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砰的一声, 江爸一把打在江柠胳膊上,整个人都飞扑了过来,紧紧抓住女儿的胳膊, 被吓的魂飞魄散。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只要迟上一秒, 不,半秒, 女儿就没了。
她是真想寻死,半点都没带迟疑。
那么大的刀子,她是不声不响,真往脖子上割。
“你干嘛?”他大喝一声,“你妈……你妈……就……就打了你几下……”江爸整个人都抖的说不出话来, “你就不要命了?你气性也太大了,你这孩子气性怎么这么大……你这个孬孩子……”
他紧紧抓住江柠的两只胳膊不敢松手, 手中的菜刀也不敢乱扔了,生怕孩子再想不开。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你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江爸脑子嗡嗡的。
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他女儿跟他说话说的好好的,突然就拿刀要抹脖子。
“你现在还小,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等你再大一点你就知道……”江爸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实在是江柠的处境比起同村的其他姑娘, 境遇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也自诩是个好父亲, 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 并没有重男轻女。
她这一代, 上面三个堂哥, 两个亲哥, 就她一个女孩,疼她都来不及, 怎么会重男轻女?要说偏心,家里也是偏心她。
她爷爷从小把她捧在手心里,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两个孙子都不疼,就疼她。
她和她大哥差四岁,和二哥差两岁,从小外面有什么重活都是她两个哥哥做,她就只需在家做做饭洗洗碗打扫打扫卫生,连牛都没让她放过。
也就是这几年大了,插秧割稻的活才轮上她,也就早上和傍晚那几个小时罢了。
可以说全村姑娘里,除了大队书记家的荷花和二房的钢琴,就她日子过的最轻松快活。
他不懂她日子过的好好的,怎么说拿刀抹脖子就抹脖子。
江爸到现在还怕的心肝都在颤抖,痛心疾首的对她说:“你就是我不想想我和你妈妈,你也想想你爷爷啊,你要出了什么事,你叫老爷子怎么办?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爷爷怕是立马就能跟着你去了。”
江爸是真的后怕啊。
在他看来,这只是江柠年纪小,在跟她妈妈怄气,一时冲动,等过些天,事情过去了,或是长大了,再回头看看她的行为,肯定会后悔。
他回去也要和江妈好好说说,真不能打孩子了,孩子长大了,有自尊心,哪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打啊。
他是真拿媳妇那暴脾气没办法。
晚上江爸也不敢走,就守在这小屋里,眼睛一刻不敢歇的看着江柠。
此时夜半无人,安静下来了,疲惫和后怕让江爸背上浸出细密的冷汗,也让他细细想起江柠说的话。
她说他不配为人父,这话给了江爸极大的打击。
他坐在竹椅上,双手撑着额头。
他晓得妻子脾气暴躁,喜欢打孩子,可农村哪家不打孩子?包括他自己,也是被江奶奶打着长大的。
男孩子调皮,江奶奶他们年轻时干活本身就很累了,哪里还有精力管孩子,孩子不听话就打。
打孩子,在他们心中还真不是大事,竹丝抽出来的一点皮外伤,也叫伤?
他脑中回忆着江柠抹脖子的那一幕,她动作中的干脆和决绝让他震惊又害怕。
这丫头胆子怎么这么大?气性咋就这么大?
他坐在椅子上,望着蚊帐里安静睡着的女儿。
山里的蚊子特别多,尤其是小屋的后面是毛竹林,为取水方便,毛竹林里有一条流淌着的小溪和水井,水边蚊子多,山里的文字更是又大又毒,才这么一会儿,江爸胳膊上,腿上,就被咬了好多包,又不敢打,生怕吵醒睡着的女儿。
他不敢睡,江柠倒是睡得香。
在那种猛然爆发的强烈欲望退却过后,剩下的又只是平静。
平静过后,又是后悔。
她确实没有想到爷爷。
如果她就这么死了,爷爷该有多伤心啊。
她生怕因为自己的死,让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影响他的寿数。
对啊,这个世界这么美好,有四月的天空,五月的风,夏日荷花摇曳,秋日桂雨飘香,有那么多美食美景,还有爷爷呢。
想到爷爷,她的内心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充盈在她胸口。
她躺在床上,幸福又安然的睡着了。
江爸被蚊子咬的没办法,点了好几盘蚊香,才总算好了些。
等到后半夜,确定女儿真的睡得很熟,不会半夜起来做什么傻事,他悄悄起身,打开门,将菜刀、剪刀、柴刀、老□□,通通藏了起来。
他藏在屋后的柴火垛里,藏的很深,就连江爷爷的□□和砍柴的柴刀,都被他藏在了柴火垛的靠屋墙的下面,保证他不说,谁都找不到。
如此不错眼的熬了一夜,江爸是又累又困。
反倒是江柠,休息的非常好,醒来后,昨日冲动下抹脖子的自己,遥远的宛若一场梦,有些不真切。
她有时候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不知昨日是梦,还是今日是梦,又或者,都是梦。
看江柠早上醒来精神还不错,眸光湛亮清澈,小脸红扑扑的,一点都没有昨晚疯狂决绝的样子,又乖又可爱,江爸当下松了口气,脸上带了些小心的笑着问她:“柠柠醒啦?想吃点什么?我看到缸里有小龙虾,爸爸给你烧小龙虾吃好不好?”
想到昨日江柠正是因为小龙虾的事,才会怕挨打不敢回家的,又连忙改口道:“柠柠吃不吃螃蟹?山涧里有螃蟹,我去抓了给你炸着吃。”
山涧里的螃蟹不大,都藏在石头缝里,溪水清澈,只要掀开石头,就能捡到螃蟹,村里很多小孩放牛的时候,就喜欢抓螃蟹吃。
江爷爷就很喜欢给江柠做油炸螃蟹。
说到小龙虾,江爸想到门口破缸里的半缸小龙虾,笑着问她:“缸里的小龙虾个是你抓的?你怎么养在山上?”
江柠幽幽地看了江爸一眼:“我要拿去卖钱啊。”
江爸愣了一下,他确实没想到女儿会想要自己去挣钱,在他心里,挣钱一直是他们这些大人的事,他和江妈努力挣钱,还债之余供家里三个孩子读书。
想到昨天卖小龙虾挣的二十多块钱,他说:“你做,爸爸帮你卖,卖了的钱爸爸给你。”
江柠却笑着摇头说:“不了,我自己去卖。”
原本她身上没钱,连摆渡的钱都没有,现在爷爷将他攒的钱都给了她,虽也不多,可一来一回坐船的钱是够了。
现在还不到逢集的时候,江柠便决定再去抓一些小龙虾。
江爸之前也想着抓一些小龙虾接着卖呢,现在女儿去卖,他也不好和女儿抢生意,便又去河滩上摸鱼了。
经过这两天的大扫荡,河滩上的鱼基本都被摸干净了,剩下的一些小鱼屎也都被暑假在家的孩子们给捡的差不多。
江爸摸了一早上,一条大鱼都没摸到,只摸到两条小臂长的黑鱼,江爸干脆将它们放生了,专注的摸一些田螺和河蚌回去,养在院子里。
江妈见到江爸回来,脸色很不好看地说:“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们死在外面了呢!”
