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二选一。◎
看到女人的脸那一瞬间, 乐瞳的心也提了起来。
她感觉手被抓紧,目光落在秦嘉脸上,他清冷的面部线条紧紧绷着, 嘴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如拉满了弦的弓。
“说好久不见, 是真的好久不见了。”
女人往回走了几步, 她很美, 哪怕有些年岁了,依然风华无双。
“你出生就被丢掉了, 我曾经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女人的语气寻常, 听不出什么深厚的感情, 仿佛只是官方地感慨一下,丝毫没有一个母亲与丢掉的孩子久别重逢的激动。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必明说也很清楚,这就是秦嘉的母亲。
是啊,本来就是他们将他遗弃, 再看见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激动。
秦嘉很快就平静下来,牵着乐瞳的手, 平静淡漠道:“叙旧的话就不必说了,没意思。”
女人表现得很不相干,秦嘉更是冷淡,如此好像就胜过一筹。
她挑了挑眉, 似乎有些意外, 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你决定好了吗?要不要跟我走?还是原路返回就此离开,再想别的办法?”女人抬起手, 做出邀请的姿势, “我只能给你这一次机会, 孩子,如果不是你找到这里,也有能力分辨出阿朵不是那个女孩,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恩赐般的语气,一点亲昵都没有,甲乙双方签合同都没有她这么漠然。
乐瞳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代入到秦嘉的位置,已经开始难受了。
可秦嘉一直很平静。
“听起来就算我选择离开,你们也不会阻拦。”
“是的,不会拦着你。”女人浅笑着,“这里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样呢,至少我和你想象中很不一样。”
“我没有想象过你们。”秦嘉没什么情绪道,“至于要不要进去。”他转头望向乐瞳,眼神缓和许多,声音也温煦自然,“你说了算。”
乐瞳呆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比起秦嘉,女人看她的视线更生动一点,带着浓浓的兴致,好像她才是她的孩子。
“跟着你的直觉。”秦嘉说,“它说去我们就去,它说不去,我们就离开。”
乐瞳顿感压力山大。
虽然她确实深深感受到了黄金直觉的奇妙,但她还没再多印证几次,就要用在这种紧要关头,心里总有些不安生。
“我……”
她拖长音调,本来想拒绝,可看着秦嘉的眼睛还有周围的眼神,突然镇定下来。
她闭上眼安静地感受了一会儿,再睁开时,毫无之前的慌乱不安,冷静肯定道:“我们进去。”
她这么一说,秦嘉就牵着她毫不犹豫地往女人的方向走。
女人的目光划过他们交握的手,也带着人转身离开。
她并未带他们走正路,约莫还是要隐藏他们的痕迹,从淡淡的雾气里七拐八拐,直奔一间古朴的石头房子。
石头上长满青苔,爬满了不知名的植物,看起来奇奇怪怪,如毒藤一般。
石头房子里光线昏暗,因为这里不通电,所以他们还用最原始的方式照明。
之前假扮成乐瞳的姑娘叫阿朵,她蹲下点了灯,然后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女人在蒲团上盘膝坐下,背后是灯火和供奉的神像,神像有着和巨石雕塑一样的古怪面孔。
光影照着那张脸,看不出神圣,只觉得恐怖。
“随便坐,要喝点什么吗?”
女人看起来是要招待他们,但很快又自说自话:“算了,这里的东西你们也是喝不惯的,让我们来点直接的吧,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也正是秦嘉希望的,他们是来解决问题,不是来旅行的,不需要闲谈喝茶。
“你的姐姐死了,他们应该带给你消息了。”
女人单刀直入,直接确定了秦嘉之前的想法,他确实有一个孪生姐姐。
“你们是同一天出生的,从怀上你们两个开始,我就知道肯定有一个要死,能将你送出去,而不是在族里杀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仅仅是这个结果,已经是她和另一方努力抗衡,彻底决裂才达成的。
“你和你姐姐共用一个胎盘,这在族中是不被允许的事情。如果是分开的胎盘,你还有留下的机会,但很不幸不是。”女人带着回忆的语调缓缓道,“在祝巫族,人出生后要将胎盘埋在房梁之下,撑起房屋,庇护家族。”她摩挲着衣服上独特的刺绣,“等人死后,需要取回胎盘一起埋葬,这样才能穿上来时的“衣服”,灵魂得到安抚,前往死亡之地。”
“祝巫族人的灵魂需要在死亡之地过关斩将,历经艰险,才能归入天外天,与我们的祖先蚩尤会合,再在未来的某一天中,借由其他人的肚腹重新回到族中。”
“如果一个人死后找不到自己的胎盘,无法穿上外衣,灵魂就永远无法得到安抚,不能通过死亡之地,归于天外天,孤独□□,受尽折磨,永恒漂泊。”
……
关于这些,秦嘉向乐瞳透露过一些,是在那个东西缠上她找外衣时说的,只是没有现在这么详细。
秦嘉那时猜测那东西的胎盘可能在他身上,那么……
乐瞳有个很可怕的猜测,秦嘉也目光冰冷下来,藏袍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人骨珠上附着的是你姐姐的魂魄。你父亲派她去索要外衣,也逼迫你回归家族。”
提到秦嘉的父亲,女人神色终于鲜活了一些,但不是什么心动和倾慕,而是极端的厌恶。
“那个无能的男人,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肯承认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我们因你而决裂,分开二十几年,也将族里的势力一分为二。现在,也是该有个彻底了断的时候了。”
乐瞳有点听不下去了:“这话有些前后矛盾吧?人骨珠上秦嘉姐姐的魂魄?可她凭什么来找他要‘衣服’?他们出生时的胎盘不该埋在你们屋子下面才对吗?怎么还来找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要?”
女人沉默不语,乐瞳也不急着要回答,只是继续分析:“还有,听起来您和他父亲关系不太融洽,是因为他才决裂?看起来不像,今天从见到秦嘉的第一眼开始,您就没有任何作为母亲的激动和怀念,您的情绪只有在说到女儿和丈夫时才有些变化。”
这么冷淡,仿佛陌生人一样,像是会为了他和丈夫决裂的吗?
不可能的。
只能说,秦嘉的出现,给了她这样做的理由和契机。
“你说得对,你很聪明。”女人竟然一点都没反驳,直接承认了,“确实,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来发难,说服族中的其他人,在我和那个男人之间二选一。”
……所以是为了权利更多。
相比当初就放弃的儿子,一直养在身边的女儿自然更得她的心意。
“所以你现在带我们进来,说是想做个了断,怕还是要利用我们来对付你的丈夫吧。”
乐瞳倏地站了起来,拉住秦嘉道:“我们走。”
秦嘉一言不发,如同没有自己的思想一般,乐瞳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他要她走,他当然就走。
女人并未阻拦,只是慢慢说:“这并不矛盾不是吗,你们想解脱,我也想做个了断,终结这些年的争斗,给我的女儿真正的平静,而不是让她像现在这样,为了证明那个男人当年选择她没有错,逼迫自己的兄弟回来,代替她走过幽冥和血色汪洋,沉入死亡之海,再使她获得偷窃的重生。”
……字里行间的意思,几乎与他们之前推测的差不多。
他们真的是想让秦嘉来做这个替死鬼,换回曾经的继承人。
秦嘉姐姐的胎盘,肯定不在秦嘉身上,应该是被藏起来或者做了什么处理,使他姐姐魂魄无法离开。
听起来,秦嘉的母亲是想让女儿真正得到安息的,和他父亲不一样,可乐瞳根本不信。
“不矛盾吗?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很可笑吗?你就真的和你丈夫不一样,不想把你的女儿换回来?”
女人沉默下来,只是看着他们不再言语。
这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她也希望那样。
从放弃秦嘉开始,她其实就不在意这个孩子的死活了。
当年之所以为他争取一线生机,更多的是终于找到了机会和那个男人决裂。
母亲被强行夺走一个孩子的性命,还有比这个理由更适合崩溃与分割的吗?
