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摊牌
(为什么走到如此境地)
云姝不知道唐旭能不能赶上。
此刻, 懊悔、气愤,都太晚了,如今的她,就只能等着唐旭的消息。
怎么就最后这一次没忍住。
有下人来报:“娘娘, 兰婕妤求见。”
云姝压下了心事后才回应:“让她进来吧。”
汀兰进来的时候, 云姝发现了, 她整个人春风得意, 走路起来都像是脚下生风, 但又刻意地走得很慢。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她弯腰行礼,嘴角都是带笑。
“起吧。”
“谢娘娘。”起身的汀兰径直就坐了下来,“皇后娘娘这些天一直在宫中静养, 臣妾也是特意来跟您唠嗑两句,解解闷。”
云姝也介意她的无礼:“兰婕妤有心了。”
“说起来,臣妾大概用不了多久, 就要叫娘娘一声姐姐了。”
“嗯?”
如愿看到云姝的惊讶, 汀兰笑得更加得意了:“云丞相……哦不, 爹爹,准备将臣妾纳入云家族谱了。”
云姝秀眉蹙了蹙,唐旭动作还挺快, 但嘴上还是说着:“你都已经是皇家人了,哪还有什么族谱?”
“姐姐是真的不知道吗?”汀兰笑得异常灿烂,“我是爹爹流落在外的亲生孩子呀。”
哦。
云姝端起茶,漫不经心听着她说自己的母亲是怎么与云丞相有过露水情缘,如何流落在外。
听得云姝几乎要怀疑,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唐旭安排的了。
一想到唐旭, 她就忍不住担心生死未卜的顾淮安, 更没心思听汀兰聒噪了。
直到她再次叫自己:“皇后娘娘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意味着, 皇后娘娘并不是云家唯一的选择了。那天您说的话,臣妾也想过了,可是后来臣妾这么一想,皇上与权利,若臣妾都想要呢?”
还挺有意思的。云姝想着,至少野心勃勃的汀兰,比那个满脑子都是杨珩的汀兰,有意思一些。
“更何况……皇后娘娘的孩子是掉了,旁人……却不是不能怀啊。”
她说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自己的肚子。
云姝面色微微一变,像是明白了什么,马上遣散了下人,才问:“你有了身孕?”
没了外人,汀兰也不装了:“皇后娘娘可真是聪明。”
云姝目光不明地看着她的肚子。
才刚刚夸了她,果然还是高估了她的脑子:“这么大的事,后宫却没有任何风声。是太后娘娘封锁了消息吧?”
也不等她反应,云姝就问了:“你知道太后为什么要封锁消息吗?”
这个汀兰知道:“自然是怕奸人陷害了。”
云姝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了一声“皇上驾到”,止住了她想说的话。
汀兰已经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云姝瞥见了她的动作,本着私心,最后提醒了她一句:“既然太后娘娘都替你安排好了一切,你只需要好好听就是。怀孕的事情,不要再提起,尤其是……对皇上。”
汀兰皱眉,但杨珩已经进来了,她也就没有在意。
“皇上!”
其中的思念之情不言而喻。
杨珩的脸色却是明显地不好:“你怎么在这里?”
“臣妾……”
她刚发出了个声,杨珩看都没看,径直越过她,将要行礼的云姝扶住。
“以后见了我,你就不用这么多礼了,身子不是都还没好利落。”
汀兰愣在了那里。
但杨珩可不管她的反应。自从得知自己已经被另一个男人远远甩在身后后,他哪里还敢懈怠。既然云姝喜欢温柔的,他也可以啊。
然而一看到还愣在那里的汀兰,男人语气就变得极为不悦:“皇后正在休养你不知道吗?回去!以后不要随意出现在皇后面前。”
云姝只是冷淡地看着他训斥,而后汀兰的眼里因为委屈而涌上了泪水。
“臣妾……”
见她还想说什么,杨珩最后一丝耐心也没了:“滚!”
女人忍下了满腔的不堪。
等等,再等等,只要这个孩子生下来了,他一定就会对自己另眼相待。
“臣妾告退。”
***
她一走,云姝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
杨珩不小心被她挣脱,眼神一暗,还想重新牵回来,这一次,直接被云姝躲开了。
他哪里还不明白云姝的意思。
男人眼睛眯了眯:“云姝,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姝没兴致陪他再演这样的戏,径直坐到了一边:“没什么意思,臣妾今日身体不适,不能侍奉皇上,皇上请回吧。”
“呵,”杨珩冷笑出声,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怎么?现在就不装了吗?”
云姝的脸上是比平日里的疏离更冷的冷漠:“既然你我都已经心知肚明了,何必再演戏?皇上不也是如此吗?现在也不装了?您对兰婕妤如此绝情,臣妾倒是想问问了,您爱过云荼吗?”
提到云荼的名字,她才猛然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直视着杨珩,自然没有错过那一瞬间的错愕,她也冷笑:“原来如此,皇上演技可真是好,连臣妾都被骗了这么多年。”
更别提她那傻子一样的姐姐。
对杨珩的厌恶,在这一刻几乎到达了顶点。
杨珩原以为他已经接受了最坏的状况,但当看到云姝厌恶的眼神时,脑子里理智的那根弦瞬间崩断。
他用力地拽过云姝的手,用不容反抗的力度,让她看着自己。
“你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明明是你私通外男,是你水性杨花,你胆敢喜欢别人?你就不怕……”
云姝冷笑地打断了他:“怕什么?怕您诛臣妾九族?臣妾还真不怕,只是皇上您做得到吗?”
她当真是一点也不愿伪装了。
将她的厌恶,她的冷漠,毫不在意地全部展示给了自己。
杨珩看着自己还缠着绷带的手,那还是云姝包扎的,他今日来,原本就是打算再让她给自己换药的。怎么能……怎么能突然这样对他呢?他这才发现,原来,连曾经的敷衍伪装,如今都成了奢求。
就因为猜到了自己已经知道了?
他突然想起了李公公的话。
“好,云家你不在乎,顾家呢?你就不怕……”
“怕你杀了顾淮安?怕你灭了顾家?”云姝完全没有杨珩想象中的惊慌失措,仍旧一派从容,“皇上,您尽可以这么做。不对,您已经这么做了吧?”
她笑了出来,眼里满是决绝:“顾淮安生,我生。顾淮安死,我死。这是我能做的全部了,就当是我欠了他,欠了顾家。但是再多的,我做不到。”
跟杨珩想的不一样。
云姝根本不接受威胁,也不会委曲求全,她宁愿死。
他原本以为,如果云姝为了顾家跟他求饶,他该会被嫉妒折磨得失去理智。
可是当她完全不受任何制约时,杨珩心里的恐惧,却比嫉妒更盛。
他好像,完全抓不住这个人了。
“你在用死威胁我吗?”
“如果能威胁到,那便当是这样吧。”
交出了自己心的人,完全处在了下风。面对伶牙俐齿的云姝,杨珩发现自己毫无办法。
“你不在乎顾家了吗?”