江爸一听到死字,就想到昨天女儿差点就抹了脖子的事,皱着眉说:“跟你讲了多少次,别打孩子别打孩子,你怎么老是打她?你晓不晓得昨天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柠柠就拿刀把脖子抹了,我现在想起来都是一身的冷汗。”
江妈也被吓了一跳,高声骂道:“这作死的东西,我就骂了她几句,哪里打到她了呀?跑的比兔子还快,还寻死觅活?小小年纪都敢拿刀抹脖子了?她想死怎么不死快点?早点死了清净!”
“你小点声!”江爸喝道:“你这一张嘴,讲话就跟刀子一样,她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你天天这么骂她,谁受得了?”
江妈也气道:“骂几声都受不了了,那要是生在别人家,不是要死好多回啦?”她是真的气,但也没怀疑江爸说的是假的,实在是这个女儿从小就老实蠢笨,怕她一气之下真能做出抹脖子的事来。
这都养到十五岁了,出去打几年工,都能给家里挣许多钱了,再过几年嫁人,还能收不少彩礼。
她家可是给姑娘读了那么多年书呢,彩礼不得多收一点?
她说:“我可真没拿她怎么样,我也是听她撺掇你用农田养那破龙虾,气狠了才拿了扁担追她,追上了难道我还真打?那是气不过想给她点教训,那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我可没打她,就为这点事,她就拿刀抹脖子?”
江妈突然顿了一下,心想难道是她怕她打她,怕的抹了脖子?
这丫头胆子不会这样小吧?
江妈越想越觉得还真有可能,她从小就怕她怕的厉害,用他们这的土话讲,看到她吓的都能尿裤子。
又想到她这些天跟她顶嘴的事,觉得读书这事对她就这么重要?只说不让她读书了,就整个人性格大变,现在连抹脖子的事都敢做了,又怕她真死了,白养到这么大。
江妈缓了缓气道:“你跟她说,叫她乖乖跟月琴打工去,过年把钱给我一分不少的带回来。”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打工打工,打工能有什么出息?还不都是在给人家挣钱?”江爸皱着眉头很不赞同:“你让柠柠把大学读出来,考个公务员,吃公家饭,以后也不知道有多吃香,和她两个哥哥也能互帮互助。”
“就是不能当公务员,当个公办的老师,一辈子旱涝保收,也比打工强不知道多少倍。”江爸说:“你别一天到晚听人家撺掇,让孩子们去打工。”
江妈气道:“就你晓得这些,我不懂!我不晓得女孩子当老师好吗?可家里三个人念书,高中学费全都要我们掏,明年两个大的又要上大学,还要备上松子结婚的钱,处处都要钱,哪样不要钱?”
江妈放下手里的衣服:“你不能只顾着眼前吧?眼下她去上学是行,那后面呢?松子和江柏马上就要上大学,上完大学都二十好几了,马上就要结婚,结婚总要有房吧?你家里现在还住这么个破房子!”江妈在念道‘破’字时,脸上那嫌弃的表情都快溢出天际了,她指着自家那矮小陈旧的屋子:“你自己看看,哪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
江爸沉默了。
江妈说:“你天天就晓得做好人,我来当恶人。”她表情十分厌烦:“她才十五岁,真想要念书,明年也才十六,怎么就不能念了?月琴那里工资这么高,一个月两百,一年就是两千四,有这两千多块钱,明年松子他们上大学,我们也那么紧巴巴的,又不是做多难的事,当个服务员,风吹不着,雨淋不到,这么轻松的活都不干,那跟我们到工地上搬砖去,让她搬一年砖,保证以后她呼呼的去!”
前世江妈也是这个理由说服了江爸,让江妈在拖拽江柠上三轮车时,没拦着她。
后来江柠也确实回来重新复读了。
江爸不说话,江妈就知道他是同意了。
江妈一边晾晒衣服一边说:“我是她亲娘,不是她后娘,她念了这么多年书,我对她也是仁至义尽了,等她两个哥哥上了大学,家里宽裕了,她自己也挣了钱,想去念书我难道会拦着她不让她念吗?”又说:“行了,别搞你这些破玩意儿了,你昨天不是说抓小龙虾卖吗?趁这两天多抓些小龙虾,等逢集的时候卖。”又说:“镇上要是卖不掉,你就拿到市里去看看!”
江妈虽说不愿意养小龙虾,却不会跟钱过不去,这东西能卖钱,江妈自然就让江爸继续去卖。
他们这里离他们本市很远,却与邻市很近,从他们这里过了渡口,骑车两个半小时就能到。
他们这边的人如果有什么事,都不会去本市的市里,而是去邻市,就连后来买房子,都是买邻市的多。
江妈说的市里,就是邻市。
江爸原想做些螺肉酱的,闻言将田螺都养在盆里吐沙,拿了竹筐去捡龙虾。
到时候柠柠在镇上卖,他就去市里卖。
很快就到了逢集的日子,这两天江爸和江柠都攒了不少小龙虾,两人天蒙蒙亮就起来烧小龙虾。
江爸烧,江柠就去摘黄瓜和青红椒,大蒜也拔了许多,到时候放小龙虾里当点缀。
一锅烧不下,江爸还分了好几锅,江柠干脆就做了好几种口味,有蒜香的,有麻辣的,有香辣的,每种各装了一桶,又装了一盆配菜,然后又急匆匆的往船上赶。
江柠去镇上要坐船,江爸去邻市却只需骑自行车就行了。
听江爸说他要去邻市后,江柠跟大伯娘借了秤,骑上自行车:“爸,你去镇上卖吧,我去市里。”
她想去市里买一些书刊,这些镇上是没有的。
邻市对他们这里的人来说,就和他们的后花园没区别,去的人非常多,非常熟悉。
江爸不放心她,“你还是去镇上吧,赶集的人多,去市里还得骑两个多小时的车,这车你不好骑。”
江爸的自行车是二八大杠,车子又高又大,前面还有一条大杠,对江爸这也个高腿长的人来说,这样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他骑刚好,可对于矮小瘦弱刚刚开始发育的江柠来说,就太大了。
江爸说:“你骑上去我怕你脚都够不到车蹬。”
确实够不到,江柠一言不发的下车去调整坐垫高度,江爸直接过去给她将高度调到最低,拍了拍坐垫:“还是高啊,你来骑骑看。”
江柠都做好将腿从大杠下面的洞中穿过去,斜着骑的打算了,没想到坐垫调低后,她勉强能够到车蹬,又将两个木桶往自行车后座的两边捆绑,江爸见她倔强,也来给她帮忙。
他实在不懂女儿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去市里,要他说,去镇上多方便,下了船就到了,可他也发现了,小女儿的性子和小儿子的性子一样犟,养的三个孩子都是犟种。
这也是江柠第一次骑车去邻市,以前回来都是开车,走的也不是这条路,这条路中间要穿过好多个村子,再通过好几个镇子,以前开车很快就能到的地方,骑车真的需要好久啊。
路上遇到几个有集市的镇子时,她还下车买了塑料袋,顺便卖了一些龙虾,等休息够了后,她继续往市里踩。
六点不到就出发,一直到八点多才到市里,她对邻市很熟,但对这个年代的邻市不熟,就问人民商场怎么走。
即使是几十年后,人民商场也依然是邻市的市中心位置,十分繁华。
江柠家离邻市虽不远,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方言,好在两地毗邻,婚姻互通的很多,邻市的话江柠虽不会说,但能听懂,她自己也说普通话,别人也能听懂,很快就在热心的大爷大妈的指挥下,来到了人民商场。
果然不愧是市中心位置,来逛人民商场的人非常多,江柠就在商场外面的树荫下,找了个位置锁好车,打开两只大木桶叫卖起来。
乡下龙虾多,市里却不常见,江柠又搞了个试吃活动,来人民商场逛的人一般都不缺钱,又多是小年轻,他们尝过后觉得好吃,也不好意思不买,都会买个一两斤,江柠又每份里面切一根黄瓜的黄瓜条和青红椒给他们拌上,原本一斤的龙虾能拌出一大碗来,买回家做菜喝酒都很体面,没多少时间,两木桶的小龙虾就卖完了。
江柠卖完龙虾没急着回去,而是去报亭,买了《武侠》《知音》《故事汇》《青年文摘》《读者》等杂志刊物,有短篇的,也有可以连载长篇小说的杂志期刊。
第 17 章
江柠前世考上公务猿后, 工作清闲,闲暇之余便开始了创作,没想到写的第一部作品就被编辑看中, 出版发表, 她也因此进入领导视线,在上面领导换届时, 被调入领导办公室,成为新任领导的秘书。
之前她想去镇上找一找有没有这类旧杂志刊物,找到地址后,抄写下来,再寻着地址投稿。
现在有钱后, 她便想多买几本,通过里面的作品, 找到合适刊物的写作风格,减少被退稿的风险。
比如知音体的文章, 投往《青年文摘》,那必然是不行的,反之亦然。
买好杂志刊物后,江柠又将她草帽的绳索紧紧系在下巴上,骑着二八大杠飞快离开邻市。
路上遇到乡下水沟里有小龙虾, 便顺便又钓了两桶带回来, 等回到家时, 已经是傍晚时分。
江爸早就跟船回来了, 见她这么晚才回来, 早就急的不行, 一边抓小龙虾,一边就往市里的方向走, 一直走到渡口,不断的往河那头的堤坝上张望,等看到一个骑着自行车飞奔回来的身影时,总算放下心来,都不用摆渡的人亲自拉船,自己就上了船,朝摆渡的人喊:“是我闺女,我去接她,你忙你的!”