秦嘉固然不幸,可他们这些人,也没有谁是真正幸运的。
她和那个男人是被族人强行凑成一对的,常年的隐居,只与同族结婚,使得族中大部分都有亲缘关系,女人和她的丈夫也是一样。
他们是表兄妹,她不喜欢自己的表兄,更不想那么快结婚,可她身为怀有通灵血脉的大巫师的女儿,必须要和族长的儿子在一起。
那个男人傲慢、嚣张、丑陋,一无是处。
可她没有选择。
她必须嫁给他,忍受着这个糟糕的男人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然后生下那个男人的血脉。
女孩还好,至少没有那么像他,但男孩长大了,说不定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只会让她憎恶。
秦嘉的出现,其实让她也很意外——其实这个孩子才是更像自己,比起女儿,他的模样与她更接近,性格也更像,话少,内敛,出手果断。
但她不后悔,已经做了选择,就永远不会后悔。
“我希望,但我至少不会真的那么去做。”女人站起来,面对着蚩尤的神像,背对着他们,“你们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如果明天还是不改变主意,那就离开吧。走了之后如果再次遇见,就当做我们从来没遇见过。我会把你们当做无关的人对待,与那个人对上的时候,不要指望我会帮你们的忙。”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扔下他们在这间石头屋子里。
乐瞳真想就这么硬气地离开,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情况了。
走了可能会后悔。
她负气地关上门,只有油灯的屋子里光线忽明忽暗,秦嘉站在她身边,一直沉默着。
乐瞳因为这沉默感到窒息。
“你……”
她刚说一个字,就看到秦嘉如同胃疼一样,弓着身子蹲了下去。
乐瞳赶紧上去揽住他的肩膀:“怎么了?胃里难受?”
秦嘉没说话,但他点了点头,脸色苍白,满头是汗,身子不断战栗。
乐瞳紧紧抱住她,想帮他揉揉胃部,但他蜷缩进了她怀中,气息短促地颤抖着。
偶尔一声很轻、几近于无的呜咽响起,暴露了他的真实情况。
乐瞳嗓子一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眼眶发热,把他抱得更紧。
“没事。”她带着鼻音道,“你有我,你有我呢。”
哪怕这么多年,早就对真正的父母没有任何希望,也享受过养父母毫无保留的爱,可真的听到女人那样毫不在意的话,心理上的落差还是很大的。
秦嘉缓缓镇定下来,低声说:“我没事。我不在乎那些,我的父母早就死了,死在雅鲁藏布江里。”
他们是不相干的人,所以不用因为这些人在不在意,想不想让他活着而伤心难过。
秦嘉支撑着身子起来,面色如常,半点看不出之前有过什么。
“你要做什么?”乐瞳跟着站起来,见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还有点没办法从刚才的氛围中挣脱出来。
秦嘉好像没事儿人一样说:“看看这里都发生过什么,从别人口中了解事情是最愚蠢的行为,要用自己的眼睛看才是最真实的。”
他并不完全相信女人的话,说不定她也真的会和对立的男人一样做呢?
还是要自己看过才放心。
他要重演之前在这里发生过的一些重大事件——和他有关的事件。
秦嘉划破了手指,口子很大,鲜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他咬住刀片,开始用血在地上画符。
每次血不流了,就再划深一点。
乐瞳紧皱眉头看着他画完,等他站起来,立刻拿了手帕给他止血。
秦嘉安静地等血止住,乐瞳瞄了瞄他垂下的眼睑,浓密的眼睫,再一次将他抱进怀里。
“有我。”
她缓慢却坚定地说着两个字。
秦嘉身子一僵,良久没能放松下来。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透明的鱼骨。◎
有些话不用多说, 只要两个人拥抱就知道了。
秦嘉很快彻底放松下来,抬起手腼腆地笑了笑说:“让你看笑话了。”
乐瞳扫了扫他手上被血染红的手帕,赶紧拿了新的更换:“划那么深干什么?对自己下手可真狠。”
秦嘉老老实实被她拉着坐下止血, 法阵画好了,血迹慢慢干涸, 可他们还没更进一步。
好像突然就不着急了, 他肩颈松垮地半闭着眼, 像是犯了懒,乐瞳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失血过多了。
“没事吧?”她轻轻问了句。
秦嘉微微摇头, 突然抬起眼看着她说:“要不是在这里, 真想和你做。”
“……???”乐瞳先是一愣, 然后满脸的无语。
秦嘉被她的表情逗笑,靠过来贴着她的额头亲昵地蹭啊蹭,柔软蓬松的黑发像是黑猫的皮毛,接触到皮肤时特别舒服。
“以前老觉得自己很不幸。”秦嘉慢吞吞地念叨, “为什么别人托收可得的东西,对我来说却是最难得到的。以前总是在心里这样想。但现在我不那么想了。”
“为什么?”
“因为有你。”
这样难得的爱人,就是要经历一些磨难才能得到的。
这些话他没说出来, 可对视的眼睛里暴露得彻底。
乐瞳脸颊有些热,转开视线试图说点正经事:“你说她想争夺权力,二十几年了应该有很多机会,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好像还非要你参与不可?”
秦嘉没吭声, 只是缓缓吐息。
乐瞳摸摸他的头, 把他拉到怀里靠着,慢悠悠地回忆:“她说过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她快不行了?”
她没直接用“死”这个字, 哪怕那个女人和秦嘉毫无感情, 还一次又一次伤害他,但毕竟是生育过他的人,女性生育所受的痛苦,让她至少不会对她恶语相向。
“不知道。”秦嘉坦然地说,“但你有一点说得对,不管是她还是那个人,应该都在等着我回来做个了断。”
唯一的继承人已经死了。
那个男人的目的是用秦嘉换回女儿,再操控女儿继续掌控家族。
那女人的目的真的是就她表现出来的那样,送女儿安息,再从男人手中夺走权利吗?
二十几年没有达成目的,一直等到秦嘉来,还这样冒险带他们进来,是因为她快不行了,能力不足吗?
那她身边那些女孩里,就没有比秦嘉更得力的帮手吗?
试图欺骗秦嘉的阿朵应该还是其中比较厉害的吧,但还是一眼就被秦嘉看穿了,这样的对比,似乎也能明白为何女人成功不了。
他们的疑惑实在太多,只是这样坐着是得不到答案的,还是得进一步了解。
在血色彻底干涸发黑的时候,秦嘉再次继续开启法阵。
乐瞳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看着他被暗红色的光环绕,然后人跟着眼前一黑,进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
四周一片漆黑,人变得很轻盈,好像一跳就能飞到天上去。
乐瞳试着跳跃,眼前的黑暗便随着跳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诡异而充满神秘宗教色彩的一幕。
那是个狭窄的房间,也许是因为里面挤的人太多了,所以才显得狭窄。
这里是彩色的,不管是木梁、石头还是地毯,全都是缤纷的色彩。
只是这些颜料有些陈旧了,不再那么鲜艳。
在屋子的正中央,供奉着一头牦牛,牦牛后面是蚩尤的神像,穿着红色血腥民族服饰、头上戴着羽毛帽子的老者站在门口处,从一个布袋子里取出两条活鱼。
他嘴里念念有词,说着晦涩难懂的咒语,拎着两条活鱼走到神像和供牛前,接过别人递来的刀子,利落地杀鱼。
鱼血飞溅而出,落在供桌旁边的两个孩子身上。
抱着两个孩子的是年轻了二十几岁的女人,她实在生得好看,哪怕冷着脸,面色苍白,眼神阴沉,依然美得如梦似幻。
在她旁边站着的是个戴着和老者一样羽毛帽子的男人,男人看起来足有两米高,身子结实,皮肤黝黑,眼睛不大,五官比较紧凑,国字脸,实在是称不上英俊,只能说是还算有男人味。
他紧紧盯着老者的行动,当血溅在女人怀中的孩子身上时,他显得有些激动,呼吸都沉重急促起来。
女人厌恶地皱起眉,朝一旁挪动脚步,将襁褓中的孩子一手一个,抱得紧紧的。
乐瞳这个时候才看到了两个孩子的正脸。
孪生兄妹,刚生下来的时候都很相似,乐瞳几乎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秦嘉。
从裹着孩子的襁褓颜色看,应该蓝绿色的是男孩吧?