“活着自然会在意,那就只好去死了。”
杨珩看清楚了,云姝眼里的死意,完全不做假。
他甚至开始后悔了,如果手下人真的杀了顾淮安,云姝会不会真的跟着去。
“云姝……”他的声音开始放软。
云姝冷漠地别开了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折腾了这么久,煎熬了这么久。如果真的是自己连累了顾淮安,连累了顾家,那此生,就到此为止吧。
她累了,不想再带着这样的血债活下去。
有了这样的决定,她于是变得异常冷静,只是安心等着唐旭的消息。
身边安静了很久很久,直到杨珩终于再次开口。
“明明,是你先说爱我的,是你对云荼,说你爱我的。”
他跌坐在了云姝的脚边,想起那句自己再也没听过的“我喜欢杨珩”,瞬间红了眼眶。
他彼时的悸动与温暖,如今看来,多像是一个笑话。
“爱你?”云姝垂眸看他,眼里带着轻蔑,“你知不知道,每次跟你躺在同一张床上,我有多恶心。每次你牵了我的手,我需要洗多久。每次……”
咚得一声声响,让云姝愣神之间忘了说下去。
面前是杨珩将匕首,狠狠地插进了桌子上。
“别说了,”他浑身都散发着冰冷,像是听到了多不愿接受的事情,“别再说了。”
不要连他唯一得到过的,和那些美好的回忆都剥夺。
“云姝,”他低声哀求,“帮我的手换药,好不好?”
云姝觉着他简直可笑,虽然没有再刺激他了。却径直起身离开了。
屋里一片寂静。
曾经离得最近的两个人,却像是隔着最远的距离。
五年的夫妻情分,明明最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即使再恨云家,在杨珩的设想里,最后都是要留下她的。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了如此的境地?
第32章 准备逃跑
(唐旭,我原谅你了)
杨珩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每日来云姝这里没话找话, 哪怕是被她冷眼相待,或者冷言讥讽。
他很少再出现之前的失态了,云姝不管他,他就自己一个人坐在旁边给自己换药。
若是让外人看了, 还有几分可怜。
但云姝早就知道了他有多擅长伪装。曾经自己以为这人大概只有对云荼的感情是真的, 谁曾想连这个都是装出来的。
杨珩咬着纱布的另一端打了结, 抬头一看, 那冷漠的女人拿着本医书, 根本不看自己。
“你是不是……没有相信,我喜欢你?”他言语里透出一股苦涩。
他真的很擅长将自己伪装得很可怜。
云姝冷眼扫了扫他:“如果你觉着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够得上让我相信喜欢, 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那是因为我想保护你,”杨珩替自己解释,“给你宠爱再容易不过了, 但如果让云家知道了你是我的软肋……”
软肋这个词出来的时候, 他就想起了云姝对顾淮安说的那句“你是我的软肋”。被强压下的嫉妒再次翻涌, 让他低头没有说下去。
云姝自然也不会去在意他的情绪。
“为了保护我?那现在怎么不保护我了?是因为知道了我不爱你?所以我必须爱你这件事,比保护我更重要?”
杨珩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大约是以前的云姝顺从惯了,如此犀利的模样, 还是他没见过的。
杨珩目光不明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我怎么觉着,像是第一次认识皇后?这样像是,更惹人怜爱了。”
云姝是真的被恶心到了,干脆不与他说话了。
好在杨珩要忙的事情还多,三日不上早朝已经是史无前例的了, 短暂的颓废过后, 他不得不再次忙碌起来, 能来恶心云姝的时间,便也不多了。
唐旭也给她带来了好消息,顾淮安被救下来了。
她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半烟传话倒也没想太多,她只当是皇后娘娘心系顾家。
“另外,将军还说……”她压低了声音,“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云姝目光微闪。
等月份再大一点,肚子就瞒不住了,自然是越早走越好。
她点头,自己也该行动了。
***
不想与杨珩纠缠,云姝直接去找了太后。
她特意将自己打扮得憔悴了一些,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面色,毫无血色的嘴唇,又努力睁眼到眼圈有些泛红,才去了太后的宫里。
“臣妾想至感业寺,为那个孩子祈福。”
她双眸低垂,平日里清冷的眼睛,眼尾隐隐有泪光闪烁,瘦弱的身姿仿佛随时能倒下。
云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哀伤。
“哀家……也曾经有过一位皇子。”
云姝心思一动,这事是禁忌,但她之前也隐隐听说过。
那位皇子,尚在襁褓之中,便不幸夭折。
“臣妾并非故意……”
“哀家知道。”只听云太后幽幽叹了口气,打断了她的话:“只可惜哀家当年太过天真,轻信了帝王的感情。他们父子倒不愧都是帝王,真是一脉相传。”
这话……倒是让她察觉到了问题。
那个皇子……难道是死于先皇之手吗?
难怪……那日太后说杨珩可真像先皇。
云太后大概也是想起了那个人,满眼的厌恶:“行了,你若是想去,便去吧。”她到底还是能理解几分失去孩子的母亲是什么样的心情,当初她的孩子夭折,她真的是想让所有人陪葬。
如今,云姝她还没完全放弃。那个汀兰,哪怕流着云家的血,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
她只要能把肚子里那个孩子生下来,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价值。
“谢母后恩典。”
云姝谢恩后告辞,听太后又说了句:“你也好好想想,想清楚一点。没有男人,是靠得住的。”
“臣妾谨记在心。”
***
感业寺接到贵客要到访,已经提前三天便拒接香客了,山下被安排了僧人,拦截不知情地想要上山的人。
平日里络绎不绝的寺庙,如今整座山都见不着人影。
贵客到达那天,山下直到山上都有僧人相迎,唯恐冲撞了贵客。
“施主,”眼看着又有人要上去,当值的小沙弥马上上前拦住。“感业寺,今日不接香客。”
领头的侍卫皱眉:“知道来的是谁吗?就敢拦?”
凌厉而自带煞气的声音把小沙弥唬住了。
他自然看不出来这是谁,只是眼前这队人虽然不是富贵人家出行那样美婢环绕,然而仅仅几人,看着便是训练有素,步伐稳健,眼神肃杀。
像是不好惹的样子。
正不安纠结着,就见从后边的轿子里走出一器宇轩昂的男子。
这人沙弥认识,当今圣上亲封的镇国大将军,回朝的时候他也凑过热闹。认出了人,他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僧见过唐将军。”
久经沙场的男人身上带着煞气,让人不自觉胆寒。
其实唐旭心情很不错。
马上就能把云姝接出来了,他这几日脑子里已经想了无数两人以后的生活,如今只是被一个小沙弥拦路而已,完全不会影响他的好心情。
“走吧。”
他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手下都是跟着他时间长的,能看出来主子压抑的兴奋。于是也就没有为难沙弥,跟在他的身后向山上去了。
“将军,要坐轿子吗?”
“不用,既是拜佛,如此才更有诚意。”
小沙弥苦着脸看着他们走了。
但是再想想,那贵客,再怎么尊贵,总不至于尊贵过唐将军吧?
