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科最终还是把乐风带走了。


    他伤势太重,必须马上去医院治疗。


    沈妍看着自己母亲的娘家人,一个个都是长辈,对母亲尤其尊重依赖,要她如何去质问?


    沈家两兄弟也不太舒服,心理和身体上都很不舒服。


    他们看着这片荒坟,断裂的墓碑上有的还能依稀辨别出上面的刻字。


    沈家老太太本名姓丁,那些墓碑上好些个“丁”字,看得人毛骨悚然。


    乐正岩目送严科和乐风离开后,开口打破了沉默:“知道什么就赶紧说吧,事已至此,没什么需要瞒着的了。”


    语毕,他先做了表率,将当年处理乐风事情的过程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当年沈家老太太先请来的是个女人,看着三十来岁的模样,穿着不知哪个民族的服饰,不像是大众了解的那些少数民族。她没答应帮忙,但给介绍了另一个人,就是后来替阿风受了劫难,早死的那个高人。”


    沈妍面色惨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被头发花白的男人按住了。


    乐正岩扫了扫他们,继续道:“我还记得那位高人走之前就说过,她道行不够,这条命也保不了阿风太久,只要她一去投胎,老太太再一死,必然没什么可以压制住那阴祟,阿风还是要死。”


    沈妍嚎啕大哭起来,跪到地上大喊着:“凭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报复在我们身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周围全都是荒坟,丁家沈家不知多少祖先埋在这里,沈妍的哭喊震耳欲聋,乐瞳听得不忍,缓缓别开了头。


    秦嘉看了她一眼,瞥向沈妍背后的老人们:“你们还是不肯说?”


    按住沈妍的老人这时不得不道:“我们想说,可我们是真的不知道,我们只是少时听过嘱咐,不要靠近这边的祖坟,多荒都不要管,也不要在村子里种并蒂莲,会出大乱子。”


    因为上一辈千叮咛万嘱咐不允许种植并蒂莲,这些年老人们一直都对并蒂莲有很深的印象。


    村子里水生植物很多,却从没人种并蒂莲,当秦嘉展示出乐风手臂上的图案时,他们都吓了一跳。


    其实他们都很老了,那些少时长辈的嘱托,大多都已经忘记了,唯独这个,被要求终生不可忘记,代代相传,这一定具有非凡的意义。


    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才会心虚。


    乐瞳望着秦嘉,眼里带着询问。


    秦嘉其实也听得出来,这些后来才出生的老人,确实不知道当年的内情。


    换句话说,该死的当年都死了,活着的人再如何不好,也与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无关,否则他也不会帮忙。


    而且他和乐瞳看到的画面也不一定是真的,说不定都是女鬼摆的龙门阵,阴司鬼怪这些东西,嘴里大多没有一句实话,鬼说鬼话,俗话说“鬼话连篇”,人轻信不得。


    “既然你们不知道,那就找知道的人上来问问。”


    秦嘉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令几位老人大惊失色。


    “小伙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请谁上来?”


    或者说,他要请什么东西上来?


    他们语气急切,秦嘉则不紧不慢。


    “谁知道内情就请谁上来。”


    ……知道内情的肯定是比他们还要老的,那些人早就死了。


    秦嘉环视一周,敏捷地跨过一座荒坟,停在一处连坟包都被不知什么动物翻毁的坟墓前,蹲下来仔细辨认了一下残破断裂的墓碑。


    “就是她了。”


    沈妍泪眼模糊地望过去,身边的老人早已奔过去。


    “不行,那可是老族长的墓!”老人严词拒绝,“不能这么做!祖上传下来过,绝对不许任何人动他们的墓!不能让你令他们死不瞑目!”


    “人一死,没了俗世牵绊,七七四十九天后就会归入轮回,转世为人。这墓里的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就算有什么牵绊也该转世了,我也不一定请的上来。除非——”


    他一抬头,淡漠的视线划过阻拦的老人们,嘴角微微勾起,笑得人脊背发寒。


    “除非她冤孽太深,怕受狱罚,不敢下去,自然不能赎去一身罪孽,转世轮回。”


    老人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听着这样的话难免想到自己。


    秦嘉观察了片刻他们的脸色,轻飘飘地问:“如果问心无愧,我惊扰不到她,不会让她死不瞑目。你们一直拦着我,是私心觉得,她必然不得往生吗?”


    众人猛地后撤,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长命村的阴私太多,帮你们已经违背了我的行事准则,如果你们再阻拦,那沈女士,我怕是管不了你和你丈夫了。”


    沈妍愣了愣,立刻看向乐瞳,乐瞳把脸埋在朱雀的羽毛里,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秦嘉看到乐瞳,面部表情柔和许多,放缓声道:“瞳瞳被你母亲缠着也没事,大不了损我自己些阴德,镇了你母亲的生魂,让她无法作乱就是。”


    乐瞳闻言稳不住了,小跑他身边,先看了一眼丁家族长败落的坟墓,才小声道:“不能损你的阴德,虽然我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东西,代表了什么,但那是你的,就不能因为我损毁。”


    他们早就不是必须要为彼此毫无保留付出的关系了。


    他已经帮了她太多,既然他们不愿意让他继续下去,那秦嘉顺势就这么走了才是最好的。


    乐瞳喊了父亲,要让他送秦嘉走,怀里的朱雀也要塞回去给他,但秦嘉不走,朱雀也不离开,还啄了一下她的后颈,乐瞳浑身一麻,知道它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她还有大麻烦背在身上。


    “都让开!”