乐瞳多看了几眼,其实她不确定秦嘉看不看得见这些,应该是看得见的吧,不然他费那么大力气,岂不是只能听转播?
听转播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直面自己是如何被遗弃的那一幕。
想到这些,乐瞳的心情急转直下,而施法的老者,已经将杀死的鱼扔进了滚烫的热水锅中,哪怕明知眼前的一切只是回放当年的场景,乐瞳依然都能闻到鱼肉煮熟的香味。
太沉浸式了,这要是放在影院都得8D了。
乐瞳心情沉重,回放中的人们也表情严肃。
他们全都盯着锅里的鱼,直到老者把鱼取出来,粗鲁地剖开鱼肚,挖去内脏和鱼肉,抽出鱼骨来研究。
他看第一条鱼的鱼骨时皱了皱眉,看第二条时露出了微笑,男人见此,身体明显跟着一松。
“鱼骨透明,她被祝福了,祖先和蚩尤同意她的降生,他们将会赐福于她,将灵魂投注进她的身体!”
在这场回放之中,乐瞳好像拥有了同声传译功能,除了咒语之外,老者说了什么都能听懂。
而随着老者这句话,女孩被男人一把夺走,女人抱紧了怀里剩下的孩子,眼神阴毒地盯着抢走孩子的男人。
乐瞳相信,如果她有把枪,这个男人现在必死无疑。
“他没被承认,不能算是个真正的人。”老者转而对女人说,“捂死吧。”
他轻描淡写地判了秦嘉死刑。
女人一动不动,老者试图让其他人将孩子抢过来捂死,可看着她的脸色,竟然一时无人敢靠近。
男人瞧见,把女儿递给信任的族人,开始和女人争抢另一个必死的孩子。
两人扭打在一起,女人试图用术法袭击他,他身边立刻围上许多人,将生产后本就虚弱的女人推搡开。
祝巫族大巫师的血脉都有一个缺点,那就是生产过后,身体会一年比一年差,孩子越强大,母亲越虚弱。
哪怕孩子才出生三天,女人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相较于站在男人身后的族人,她这边更是不够看,有点能力的都上了年纪,轻易不动手,只是把她搀扶起来。
看到这里,乐瞳也明白了她在族中是如何的势单力薄。
哪怕血脉独有力量又如何?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
很快,女人被围了起来,人人都觉得她会就此妥协,毕竟过去她每一次的抗争都以妥协结束。
只是这一次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做了母亲的女人,似乎总会有独特的勇气,她不但没有妥协,还更加极端地反抗,甚至不顾自己这边人的安危,施展了乐瞳只在电影里看过的接近于“妖法”的术。
大水从天而降,冲垮了整座房屋,女人从男人那里抢走了男孩,被大水托起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些蚂蚁。
可她还是太虚弱了,很快水就退了,大部分祝巫族人都会游泳,他们游出来之后,虽然对待她更谨慎,没有轻举妄动,却并未放弃抓住她和那个孩子。
女人再一次做了反抗。
地动山摇,整座雪山好像都摇摇欲坠,会游泳是吗?那就坠入地缝,活活摔死吧!
哀鸿遍野,祝巫族人本来就不多,这样下去就得灭族。
男人因此做了让步。
在女人支撑不住就要快要昏死过去之前,她是有大不了同归于尽的准备的。
所幸男人让步了,同意给这个孩子一条生路,但他绝对不能留在族中,以后和他的女儿争抢胎盘。
他以为这样女人就会感恩戴德,可她非但没停下来,还要求和他弃婚,从此分别居住,划一条线,任族人自己选择追随谁。
这简直就是反叛!
她也确实是要反叛。
男人不肯松口,这么多年来族长的权威不能在他这里毁于一旦,可如果不松口,大家都得死。
最后的结果大家都是知道的,女人成功了,却也付出惨痛的代价,孩子的去留给了她彻底决裂抗争的理由,却带来无尽的伤病,后面二十几年,她都居于石头屋子里供奉蚩尤,很少外出。
看到了她的力量,选择追随她的人,这些年也都因为她的深居简出而产生异心,选择了离开。
女人没有放过这些人。
他们的追随那么廉价,需要为自己的动摇付出代价。
所有逃离她的人都被施以虫降,啃噬干净。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离开,哪怕女人一直不出门,他们也老老实实守着这里,直到今日。
乐瞳从幻境中挣脱出来,气喘吁吁,疲惫极了,好像看了超长时间的电影。
肩膀被人从后面揽住,避免她倒下去,她感受到秦嘉温热的身体,转过头来,入目是他寻常的脸色,除了有些疲惫之外,没什么不对。
“……你看见了吗?你出生以后发生的那些事。”
秦嘉微微颔首,本来想用手摸摸她的头,但看到被乐瞳包扎起来的手指,笑了一下,换了只手摸她的头。
“我比你早进去一会儿,看到的还更多些。”
暮色四合,周围一片静悄悄,秦嘉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地毯,让乐瞳可以躺在上面休息。
看样子外面是没人要来给他们送饭的,不过没关系,来之前秦嘉预料到要在这里待很久,藏袍口袋多又大,他带了不少方便食物。
“吃点饼干吧。”
他看了看周围,供桌上有水,他站起来朝神像简单鞠了个躬,就将水壶和杯子拿了过来。
乐瞳拆开饼干袋子,拿了一块塞进嘴里,抬眼见秦嘉闻了闻水壶里的水,确定干净无毒之后,才倒了一杯给她。
“喝点水。”
乐瞳接过来喝了一口,又递给他:“你也喝。”
秦嘉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你还没说呢,你比我早进去一会儿,都看到了什么?”乐瞳咀嚼着饼干询问。
秦嘉仔细想了想,缓缓道:“我看到了这个民族真正的来处。”
“……”祝巫族的来处?
这个不被记载的民族,真正的来处会是哪里?
他们神神秘秘这么多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乐瞳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快跟我说说。”
秦嘉阖了阖眼,本来想直接说,可嘴里突然被塞了一块饼干,他愣了愣,慢慢吃下去,人是盘膝坐着的,手搭在膝盖上,如此四平八稳地吃饼干,看起来就像是吃着什么神圣的赐物一样。
等饼干咽下去,他才再次开口:“他们的来处,得从波密土王说起。”
作者有话说:
感冒了,不过也不确定是不是阳了?
大家要注意身体啊,真是太难受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大闹天外天。◎
在西藏流传着一个关于波密土王的传说。
大约一百年前, 清军入西藏波密,利用蛊师围剿波密王。波密王中招,身体被蛊虫啃噬殆尽, 只剩下声带和大脑。
他死之前在葬身之地降下诅咒,待他身死, 将变为无数毒虫, 侵袭整座山谷。
诅咒应验了, 山谷就此变为虫谷,清军内发生叛变, 害死波密王的蛊师被叛军高高挂起, 全都烧死。
漫天的洪水席卷虫谷, 而造成这一切的,除了诅咒之外,还有幕后的人——波密王的女儿。
是她唤来洪水,以蛊虫为媒介操控叛变的士兵, 想要夺回失去的一切。
九死一生逃掉的士兵带来了喇嘛和法师对抗波密王女,两方战至最关键时刻,是法师祭出莲花生大士当年留下的伏魔金刚杵, 才最终结束了战斗。
诅咒被封印在茫茫雪山虫谷之中,波密王女则至今下落不明。
乐瞳听到这里就全都明白了。
“波密王女逃走后,建立了祝巫族,隐姓埋名生存至今, 是吗?”
一点都没错。秦嘉点点头, 故事不算长,他已经尽量少去描绘那些惨烈宏大的画面, 但还是说得口干舌燥。
他喝了很多水, 有水珠顺着下巴和喉结滑落下来, 没入衣领之中。
西藏雪山绿洲的夜晚有些冷,乐瞳借着昏黄的烛光凝望他,他有些神不守舍,时不时看看自己的手腕,明显在思考什么。
乐瞳捕捉到了重点:“伏魔金刚杵,你在想这个?”
秦嘉一顿,虽然没有明确承认,但已经是默认了。
乐瞳问:“你有办法祭出这位莲花生大士的法宝吗?”