唐旭上去了好一会儿,小沙弥才终于看到了自己要迎接的贵客。
只见居中间的轿子被八人抬着,那轿子看着便奢华无比,四角是龙凤戏珠的图样,垂下的丝带随风起舞。
显然,轿子里应该是位夫人,虽不知是何容貌,但看着随行的奴婢们,个个都是美若天仙,想来主子也定是更美。
连娇内隐隐传来的暗香,都引人遐想。
“赵大人。”沙弥对着前面的人行礼,这京兆尹大人在京城之中自然无人不识。
赵大人匆匆一点头,就护着轿子上去了,让小沙弥想说的话也不敢说。
也不知是谁,能让赵大人这般点头哈腰地跟随。
***
“娘娘,到了。”
直到听到外面声音响起,云姝终于睁开了眼睛。
帘子被拉开,半烟在旁边扶着她下来了。
全部寺庙的和尚都在这里了,他们也是提前一刻钟才被告知贵客的身份。
云姝看了眼牌匾。
这地未入宫之前,她来过不少次,并不陌生。
“参见皇后娘娘。”
众人乌泱泱跪倒一大片。
“起来吧。”
云姝收回了目光,为首的方丈走向她:“皇后娘娘亲临,真是让此地蓬荜生辉。”
以前云姝是云家二小姐的时候就见过了,也不陌生。
“方丈客气了。”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往里去。
大概是知道她刚失了孩子的事情,方丈见她面带愁绪,也没有说太多。
云姝被带到了主殿。
“娘娘请。”方丈递给了她烟。
云姝接过来,点燃,插上,再跪到了蒲团之上。
上香只是借口,但真的上了,她也面带虔诚地在心里许了愿。
佛祖啊,我的余生,无论是福是祸,皆坦然接受。然顾淮安这么多年行善积德,君子之心,胸怀坦荡,还请不要把我的苦难牵连到他,让他此生平安顺遂。
云姝闭眼了许久,才终于又做了个揖。
身侧突然多了个人。
她一转头,是跪在了他身边的唐旭。男人学着她的样子,双手合十,脸上也是同样的虔诚。
说起来,她几次来这里,都是跟唐旭一起来的。
年年都来,求的都是同样的,云荼的平安。
“将军求了什么?”见他拜完了,云姝问他。
两人都还跪着,唐旭转头看她:“我求,你的所求之事,皆能应验。”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心思单纯的少年了,他的眼睛与五年前相比,多了一层死寂。似乎只有在对视的时候,那死灰里才会燃起光亮。
只是云姝不知道,除此之外,唐旭还在想着。
他们这样,就像是拜了天地一般。
他不管,这对于他来说,就是拜过天地了。
天地作证了,佛祖作证了,他身边的这位,就是他自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后,便心心念念惦记了这么多年的新娘。
怕自己眼里的光太过灼热吓到她,唐旭又避开了视线。
他连开战前,都不会这么紧张,很快就能带走她了。
他知道云姝不会那么快接受自己,不过没关系,他还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慢慢感化她。
听他这么说,云姝心思有几分复杂:“不管我求的是什么吗?”
“不管你求的什么。”
云姝低下了头。
曾经的自己大概没想过,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会长成这么可靠的模样。
“你还记得,十二岁那年,你把我丢在街上的事情吗?”
唐旭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虽然他们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他站起来,饶到云姝的面前,在她不解的目光中重新跪下来。
唐旭从来都没有说,在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时,他就已经后悔了。在她被遍体鳞伤抬回来时,他其实想说的是对不起。
但狂妄的少年不知道怎么处理那奇特的自尊心,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的心慌。
无论如何,至少那份恶劣,都不该被原谅。
“对不起。云姝,”他一字一句,说得郑重其事,将这么多的悔恨倾泻而出,“我不该丢下你。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么坏。对不起,这些话,本来应该说给十二岁的你听的。”
说给那个离开了相伴十几年的亲人而身处孤独的女孩子听,说给那个身心都留下创伤却没有人真正关心的女孩子听。
如果当初的他,能少一点恶毒,少一点狂妄,多好。
他也无数次地想要回到从前,哪怕一刻也好,抱一抱那个夜里噩梦连连的女孩。
无论是因为什么,云姝相信,至少此刻的唐旭,是真的后悔了。
她抬头看去,男人的目光,是那么悲伤、愧疚,他的背后,便是俯视众生、慈眉善目的佛祖。
云姝心里轻声叹息。她承认,还是无法完全释怀,但那记恨里,到底是参杂进去了心软。
其实这么多年,除了最初之时的刁难,唐旭对她很好。即使她很少领情,也不能不承认。但因为从未原谅过,所以她甚至无法接纳他作为自己的朋友。
“我原谅了。”
对面的人愣住了,五大三粗的男人,瞬间红了眼眶。
“云姝……”
“虽然确实迟到了这么多年,虽然我没有办法替十二岁的自己说原谅,”云姝唇角微微上扬,勾出小小的弧度,“但是现在的我,唐旭,我原谅你了。”
意料之外的原谅带来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愧疚,让唐旭险些落下了泪,只能狼狈地转过头。
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终于在这一刻达成和解。
他会对她好的,捧上她想要的一切,给她最大限度的自由。
他会弥补的。
男人在心里一遍遍这样承诺。
“我还有一个要求。”
唐旭对于她的话,几乎不会思考:“你说。”
“我希望你保护好顾家。”还有顾淮安。当然,她不会单独提起顾淮安的名字。只要唐旭答应了,自然就不会再动他了。
果然,唐旭立刻应下了:“你放心,我已经让人护送了,保证将他们安全送到凤州。便是以后……我不在京城,”他小声了一些,“也不会让皇上动顾家。”
有了他的承诺,云姝自然安心了不少。
“多谢。”她真心地道谢。
唐旭想说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说谢字,还没开口,就听云姝又说了。
“其实那年,当你走的时候,我就没有想过你会回来。”因为彼时的云姝,对他完全没有信任。
唐旭又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可是唐旭,这一次,我相信你。”
她清冷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注入了柔和,唐旭对她每一丝的感情变化都了如指掌,自然是察觉到了。
她哪怕说的都是假的,哪怕下一刻要自己的人头,唐旭想着,他也认了。
“你当然可以相信我,只要答应过你的事情,我都……”
“将军,”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下边人传话,说是皇上在往这边来。”
唐旭目光变了变,知道时间紧急了,也只能把其他话都压下。
“知道了。”
他只一只手扶着云姝起了身,便立刻收了回去。
“跟我过来,放心,”他安抚,“我都准备好了。既然他来了,就让他亲眼看见你‘死’好了。”
作者有话说:
后来发现都是坑的小唐:怎么办呢?老婆挖的坑,闭着眼睛跳吧。
话说家人们谁懂啊,我写到现在,发现跟基友撞主角名字了!!基友男主名字顾淮安!我昨天知道以后还特意熬夜去看完了,已经正文完结了,真好看。是带着甜爽的火葬场,小天使感兴趣的可以看一下呀。《岁岁长宁》林中有雾
【正文完结】
没心没肺小白花×心机深沉大魔头
安王府世子爷顾淮安清风朗月、龙章凤姿,是大周最俊朗的状元郎。即使他现在却双腿残疾,被迫坐在轮椅上,依旧手握权柄,手段残忍让人惧怕。
姜若却只是丫鬟,生了一幅好皮相,在攒足银子要为自己赎身时,被世子爷的继母威胁着送给世子爷,得不到宠爱、生不出子嗣全家人都得跟着她一起死。
比起出府,她更想好好活着,可怎么和一个残废的人生孩子呢?