摆渡的人正在渡口钓鱼,闻言就笑了:“那行,你自己拉。”
他们这些河边长大的人,鲜少有不会划船撑船的,摆渡的船都不用桨,由一根长索联通两岸,坐船的人自己拉着长索过去就行了。
江爸拉船到对岸,连忙上去帮她把自行车搬下来:“你怎么搞到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迷路了?迷路你就问人,路在嘴巴下面,不要不好意思。”他拎着自行车觉得重量不对,问她:“是不是龙虾没卖掉?没卖掉没关系,晚上回去我们自己吃。”
江柠摇头:“卖光了,桶里是路上钓的龙虾,邻市那边龙虾也多。”
集市上卖了两回,现在不少人都知道龙虾可以吃,估计下次去卖的人就不止他一家了,江爸正愁小龙虾被人抓完了怎么办,没想到邻市那边也有,就高兴地说:“那正好,这边再卖两天,估计就有人跟着卖了。”
水电站抽水机抽水那几天,江爸江妈就已经将秧都插完了,双抢结束,不光江爸闲了下来,别人也闲了下来。
没出去打工的农人,都会想办法挣点钱。
此时距离过年还有半年,要是往年,他就带江妈出去打工了,可一直在工地上搬砖干力气活也不是办法,他好歹也是高中毕业,之前是欠了许多债,没办法,只能先干苦力挣钱,现在好不容易把债还的差不多了,就想找个正经事做。
本来想自己拉几个小工去当包工头,江妈不愿意,江爸看这几年家家户户都在建房子,建房子需要石子、瓜子片、石粉,他们这里没有采石场,都要去很远的地方用船拉,便想在老家开个采石场。
这事到现在都还没跟江妈说,怕她不同意。
毕竟买设备要钱。
一直在家里歇着不挣钱肯定是不行的,家里三个孩子读书呢。
江爸骑车带着江柠,一路上都在思索后续挣钱的问题。
小龙虾最多卖到十月份,后续还有几个月,肯定不能在家闲着,不论后面能不能开采石场,挣钱这件事也是不能歇的。
江柠到家,江妈看到她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她:“今天卖了多少钱?给我看看。”
只要被江妈看到,钱就是江妈的了。
江柠可太了解了。
她抱着一摞书说:“我都用来买书了。”
之前江爸就看到她怀里抱着一摞书,以为她买的是高中的辅导书,为她接下来读高中做准备,现在一看书上那花花绿绿的封面,就知道不是辅导书。
他伸手去拿书:“都买的什么书,我看看。”
江柠避开他的手,转身回了房间去。
江妈心里不虞,她都没打算让她读书了,她还去买书,纯属浪费钱。
她忍不住在外面高声嘀咕了一句:“念书不咋地,花钱倒是会花,那么多小龙虾卖掉,起码也有几十块钱吧?我就不信一点都没剩回来!”她走过去,拍门:“把钱拿出来,我给你收着。”
江柠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都是江妈收着的,说是等她长大了给她,反正她是一分钱没见过。
江柠说:“全买书了!”
“那你明天卖的钱全都给我交上来,一分都不能少!”
江柠不做声。
等江妈去洗澡了,江爸才过来敲江柠门:“柠柠。”
江柠开门,江爸走进来又拴上门,这才对江柠说:“你今天买的什么书,我瞧瞧。”
书就在书桌上,江柠之前还在看其中一本,研究文风呢。
江爸看到眉头皱的死紧,压低声音说:“我以为你会买辅导书,怎么买了这些?这东西能看吗?你浪费钱我就不说你什么了,你这次好不容易考上一中,要是不好好学,成绩很快就落下去。”江爸说:“你平时成绩就不怎么好,这次考上一中我都意外,好不容易考上这好学校,你要是看这些杂书荒废了,浪费那三年,那还真不如听你妈的,去打工。”
江柠平时在学校的成绩还真的很一般。
中学她没有住校,学校离的远,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起床,披着星月走去学校,放学回来他们吃完的碗筷都摆在桌上,等着她回来洗。
别人都在早读、晚自习,她在来回赶路。
可让人很意外的是,她人生中几次重大的考试,她每次都能超常发挥。
中考、高考、考公。
江爸后来就常常为女儿考试这事感到神奇。
每次家里亲戚说起她,都说她运气好。
江柠抽回江爸手中的书,看着江爸:“我不会去打工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会好好学习的。”
江爸看着她买回来的那些书,还是忧虑。
他脑中一直回响着昨天江妈跟他说的话。
现在家中三个孩子读高中,压力确实很大。
见女儿还在看这些杂书,他没再说什么,回厨房烧菜去了。
*
房间的灯很昏暗。
江柠坐在书桌前,就着房间里昏黄的灯光,研究手上这本杂志的写作风格。
她在写作上很有几分天赋,在她成为领导秘书后,工作繁忙起来,她写的也就少了,更多的是写工作报告,可在闲暇之余,她也没放弃过写作这个爱好,断断续续也写过一些,也都出版了,还匿名在网上写过一篇官场文,可惜因为写的太火题材太敏感被和谐了。
对她来说,最简单的便是《青年文摘》和《读者》这一类杂志,几乎都不用去适应文风,稍微看几篇,找下感觉,下笔便是和这两类杂志风格一致的文章。
等写完了适合这两个杂志的两个短篇,江柠才去看《知音》。
《知音》这本杂志很有意思,它的写作风格在前世在网络上,还有专门的称呼——知音体。
也就是所谓的‘看书先看皮,看报先看题’,《知音》这本杂志可以说是把‘看题’这一点给发挥到了极致。
江柠打开知音的第一页,标题便是《卖妻!一桩穷凶极恶的离婚阴谋!》,再翻,《大义灭子!一位母亲爱与恨的心灵搏杀》,可谓是抓足了读者喜欢看猎奇故事的心理,不光是标题醒目博人眼球,里面故事内容也写的很是精彩。
看了几篇后,江柠终于找到感觉,直接采用前世网络UC部的震惊体作为标题,开始构思符合知音体杂志风格的故事。
她房间的灯泡只有二十瓦,灯光十分昏暗,江柠怕影响视力,不敢写太久,只将大致故事脉络构思出来后,就关灯休息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接着写。
江爸以为她今天还去卖龙虾呢,没想到她一直在屋里不知道写着什么,问她,她说今天不去了之后,江爸说:“那我去市里卖,镇上这两天不逢集,没人,家里这么多龙虾,不卖掉回头死了就不好了。”
他说的是江柠昨天抓回来的龙虾。
江柠知道他说的意思,转头说:“你回头给我抓满,我过两天去卖。”
江爸就笑着说:“行,过两天我给你抓!”