    沈妍在这时开了口,抹去眼泪,推开所有阻拦的人,对秦嘉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阻拦你。”


    她一点点看过众人:“谁拦他,我就和谁拼命。”


    老人们面露难色,终究没再继续阻拦。


    可他们心里明白,这并不只是因为沈妍的阻拦,更是因为秦嘉之前那番话。


    秦嘉稍等了一会,见确实无人再阻拦,把乐瞳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之后,从身上的斜挎包里取出一个公鸡碗,抓了一把米,三根香,开始招魂。


    ……是该叫招魂吗?乐瞳不知道,她身边没了严科那个爱说话的讲解,只能满心忧虑地茫然围观。


    “招魂”的过程没那么恐怖,还有些新奇,公鸡碗里的米在秦嘉闭目念叨片刻后开始不断跳跃,燃起的三根香拦腰折断,整齐得仿佛是被谁砍断的。


    秦嘉睁开眼,眉头皱了一下,再次抓了一把米,重新点了香。


    但这一次香又被砍断了。


    秦嘉神色并未有什么太大转变,可乐瞳了解他,他长睫微垂,是不高兴了。


    他这个人很少不高兴,至少他们在一起那段时间,她就没见他发过脾气。


    可现在他不高兴了,她马上就有感觉,这种共鸣很神奇,她整颗心跟着他的动作扑通扑通跳。


    怀里的朱雀挣扎了一下,乐瞳一松手,它就跳到了那座破败的坟上,鸡爪用力刨坑。


    秦嘉再次开始“招魂”,这次连香都没点,大有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再不客气的意思。


    公鸡碗里的米很快跳跃起来,没了香就无从判断这次是成功还是失败,众人的心都跟着跳跃的米粒提到了嗓子眼,乐瞳瞪大眼睛,看到一直平稳放着的公鸡碗忽然翻转过来,倒扣在地,明明整碗的米粒,倒扣的过程却没有一粒掉出来。


    周围安静极了,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秦嘉的手按在倒扣的公鸡碗上,对着朱雀脚下的坟包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一座坟一座坟问过去,总会有愿意开口的。”他又看了一下墓碑确认,“丁族长,是你一个不得安宁,还是所有都不得安宁,你自己决定。”


    公鸡碗安静很久,突然又翻了过来,一把米洒出来,摆成一个图形。


    乐瞳发觉气温突然下降了许多,其他人应该也有这个感觉,都不约而同地拉了拉衣服。


    秦嘉盯了会米的形状,闭上眼睛很长时间没有动作。


    朱雀警惕地跳下坟包,在他身边守卫着,乐瞳迟疑了一下,也走到他身边看着。


    尽管她心里怕得要死,可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替秦嘉观察着周围的变化。


    还好,虽然气氛紧张,但有惊无险。


    秦嘉约莫闭眼了有五分钟才睁开,低着头开始收拾东西。


    朱雀自动自发地跳回乐瞳怀里,乐瞳赶紧抱好它,在其他乞求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去问秦嘉:“怎么样?”


    秦嘉没有回答,他越过乐瞳走向那座荒地,那是砖墓曾经的所在地。


    妖异的并蒂莲早已凋谢,连着池水和砖墓一起被岁月尘封,如今只能看到杂草丛生。


    秦嘉在荒地上转了几圈,最后停在西南角的空地上。


    他蹲下来敲了敲地面,又从他斜挎包里取出一个新的公鸡碗并一张符纸,动作熟练地将符纸点燃,对不远处驻足的人道:“去拿开水来。”


    沈妍第一个反应过来,去离的最近的人家借了暖壶过来。


    这个时候秦嘉的符纸早就烧完了,符灰都在碗里,他接过暖壶,用开水一冲,稍稍晃了晃碗,碗底的符灰很奇妙地消失了,碗里的水一片澄清。


    乐瞳还以为这是要给谁喝的,但不是,他直接倒在了地面上。


    符水一点点渗进地面,秦嘉开始说话:“乐风不是你要找的那个男人,他甚至都不是那个人的转世,只是长得像而已,你跟错人了。”


    话音落下许久,地面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在大家以为地下的人兴许是接受了,要放弃时,整片荒地剧烈摇晃起来。


    乐瞳想把朱雀送去给秦嘉帮忙,人已经到了他身边,但还来不及皎洁,就和鸡一起跟着秦嘉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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