烛光之下,初具风情的小丫鬟便趴在男人腿上,眸光潋滟,生涩又怯懦地唤着:“世子爷”
一贯的喜怒不定的男人眸光暗沉下去。
——
姜若觉得世子爷会装。
先是装成自己双腿残疾,后来又装作厌恶她,最后又装作……不喜她在榻上唤他的名字淮安。
——
顾淮安身患头疾之症,彻夜难眠,难以医治。
偶然间,他发现继母送过来的小丫鬟身上有股幽香能治头疾之症。
起初,他知道她是个探子。
最后,他才知,她是他唯一的软肋。
阅读指南
1.男主追妻火葬场,真香警告
2.1v1,双洁,动心之后就是甜宠
第33章 逃之生夭
(唐旭,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顾淮安吗)
方丈显然是被买通了, 至少从刚刚开始就没看到人。
云姝被带进去了大殿旁边的一个小偏房。
桌上整齐地放着一套衣物,虽然朴素,但看着是新的,连发簪之类的也都一应俱全。
“你换了衣物, 等会儿会有人带你离开。”
云姝想了想, 不太赞成:“他看不到我, 不会轻易相信的。”
实际上, 哪怕是杨珩亲眼看到了, 也不会轻易相信的。
唐旭看了眼她的肚子,稍稍低了低头,语气不自觉间便已经放软了:“假死可不轻松, 你身体还没养好,经不起折腾。”
“可是……”
“你放心,我都会安排好的。”
云姝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既然选择了相信了, 那便依着他说得做吧。于是点点头。
她是戒心很强的人, 唐旭知道。
所以如今她的信任才如此难能可贵。唐旭掩下眼里的光,转身去了门外。
云姝换上的衣物很合身。
虽然看着朴素,但内衬的料子明显是上等绸缎, 贴着皮肤不会引起不适。
云姝也没耽搁,换上后便又将头上的发簪手势都取了下来,才看向门外。
“唐将军,已经好了。”
门口的身影动了动,只听见唐旭说了声:“那我进来了。”
随后推开了门。
视线相对时,唐旭眸光暗了暗。
华服的云姝自然是美的, 美艳与清冷在她身上奇妙地结合, 让她美得不可方物。但那象征着身份的宫装, 于唐旭来说,始终是太过碍眼。
如今的她,倒像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了。
她是不属于任何人的。
“什么时候走?”见他出神,云姝怕耽误时间,开口提醒。
唐旭像是才反应过来。
“老七。”他唤了一声,便有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出现在身侧。
“大人。”
云姝暗暗打量着,这人其貌不扬,四十有余的模样,但看着十分沉稳可靠。
她在心里计较着,垂眸掩住情绪。
“这是我的侍卫,”唐旭介绍,“他会带你从后山的小路离开。这一路我都打点好了,他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云姝点头:“有劳了。”
她往门边走了两步,出去的门被唐旭高大的身躯堵住了,只留着小小的空隙。
云姝抬头看他:“也多谢唐将军了。”
唐旭不仅没有让开,反而抬手扶在了门框上。
肩上披着的大氅随着他的动作,半挂在了胳膊上,如此彻底堵住了那缝隙,严严实实挡住了光,和外面人的视线。
唐旭低头去看,面前的女人,抬首看自己的模样是如此娇小,仿佛已经在自己羽翼之下,依偎在自己的怀抱里。
那头上的玉簪,都是自己精心挑的。
心,灼烫得很。
许是这个姿势的压迫太强,或是他眼里的侵略太过明显,云姝甚至能感觉到男人气息里的灼热。
逆光的男人,眼里的深情就像是藏不住地往外泄。
她小小后退了些。
唐旭身子往下弯了弯,紧追着便再次拉进了距离:“云姝,”他问,“你不会后悔吗?”
仿佛在说,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
后悔?云姝当然不会后悔。
她摇头。
唐旭在她眼里看到了坚定,嘴唇勾出笑意。
他收回手,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披风,亲自给云姝系上。
云姝一垂眸,就能看到面前飞动的手指,与记忆中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当真不同了,虽然还是修长得骨节分明,但明显粗糙了许多。
还分布着错落的伤痕。
“你放心,假死是做给世人看的,他就算猜到了什么,没有证据,也没办法。”唐旭交代,“不过这段时间,皇上必然盯得紧。我需要处理好了,才能跟你会和。”
最后一句落下,唐旭也将她的兜帽戴上了。
露出的那张脸,真是小小一只。
他的手握紧又松开,才终于不再磨蹭了,侧身给云姝让了路。
“你也小心些。”错身之时,云姝低声说道。
男人眼里笑意更盛。
一直到那身影同老七一起消失了,唐旭才收回视线,进了屋里。
云姝方才换下的衣物在桌上放着,还特意被整理得整齐了。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像是无意识一般,伸手抚了上去。柔软的触感,他几乎可以想象,在不久之前,它是怎么贴着那女人的皮肤的。
他差点就要举起来放在鼻尖下闻了。
但又忍住了。
要是被云姝知道了,肯定会恼怒的。
唐旭按捺住躁动不安的心,快了,就快了,老七会把云姝带到北境,那里是自己的地盘。处理好了京城的一切,他就上疏驻守边境。
他们爱怎么争,就怎么争去吧,他就守着云姝在那里好好地生活。
“大人。”
女声响起,让他迅速放下了衣物。
再回头时,唐旭脸上半点情绪也不剩了,变回了那双死寂的、没有感情的眼睛。
门口站着一个女子。
“来了?”
若云姝还在这里,该吓了一跳了,这女子长得与她十分相似,连清冷的声线都大差不差。
“把这衣服换上吧。”
“是。”
计划的是让云姝假死,但总得有人真死。唐旭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这么个人,易容成云姝的模样,模仿她的声音神态。
当然,最重要的是,帮她报了血海深仇,让她心甘情愿赴死。
想骗过杨珩应该还是有些困难的,但至少从今以后,他需要大燕国的皇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唐旭的令牌就是最好的通行证。老七带着她连夜出了京城,等传出皇后回宫途中遇刺身亡的消息时,云姝已经离开京城很远了。
此刻,她看了眼已经昏迷的老七,说了句抱歉,才遮上头纱离开。
原本她是打算出了京城就想办法甩掉老七的,虽然要离开皇宫,她也没想过要跟唐旭走。
但这人警惕性实在是太强了。
就像云姝想的那样,老七确实沉稳可靠。但跟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不同的是,他意外地细心体贴。
吃穿住行,无一不让人挑不出毛病。云姝其实并非吃不得苦,但老七可能是被唐旭叮嘱过了,再恶劣的条件,都得让她舒舒坦坦。
这大概也是唐旭选了他来护送自己的理由。
他们接触有一阵子了,彼此也相熟了不少。
老七一开始对她还是看得很严的,当然,不至于让云姝觉着自己像是犯人被看管,觉着不适。他十分有分寸感,即使如此,云姝也知道,自己从未离开过他的视线。
他武艺高强,对路更熟,又有唐旭的令牌,关键时候能在任何地方调动兵马。
云姝不敢冒险,索性表现得十分配合。
老七确实也是慢慢卸下了防备,在心里脑补出皇后娘娘与将军的苦命鸳鸯戏码。
浑然不知面前的人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怎么摆脱自己。
云姝无意中听老七说漏了嘴,才知到了夷辛就有人接应了,那自己想逃走就更难了,这才故意借着腹部疼痛拖延了行程。
又借着在医馆拿到的药,才能将他昏迷。
因为并不是直接的迷药,老七再谨慎,也是外行人,并不懂得药理作用,还特意先试毒,才终于让云姝得了机会。
他们是住在客栈的。
这一路都是规划好的,走哪条路,住哪个店,细致的安排让云姝甚至怀疑唐旭这主意到底打了多久。
也还好是因为自己的拖延,这个客栈才在计划之外,没有他们自己的人。
云姝出来的时候,外边堂厅上的人还在高谈阔论。
“圣上与皇后伉俪情深,皇后去世后,圣上也病倒了。”
“就是,说是已经几日未早朝了。”
“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没办法吗?”