他顺便也去邻市的田沟里看看龙虾多不多,多的话,他回来路上也在那边抓了。
江柠花了两天时间,将买回来的各个短篇杂志,什么《知音》《故事会》《读者》等,全都写了稿子,准备都寄过去试试水,看哪家容易过稿子,哪家稿费更多。
准备去寄件的前一天,江柠特意提醒江爸:“我明天去卖龙虾,你今天别忘了多抓一点。”
恰好有是逢集,江爸问:“你还是去市里卖吗?你要不去镇上卖。”
市里着实远了些,不像去镇上,有船,也轻松些。
江柠道:“我去市里。”
镇上只有农村信用社,她要去市里的银行开户。
江妈大概是早就有了让她辍学去打工的想法,在她中考结束后第一时间,就带她去办了身份证。
他们这里,十三四岁就能办理身份证,一般为了让女儿出去打工,都会在身份证写大几岁,这时候的身份证都是老式身份证,身份证上的信息还是手写的。
她将身份证收好,抄好各家杂志的地址邮编,带上江爸一大早起来烧好的龙虾,骑上车就往邻市奔去,直奔银行。
上次来卖龙虾的时候,她就看过银行和邮局的位置。
她去的是离人民商场最近的中国工商银行,她到邻市的时候早上八点多,银行还没开门,她门口稍微等了一会儿,等到工作人员过来,办理了存折,将她前几天卖的小龙虾的钱和爷爷给她的毛票,一并存进了存折里。
存折上的数字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少的可怜,可是再少,她也不用再因为那一毛钱的摆渡费,而被困在那个小村落里,寸步难行,仰人鼻息。
*
江柠也因为存折上的这点钱,心底生出了一些安全感。
这回,哪怕她再次被江妈拖上三轮车,她也可以自己从半路上下来,自己去学校报名了。
但是这点钱,还不够!
办理好存折,江柠就又骑车去了邮局,在邮局买了邮票、信封和一摞信纸,邮票和信封多买了些,下次再寄,就不用跑这么远了,镇上就能寄。
她在几个稿子后面加上了存折账户的账号,将几个稿子装入信封,在每个信封上分别填好对应的地址和邮编,确认无误后,将几篇稿子都投入邮箱。
她也没想要所有稿子都能录取,只想着能有个两篇能被取中就不错了,以后接着写,接着寄就是了,如果能取中,以后多多少少有个收益。
寄完这几篇短篇的稿子,此时都快十点了,江柠也不再耽搁,赶紧骑车去人民商场卖龙虾。
卖龙虾时,她脑中一直在思索那几本可以连载长篇小说的杂志。
虽然可以连载长篇小说的杂志有不少,可每个杂志它的风格都是不一样的。
比如《长江文艺》和《科幻世界》,它们需要的不仅是符合它们刊物的作品,同时还需要符合社会主流的正确价值观。
其它诸如《科幻世界》《推理大王》《少男少女》《萌芽》《武侠》这些,则需要通俗易懂的作品。
江柠原本考虑要不要写个校园言情小说,类似于《流星花园》这种灰姑娘与几个白马王子的经久不衰的经典桥段,忽听到商场旁边音像店里正在唱着:‘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 。
突然想到,此时正是九三版《包青天》最火的时候,大街小巷,几乎人人都会唱一句‘江湖好汉来相助,王朝马汉在身边’,因为有这个热度在,江柠决定写一篇现代女法医穿越到大宋,成为武功高强的女捕头的探案推理小说。
上一世她写的第一部作品,就是现代探案刑侦类的,单位领导是个文青,知道到她在写小说,特别支持她,特意和公安单位打了招呼,让她去公安机关学习了两个月,近距离观察警察们是如何查案破案,并让她翻看了许多过去的卷宗,后来她这部作品还被拍成了刑侦剧,这也是后来新任领导上任,把她调过去当领导秘书的原因。
因为脑海中本身就有很多案子,只需将这些案子安排的更具故事性,同时符合古代环境。
思路一出来,江柠顿时思如泉涌,脑海中一下子出来好几个案子,并构思如何将这些案子一环扣一环,最后牵扯出王爷谋反的大案。
现在武侠风盛行,江柠决定在其中夹杂一些感情、江湖、武功路数等描写。
之后就是每个人物的人设了。
等江柠将两桶小龙虾卖完,江柠也基本将这篇长篇小说的基本脉络在脑中梳理了一遍,此时恨不能立刻找个安静的地方,将构思的这些通通写下来,将大纲理顺。
由于急着写大纲,江柠这次回来并没有在路上钓龙虾,而是自行车踩的飞快,下午一点多,就回到家,拿起笔就开始将构思的古代版刑侦小说的大致架构写出来,再写人物小传,将每个将要出场的人物性格、身世外貌、标志性动作、武功路数等都一一写在笔记本上。
第 18 章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江柠活动了一下脖子,出门眺望远方,入目是一大片青色秧苗, 生机勃勃。
江爸江妈都还没回来, 大约是去地里了。
双抢虽然结束,可地里还有一堆农作物等着收, 棉花、红豆绿豆黄豆长豇豆,等等。
除了收这些农作物,还有除草、施肥。
在江柠记忆中,地里的活好像永远都干不完,江妈每天都能找到各种事情忙活, 也能找到各种事情让你忙活。
她去厨房淘了米,闷在锅里, 去院子里摘菜。
看到葫芦熟了,摘下一个长条形的葫芦瓜。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葫芦瓜了, 实在是小时候吃的多了。
在她记忆中,好像她的夏天,每天都是一盆焖煮葫芦瓜块,吃到后来她见到葫芦瓜就怕。
她将葫芦瓜切成细条状的丝,放入盐, 给它杀出水分, 又去处理河蚌和田螺。
江爸前些天摸的河蚌螺蛳已经养了几天, 泥沙几本都吐干净, 江柠洗刷了几个河蚌和田螺, 准备做个干锅河蚌田螺、河蚌冬瓜煲, 再凉拌个葫芦瓜丝。
做干锅的田螺最好使用大田螺,他们当地很多人分不清大田螺和福寿螺的区别, 很少去吃大田螺,其实田螺与福寿螺很好区分,一个屁股圆圆扁扁,一个屁股又长又尖,后者就是田螺了。
江柠看了一下,江爸摸回来的全都是田螺,没有一只福寿螺。
她做的所有菜都非常大份,许是油水不足的缘故,江家所有人都是大胃王,包括江妈。
她从小就不太敢夹菜,好像女孩子在饭桌上多夹一筷子菜,就跟有罪孽似的,每次她吃了还不到两筷子,桌上的菜就已经被抢完了,后来她做菜不知不觉就养成一个习惯,喜欢做超大份的。
她手艺好,做的菜吃不完,就往单位带,邀请大家一起吃。
菜都做好后,江爸江妈还没回来,江柠已经饿了,就自己先舀了一碗河蚌冬瓜煲吃了起来。
一直到天擦黑,江爸才又拎了一大筐小龙虾回来,倒在院子里的菱角盆中,江妈也扛着锄头,挑了满满两篮子的长豇豆回来。
这时候的长豇豆再不摘掉,就要老了,这东西结的又快又多,密密麻麻,每天都能收一大菜篮子。
“今天烧了啥好吃的?”江爸刚进院子就闻到了香味,在井边一边清洗就一边迫不及待的问江柠,也不等江柠回答,自己就跑到饭桌边,看到堂屋的饭桌上的陶钵里,一大钵盆的干锅河蚌田螺,点缀着青红椒、小米辣、大蒜叶,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江爸江爸立刻就夹了个田螺吃上了,“田螺和河蚌还能这么烧啊?”江柠烧的干锅河蚌田螺实在是太好吃了,江爸也不急着吃饭了,拿了两个碗,从陶罐中,舀出两碗自家酿的米酒来,喊江妈:“爱莲,过来陪我喝两杯口!”
