑灯瞎火地也没看清骑车的人。等被路人发现,从坑里拖出来,肇事司机早跑没影了。赵建国多处软组织擦伤,最严重的是右小腿骨折。


    家里四个孩子要读书,光吃饭读书就是一大笔开支,哪里有看病的钱。亲戚朋友那求爷爷告奶奶借钱凑了100多块钱,也不敢去大医院,就在镇上医院看了。


    也不知道是当时治疗不当还是没痊愈就下地干活了,这两年里许建国腿伤肿痛没断过,没法再出门打短工,家里少了一个主要劳力支柱,日子过得更加紧巴,只能配点祛瘀的中药方子喝。


    许叁焱听懂许妈话里的迟疑,放杯子的手一顿。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许妈正把厚厚一把干稻草垫进鸡蛋筐里,闻言愣了一下,苦笑说:“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大学学费攒好,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


    “好好读书,别辜负你二哥。”


    许叁焱二哥,许双林,只比他大一岁,去年也拿到了北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许家孩子都是读书的好苗子,但家里实在困难。下面弟弟比自己更有读书的天分,妹妹年纪小刚要升高中。许双林默默撕了通知书,他被录取的事谁也没告诉,自己偷偷报名参军,应召入伍去了。


    后来许双林高中学校的班主任找来问,家里人才知道。


    “好,我先回校了。”许叁焱挺了挺僵直的背往外走。他想,给他一点时间,等明年高考结束了,他要去南方读大学。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将来一定会挣来一大笔钱!


    “等会儿,把这筐鸡蛋带过去,别让……萍萍看见了。我上次跟她……妈说好了,家里拿鸡蛋过去的事不告诉萍萍,他们家要是人不在,你就放后门院子里就行。”许妈眼眶有点泛红,“学校里碰见萍萍了吗?这丫头身体好点没。在家里从来不生病的,怎么到了那才呆多久就病了!”


    “她没什么事。”许叁焱接过一筐装的满满的鸡蛋,犹豫着张了张口,半天才出声,“那笔钱——”


    张家带许萍走时,曾经留下一笔钱。


    许妈瞪他一眼,朝他嚷嚷说道:“你也来打这笔钱主意!这钱放在我这,谁也不能动!”


    许叁焱没想动用那笔钱,只是许建国的腿再拖下去,恐怕……


    许叁焱注意到她话里的不对,问:“‘你也’,还有谁问过?”


    “没谁!”许妈脸色暗了暗,极力否认,“好了,我说了谁也不准动这个钱。”


    许叁焱见状没有再多说什么,偷偷留下二十块钱压在搪瓷缸下,拿起给许萍带的鸡蛋走了。许妈那神色,一看就是有事瞒着。两人母子同心,同样,许叁焱也只说了一半实话。


    他新找的活是在台球场子,这是现在县城里最时新的玩乐场所。晚上来玩的社会人员杂乱,来的人里混着不少游手好闲的混子,不同路子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玩竞技类的游戏,都血气方刚的年纪,隔三差五就要闹起来。


    许叁焱的活就是盯着这类人,一旦有苗头就得上去劝架,劝不下来就把闹事的轰出去。


    台球场背后老板是县里某位管事的公子哥,聪明点的看着老板面上,也不敢在场子里大闹,就怕有些刺头火气上来了不管不顾地砸场子,把客人都吓跑了,得耽误一晚上生意。


    跟许叁焱做一样活的,场子里有十个,一人看顾一个台球桌,每天拿开单抽成,一局台球客人给一块钱,他们抽一毛提成,一晚上能攒一两块钱。


    一个月五六十块,赶上好单位职工的工资了。


    但钱多危险性也高。


    许叁焱到了县城后,已经是下午了。他先回了一趟学校,在公共浴室冲了个冷水澡,洗掉一身尘土和汗渍。浴室陈旧,洗漱台的镜子上有不少裂痕,其中一道把镜中的少年划割开来。


    少年身形已经初具成年男子的高大,他是从小干惯了活的,薄薄的腹肌恰到好处,不是健身刻意锻炼出来的那种。


    许叁焱用冷水浸湿毛巾绞干,叠成方块,转过身背对镜子,在左肩胛骨大块的淤青上冷敷。他眉心轻皱,看见镜中的少年也正望着他,眼神冷漠。


    镜中的许叁焱嘴巴动了几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封闭的浴室里回荡。


    “许叁焱,你这个孬种,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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