“说是没办法。”
“这可怎么办?咱们大燕,可是连储君都还没有。”
说完,众人还都像模像样地唏嘘几声。
云姝只在下楼的时候听到了这几句,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民间传闻。她没有在意,脚步不停地出了客栈。
银票和唐旭的令牌,都被她从老七那里顺来了。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她回头看了一眼客栈,平静的眼里难得有了一丝波澜,终是将头纱扶了扶,转身离去。
消息传回京城还需要些日子,她还有时间。
***
承乾宫。
这是杨珩和唐旭第一次以这样对峙的姿态面对彼此。
龙床上的男人,短短几日,整个人迅速地削瘦下来,显露出来的颧骨,深陷的眼眶,让他仿佛老了十几岁。
唐旭还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模样。
从年幼的相识,到年少的仰慕追随,那时候的自己,大概从未想过要站在他的对立之面。
哪怕在以为自己喜欢云荼姐,他也从没有想过争。
哪怕多多少少察觉了这个人也许是为了自己的身份在演戏,他也没想过深究。
但唯独云姝,他不能让。
杨珩突然咳嗽了几声,他用手绢捂住了。真是不幸,这次,他的病是真的。
兴许这就是老天爷对他薄情的惩罚。
连续几次的气急攻心,倒是把宿疾诱发了出来。他想起云姝说云荼落水,可能也是原有宿疾,冥冥之中,就像是命运兜兜转转要把他欠的填补上。
“皇上,您病重的消息,臣已经封锁了。这承乾宫,也都是信得过的人,您可以暂时安心养病。”唐旭沉声说道。
不得不说,如果不是有唐旭坐镇,仅仅凭着杨珩的力量,还真没法与云家抗衡。
那他可能就要面对更残酷的境遇了。
但许是知道了身体的状况,杨珩这一刻,反而很多东西都放下了,却唯独……唯独对那个女人的执念更深。
“是你放走她了吧?”他始终是这样坚信的。
唐旭面色不改:“皇上,臣知晓您忧心过度,但皇后娘娘为刺客所伤,落下悬崖,连尸首也找回了。何来臣放走娘娘之说?”
杨珩没有说话,那张此刻虚弱的脸上,只有眼睛,依旧如雄鹰一般锐利,紧盯着他看。
场面一时安静无比。
唐旭如今还留在这里主持大局,多少是念及旧情,又顾念着云荼了。
否则,他早就走了。
“呵呵呵,”安静中,杨珩突然发出低声的,讽刺般的笑声,“唐旭,我记得有一年上元节,云姝放了花灯以后,你特意去下游拦截,花灯里写了什么?还记得吗?”
唐旭目光闪烁了一下。
“陈年往事了,臣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那花灯你现在都留着吧?真的忘了?”杨珩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不过没有关系,你不记得了,朕替你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顾,沉吟至今。”
唐旭脸色沉了沉,他确实记得。
彼时只觉着是小女生的心思,甚至隐隐觉着是写给自己的。后来得知了她对杨珩的感情,这份自作多情就未免可笑了。
他不知道杨珩提起这个做什么。
“看来不光臣记得清,皇上也记得清楚。”
杨珩笑:“自然,她的一切,朕都记得清楚。”
唐旭脸色这才不好了。
然而对方就像是没有发现,继续说道:“你记得,是哪个故吗?但为君故,原本应该是缘故之故的,你猜,她为什么要写另一个?”
“为君一回顾,也没什么问题。”
“那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追杀顾淮安?云姝为什么要让你救他?”杨珩啧了一声,身体因为疼痛前倾着压住了腹部,脸上却更加兴奋。没道理这痛苦只有自己一个人品尝啊,“你真的不该多管闲事的,就让他死了多好,到时候,她怨也怨不得你。唐旭,你大概不知,你错过了什么样的机会。”
仿佛在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清晰的脉络。
可唐旭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的手在一点点收紧,隐隐可见手背上的青筋。
杨珩知道他是想明白了,笑得更加愉悦了:“唐旭,我突然觉着,你比我更可怜了。至少,云荼活着的时候,她把我当姐夫敬重,当救命恩人感谢。云荼死了以后,我们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可是你呢?”
他一字一句,就像是要刀刀插进唐旭的心里:“以前,你是把她丢了,害她被拐卖的仇人,她不会喜欢你。现在,你是她为了救心上人的工具,她也不会喜欢你。”
“她跟你说什么了?会与你一起远走高飞?说她原谅你了?说她放下从前了?”
不得不说,杨珩是真的了解云姝,每一句都猜得分毫不差。
看着唐旭愈发阴沉的面色,和眼里几乎要信念破碎一般的混乱,杨珩当真是解气极了:“别天真了,唐旭。她怎么会愿意跟你走?你辛辛苦苦弄走她,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裳。”
“听懂了吗?不是缘故的故,不是为君一顾的顾。是顾淮安的顾,从头到尾,云姝的心上人,都是那位被你救了的顾淮安。”
第34章 抛弃
(吃些苦头,就不会离开他了)
明明现在是最需要自己的时候, 这个人却选择这样激怒自己。
唐旭知道,杨珩是真的不在乎了。
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病情?还是因为愤怒云姝的离开,唐旭已经没有心神去分辨了。他的话对自己冲击太大。
明明她说跟自己说离开以后想开一个医馆,自己都答应了;明明她说过原谅自己了;明明开始信任自己了……
唐旭不相信云姝会就这么丢下自己。
不过就是杨珩想激怒自己罢了, 他想着。唐旭打量着昏暗房间里, 那个死气沉沉坐在龙床上的男人, 他已经失去一切了, 但自己才要刚开始拥有。
于是他也笑了:“臣怎么觉着……倒是皇上更可怜呢?便是云姝心中所爱确实另有其人, 对臣来说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从一个人,换成了另一个人。但是对于皇上来说,应该是不一样吧?一直以为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妻子, 其实心有所属……”
他成功看到杨珩骤然紧缩的瞳仁,想来也是刺激到他的伤口了。
“这也算惩罚吧?臣甚至觉着挺好的。如果这些年,她喜欢的都是你, 未免也太可怜了。”唐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 那个顾太医,臣也见过了。比起皇上来说,确实是君子斐然, 也难怪云姝……”
“闭嘴!”杨珩突然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将手边的东西砸了过来,“放肆!唐旭,你放肆!”
唐旭只轻轻一个侧身就躲过了砸向自己的书册。
他就说吧,不还是这人更可怜吗?
“臣不敢放肆,臣告退。”
房间归于寂静与黑暗。
喉间涌上一阵腥甜, 杨珩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怎么样?”
