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瑞卿进了东宫以后,先是回了启德殿换了身衣服,这衣服还是林慕月亲手做的,象牙白底子上是用绿色和墨色深深浅浅绣着的修竹,绣的东西最后呈现出来的样态,有几分在衣服上作画的意趣。
而为了回报这件衣服,太子也是再次重操旧业,用青玉做了一只笔杆为竹节样式的笔送给了林慕月。
待到徐瑞卿换好了衣服带了玉冠出来,就看见自己的二儿子拉着老三的手,兄弟二人一起往林慕月的瑜德殿去。
“小主子,太子殿下在看您呢”,徐澄俞身边的茂才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太子带着人从启德殿刚出来,赶紧出声提醒自家的小主子。
徐澄俞顿住脚步,转身退到边上,拉着弟弟一起等候父亲过来。
“孩儿给父亲请安”,小孩子特有的软糯声音响起,徐瑞卿看着两个小小的孩子并排给自己行礼,感觉心下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一下,于是上前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你们这是要一起去瑜德殿?”
徐澄俞抬头看看父亲,扬起一个笑脸说,“是我要带着弟弟去娘那里用膳。”
“那就一起去吧”,徐瑞卿放慢了脚步,带着孩子一起进了瑜德殿里。
林慕月刚刚带着人做完了东西,还在看着小宫女们收拾,没想到外面就传来了,“太子殿下驾到”的通传声。
看着徐瑞卿领着两个孩子进来,林慕月还觉得挺有趣的,她和云澹远的长相差不多是两个极端,一个浓艳若桃李、一个清丽似玉兰。但是这两兄弟却还挺像的,加上她们两个总是一起给孩子做差不多的衣服,现在看上去真的像双生兄弟。
林慕月之前能给太子做一整身衣裳,也要得益于这么些年给两个小孩子做衣服练出来了。
“给殿下请安,怎么带着孩子一起来了”,林慕月走上前去,示意雨梅带着两个孩子去东侧间擦擦脸并把手洗了。
看着太子的衣服,她知道太子应该是收拾过自己了,于是就请太子去内室的罗汉床上稍坐歇一会。
“我来时正看见俞儿带着伦儿从云氏那里出来,就带着他们一起来了”,徐瑞卿知道林慕月和云氏关系好,两个孩子年岁相当也总在一起玩,所以撞见两个孩子一起来瑜德殿也不是第一次了。
“晚上做了他们喜欢的炸货,所以我就让孩子们一起来了”,林慕月之前鼓捣出来了炸鸡,还有鸡翅鸡腿等各种东西,小孩子们对这种东西都是没有抵抗力的,于是隔一段日子林慕月就会做了叫两个孩子一起吃。
“唔……滋味确实不错”,徐瑞卿想了想说了这么一句。
“还有些是给殿下留着呢,等晚上俞儿睡了,我们一起吃”,林慕月也坐在罗汉床上,附在太子耳边说。
“咳咳,好”,林慕月突然靠过来还在自己耳边说话,徐瑞卿的耳朵缓缓变红,只能咳嗽几声掩饰一下。
太子这几年长进了不少,平日里都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于是林慕月也越来越喜欢撩拨下太子。
还没说几句话,两个小孩子说话的声音就传到了屋内,林慕月笑着对太子说,“走吧殿下,你这阵子忙,也有阵日子没见两个孩子了吧。”
东宫内目前有五个孩子,最经常能见到太子这位父亲的孩子,一个是太子妃的澄佑,另外两个就是林慕月和云澹远的两个孩子了。
于是兄弟两个看见太子也不发憷,虽然还是尊敬父亲表现得比平时拘束了些,但是还是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小孩子的心性。
还没到吃饭的时候,两个孩子本来是想要一起玩一会玩具的,但是父亲现在来了,两个孩子虽然还不懂太多,但是下意识还是想要和父亲多相处一会。
“这几日的书读的怎么样了?”,徐瑞卿坐在书房的书案后,翻动着桌子上的一摞纸,出口就是问功课。
下面站着的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冒出了疑惑之色,他们两个虽然已经开蒙开始学习识字,但是其实还没到正式上学的年纪,听太子这么一问就有些楞。
还是林慕月看不过去,嫌弃地对着太子说,“殿下可省省吧,考教功课等他们入学了也不迟。”
“果真是慈母多败儿,我也没说什么,你就这么护着这两个”,太子翻了翻桌子上的东西,也意识到两个孩子都太小,目前只是在认字的阶段还不会写什么东西,于是把东西放回去,笑着和林慕月说了一句。
说完,太子朝着两个孩子招招手,拿出一本《三字经》,自己随手翻开一页挑一句,让两个孩子接一句。
林慕月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太子这当父亲的在教孩子上还不如自己这个半吊子老师呢,太子妃的澄佑每次被太子考教都会垂头丧气地回谨德殿去。
因着之前的事儿,林慕月和太子妃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一些,李纨现在时不时也会被太子妃进宫说话,林慕月也愿意多跑几趟通过闲聊间打探一些贾家的消息。
如此,她去过几次偶尔看过澄佑读书,感觉那孩子读书上也算是不错,只是年纪小难免贪玩没有定性,碰上太子和太子妃这一对严父严母也算是挺惨的。