她不懂藏族传说,也不懂藏传佛教,更不了解莲花生大士的事迹。
在这种地方,连电都没通,手机信号也是没有的,卫星电话或许能拨通,但他们也没准备这些东西,卫星电话也不能上网帮她查查莲花生大士是何许人也。
她只能靠自己的判断,艰难地询问:“是不是要付出一些代价?”
就好像上次请神一样,那位到现在都还没走,当年祭出伏魔金刚杵的大法师们,恐怕后来的下场也不太好。
没有全部牺牲,已经是比较美满的结局了吧。
秦嘉的回答有些似是而非:“之前可能做不到,我太年轻了。”
他是真的太年轻,也没真正接触过藏传佛教,是来到拉萨之后才开始研究。
可这句话之后绝对还有但是。
乐瞳和他对视一眼,明白了他的但是——他们都还记得,他体内那个不曾离开的朱雀神。
有它的力量在,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天蒙蒙亮,哪怕是雪山中的绿洲,窗外也朦着淡淡的雾气。
能见度不太高,乐瞳有些缺氧,她这一晚实在太累,后半夜撑不住就睡了过去。
天更亮一些的时候,女人一个人来看他们,秦嘉没睡,默默地与她交换视线,女人见乐瞳还在睡,并未选择离开,就那么坐在了他们身边的蒲团上。
“我早就见过她。”女人嘴角勾着,略带着回忆道,“在生下你和你姐姐之前,我的母亲就算到我将来会有你们两个。也算到你的正缘会出现在那里。她亲自去看了看,还帮了些忙。”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不会吵醒乐瞳,秦嘉却听得直皱眉。
他敏锐地想起长命村的过往,乐风的岳母当年为了解决并蒂莲女鬼的事,不正是遇见过一个穿着独特民族服饰的女人吗?
原来那个时候祝巫族的人就出现过了?
“说是见到了她也不准确,我是见到了她的先人,从他们的模样里,推测出来她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女人和缓地说,“在山谷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发现真的和当初想到的一模一样。她是个敏锐的姑娘,有不同常人的直觉,你们生下的孩子,是最能延续白马血脉的孩子。”
波密王白马一脉的血脉。
秦嘉将乐瞳挡在身后,高大的身体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女人视线被阻隔,也不多去看那个注定要为白马血脉孕育子嗣的女孩,只盯着这个被放弃的孩子。
“一夜过去了,你应该考虑好了。”她慢慢道,“要留下来了,是吗?”
虽然是在反问,可她的语气一点疑惑都没有,显然是肯定了的。
秦嘉还是不说话,女人笑起来:“你这样的沉默真是像极了我。如果当年是你留下来,或许今天都不用这么折腾,早在你十八岁的那一天,我们就可以拿到一切。”
另一个孩子也很好,可她总是考虑太多,既放不下母亲,也割舍不掉父亲。
她体力流淌的白马血脉也完全不够,身体无法支撑族人给予的巨大压力,就导致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衰败和死亡。
“我还记得你姐姐死时的样子。”女人回忆道,“她跌跌撞撞来求我救她,但已经太晚了,她逞强不肯暴露自己腐朽的内里,使得她的身体已经到了千疮百孔的地步。”
“我拒绝了她,她倒是没有强求,很快就走了,走后没几天,她死了,你的父亲命人将你们的胎盘挖出来,却不是为了给她归入天外天的机会,而是为了不让她的魂魄往生。”
“他把胎盘藏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你姐姐的魂魄就只能四处游荡。她的指骨被制成了人骨珠,送到你们身边,魂魄跟着过去,听从那个男人的意思,向你索要外衣。”
魂魄没有那么多想法,是真的以为外衣在秦嘉身上。
秦嘉表情冷漠,哪怕女人态度再好,他也没有半点缓和痕迹。
女人也不着急,说完了这些故事就继续说正事:“你的计划是什么?你想毁灭整个祝巫族吗?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还在延续血脉,哪怕祝巫族名义上不存在了也没关系。而我,就算得到权利,其实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拉起衣袖,露出骨肉如柴的手臂,仿佛干尸一般。
秦嘉眼皮有些不自然地抽动,女人很快放下了衣袖。
“我只需要一场宏大的胜利。我要那个男人还有他的爪牙全都死无葬身之地。这样也能给我带来和权利相等的快慰。”
“这就是我的让步。我可以让你毁掉这个罪孽深重的民族,它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模样。”
多年的闭塞落后,使得他们互相猜疑,近亲生育。
这个山谷里有多少怪物,秦嘉根本没有真正接触到。
哪怕是她自己身边的人,也没有一个是完全无辜的。
这是个全员罪孽的地方,毁了就毁了,但在她死之前,一定得看到那个男人先死,且必须是死在她的手下,她要他看着他操控的民族土崩瓦解。
“所以,你的方法是什么?”
女人再一次问道。
身后有些动静,乐瞳似乎要醒过来了,女人朝后扫了扫,秦嘉并未再继续遮挡,此时此刻,他终于给了对方一点回应。
“直接动手摧毁是没用的,哪怕是当年的你也没有做到,现在你的身体更是帮不上忙,只靠我和乐瞳,结局也难以说清。”
在他身后,乐瞳缓缓睁开眼睛,身子还是一动不动的。
她蜷缩着手指,听见秦嘉说:“死亡之地,是什么样子?”
稍顿,他问得更直接一些:“祝巫族祖先魂魄聚集的天外天,是什么样子?”
女人一怔,总是平静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诧异。
“既然需要祖先的灵魂附着才算是真正的祝巫族人,说明那个所谓的天外天才是祝巫族的命门。”秦嘉语气冷淡,语速极快,“摧毁天外天,才能从根源处除掉一切。”
按照祝巫族的理论,所有孩子出生后都要被鱼骨测算,是否算得上是个祝巫族人。
如果不被祖先灵魂附着,就得死去。
秦嘉是那个唯一的活口。
反向推一下,如今活在山谷里的,就都是拥有祖先魂魄的人。
包括眼前的女人。
女人身子战栗起来,对着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明明对方眼神淡漠,没有特别去恐吓和威慑什么,但她还是自灵魂感觉到恐惧。
多年的秘密被轻易揭穿,女人站起来,脚步踉跄地想要离开。
“你放弃也好。”
秦嘉在后面徐徐道:“那就要做好准备,和那个男人一起对抗我。”
“因为我是一定会那么做的。”
既然全员恶人,那就都没必要活着了。
从灵魂根除断绝一切纽带,现在活着的人都会发疯或者毁灭。
这可比洪水或者地震直接得多。
至于怎么进入天外天,这是秦嘉自己该思考的事情,不会透露给看上去无法接受的女人。
女人打开了石屋的门,秦嘉在她走之前慢条斯理地说:“想要在这里杀掉我的话,也可以试一试。”
他摩挲着手腕的金线,现在想想,朱雀还在竟然是一件好事了。
后腰被人搂住,秦嘉一顿,手放在乐瞳的手上,安抚地拍了拍。
关门声响起,光线被阻隔后,女人并未直接离开。
她又在那里站了很久,最后好像只是晒了会太阳一样,颇为轻松地说:“就按你说得做吧。”
反正只要他还活着就够了。
有他在,毁灭与生存又有什么区别呢。
罪孽深重的人是不得入真正轮回的,所以祝巫族人的魂魄才会前往他们自己制造的天外天。
如果从秦嘉开始算,后人可以真正走入轮回,依然在延续血脉的话,她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这一次她是真的没什么话要说了,走得果断干脆。
乐瞳撑起身子,趴在他肩上,半闭着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朦胧:“你要去那个天外天?”
秦嘉不说话。
乐瞳接着道:“就像是孙悟空大闹天宫,你要大闹天外天?”