江妈洗了手过来,嘴里说着:“喝不死你!”人还是坐到饭桌前,端起碗,眯了口酒,然后问江柠:“今天赚的钱呢?”
江柠吃着碗里鲜美的河蚌冬瓜煲,“钱我要拿去交学费。”
“你拿出来,我帮你保管,你开学的时候我再拿给你。”江妈朝江柠伸手,吓了江柠一跳,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往后退,退的身下长条板凳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江柠几乎是用跳的离开了饭桌,离开江妈三尺远,迅速的从饭桌旁跳着跑到了大门口,觉得安全了,江柠才停下,警惕的看着江妈。
江爸和江妈都愣了一下,江妈气的脸色大变:“你跑什么?我是豺狼会吃了你吗?”
你是不是豺狼你不知道吗?
江柠不想激怒她,双抢结束,爷爷回了山上的小屋,这么晚她跑出去,晚上都没处去。
江柠说:“我不需要你保管,我自己会保管。”
气的江妈起身又想打她,“你个小东西,屁点大就敢自己拿钱了!”
江爸一把拉住江妈:“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别打孩子?你看柠柠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吃饭都吃不安宁!”又喊江柠:“过来坐着吃。”
江柠不理他,继续捧着碗在门口吃。
她用的是蓝边大海碗,之前已经吃过一晚河蚌冬瓜煲,现在这碗饭她也盛的瓷实。
江妈被江爸训斥,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坐了回去,对江柠说:“你过来,等会儿你乖乖把钱都交出来,我也不要你的钱,你不是想拿去交学费吗?到时候我去给你交。”
江柠不说话,也不过去。
“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江妈声音大了起来,“你一个小孩子,手里拿什么钱?别到时候丢了,你把钱给我,我给你收着。”
江柠抬眸看她:“我每年的压岁钱你都帮我收着,说等我长大了给我,现在我长大了,你什么时候给我?”
江妈脸色一黑,也懒得跟她废话了,直接喝道:“你交不交?”
回答她的,是江柠又朝门外走了几步。
江妈嗤笑着指了她一下,“我看你能往哪里跑?”说着转过身吃饭去了。
江妈当然不着急,江柠就算不在家里吃饭,等会儿洗澡睡觉总要回来的,到那时她再找她算账。
江柠看到她妈这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吃完饭就一直游移在外面,也不回去,只凝望着渡口方向越发黑沉的夜色。
爷爷守林员的工作,工资并不是按月发,而是到年底时,由大队部一次性发,发下来的钱基本就被江妈拿去还债了。
之前爷爷给她的一沓毛票,加起来也不到五十块钱。
她卖了两次小龙虾,每次有二十多块钱的收入,买了几本杂志和一些信封信纸邮票,去掉十多块,还余三十多块,加起来共八十块钱左右。
她前世读高中时,是在校外租房的,六个人住房东家厨房旁的小房间,四个人挤一张一米五的床,六十块钱一个学期,这已经是最低的了,人数再少点的房间,少说也要一百块钱一个学期。
高中学费她至今还记得很清楚,三百六十块一学期,还有三百多的学杂费和校服费。
也就是说,到开学前,她得至少有七百多块钱,才能交出一个学期读书的钱。
这也是江妈不想让她上学的原因,这笔钱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属实算不上少,况且她家还有三个读高中的,光是一学期的学费就要两千多,一年就是四千多,这都还没算三个孩子的生活费。
之前江柠读初中,尚在九年义务教育之内,学费没这么多,江柠不用住校,每天带菜去学校吃,每天也就只需花两毛钱摆渡费就行,可到了高中,再回家显然是不可能了,必须住校。
江爸见江柠一直在外面待着,天黑了也不敢回家,就气的对江妈发火:“你说你脾气怎么这么爆?你看你把柠柠吓的,家都不敢回了,再这样下去你迟早要把她打跑了,她要是哪天真走了,不回来了,就顺了你的心了。”
江妈听的心一梗,可嘴巴依然硬道:“她往哪里跑?她敢跑我把她腿都打断!”
“你就嘴巴不怂。”江爸道:“她都十五了,在家里还能待几年?就这么几年你都容不下她?她也是你生的,你怎么把她当仇人一样?”
一番话说得江妈的怒气都对着江爸去了,“什么叫我把她当仇人?哪家小辈挣了钱不交给父母的?就她胆大包天,翅膀都没硬,就敢自己藏钱了,难道不该打?”江妈觉得自己真是冤死了,“哪家姑娘有她日子过的好?我们从小就上山砍柴下河摸鱼,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就她是例外?”江妈哼笑了一声总结道:“我看我们就是对她太好了,才让她生了反骨!”
江爸不理解江妈对女儿的态度,也不能理解女儿的叛逆。
但他毕竟和江妈有着相同的成长环境和成长轨迹,到底还是赞同江妈的话,觉得是江妈不让她读书才让她生了叛逆之心。
他叹道:“她也是怕你不让她读书,她这么想读书,就让她去念吧。”
江妈气道:“你上下嘴皮一碰就让她念书,你光会说,钱从哪里来?”