太子这次的随机小考,因着澄俞已经把蒙书都过了一遍了,虽然不能说是倒背如流,但是现在太子说一句,他想想大多也能接上下一句。澄伦要稍微差一些,他比澄俞还要小一些,平时也更喜欢跑跑跳跳,念书是最近才跟着哥哥有一日每一日开始的,如今接起来就有些磕磕绊绊。
不过太子也知道儿子们还小,没苛求他们怎么样,只是用考儿子这个方式打发时间罢了。
太子翻完了《三字经》,又拿出一本《历代蒙求》准备继续考,这时候云夏进来拯救了两个脸快要皱成包子的小朋友。
“殿下、娘娘,晚膳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就用?”,云夏进来以后笑着问了一句。
太子还未发话,两个小朋友就齐刷刷地偏过头去看林慕月,直把她看得忍俊不禁,于是开口对着太子说,“殿下,用膳吧。”
徐瑞卿摇摇头,失笑地看着两个儿子也开口说,“罢了罢了,用膳吧。”
毕竟还是小孩子,吃到了喜欢的东西以后,澄俞两个就忘了刚才那一茬,林慕月为了避免两个孩子又被抓住说读书的事,自己先出声说,“澄俞,我给你做了新的玩具,你去带着弟弟玩吧。”
林慕月之前做荷包的时候,看着一块一块的布料,突发奇想让人去做了一副拼图,今日雨梅才把东西取回来,拼图是用绢布临摹了林慕月给的一张芙蓉锦鸡图,然后粘贴在极薄的木片上做成的。
摩挲着那一片片拼图,林慕月觉得这东西做的极好,两个小孩子拼完了她还能挂起来做个装饰,于是拿了十两银子让雨梅给匠人们做酬谢。
打发孩子们去东暖阁里玩,徐瑞卿又进了内室里去,林慕月招呼云夏过来,“你去煮一壶酸梅汤,晾凉了以后放些冰,然后再做一些今日的炸货一起拿进来。”
现在开始准备正好消消食,林慕月交代完了就也进了内室,内室里站着王太监,太子正坐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
见到林慕月进来,王太监拱手一礼,自己也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林慕月想了想,坐在了自己的梳妆台前开始把头上的一些首饰卸下去,她最近新得了一套点翠头面,喜欢的不得了每天都戴着。但是这套头面好看是好看,就是重了一些,如今也无旁人,她就先把这套首饰先摘下去了。
徐瑞卿进来以后就等着林慕月来安慰自己,但是没成想这女人进来以后径直就去做自己的事了,于是只能无奈地睁开眼睛往林慕月那边看去。
感受到身后灼热的目光,林慕月把最后一只固定用的小钗从头上摘下去放回妆奁里,转过头去问太子,“殿下可有什么烦心事,妾身不才愿意为君分忧。”
看到林慕月笑意盈盈的模样,徐瑞卿也就只能无奈一笑,自己走过去把她拉到了罗汉床上一起坐下,“还能有什么事,无外乎是那些勋贵们又开始了。”
林慕月听到太子这么说,就也把云才人家里的事情和太子说了。
听完林慕月的话,徐瑞卿的脸色沉了下去,“这些人是真的什么下作手段都想的出来。”
这些手段未必有什么用处,但是云才人现在在东宫众人里算是得宠的,做出这事的人大概想的是万一起作用了能有人在太子身边吹点耳旁风也好。
可惜云澹远可不是什么小白花,当初都能看清父母自请入宫,现在这些人妄图通过控制她家里人从而控制她,可以说是打错了算盘。
太子拿起放在罗汉床小几上的茶盏来,喝了一口茶梳理了一下自己最近经历的事情。
“前阵子有勋贵上书,说南方设在明州港通商衙门的官员有不法之事,强压当地商人与民人不许他们参与海商之事,还有私收贿赂中饱私囊之举”,太子沉着脸缓缓说。
丰泰帝设了衙门由官方参与海商之事并且对跟随朝廷的船出海的商人收取税金,但是这并不意味当地的商人和以此为生的一些不在商籍的民人会失去了饭碗。
相反,有朝廷做主,很多以往没法在海商这事上分一杯羹的商人如今也能有钱赚,而且跟着官方的船队出海,安全也更有保障。
“那实际上如何呢?”,林慕月也就是这么一问,其实这事家里给她写信的时候已经说过了,这位大人真是个巨贪,自己手里并不干净。
“冰敬和碳敬不说,满朝上下就没几个不拿的,四时的节礼、街上的铺面还有后院的女子,这个派去主事的官儿确实也太贪了些,不怪被人抓住了把柄”,果不其然,徐瑞卿毫不给那被弹劾的官员情面,直接把情况全和林慕月说了。
如今官员们的俸禄不高不低,如果是在京内和繁华的地方做官是会有些拮据,但是官员们也有别的方法赚银子,这是徐瑞卿不喜但是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已经默默接受了的,但是这次被弹劾的官员却又让他生气的不行。
“欲壑难填,这也不稀奇,你这么生气是为了别的吧?”,林慕月又一想,觉得太子生气不是为了这个。
太子这些年历练出来了,在人前越发喜怒不形于色,回了东宫在林慕月跟前也少有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时候。
徐瑞卿默默点点头接着又说,“这人是东宫一属官推荐的同年,如今事情一出父皇虽然没有申饬我,但是朝野里尤其是勋贵中间,近来的小动作也着实让人厌烦。”
这时候云夏领着两个小宫女在外间恭敬地说,“殿下、娘娘,小食已经做好了,可要现在拿进来?”