她故意把可怕的事情描述得轻松许多,好像这样就比较容易接受了。
以往总是希望乐瞳不要参与的秦嘉,这次直截了当地说:“跟我一起去吧,你的直觉很强,我们一起配合,我能保护好你。”
不是我会,而是我能,语气坚定,带着前所未有的肯定。
乐瞳绕到他前面,捏住他脸上的软肉,皱着眉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么相信我啊?那我要先用一下试试看,才决定要不要一起去。”
魂魄聚集之地,和阴曹地府没区别。
去过一次八部棺的第三空间,她已经对那些地方PTSD了。
乐瞳说着就闭上了眼睛,看上去是在认真确定这次能不能去。
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笑得很轻松:“我的直觉告诉我,可以去。”
但事实上。
乐瞳阖了阖眼,长睫微微颤抖。
她的直觉第一次给了她无法肯定的答案。
一半一半。
生死难料。
作者有话说:
波密土王的传说是藏传佛教真实存在的传说,感兴趣的可以去搜一下细节看看,文里就简单概括了一下啦-3-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召唤魂魄。◎
所谓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
既然做了决定,最好是马上行动。
女人派阿朵给乐瞳和秦嘉送饭的时候, 两人已经不见了。
阿朵有些着急,慌张地回来禀报, 跪在地上吐露着难懂的语言。
女人听完就睁开了眼, 脸上半点不见意外。
“很好。”她喃喃着, “就快到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大巫师?”阿朵望着她的侧脸, 突然有些害怕。
女人却不肯再透露什么, 继续捻着手中的念珠, 闭目休息。
以后就没有休息的时刻了。
两点之间,线段最短,解决难题的办法也是这样。
既然要前往天外天,那不如直接送上门给祝巫族, 反正他们都是要让秦嘉去替姐姐死的,正好可以顺势前往天外天。
可他又不能真的死,所以需要一个假相。
他的“尸体”出现时, 已经发硬了。
族长的人发现山谷中竟然有入侵者,哪怕对方已经死了,还是无比惊骇。
居然有入侵者可以潜入到这个程度,可见是有些本事的, 他会不会还有同党?
来人立刻封锁了山谷各个出路, 让手下去搜查同党,自己则带着秦嘉的“尸体”去见族长。
族长那时刚从祭祀的房子里出来, 一眼就看见了木架子上抬着的尸体。
那张脸太熟悉了, 只一眼, 他就肯定对方和自己的妻子有脱不开的关系。
准确来说是前妻。
“族长,我们在中央区发现了这具尸体!”
人死了应该挺长时间,尸体都硬了,皮肤惨白,毫无血色。
男人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一幕,半晌才道:“去把大巫师叫来。”
族人愣住,有些迟疑,实在是这二十几年来,大巫师和族长分着楚河汉界,各自执政,从未有过交流,就算有交流也是斗争,现在让他去叫大巫师,搞不好会被打一顿丢出来吧?
这还算好的,如果被下蛊后果不堪设想。
但命令已下,不是他说不去就能不去的。
他只能硬着头皮去请大巫师。
来人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可结果出人预料。
“你说发现了一具尸体?”
大巫师的声音低沉缓慢。
“是的,族长让您过去。”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来意。
大巫师慢慢问:“是什么样的尸体,还要让我去看?”
来人思及发现那具尸体时的震惊,抿抿唇如实说:“是个和大巫师很像的青年。”
门突兀地开了,手握人骨神杖的大巫师走了出来,脸上绘制着图腾,头上戴着流苏花冠,哪怕上了年岁,依然美得好似神女。
那是整个祝巫族的梦。
自古以来,祝巫族最推崇的就是大巫师,大巫师是族中地位最高,甚至高于族长的。
每一任大巫师都是女性,为了延续血脉,他们都会挑选族中的优秀男性作为工具人,生下孩子后亲自教导,与父亲分割开来。
作为报酬,就如同公主的驸马,女王的面首一样,男方会得到一个“族长”的虚名,这在最开始,是没有任何实权的。
可有点失策的在于,大巫师们一方面要诞育子嗣延续自己独特的血脉,一方面又因为生育之后会被孩子汲取力量,加速干枯死亡,体力衰弱不支,很容易被族长一脉的人算计。
最开始还好,没人敢真的做什么,但后来,反叛的心升起,就再也难降下去。
这一届大巫师还没缔结婚约之前,她的母亲就已经被父亲挟持了。
不单单是因为生育后身体不行了,更因为一代又一代,她们所继承到的白马血脉越来越薄弱,力量越来越小,一代一代单独的传承,也比不上毫无顾忌生育的另一方。
等到了她这个时候,族长那一方彻底抢夺了操控权,所以与其说那个男人怕族群在他的手上毁于一旦,倒不如说,是怕几代人好不容易抢夺到的权利,被他自己给弄丢了。
到那个时候,真的归入天外天,他也无颜见其他人。
算起来,她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个恶心的男人了。
从当年分开到现在,二十几年过去,她也就见过他两三次,每次都还是隔着很远,剑拔弩张。
男人应该也很意外她真的会来,虽然派人叫了,其实也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他都想好要怎么再派人去说服对方过来一趟了。
不为别的,只为如果这具尸体的身份真的是他所想的那样,那么他需要对方帮个忙才能继续接下来的安排——复活他的女儿。
人骨神杖击中地面,地毯陷了一个坑,男人抬眼望着走进来的大巫师,对方半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只是盯着地上的青年。
她缓缓蹲下来,干枯的手指落在青年的颈间,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几秒钟后,她拿开了手,淡淡地问:“你怎么找到他的,他不是一直在逃避你们的追踪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显然是跟青年没有任何联络,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进来。
男人皱起眉,仔细审判她的反应,只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他就能看出来对方可能和地上的尸体早有勾结,那么这个人的死也很蹊跷,能不能用都要另做打算。
可他什么都没发现。
不管他如何观察,大巫师都是一种面孔——麻木,阴冷,嫌恶。
就和多年前结婚的时候一样。
男人被勾起不好的回忆,他是被这个女人嫌弃了一辈子的存在,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堪。
被他那样肆无忌惮地打量,大巫师自然也有感觉。
她觉得恶心,险些就要吐出来,这更是激怒了男人。
愤怒点燃理智,就很容易忽略一些细节。
所以男人暂时相信了地上的青年真的是一具尸体,和大巫师应该没有关系。
“卡达在中央区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是怎么进来的,你知不知道?”
大巫师一言不发,捂着唇好像随时要吐出来。
男人气得青筋直跳,紧紧攥着拳头说:“看来自不量力也是遗传的,他送了雅佳回来,还伤了雅佳的魂魄,就觉得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这不是他随便能来的地方,他是不被承认的存在,回来也只能这样死去。”
女人这时突然说:“不,他没有死。”
她身后跟着的女孩中,有个低着头的因为这句话突然动了动手指。
动静很小,没有任何人发现。
“他不会那么轻易死去。怀有我血脉的人,不可能那样轻易死去。”
白马血脉不会那么轻易灭亡!
这是大巫师一族这几十年来坚持的观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信念被打得粉碎。
她越是这样死咬着嘴硬,男人越是相信他们没有勾结。
“是吗?”他冷淡地反问了一句,很快说,“那就证明你们血脉的强大好了,把他的魂魄召唤出来,如果不成功,就说明他没有死,算你赢,如果成功了,就是死了,你就得承认血脉之说的失败之处。”
这话一出,女人就笑了,她不屑道:“我为什么要向你们证明?你们也配?”
她说完话就要走,似乎真的只是来见这个孩子最后一面。
这个反应让男人更加相信自己的猜测了,其实也是秦嘉的尸体出现在谷中,实在没有别的解释了。
不可能是他手下的族人干的这件事,那就只能和大巫师一方有关。
如果和她无关,那还有什么其他可能呢?
就只能是秦嘉跟了清风观的老道士之后,太相信自己的力量,自以为是,想要彻底解决他们的追踪,所以跟着雅佳的魂魄找来了这里,却不慎中了山谷中的陷阱,死在恐惧和阴冷之中。
但真的会是这样吗?
男人直到此刻也没有百分百相信。
所以他要大巫师来召唤秦嘉的魂魄。
一方面可以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一方面可以帮他继续复活女儿的计划。
“如果你能证明血脉的力量,我就可以把雅佳的胎盘交给你。”
这话一出,果然看到大巫师停住了离开的脚步,男人身边不少人试图阻拦他,不让他那么做,可谁说做了承诺就一定要兑现?