恍惚间, 他听到了这样的问话。杨珩转过头, 像是看到了十五岁的云姝。
杨珩闭上了眼睛。
是的,十五岁的云姝,曾经是这样问过他。
他记得,那年他得了天花。
所有人都说治不了了。父皇压根不过问,兴许还乐见其成,而云太后,也想要放弃他,另谋棋子。也许会可惜吧?毕竟在自己身上投入了那么多心血。但是在皇室中,想找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子,还不算难事。
应该还有不少人跃跃欲试。
杨珩被丢在偏远的行宫,说是养病,其实就是等死。
甚至到了最后,连下人都害怕得躲得远远的不愿意管他,他高烧到甚至没有力气自己去拿那些被下人们放得远远的水与食物。
要命绝于此了,他这么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一阵温热惊醒的,甘甜的水,正在滋润他干涸的嘴唇,渴了太久的杨珩贪婪地将送到嘴边的水迫不及待咽下,还想要更多的。
他睁开了眼睛,正半蹲在床边的女子,蒙着半边面纱,但他轻易就认出来,是云姝。
云姝正用着小勺,将水递到他的嘴边。
“云姝……”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处梦境,可那一刻涌上来的喜悦,却是那么真实。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云姝问他。
杨珩听不太清楚,他只是伸手,想要抓住女子的衣袖,来确定这不是梦,但被云姝毫不犹豫躲了过去。
“我小时候得过天花,”女子严肃又认真地跟他解释,“虽然天花得过一次后就不会再得,但凡事都不是绝对的。为了稳妥起见,除非必要情况下,你我最好不要有直接的接触。”
她一本正经又严谨的语气,让病中的杨珩不自觉笑了出来,看来不是梦境,是云姝没错了。
云姝倒是也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看来还有救。”
将手上一碗水都喂进去后,她又将饭菜端来给杨珩喂了。
杨珩慢慢恢复了力气,才问她:“你怎么来了这里?”
“自从你病了,云荼就茶不思饭不想,后来他们都说你命不久矣,但云荼不信,执意要来见你。还去求皇后娘娘,求爹娘,都没用。她自己偷溜出去,又被拦截回来了。所以我替她来了。”
她说起云荼对他的担心可以说是毫无保留,倒是对自己出现在这里一笔带过。
杨珩又问了几句,才知道她是故意去了别院度假,才能瞒天过海,以大夫的身份进来。
也是,他一个弃子也就算了,云家怎么会舍得把云姝送进来?
云姝便这么在行宫住了下来。她懂医术,又得过天花,不会轻易再被传染,确实也是最佳人选。
她每日钻研着给杨珩用药,鲜少会有其他交谈。有一次杨珩问了她:“听说得了天花很少能有活下来的,你之前是怎么做到的?”
“有顾爷爷在,只要不是完全没有希望,那我就能活下来。”
她提起顾爷爷时,语气里的骄傲倒是藏不住的。
杨珩笑了:“这样吗?那我,是不是也能活下来?”
那语气绝望而又脆弱,让云姝看了过来。
杨珩苦笑:“有些意外是不是?我也是怕死的。”
怕死,更怕在这样的孤独中,不知名的角落里,像一只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死。
云姝想了想,许是不忍吧,难得安慰了他:“我答应过云荼不会让你死的。许是同病不同证,我再换几味药,会有效果的。”
因为没有下人愿意离得太近,大部分都是云姝照顾杨珩的起居。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每次都要再三提醒杨珩保持适当地距离,不能有不必要的接触。
但也许是她太过坦荡了,杨珩不仅没有受伤与尴尬,反而是好笑,都一一应了她。
下人送来的饭菜,也是她先提前分好。
每次中午唯一的一个鸡腿,云姝毫不犹豫放到了她自己的碗里。
被杨珩用控诉的目光看着时,她十分坦然:“你现在每天都是睡觉,但我却需要一直思考、煎药,照顾你。”她咬了一口,后面的话不言而喻,所以当然是得她吃。
杨珩其实并没有想争那一个鸡腿,只是觉着与她这样说话十分放松,他们仿佛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
像是寻常夫妻的不离不弃,相依为命,柴米油盐。
他长这么大,大概没有过这样的生活。
以至于后来行宫的人突然增多了,他们的伙食也改善了许多,杨珩心里甚至有些遗憾。
可以想象,是云家发现了云姝潜进来了,事已至此,只能孤注一掷,赌杨珩能好起来。
杨珩确实好了起来。
被接回去那天,他被众人围绕着,大家道喜的道喜,担心的担心。云荼哭得眼睛都红肿着。
杨珩一面笑着回应他们,一面透过人群,寻找云姝。
方才跟云荼简单说过两句话后,她就已经去了另一边。只有唐旭还跟着她,隐隐能听见唐旭的声音。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擅作主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那一黑一白的身影,登对和谐,杨珩看着他们的声音与背影都渐行渐远,就仿佛那两人才是一对,自己不过是那个女子短暂的一瞥。
如今……那久违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她彻底地把自己摒弃了,与另一个男人一起,逃出他的世界。
你看,兜兜转转,命运总会想方设法地,达成它想要的结局。
***
唐旭出了宫门时,下人正候在一边,见了他来就要准备马车,却被他一把夺过马鞭翻身上马。
他自回了京城后,无论在朝中多大动作,私下里一向是低调得很的。
如今什么也顾不得了,径直一路从长街骑马到府邸,路上被惊扰的行人就算是看着那象征着一品官员的绯色朝服,也只能把抱怨吞进了肚子里。
唐府,他一下马,过来牵绳的下人被他阴沉的面容吓得不轻。
“将军。”手下过来行礼。
唐旭看也没看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老七最近传了书信没有?”
老七带着云姝走了,每到了预定的地点,都要给唐旭报告一声的。
手下面露难色,他也正好是想要报这个的:“将军……夷辛那边传来消息,老七未按时抵达。后来才知晓……那位……逃跑了……”
说逃跑仿佛像那是犯人一样。可他其实都不知道那位算什么身份,如今每说一个字,都觉着是冒着下一刻人头就要落地的风险。
将军这会儿的气场……实在是太可怕了。
明明冬季还未完全过去,不刺眼的暖阳,却照得唐旭的头一阵阵晕眩。
她真的走了,真的不要自己。
他其实不是这样的,这些年无数次的生死之战,他凭的怎么可能只有勇气?无论什么时候,两军对峙,都需要冷静的头脑,缜密的思维。可他现在却犯了打仗的大忌,轻信。
明明有那么多可以发现的机会,那么多破绽摆在自己面前,他还是选择了毫无保留的相信。
他怎么能不相信呢?渴望的人就这么向他伸出了手。让他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目眩神迷。如果对手是云姝,他拿什么赢?