江爸叹气道:“我这些天再抓些小龙虾去卖,晚上我再去捉点泥鳅黄鳝,实在不行,我去炭山挖煤矿。”
河对岸就是炭山,他们这十里八乡的人,农闲时都是去炭山挖煤挣家用。
江妈的父亲以前就是在炭山当队长。
挖煤是一件非常繁重且危险的工作,江爸自诩是个高中生,哪怕最困难的时候,都选择去外地打工,而不是去炭山挖煤。
江妈一直沉着脸,拿了衣服去卧室,坐在床上,想到家里的困难,想到女儿的不懂事,想到两个儿子未来的大学费用,家里屋子这么小,还得建房子,儿子们结婚的费用、彩礼,各种费用的压力压得江妈不由坐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
江爸听见江妈的哭声,心里也很不好受。
他走出去,来到槐花树下的石头边,劝江柠:“柠柠,你让着点你妈,她也不容易。”
黑夜中,江柠收回了凝望远方的目光,看向江爸,似有些疑惑:“妈妈不容易也不是我造成的啊。”她有些不解地问,“那不是你造成的吗?”
第 19 章
“可为什么承受她怒火和暴脾气的人是我呢?”江柠满心不解地问江爸:“因为我容易吗?”
“因为我弱, 因为我小,因为我最好欺负,所以她所有的怒火, 所有的不如意, 所有的打骂,我就必须得受着吗?”
江柠诚心问江爸:“是不是她打我左脸时, 我把右脸也伸过去让她打,让她打舒服了,发泄够了,才叫容易?”
“世上不容易的人那么多,我是不是都要把脸伸过去给他们打?”
“我体谅你们的不容易, 可谁来体谅我呢?”
江柠的声音被夏日的夜风一阵阵的传到江爸的耳中:“我真的很体谅你们了,从小到大, 我从不给你们惹麻烦,别人的欺负也好, 责骂也罢,我几乎从不找你们撑腰,从不找你们告状,因为只会换来你们更多的责骂,你们只会要求我乖一点, 再乖一点, 我都已经把自己乖到尘埃里去了, 还要我怎么乖呢?”
“我也不是你们养大的啊, 你们都没在我身上费一丝一毫的心力, 小学五年在村里, 是爷爷带的我,初中三年我每日所花只有二毛钱, 不说爷爷这些年守林员的工资了,就是我和爷爷捡破烂的钱都足够养我了吧?我从小到大身上所有的衣裳都是表姐穿了不要的旧衣,唯一一套新衣服还是姑姑买的,我又怎么让她不容易,让你们不容易,让你们把你们不容易的怒火一直一直的发泄在我身上的呢?”
“我知道高中学费要花很多钱,我都说了呀,我自己挣钱去上学,我不要你们的钱,如果这样还不行,那把我从小到大你们在我身上花的钱算清楚,给我点时间,我通通都还给你们行吗?”
“如果十月怀胎,两月哺乳,能有价格,请你们给我定个价,我都一一还给你们行不行?总不至于得像哪吒那样割肉还父,削骨还母,需要我把我身上的血肉一块一块的割了还给你们吧?”
*
江柠的锥心之语让江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从小所见,所有的家庭都是这样的,他没有待江柠有丝毫不好。
是他错了吗?
他上养父母,下养子女,爱护妻子,辛勤劳作,一日不曾停歇。
那是妻子错了吗?是妻子不该打孩子?可他们不都是这样长大的吗?在农村,哪个孩子不是被父母打着长大的?别说打,罚跪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那是女儿错了吗?可就如女儿所说,她自小乖巧懂事,听父母长辈们的话,在两个儿子调皮捣蛋的时候,她从不给父母添麻烦,友爱两个兄长。
那究竟是哪儿错了呢?
江爸想不通。
他知道江妈不该打孩子,可这似乎又不是一件特别大的事情。
在他眼里,妻子教育儿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
晚上江柠没有回去,她也不着急,在江妈睡着后,她悄悄溜回院子。
江爸给她留了门,她进去拿了手电筒,带上竹筐,去田沟里钓龙虾。
在钓龙虾的过程中,她在田里看到很多浮出泥土上面的泥鳅和黄鳝,突然想起来,他们这里很多小孩,晚上都会拿着他们父亲的矿灯,出来捉泥鳅黄鳝,用的便是镶嵌在废弃牙刷上的一排排缝衣针。
将镶嵌了密密麻麻缝衣针的牙刷绑在细竹竿上,对着浮出地面安静躺在水田里一动不动泥鳅黄鳝,一刷子切下去,泥鳅黄鳝便被钉在密密麻麻的牙刷针上,任它们如何扭动,也无法逃脱。
他们甚至都不用下水,站在田埂上矿灯照到泥鳅黄鳝对着戳就行了,多的,一晚上能钉两三斤泥鳅黄鳝。
泥鳅可是补身体的好东西,有‘水中人参’的美誉。
她当下也不迟疑,拎着半竹筐的小龙虾回家,取了蜡烛、旧牙刷、一包缝衣针、老虎钳子,将牙刷上的刷毛剪掉后,用老虎钳子夹子缝衣针,一根一根在蜡烛上烧红,镶嵌到牙刷头上,然后找了根细竹竿绑上去,腰上系的密齿的竹篓,一边钓龙虾,一边捉泥鳅黄鳝。
到晚上十点多左右,就已经捉了小半篓的泥鳅,估计得有三斤多,龙虾也钓了半框。
她也没回家,直接带上之前钓的半框龙虾,背着去山上。
夜晚的山路非常可怕,可怕的不光是可能会遇到的狼群,还有路两边的坟茔。
江柠想起,她初中每日都是这样一个人走夜路上下学,为了走近路,需要走一段地势平缓的山间小路,山路旁就有很多坟地,那时的她脑中对于这些坟包有很多可怕的幻象,每次路过都目不斜视,垂着头,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才能抵抗恐惧。
寂静的夜里,这一段山路格外漫长。
江柠不是不害怕的,她不是怕鬼,她怕狼。
好不容易安全抵达山腰护林小屋,江柠敲了敲门,江爷爷一下子惊醒:“谁呀?”
“爷爷,是我!”
江爷爷以为听错了,又问了声:“谁呀?”
“爷爷,是我,柠柠,我没地方住,来你这啦!”
小屋拉灯的绳就系在江爷爷的床头,他伸手一拉灯就亮了,连忙起身过来开门,见她背了大框,手上还拎着竹篓,忙去接下,语气又气又急:“你咋这么晚到山上来了?你胆子怎么这么大?遇到狼了怎么办?”
山上的狼一到夜里就去村里偷鸡偷猪,想到孙女可能会遇到下山的狼群,江爷爷吓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江柠也明白江爷爷的担忧,笑着说道:“没地方去,只能来找爷爷啦。”
一句话,把江爷爷说的眼眶通红,“下次来,早点来,别天黑了一个人往山上跑。”
“嗯。”江柠乖巧点头。
“吃饭了没?”江爷爷一边问着,一边去竹柜里翻找剩饭,给江柠炒饭吃。
“吃了,晚饭我烧的,我能不吃饭吗?”