出尔反尔也没什么,兵不厌诈。
大巫师应该也是不相信他,就这么要走,但男人直接抬起手:“你如果就这么离开,我马上就毁了雅佳的胎盘。”
大巫师倏地望过来:“想让她复活的是你,与我无关,你以为我会在乎?”
“你的确没有强求让她复活,但毁掉胎盘不止是无法复活,她也无法再归入天外天沉眠安息,她将永远漂泊永远孤单,你真的要这样眼睁睁看着吗?”
大巫师给人的印象,是个爱着孩子的母亲。
不管是对当初的秦嘉还是后来的雅佳,她都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
她保住了秦嘉的性命,虽然他被丢弃很大可能也是死掉,但至少还有生还的机会。
后来的雅佳,哪怕两方对立,她来见母亲,母亲也没有拒绝过。
所有人都沉默了,等待着大巫师的妥协。
她最终也真的妥协了,一步步走回来,跪坐到尸体身边。
“所有人都离开。”她冷冷地说。
男人挥挥手,除了身边的两个护卫,其他都赶走了。
女人让所有人离开,可他还是留了两个,并且在她看过来的时候用眼神拒绝赶走这仅剩的两人。
对视半晌,女人恶心地转开视线,在男人的注视下开始施法。
在她身后不远处,穿着民族服饰的三个女孩低头跪拜着。
两个在前,一个在后,后面的女孩不经意地一抬眼,彩绘之下的眼睛黑漆漆地盯着青年的尸体,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那就是乐瞳。
这一切都是秦嘉的计划。
他服用了老道士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的特殊药物假死,而她则换上祝巫族的衣服,在女人被请来时混入对方的队伍之中。
两边分开对立很久,不会完全了解彼此的底牌,所以突然出现个面生的后辈也并不奇怪。
作为大巫师这一边的人,都戴着花冠垂着流苏,脸上还有彩绘,更是看不出来真正的面目。
乐瞳隐藏得很好,族长那边完全没发现她的不对劲,但她知道大巫师一定发现了。
她只是任其发展罢了。
如果真如她所说的那样,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那她就只会帮忙。
秦嘉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马上就要来了。
就看女人能不能真的把他的魂魄召唤出来,送假死的生魂前往天外天。
乐瞳低下头,看着手腕内侧的金色脉络,秦嘉和体内的朱雀神做了交换,承诺事后会将身体完全献给它,这辈子都为它奔波,以求得它将两人绑定在一起。
如果他真的魂魄离体,正式进入天外天,那她的魂魄也会听从召唤,跟着他一起过去。
至于事成之后,朱雀神还有没有力量继续违背伦常贪恋人世间,要求秦嘉兑现承诺,那可就不一定了。
听着大巫师开始念咒语,乐瞳身子僵住,心跳加速,紧张到了极点。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不能离开血河。◎
灵体是什么样子的?乐瞳见过长命村的女鬼, 见过出租屋吊扇上爬着的“雅佳”,那都是死了很久,已经漂泊了一段时间的灵体。
刚刚死去的灵体离开身躯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乐瞳悄无声息地望着担架上躺着的青年, 他脸色惨白如纸,唇线紧绷, 毫无声息, 完全就是死了的模样。
他死了原来是这个样子。
乐瞳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只是觉得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变得稀薄了。
人骨神杖被大巫师拿了起来,在秦嘉身体上方规律地转动, 淡淡的黑光缓缓洒落下来, 如同一层哀悼的黑纱将人团团裹住。
乐瞳的窒息感更重了, 心跳得快要飞出嗓子眼,她似乎看到大巫师身子颤抖了一下,像是要支撑不住,一直关注她的族长也看见了, 下意识往前一步想要扶住她,但被跪在乐瞳身前的两个姑娘拦住。
族长面色一沉,握着拳头退回去, 紧盯着重新振作起来的大巫师。
当年拼尽全力要分开,还是太伤她的元气,哪怕养了二十几年也没养回来。
女儿去世了,儿子却越长越大, 灵力通感也远超于她年轻的时候, 她被汲取着生命力,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打破常规, 将活人的生魂召唤出来, 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量。
大巫师手中人骨神杖掉落在地, 身子摇摇欲坠,但她拒绝了任何人的搀扶。
她放平双手,跪拜下来,在一片黑蒙蒙的纱雾之中,缓缓出现了淡蓝色的灵体。
那模糊可以看出是个人的模样,分辨出头、身子和四肢,但看不清其他细节。
乐瞳登时屏住呼吸,强烈的直觉告诉她,那是秦嘉。
大巫师成功了。
他们的计划在稳步进行。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眼泪冒出来了。
很奇怪的,就好像提前经历了失去秦嘉的过程一样,看着他死,看着他的魂魄出现又消失,前往那个祝巫族们都会去的,所谓的安息之所——天外天。
“快!”
在灵体消失的一瞬间,族长朝身边人一伸手,那人立刻送上一个红布包裹,他把包裹打开,已经干涸的、黑漆漆的胎盘出现在众人眼中。
乐瞳瞳孔剧烈收缩,很想转开视线不看,但她忍不住,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盯着男人将胎盘和魂魄一起送走。
“你的血脉是真的死了。”做完这一切,他还对大巫师说,“你输了。”
大巫师跌坐在秦嘉的“尸体”旁边,流苏之下的神情看不清楚。
“你果然还是要继续那个计划,用他的性命换回雅佳。”她垂着眼睛慢慢道,“你有没有想过,等你愿意让雅佳离开的时候,她又要怎么走?”
失去了唯一的胎盘,是无法进入天外天的。
“那就不是你我需要考虑的事情了,你觉得我们能活过她吗?”男人淡淡道,“这就得她自己想办法了,父亲能为她做的所有事情,我都已经做了。”
细细算来,男人对雅佳确实不错。
从小带到大,不假人之手,穿衣吃喝,到后来学习族长的知识,都是他亲力亲为。
他的面相看起来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但对待女儿,他总是温柔和煦,像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正是因为这样好,才让雅佳长大之后,在父母之间难以抉择。
女儿的离开对男人来说是毫无预兆的,因为她一直隐瞒着自己真正的身体情况。
她没有继承到多少血脉的,双生子在白马血脉中素来是不详的,这一点在她身上应验得彻底。
巨大的责任和微薄的血脉让她如履薄冰,她只能向母亲求助,不敢让父亲知道。
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男人把自己和女儿的尸体关在一起一整夜,第二天醒来,就藏起了胎盘,做了要找回当初那个弃子的决定。
其实那个时候他都不确定那个小子还活没活着,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谁知还真的活着。
该说不愧是白马血脉吗?
生命力那样强大。
他给对方回到家族的恩赐,等他自愿献出身体和血脉赴死之后,也可以进入天外天安息,获得来日的重生,不曾想到他竟然会拒绝。
他那时从未想过,他不愿意让女儿就这么离开,前往天外天安息,却觉得去天外天安息是恩赐给秦嘉的,这何其的偏心。
在他的心目中就不存在偏心这一说,因为在出生之后没有经过蚩尤和祖宗承认的孩子,在他的观念中根本算不上是个人。
总之,他不希望女儿就这么离开,所以他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这具尸体可以为他所用,虽然硬了,血肉还是有一些的,大巫师一族肯定有什么办法是可以将其中力量提取出来的,到时候重塑一个身体给雅佳,他都已经做好人选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不如就顺水推舟,把雅佳带回来。”男人道,“把他的血肉和血脉提取出来,放到那个孩子的身体里,雅佳会在她的身体里重生。”
婴儿的啼哭传来,大巫师抬眸望过去,一位老者抱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走进来,看得大巫师直想发笑。
“好啊。”
她一口答应下来。
男人一怔,似乎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觉得有些怪异,明明事情都朝着他想的方向发展,可他却越发不安。
因为这些不安,他要求女人就在这里马上开始。
“挖了他的血肉,我给你准备工具。”
族长一声令下,立刻有人送来早就准备好的工具。
乐瞳看着那套刀具,衣袖下的手紧紧攥着拳头,几乎快要忍不住暴起和这个男人一决生死了。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可世界之大,就是会有各色各样的人。
乐瞳很庆幸秦嘉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不然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
她默默地垂下眼睛,告诉自己要忍耐,思维乱转的时候,突然想到祝巫族原本继承人的名字。
雅佳。
秦嘉。
听起来那么相似,就好像注定是一对兄妹。
秦嘉的养父母突然给他改名字是因为这个吗?那他们是怎么知道他的姐姐叫什么的?