原来……她规划的未来并没有自己。原来……那一步步的卸下心防,只是为了那句,保护顾家的承诺。
她把自己当什么了?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将军……”属下担心地看向他,“您放心,老七已经在周边几个城都调派了人马,肯定是能找到人的。”
“她身上带了什么?”唐旭突然开口问。
属下愣了一下才回答:“老七说,她把银票和您的令牌都拿走了。”
唐旭居然还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担心若是云姝没有钱怎么办?担心她从未吃过苦,担心她还怀着身孕,担心……又像那年一样,遇到坏人。
唐旭揉了揉眼睛,恨恨地想,就应该让她吃点苦的,吃过了苦头,兴许就会回来了,就……不会再离开他了。
第35章 重逢
(还好你没事)
云姝从梦中醒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安稳的觉了。在皇宫里夜夜失眠, 出了皇宫又日夜赶路,更别说后边的逃亡。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屋里的日头,估摸着是晌午的时间了。
朴素但干净整洁的屋里, 到处都飘着草药的味道, 竟是比任何香都安神。
云姝换好了衣物走出来时, 外边的日晷果然是正午的时辰。
院子里的老人听到动静后转过身来, 年过七旬的老人已经鬓发皆白, 却目光锐利精神,面色红润,削瘦的身子骨, 让人一看就觉着硬朗得很。
云姝脸上的冷意,在看到这人后一点点消融,开口叫了一声:“顾爷爷。”
顾南致露出了云姝熟悉的笑容:“醒了?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从昨日酉时到今日午时, 有九个时辰了吧。”
顾南致瞪了瞪眼睛, 但不凶, 只有无奈与慈爱:“什么九个时辰?是两天。”
啊?
云姝一愣,比自己以为的还要久,然而愣过以后, 却又露出了一丝笑容:“看来我找顾爷爷是找对了。”
她吸了一口山间新鲜的空气,脸上是难得的放松。
这小小的马屁可是拍到顾南致心里去了,眼里有几分得意,面前却还故作严肃:“别以为你说些好听的我就不说你了,教了你那么多年的医,学到哪里去了?你肚子里的胎儿, 要不是老夫替你施针, 怕是差点就要保不住了。”
听他这么说, 云姝也是松了口气:“学生怎么能和老师比呢?”
来找顾南致,是她重重思考过后的决定。
多年未见,她确实想再拜访一次顾爷爷。自己逃跑的消息传回京城,再到唐旭知晓,怕是要废不少时间,他们才能想到顾爷爷这里。
再有就是,她发现了自己的胎儿,再次有些不稳。
也难怪,几番折腾,又如此长期的奔波,这个孩子其实已经够坚强了。她到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凭借自己的医术安顿好这个胎儿。
于是便立刻下决心来了顾爷爷这里。
还好顾南致有经常与她通信。
也还好离得并不远。
“别以为说好听的就没事,”顾南致手别在后边往屋里走,其实笑得嘴已经快咧起来了,“过来,我再给你诊诊脉。”
云姝心里划过感激。
顾爷爷当然知道她皇后的身份,也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份。
为什么传闻中遇刺身亡的皇后会在这里?为什么都知道已经流掉的皇嗣还在她的肚子里?自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所有这些,他什么也不问。一如她那天突然出现在顾爷爷面前时,他只看了自己一眼,低声跟旁边的药童说了什么,打发他离开后便带着自己回了这里。
云姝看着他亲自收拾出了个房间,将床铺整理好了,才对自己说了一句:“先休息。”
他一定是看出了自己眼里的疲惫。
想到这里,云姝眼里又多了笑意,依言走进了屋里,由着顾爷爷把脉。
自从顾家升迁至京城后,顾爷爷就自己云游行医。如今这里是他待着的时间比较长的地方了。
小院干净整洁,各种药材被分门别类地放在架子上晒着。
“嗯。”把完脉,顾南致摸着胡须点点头,对自己的医术表达了肯定,“已经好多了,再休养时日,稳住胎不是问题。就是这脉象……还虚着。”
云姝按住肚子。
“应该是挺虚的,”她说得一本正经,眼神无辜,“我好饿。”
几天没吃东西了,能不饿吗?能不虚吗?
“还能饿着你?”顾南致吹胡子瞪眼。
***
云姝就这么在顾南致这里住了下来。
顾南致与顾家关系紧密,唐旭找过来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她也并没有打算久待。只是想稍做休整,养胎几日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顾南致停止了看诊,偶尔会有远道而来求医的,他会让云姝先看,而后点点头:“虽说没能到我对你的期待,好歹也是没荒废。”
直到几日后,屋里来了位客人。
云姝原本正在给病人捡药打包的,突然见药童动作停下来,看向门外。
“公子!”
他看起来有些惊喜,云姝愣了一下才回头去看,那矮小的木门旁,果真站着顾淮安。
男人比上次见面还要瘦了许多,连单薄的青衫穿着都显得宽大的,下巴处隐隐可见的胡渣让人可以想象这一路的风尘仆仆,云姝又往下扫了扫,毫不意外地看到那沾满泥土的衣角与靴子。
视线相对后,顾淮安瞬间红了眼眶。
“顾……”云姝还想叫他,刚发出了一个声音,原本像是呆住的男人却突然跑向了她。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下一刻,她就被跑过来的顾淮安拥入了怀里,手上包了一半的药材也掉落在地。
哪怕他奔跑得是那么急切,一碰到云姝,动作就已经变得轻柔。
“云姝,云姝……”他一遍遍叫着云姝的名字,带着哭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云姝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对外的消息里,自己是已经死了。
应该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她听着耳边那压抑的低声的哽咽,抬头看着天空,从未觉着这天空是如此高远澄澈,嘴角上扬起,云姝回抱住了这个从声音到身体到颤抖着的男人,抚慰他的不安。
“哥哥,”她轻声叹息,“你怎么又哭了?”
“就是,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这是顾爷爷的声音。
云姝明显感觉到顾淮安的身体僵硬了,但还是又紧紧抱住了自己一会儿,才终于松开了手。
这会儿院子里,顾爷爷站在屋檐下一副没眼看的表情,药童捂着脸又露出眼睛,一副好奇的探索着两人的关系。
顾淮安露出一丝窘迫,但还是侧头时不时地看着云姝,仿佛以此来让自己心安。
“淮安,”顾爷爷又说他了,“是你爹娘说你忧虑过度,我为了让你心安,才写了信。都说了让你不能来不能来,你倒好,这么远的路,三天就到了。路上都没休息吗?”
你看这老狐狸,云姝目光若有所思,他这是把自己泄露消息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了,还顺带给顾淮安卖了一波惨。
还是顾淮安实诚,觉着自己忤逆了爷爷,当即抱拳道歉:“是孙儿不好,只是……”
只是以为没了的人,爷爷说她就在这里,他怎么能按捺得住?
顾淮安正想着怎么解释,被云姝拉住了手。
“行了顾爷爷,”她开口,“你别戏弄哥哥了。”
刚刚顾淮安还沉浸在重新见到她的快乐中,没有注意。如今又被她叫了哥哥,心跳都仿佛漏了一下,然后跳得杂乱无章。
明明是那么清冷的声音,也是很平常的一声哥哥,小时候不都是这么叫的吗?他如今怎么会觉着如此缠绵暧昧。
倒是顾爷爷,心跟个明镜似的。暗暗好笑地看着云姝这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云姝待不久的,他知道。但是他怎么能放心这丫头就这样一个人走。所以才故意让自己这个傻孙子来。
哎哟,年轻人哟!他手别在后面往外走:“我今日还要出诊,照顾这丫头的任务就是你的了。”
走两步,又回头:“阿青,你不跟着干什么?”