太子刚才说了一会,都已经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了,还是林慕月开口说,“送进来吧。”
看见室内气氛不太对,云夏尽量放轻了动作把东西摆好,然后迅速溜了。
林慕月直接用手拿起一只炸翅中递到太子口边,“尝尝味道?”
徐瑞卿本来还在想着刚才的事儿,被这么一搅和,只能无奈地看了一眼林慕月。
“我可是洗了手的,殿下别嫌弃”,林慕月故意说。
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徐瑞卿无法,只能就着林慕月的手咬了一口,林慕月这时又往琉璃杯里倒了一杯酸梅汤递给太子。
虽然之前太子没送成玻璃,但是他拿一些洋人感兴趣的东西换了些新的方子给玻璃坊,现在宫内的玻璃器具的数量大增。而宫廷匠人优秀的审美,也让这些玻璃器皿多了些不同于后世流水线作业生产出的玻璃的别样之美。
太子接过林慕月手里的东西吃掉,又喝了几口酸梅汤,口中有东西不好说话。
林慕月晚上不喜欢再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于是坐在边上拿着杯酸梅汤慢慢喝着。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林慕月缓缓说出一句话,接着又问太子,“殿下之后一步棋想要如何呢?”
徐瑞卿吃了些东西心情已经有些平复了,“如今父皇行事越发偏向勋贵,海商之事利润何其大,换谁在任上我觉得都难免会下手贪墨,所以只看这位子上的人能力够不够,能不能把这摊事处理好最重要。”
接过林慕月递来的帕子擦擦手,徐瑞卿接着说,“只是父皇把明州衙门的管事的撤了,换了个勋贵上去,这人实在不成,我怕会生乱子。”
“我知你想劝我不要冲动行事,只是国库看着丰盈,但是一旦北边起了战事,就是流水样的银子花出去”,徐瑞卿又说。
北方的游牧民族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威胁,大郑朝前几代帝王是御驾亲征了多次才平定了草原,把当时的胡人部族赶回了草原深处。
但是这些年草原上又出了强力的部族首领,先是把几个小部族物理整合了起来,然后又开始在边界打谷草试探,丰泰帝年轻时也想过举兵再清一次草原,但是如今只想做个太平天子,对边关的事开始含糊过去就成了。
倒是徐瑞卿总觉得现在草原上这位可汗所图非小,总有些担忧边关战火再起。
林慕月想了想,“殿下,还不是时候,国库的事情陛下必然也有数,实在不必这时候和陛下对着干。”
和自己有关联的官员才下马,就急匆匆地反对陛下选的新人,纵使这新上任的人千不好万不好,难保丰泰帝心里不会多想。
知道徐瑞卿现在不喜勋贵,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太子登基想怎么收拾这些人都成,但是如今丰泰帝虽然年岁渐长,但身体看着还好,远不到太子当家做主的时候。
“你是储君,现在就显出了和陛下的分歧,只会让有心人越来越兴奋,更加会想着法的离间你和陛下之间的父子之情”,林慕月又捡着能说的劝了一句。
“我知晓了”,听完林慕月的话,徐瑞卿回了这么一句,他何尝不知自己只做个应声虫最安全,只是到底过不了心里的这一关,但是如今这个情形也由不得他做选择了。
林慕月没多说,这种事情只能靠太子自己去消化,做太子也不容易,尤其是现在这个当权的帝王已经日渐老迈,太子却年轻正当时又有自己的想法的情况。
丰泰帝如今优待老臣,何尝不是做给太子看的,是在彰显自己还是天下共主的权威,所以如今徐瑞卿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主动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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