男人看起来可不是早就知道秦嘉还活着的样子,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改名字这个事让乐瞳非常介意,不过她没能思考太久,人就开始失去意识。
她立刻明白,这是秦嘉成功了。
他快要进入天外天了。
据说,在进入天外天之前,魂魄披上胎盘,还要度过一段荆棘密布的关卡,才能真正到达彼岸,得到安息。
那秦嘉现在是什么阶段了?
耳边声音变得遥远起来,似乎是大巫师说了什么,讽刺男人根本不懂他们的血脉,愚蠢的以为只是挖出血肉那么简单,男人应该是真不懂,就问她那要这么做。
大巫师:“我要休息一会,再继续进行。你如果要看,就安静地待在一边等着。”
男人沉默下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仔细盯着自己的这位前妻,虽然是包办婚姻,但他确实很爱她。
他仰慕她的一切,也想掠夺她的一切。
她在他心目中如同高山花朵的娜明花,可惜她早过了盛放期,已经快要凋谢了。
男人心中有许多怀疑,但他始终没怀疑过她想要维护族群的心。
他只觉得女人是想要夺回权利,绝对想不到,她会破坏得那么彻底。
又或者说,是纵容别人彻底毁灭整个族群。
所以他觉得她再怎么折腾,也都在掌控之中。
他就在这里等着,哪怕最后她不肯做,只是耍他,损失也没有特别大,他再想别的办法说服她就是了。
“大巫师。”
有人倒下了,女孩扶住她,轻声道:“她晕倒了。”
大巫师那边的人好像总是这么脆弱,和她本人一样。
男人蹙眉扫了一眼晕倒的年轻姑娘,听到大巫师缓缓道:“吓着了吧,无所谓了,放她在那里躺着吧。”
她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身上充满疲惫。
“是。”
女孩应下,将“晕倒”的乐瞳放平,昏暗的光线下,流苏和彩绘遮住了她的脸。
“你最好是快一点。”男人催促着大巫师。
大巫师一言不发地静息。
男人皱皱眉,抬起手对身后的人耳语了什么,很快有人送来水和食物,放在大巫师身边,可她一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男人的目光不禁沉了下来。
这里的气氛紧张压抑,乐瞳和秦嘉那边也没好到哪去。
真的跟着秦嘉进入了异度空间,她才发现他根本还没摸到天外天的边儿。
这里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血海,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灵体漂浮在血海之上,随时有被卷入其中吞噬的可能。
乐瞳感觉手臂被拉了一下,如风筝一样随着对方移动。血海翻涌着,有漆黑的眼睛在里面隐隐闪动,白骨的爪子扑出来,几乎就要把她拉下去了。
乐瞳赶紧回身抱紧了拉着自己的灵体,不用怀疑,那肯定是秦嘉。
“那是什么东西???”
她脑子里的CPU都快烧坏了,大片大片的红色几乎摧毁了她的视觉,刺鼻的血腥味让她恶心得快要吐出来了。
“是吃魂魄的怪物。”秦嘉带着她远离血潮,“如果没有胎盘的魂魄想要闯入天外天,就会被这里的怪物吃掉。”
没有胎盘的魂魄……好嘛,那不就是她吗?
“我是不是不该来?你自己一个的话,会不会就能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秦嘉的灵体状态很奇妙,一切都是银色的,头发丝也是,和乐瞳完全不一样。
他像个雪人,漂亮的眼睛和鼻子,莹润的唇都泛着银光。
祝巫族人的灵体都是这样吗?
“不会。不能横渡这条血河,打败河中的怪物,就不能真的前往天外天。”
理论上其实和外来的魂魄遭遇是一样的,只是带着族中胎盘的魂魄有成功的机会,外来的则完全没有。
这里的“完全”需要打个问号,因为这样的数据是在没有其他魂魄尝试过的情况下得出的。
到处都是血海,他们只能在海上不断滑行躲避追击的怪物,没有可以落脚喘息的地方。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
乐瞳赶紧闭上眼睛,依靠自己的直觉寻找栖息之地。
几个瞬间之后,她睁开眼睛朝一个方向望过去,抬手指着那里道:“去那边!那里有石头!”
秦嘉望了一眼,与她合力朝巨石所在地游过去。
血河之中无数的怪物伸出白骨爪,不断尝试将他们拉下去,它们速度越来越快,他们只能更快,在乐瞳的脚尖几乎被抓住的刹那,他们成功到了巨石之上。
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人重新安定下来,乐瞳还没平复呼吸,就发现那些紧追不舍的怪物突然都退远了。
它们明明可以尝试爬上巨石继续追捕,但没有。
是因为不能离开血河吗?
乐瞳发现灵体状态的自己和秦嘉都是光着脚的,脚心直接接触巨石表面,出乎预料的光滑温暖,还有点潮湿。
不对劲。
第60章 第六十章
◎你是雅佳?◎
乐瞳的直觉又一次被印证, 脚下看起来坚固的巨石忽然动荡起来。
血海都被掀起了巨大的浪潮,秦嘉紧紧抱住乐瞳,才没让她被血潮卷走。
他敏锐地发现血潮之中没有之前追击他们的怪物, 似乎这块巨石令它们十分畏惧。
巨石表面很光滑,哪怕秦嘉底盘再稳, 随着它缓缓撑起, 越来越高, 他们还是不受控制地朝下滑。
秦嘉是灵体状态,没办法像在外面那样使用法器, 但也有一样好处, 他可以完全不顾□□是否能承受得住, 肆无忌惮地使用术法。
按理说成为灵体的祝巫族人是没有太多自主意识的,更多只是残存的执念。
在成功到达天外天之后,灵魂会进入沉眠,待再次被婴儿啼哭声唤醒时, 才会觉醒全新的意识。
秦嘉是不一样的,他是通过药物假死进来的,所以他拥有自主意识, 也就可以操控独特的天赋,自如地使用术法。
更不要说,他□□里有不愿意离开的朱雀神,在他灵魂出窍时也跟了一部分过来。
秦嘉的手比任何法器都要有力, 轻轻一碰巨石, 就在上面挖了个坑,稳住了两人坠落的身体。
挖出坑的时候, 巨石颤动得更厉害了一些, 就像是疼一样。
而在他们停止坠落之后, 巨石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乐瞳一抬头,对上无数双眼睛。
密密麻麻的眼睛长满了巨石表面,它如同肿瘤一样,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看得人毛骨悚然。
乐瞳得庆幸自己不是真实的身体在这里,不然现在肯定已经吐了。
好难受,太恶心了,头晕目眩,反胃得要命。
就连秦嘉挖的那个坑,也随着巨石发生了变化,那里不再是坑,而是变成了眼珠子被挖掉之后血肉模糊的眼眶。
秦嘉的手上全都是血,血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滑,掉在两人的身上,那一幕骇人无比。
“秦嘉……”
乐瞳想说什么,秦嘉直接道:“闭眼,别看。”
乐瞳立马照做,紧闭着眼睛不睁开。
她不知道秦嘉在做什么,但感觉到两人在移动。
巨石令整座血海不停起伏翻涌,血腥气时不时喷洒到鼻息间,有那么一瞬间,肯定和她只有一线之隔,但并未真的溅到她身上。
秦嘉替她挡住了所有,银色的灵体并未被血污染,巨石身上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嘴,血盆大口,獠牙脏污,乐瞳如果还在看,哪怕是灵体状态,这次也会吐出来了。
秦嘉却好像并未受到这种视觉冲击,他们没有落脚点,所以必须有一只手抱着乐瞳,另一手去寻找生机。
巨石上的嘴巴很危险,手只要探进去就会被咬住,但他一点都不怕,利用它的嘴巴做攀登点,每次都在对方快要咬住他的一瞬间攀上去。
无数张嘴巴不断开合,发出巨大而密集的咀嚼声,乐瞳闭着眼也浑身发毛。
她感觉到他们在不断上升,心里非常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快,或者只是一瞬间,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下去。
不是她自己的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很陌生,听起来也很年轻,就好像她的直觉突然会说话了一样,在告诉她:不能上去,要去下面。
乐瞳倏地睁开眼,也不管外面的场景多突破她的认知,大声道:“下去!上面不能去!”