他们都没有提江爸江妈。
江爷爷打了水给江柠洗漱。
江柠小时候就是在这里跟着爷爷长大的,漫山遍野的跑,对这山里的每一处地方都熟的很,她也有衣物在这,拿了牙刷刷牙,简单的洗了下。
江爷爷将两条长板凳并在一起,点了两盘蚊香在两边,打算晚上就躺在长板凳上睡一晚。
护林员的床宽度只有一米二,非常小,她小时候还能跟江爷爷一起睡,现在大了,也睡不了了。
江柠看着心酸,说:“爷爷,你到床上去睡,我个子小,睡板凳刚好。”
江爷爷只推着她:“都半夜了,赶紧去睡吧。”
江柠就跟江爷爷杠上了,坐在竹椅上,就是不去睡,最后江爷爷没办法,自己去床上睡了,但把风扇转向了江柠,江柠没有拒绝,躺到狭窄的长板凳上睡下。
这回她和江爸一样,体会了一把被山里蚊子抬走的酸爽。
饶是已经用草帽盖脸了,早上起来,脸上依然被蚊子叮了十三个包,两只眼皮都是肿的。
天蒙蒙亮,江爸就赶到了山上,见江柠在山上小屋后,才放心的下了山。
早饭是江爷爷烧的,红薯粥煮鸡蛋,一盆臭香臭香味道发苦的烂萝卜。
若是没有江柠,江爷爷的早饭会更简单,用水冲一碗自家磨的芝麻糊或炒米,或用开水冲个蛋花就是一顿早饭了。
看到这小瓷盆的烂萝卜,江柠忽然知道,江爷爷身体为什么这么差了,江爷爷因为一个人住,懒得烧菜,一日三顿的烂萝卜吃,身体能好才有鬼啊!
江柠坐不住了,剥了鸡蛋强硬的让江爷爷吃了下去,下山去卖豆腐的家里买了两块豆腐,回江家拿了她之前买的信纸和笔,又回了山上。
中午她给爷爷烧泥鳅炖豆腐。
对于孙女能来山上陪伴他,江爷爷是非常开心的,早上一早起来脸上就带着笑,拿着自己的老~猎~枪~去巡视山林了,顺便看看有没有野鸡野兔菜花蛇之类的,如果没有,他就去山涧里捉点螃蟹回来,给孙女炸着吃。
江爷爷不负他‘老毛虫’的外号,走路背着手,驼着背,慢悠悠的。
江柠的长篇小说,在昨天写完大纲和人设后,今天也正式动笔,名字取的很简单——《我在大宋破案的那些年》。
开篇便是点名女主的法医身份,之后因意外穿到宋朝,成为开封府府衙内一名捕头的小女儿,小女儿十二岁,跟着父亲学了点拳脚,因最近开封府沸沸扬扬的无头尸案,跟着父亲一起去探案,遭遇意外摔到头,醒来已是女主,而她父亲也因为最近的无头尸案迟迟找不到凶手而焦头烂额,之后女主跟着父亲一起,用一些现代常用的破案手法,为父亲寻出线索,提醒引导父亲,成功破获这个无头案的故事。
女主也因为在第一个案子中展露出的天赋,让她的捕头父亲更加重视了几分,平时有案子,女儿再要跟,便也带着她了。
因为脑中早有腹稿,江柠开头写的很顺,一个上午便写了六千字。
她急着赚钱,便很有写稿的欲望,中午烧了个清炒扁豆和泥鳅炖豆腐,见屋前江爷爷开垦的两分地里结满了长豇豆,江柠吃完饭又拎着竹篮去摘长豇豆,让江爷爷拿去山涧里洗干净,她接着写小说。
等江爷爷把长豇豆全部洗干净带回来晾好,江柠又着手腌缸豆,江爷爷还想过来帮忙,被江柠坚决的阻止了。
不能帮忙的江爷爷非常惆怅:“你写你的作业去啊,腌个缸豆,我来就行了。”
想到江爷爷不管腌什么东西,永远都是软软烂烂的口感,江柠严厉的拒绝他:“不!你不行!”
等搞完了这些,下午江柠又写了六千字。
过了两天,江柠将这几天攒足了的前四万字后,又重新誊抄了一遍,连带着这些天攒下的小龙虾一起,骑车去了市里,将这些天写的稿子一股脑儿的寄了出去。
第 20 章
这期间江月琴也来过江家几次, 这几天她去了她外婆家,又联系了外婆村子的两个姑娘,想到这一趟过去最少能拿到一千五百块, 江月琴高兴的不行, 想着能不能再找两个。
可惜这个时节,大的女孩基本全出去打工了, 小的又太小,找来找去也只找了三个,便来江家约好出发的时间,可惜来了几趟都没见着江柠,就只好找江妈了。
江妈白天都在地里忙活, 只有吃饭时间在家,这几天江柠没回家, 家里饭菜没人做,地没人扫, 她每天忙活外面的事情,回来还要做家务,脾气暴躁的紧,对江柠满腹怨气,觉得她太不懂事了:“我现在就指望不上她, 老了就更别想指望她了。”
江妈是越想越气, 觉得这个女儿是白生了。
此时听闻江月琴说就要出发了, 高兴的很, 连连点头:“去的, 去的, 那丫头这几天上山陪她爷爷了,我这就去叫她下来收拾东西跟你走。”
“那行, 那就明天,我叫了三轮车,明天早上五点,先去我外婆家结两个人,坐六点半的车去邻市。”坐山轮车就不能走渡口了,要绕很长一段山路到隔壁乡,江月琴的外婆家就在隔壁乡。
江月琴确定了江柠会去,也是喜滋滋的。
江妈吃完饭,也不去地里了,拿了草帽赶紧往山上走。
江柠还在山上的小屋里写作,刚寄出去了四万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中,若不能中,就只能换个杂志继续投。
她对写作是很有信心的,不说她前世在工作之余还出版了好几本作品,平时工作中所需的报告文学也没少写,文笔早就练出来了,对文章的节奏、剧情的把控,设置的包袱,都很是有数。
前世若不是当了公务猿,又幸运了抱上了领导的大腿,她其实还挺想全职写作的。
江妈跑的一头汗,爬到山腰上时,看到的便是江柠趴在小屋的饭桌上,认真写作的场景。
她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江柠的胳膊:“走,跟我下去。”
江柠写的太投入,没有注意到江妈的到来,在察觉到桌前的阴影时,胳膊已经被江妈抓住。
她用力的挣扎,想要甩开江妈钳住她的大手:“妈,你干嘛?你先松开我!”
江妈拽着她:“别写这些没用的玩意儿了,刚刚月琴来跟我说了,明天就走,你把衣服收一收,明天早上五点的车。”
江妈伸手就想把江柠写的东西给扔了,她不想让江柠继续读书,看到她还在看书写字就知道她还没放弃,心里有气。
江柠眼疾手快,一手抓住自己写了好几张的信纸,往江爷爷床的蚊帐上一扔,给扔到蚊帐顶上了,江妈一时也拿不到。
江柠说:“你别拽我,我自己走。”
江妈料想江柠也跑不出她的手心,便撒开手:“你要早这么懂事不就好了?”
她心里觉得以后老了可能靠不上这个女儿了,便想着让她多挣几年钱,她好言好语地说:“我也不是不让你念书,你两个哥哥读高中,一年三千块钱,再加上你,一年少说也要四千五,这我都还没算生活费,家里哪里有这个钱?你出去打一年工,你一个月工资两百,一年就是两千四,这个钱你拿回来,去读书,我不拦着你。”
她是打定主意不让江柠多花一分钱的,两千四要一分不少的带回来,至于明年她读不读书,书歇都歇了,当然是继续打工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此时哄着江柠。
江妈叹道:“你说我偏心你两个哥哥,我也承认,你以后是嫁出去的,我以后还要他们养老,我不偏着他们偏着谁?我要顾着你两个哥哥,是真顾不上你,要我说,你要真想念书,趁现在年纪小,多打两年工,把大学的费用一起挣了,不然你高中毕业,考了大学,想让我们掏钱是不可能的,我供你两个哥哥都供不起了。”
江妈说:“你好好想想我的话对不对!”