秦嘉只愣了一瞬就放弃了近在咫尺的顶端,那是他本来选定的停驻地点,巨石似乎笨拙地无法触碰头部,上去也许可以有喘息的机会。
可乐瞳说要下去。
那就下去。
秦嘉没有丝毫怀疑,动作果断利落,也是因此,他们逃过了巨石顶端的血盆大口。
那是一整张大嘴,嘴巴里无数恶臭的獠牙,密密麻麻,像极了第三空间里倒刺邪神的脸。
两人放弃了顶端要去下面,倒是有一条捷径可以走——松开手,直接坠落下去。
乐瞳抱紧了秦嘉,两人相拥着从空中坠入血海,浓稠的血海不是真正的海水,哪怕两人都会游泳看起来也难得生机,游水和游血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她做好了被血冲入鼻腔的准备,控制着呼吸不敢放松。
但在入水的一刹那,如同婴儿回到羊水之中,她全身都放松下来。
也毫无预兆地和秦嘉分开了。
乐瞳猛地睁开眼,看到自己栖身于一片黑暗,哪里有什么血海翻涌?
秦嘉也不见了,她可以自如呼吸,可不管往哪里游动,都找不到秦嘉的踪迹。
她张嘴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她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自己也变成了银色,银色的身体,银色的发丝……
她变成了秦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变成了秦嘉,那秦嘉去哪了?
“我在这里。”
声音很近,好像就在耳边,乐瞳很快意识到,她和秦嘉合二为一了。
“……这什么情况??”
秦嘉冷静地说:“我们到了另一个空间,应该是离天外天更近了,你没有胎盘,本来进不来,但你跟我合二为一,就能进来了。”
乐瞳呆了呆,她不知道怎么说,半晌才憋出一句:“总觉得很挤。”
这是很直观的感受,秦嘉的身体里特别拥挤,她只能占据很小的一部分。
“那正常。”他这个时候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毕竟算上你,我这里还真是住了不少。”
乐瞳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了。
不过也因为这话想起了还留在他身体里的朱雀神。
她想起自己分析的结果——要让朱雀神离开,需要一场与第三空间时一样的大爆发。
四周一片漆黑,秦嘉不知道在往哪儿走,但她现在连灵体都没了,也不需要操心路程。
就当他身上的天眼系统吧。
“这是个机会。”
乐瞳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句。
但如果和上面秦嘉那句玩笑联系起来,就很清晰明确了。
“你说得对。”
秦嘉话音落下,周围突然响起叽叽咕咕的声音,像是昆虫发出的鸣叫。
乐瞳长这么大,怕的东西并不多,除了鬼怪,最害怕的就是昆虫。
从小到大,不管什么昆虫都怕。
她无比感谢现在自己没有身体,不然肯定吓得窜到秦嘉身上了。
“那是什么声音。”她心惊胆战地问,“你听见了吗?”
秦嘉却说:“没有听见,你听到什么了?”
乐瞳愣了愣:“是我的错觉吗?我听见了类似昆虫鸣叫的声音。”
说着话,那声音更近了,也更密集了,好像就在他们身边,越来越多,且越来越近。
秦嘉一直在找路,眼看找不到,又听乐瞳那么说,干脆停下来制造出一团火。
火苗在他掌心点亮,也稍稍照亮了周围。
这一照,两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黑暗之中蛰伏着的,是比血海之中更让乐瞳惧怕的东西。
无数毒虫正朝这里奔袭而来,它们个头不大,但数量极多,聚成一团,成群结队,密集恐惧症已经人没了。
这一幕让乐瞳想起了秦嘉说过的,波密王死后诅咒山谷的场景。
山谷变为虫谷就是这样的画面吗?
诅咒再现,长着无数条腿的条形毒虫拥挤地靠近,距离他们紧紧只剩下最多一米远了。
虫子最怕的是什么?火焰。
它们太多了,水只能把它们冲走,但火焰可以将它们全都烧死。
乐瞳不在外面,秦嘉行事没有那么多顾忌,在毒虫快要将他淹没吞噬的刹那间,他周身迸发无尽的火焰,火焰一碰到毒虫就窜得更高,瞬间将虫谷点燃。
周围热度急剧升高,哪怕是灵体状态,秦嘉也觉得炙热难耐,仿佛要被烤焦了。
这样下去不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真到了天外天也没能力做其他事了。
火焰就在眼睫前面,秦嘉尽力保持自身的完整,但还是很勉强。
乐瞳寄居在他身体里,都能感受到那种炙热,她真是佩服秦嘉,这种程度换她早就疼得尖叫了,可他一声都没吭。
心底的直觉这时又说话了,它给乐瞳指了一个方向,乐瞳试着操控秦嘉的身体,第一次失败了,秦嘉在有意识地反抗,乐瞳说了一句“是我”,他就立刻放松,不再挣扎。
于是,秦嘉维持着自身的热度,乐瞳则替他控制双腿,朝直觉指引的方向走去。
毒虫被烧死后留下无数灰烬,乐瞳穿过火焰和灰烬,找到了黑暗虫谷里的一个洞穴。
洞穴很小,毒虫被火隔绝追不过来,但秦嘉的灵体也进不去,那是只有婴儿才能通过的大小。
乐瞳正犯难,直觉开始念诵一段经文,是一种很熟悉的语言,乐瞳暂时不去思考太多,一切以解决燃眉之急为主。这么多次的经历已经足够证明,不管直觉从何而来,有什么目的,至少从未想过要害死他们。
乐瞳跟着直觉念诵口诀,口诀的最后,是汉音的“秦嘉”。
不,乐瞳心里有感应,不是秦嘉,是“钦嘉”。
一个很祝巫族的名字。
灵体随着咒语缓缓缩小,秦嘉和乐瞳一起穿过了洞窟的入口。
那一瞬间,周围变得非常开阔,没了毒虫,没了血海,也没了肿瘤石怪,只有与黑截然相反的无限洁白。
洁白的天,洁白的地面,洁白的树,还有洁白的灵魂。
或许,他们到了天外天。
乐瞳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
“这里就是天外天了。”
秦嘉的灵体还很热,乐瞳依然能感受到余温。
朱雀神的力量漫延在天外天,带起一点点淡红,已经是这里最鲜艳刺眼的颜色。
乐瞳没有感到轻松,也没去思索天外天。
她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没了那个很强烈的直觉。
那她的直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特别强烈,特别准的呢?
好像是在来到青城,收到那串人骨珠之后。
在那之前她也有过直觉,可那只是简单的第六感,一些自我的猜测,并不像后面,尤其是来到天外天这惊险的一路之中那样,几乎可以当作弊器来用。
是在收到人骨珠之后……
乐瞳浑身一凛,发现自己从秦嘉灵体之中出来了。
他们都不再是灵体的状态,变成了本身的模样。
“天外天可以看透一切本质。”
秦嘉这样解释,蹙眉盯着洁白的一切,判断着这里的情况。
乐瞳忽然牵住他的手,他英俊的脸庞转过来,关切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乐瞳摇摇头,有些茫然道:“我好像知道我的直觉来自哪里了。”
“什么?”秦嘉也怔了一下。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缕微弱的黑光出现在他们身边,缓缓飘向洁白空间那颗唯一的生物上。
那是一颗洁白的树,树枝树叶全都是洁白的,闪烁着美丽的圣光。
微弱的黑光在树上缓缓化为一片树叶,但它和其他白色的叶子不一样,是黑色的,无疑会受到排斥,无法停留生长。
在它触碰那颗白树的一瞬间,险些被白树吞噬。
它被人及时抓住,侥幸逃脱。
抓住它的是乐瞳。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毫无生机的黑色树叶,语气复杂地问:“你是,雅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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