“你也别怪我让你去打工,我把你养到十五岁,念了这么多年书,人家姑娘十一二岁就跟他们爸爸妈妈去厂里干服装,那马达机器快,手一下子来不及,就被针戳好几个窟窿,你问问村里那些做服装的姑娘,哪个手指头没被戳过洞的。”江妈把江柠和村里的姑娘们做对比,以此来证明她对江柠有多好。
江柠慢慢地收拾着自己的衣服。
山上的衣服都是她往年的,全都穿小穿破了的,可是没办法,她本来衣服就没两套,这几天在山上只能把自己以前的小衣服拿出来改了改,套在身上。
好在她人瘦,现在还是夏天,勉强也能套的进去。
江妈看到她这慢吞吞的模样就来气,伸手就把她衣服抢了去,团吧团吧往袋子里一塞:“收拾两件衣服都这么慢,你要真去了厂里,不到三天你这手就要给针戳穿了,还好是当服务员。”
她做事的动作和她说话一样干脆利索,又嘱咐她:“人在外面,嘴巴要甜一点,不要怕吃苦,什么活都要抢着干人家才喜欢你,你看月琴干活多利索,这才干了几年?就升了领班。”
江柠在她收拾衣服的时候,把自己写的那几张稿子也折起来放口袋里了,江妈见就是几张纸,也没说什么,伸手把门关上锁了,钥匙就插在江爷爷常放的墙缝里。
这个点,江爷爷又去巡山了。
见江柠杵在那里跟木头人一样,江妈气的又扯了她一把:“走了!”又风风火火的下山。
江柠和江妈,就像是水与火。
江柠就是那静谧流淌的水,江妈就像那烈烈灼人的火,两人一前一后,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到了家,江妈又进江柠房间,帮她收拾了冬衣和她的日用品,装在蛇皮袋中,还给她用空罐头瓶,给她装了一瓶水,一袋子锅巴,“家里没钱,我也不给你钱了,你这些日子不是卖了小龙虾吗?火车票自己买,路上也别买吃的了,泡点锅巴吃比饭还顶饿,到了那边,那边是饭店,每天的剩饭剩菜就够你们吃饱了。”
农村的土灶,锅底总会留些锅巴,江家日常就有炕锅巴的习惯,怕江松江柏在学校吃不饱,江爸江妈每天都会烤两锅锅巴,留起来给江松江柏带到学校去吃。
江爷爷也会给江柠烤锅巴。
见江柠一直不出声,气的江妈用食指戳江柠的额头:“跟你讲话你听到没有?就你这样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我真不知道你以后能干啥?这还好是在家里,以后要是去了婆家,真是被人打死了都不晓得吱声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跟我杠。”
知道江柠愿意去打工后,江妈气也顺了,为了让江柠以后都把钱拿回家里,江妈此时也是跟江柠好好说话。
“人在外面机灵点听到没有?别一天到晚傻傻的,人家讲什么你都听,也别出去鬼混听到没?我要是听到哪个讲你出去鬼混,回来看我不把你腿打断!”江妈严厉的叮嘱她:“尤其是不能跟男的出去,听见没?”
这出去打工的小姑娘,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容易被外面男的哄了去,一个两个的,十八九岁就跟外面男的好上了,江妈还想多留江柠两年,自然是严厉阻止她在外面谈恋爱的事。
还好这回出去是当服务员,听月琴说都是女服务员,只要女的,不然要是和男的混在一起,再被人一哄,真是防不胜防。
尤其是在厂里打工的,男的女的混在一起,又没个人看着,可不就容易被人哄了去吗?
想到此,江妈越发觉得当服务员好了。
下午江妈怕江柠跑了,一直留在家里看着江柠,没去地里,江柠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在写作。
江妈见江柠终于任命了,心下稍松。
傍晚的时候江月琴又来了江家一趟,和江柠确认行程和时间,见江妈真的说通了江柠,喜的脸上都是笑意,对江妈说:“婶子你放心吧,都一个村的,我肯定会照顾柠柠的!”又甜甜的对江柠说:“柠柠,明天早上五点,你来我家门口,别迟到了啊!”
隔壁乡的汽车是六点半发车,太迟就赶不上车了,她还有两个人要接呢。
此时正是吃饭时间,江妈还想留江月琴吃饭呢,江月琴也不客气,就真的坐下了,江妈就催促江柠赶紧去做饭,“你上次烧的那干锅河蚌田螺挺好吃,就整那个!”反正这东西不值钱。
江柠不想去,正好江爸回来了,裤腿上都是泥,除了一筐小龙虾外,手里用稻草拎着一条差不多两斤重的黑鱼。
见江月琴来了,就打了声招呼:“月琴来啦?”
江妈满脸是笑地说:“月琴明天早上就走了,是来喊柠柠的,明天早上五点的车。”
江爸闻言沉默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筐:“刚好在河滩上抓了一条草鱼,我给你们做草鱼吃,月琴也别走了,一起吃。”
江柠喜欢吃鱼,之前就跟江爸说过酸菜鱼的做法,去隔壁大伯娘那借了一叠酸菜回来。
农村人烧鱼都是很简单的两边煎一煎,然后加水喝调料煮熟就行。
江月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将鱼片成薄片,尤其是江爸的刀工,还相当不错。
她看着江爸先将鱼片腌制了,又将鱼头鱼骨煎香,鱼片洗过后,居然还放了蛋清,她还从没见过这种做法。
江柠还在一旁指挥江爸:“把酸菜放入锅中炒一下,去去水汽。”
最后一盆鱼烧好,江月琴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江柠又指挥江爸将蒜泥、干辣椒段、白芝麻、蒜叶、花椒洒在捞起来的鱼片上,用热油浇了上去,顿时霸道的香味就激发出来,闻的江月琴连连赞叹:“乖乖隆地咚,二叔的手艺也太好了,我头一次知道鱼还能这么烧啊!”
江柠就突然侧脸看着她问道:“你不是在饭店当服务员吗?不会连酸菜鱼都不知道吧?”
江月琴一个农村姑娘被带出去,虽然在灯红酒绿的夜总会待着,吃住却都是有人安排好的,平时都不给她们出去,要不是江月琴在那待的时间长了,说要回家带几个小姐妹过去,年中哪里回的来?
且她们都是晚上上班,白天睡觉,她赚的钱都省下来带回家给她爸妈了,自己根本就没去正经饭店里吃过饭,即使吃饭也都是是在小吃摊上,或是盒饭,哪里会知道酸菜鱼?
她一时被问住,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饭店卖的都是洋酒……,对!洋酒,那都是外国人喝的,菜当然也是外国菜!洋菜你懂不懂?外国人那吃的都是牛排,薯条!”
她们夜总会还真有牛排和薯条,她还吃过呢,是客人剩下的,她偷偷尝过。
她得意地抬起下巴:“牛排、薯条,你吃过吗?”
“真厉害!”江柠有些好奇地问:“那你们饭店一定很有名了,叫什么名字啊?”
“巴……巴黎大饭店!”说到‘巴黎’二字,她下巴扬的更高了。
“嗯。”江柠点点头,突然问她:“不是叫小巴黎夜总会吗?”
“你上次跟我讲叫小巴黎夜总会的。”她歪头疑惑地问江爸:“爸,夜总会是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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