药童从八卦中回过神,诶了几声赶紧跟上了。
顾爷爷最后又看了一眼那两人。
他家这个傻小子如温室的花朵,太过单纯,而那丫头,却是已经走过一路风雪,眼神依旧坚定。
他不确定如此的两人能互伴多久,但至少……就让淮安,护他一程吧。
***
院子里只剩下这两人了。
云姝这才重新去看刚刚被顾淮安碰掉的药材。
她还没蹲下去,就被顾淮安赶紧拦住了。
“你歇着,我来就行了。”
仿佛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云姝看了他一眼,还是蹲下来了,一点点捡。顾淮安到底还是不敢坚持,只能也蹲下来。
他注意到了云姝蹲下去的动作有些不同,心里大概猜到了什么,但没有问出来,这段时间,云姝应该发生了许多事情。
可自己不仅什么也做不了,还需要她找人来救。
思绪混乱间,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云姝的手,便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哪怕方才激动之下还抱住了她,这会儿顾淮安也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接触心跳加快了。
然而他偷偷去看云姝,对方却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专心地捡药材。
真是的,顾淮安自责,自己这是都在想什么啊?
把他一切反应都尽收眼底的云姝实在是有些好笑。
“哥哥。”
又是这个称呼,顾淮安耳根发热:“嗯?”
“让你担心了。”
顾淮安鼻子微微一酸,他原本是真的觉着,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云姝,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
唐旭离京之前,又去了一趟宫里。
承乾宫里正混乱着,他到的时候,看见了杨珩那个长得与云荼姐相似的妃子,正倒在地上,身下流血不止,痛苦地哀嚎。
看到他,杨珩冲着他笑:“是来辞行的?”
看来是猜到了云姝跑了。
唐旭没有立即回答,兰婕妤像是终于回过了神:“皇上!”凄厉的声音宛若厉鬼,“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您的皇子!您怎么能……您怎么能……”
他看向床上的男人,眼里未有半分惋惜与难过。
“对啊,这可是朕的皇子,”他笑得毫无温度,“兰婕妤怎么能如此不小心。”
汀兰瞪大的眼睛就像是从不认识这个人,她是听说了皇上病重,怕他情绪低落,才想用这个喜讯,让他高兴的。
可是听到这个消息时,杨珩只是不可置信般问了句:“真的有孕了吗?”
“真的!”汀兰笑意吟吟地回答。
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因为杨珩径直一掌打了过来,狠戾的掌风打在了肚子上。
剧烈的疼痛让汀兰一声惨叫后跌坐在地上,她疼得直叫,身下流淌的血更是让她心慌,然而上边的男人,却笑得仿若妖魔。
“好了,现在……没了。”
那么轻盈的语气,宣告了这个孩子的死亡。
汀兰从未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这个男人有多可怕。
怎么会……怎么会?这也是……他的孩子啊?他唯一的孩子啊?
也许在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皇后与太后,都要她将孩子的消息瞒住。
唐旭冷冷看着眼前的闹剧。
褪去了外表那层伪装,内里的杨珩,就是如此黑暗腐朽而可怕。
“来人,将兰婕妤带出去。”
直到被拖出去,女人那绝望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了憎恨的目光。
“杨珩,你就活该孤独终老,就活该永远一个人,你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谁也不会爱你!谁也不会爱你!”
杨珩面色未变,反而看向唐旭:“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皇上的交易,可没人敢做。”
杨珩笑着站了起来:“这太医院都是你的人,我的病情,你还不知道吗?我也就是行将朽木了,唐旭,你留不住她的。但是……我可以帮你。”
唐旭当然知道他的病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着杨珩今日的精神,比以往好了许多。
帮自己?他可不觉着杨珩有这份好心。
但杨珩显然是心情好得有些急切了:“你知道我听到一个什么消息吗?皇后她最后几日喝的药,并非流产后休养身体的药,而是安胎之药。”
“唐旭,朕的孩子……还在,对吧!”
杨珩的目光亮得可怕,他觉着此刻的自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
他与他的皇后,就像是宿命。
每次带他出深渊的,果然只有皇后。
唐旭没有任何反应,杨珩也不需要他的反应,他很笃定,笃定自己的孩子还在。
第36章 私奔
(因为我也心悦于你)
“没有关系, ”杨珩也不在意唐旭的不回应,“你可以不用这么快回答,不如就先去找吧,看看你能不能找到。”
“若是找不到, 朕还有个建议。不如拿顾家下手。顾家有事, 她自然就会出现了。”
听着像是在为自己出主意的模样, 唐旭却冷笑出声:“皇上, 您与她没有未来了, 我和她可还有呢。”
言下之意,他怎么可能自掘坟墓。
见他不上套,杨珩有些遗憾地啧了一声。
唐旭若是对顾家下手, 他跟云姝应该就彻底没有未来了。他得不到的,自然也不想唐旭得到。
唐旭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他当然会找到云姝的, 但无论是云姝, 还是那个孩子, 与他杨珩都无瓜葛。
夷辛那边是老七在找着,他便去了凤州顾家。
这是时隔十余年,他再一次来到凤州的顾家。因着前边他在朝堂上替顾家说了话, 顾家知他来了,热情得很。
“下官不知唐将军到,有失远迎,请唐将军恕罪。”
夫妇俩俱笑脸相迎,却没有得到回应。
唐旭自进门以后就只是站在大堂的门廊之前,隔着院子,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沉默威严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只让人莫名心慌。
不知沉默了多久,男人才终于出声:“这么多年了,贵府倒是变化不大。”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云姝,便是在这里。
自己一转头,那个背着药篓的女孩,就这么闯入他的视线中,要如何才能让彼时的自己知道,那也是进入了他的生命之中?
如此记忆仿佛在被慢放,他想,当时的云姝,眼里许是有过一闪而过的光亮的。
只可惜,自己第一句话便是那句丑丫头,自那以后,她眼里的光就再也没对自己亮过了。
“可不是,”顾老爷在一边接了他的话,笑着说,“一晃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将军当年小小年纪,下官便觉着日后定是不凡。”
他那时候就是个纨绔子弟,有什么不凡的,这话听着就是奉承。
顾老爷奉承完了,这才又问:“不知道唐将军此来为何?”
唐旭也收回了自己的思绪,转身去看这俩慈眉善目的夫妇。
“本将军与贵府六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在他这里放了些东西,如今想要来取。不知他可在府中?”
顾老爷与顾氏面露难色。
自皇后娘娘仙逝的消息传来后,淮安便茶饭不思。后来突然有一天,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要出门。他们放心不下想要派人跟着,却被淮安甩掉了。如今,老俩口也正为这事急着呢。
“唐将军,真是不凑巧,淮安这几日……正好不在府中。”
唐旭目光闪了闪,结合自己知道的消息,顾淮安多半是知道云姝在哪里的。
该死的!男人心中升起毁天灭地的戾气。
到头来,果真只有这个男人,才是她信任的吗?还不若……她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努力压下那怒火,依旧面不改色地问:“那二位知道贵公子是去了哪里吗?”
“这……小儿最近情绪不佳,许是去哪里散心了,下官也着实不知。”
呵,散心……
最后,唐旭借着找东西的由头,进了顾淮安的房间。
房间被打扫得干净整洁,床头、案上最多的就是医书。手下已经开始四处翻找蛛丝马迹了,唐旭的目光四处搜寻之际,猛然发现了一本熟悉的书。
他走到书桌前,从书堆里抽出那本自己锁定的。
果真没有认错,是自己送给云姝的。
那日聚宝阁一别后,他知道云姝喜欢这个,为了讨她欢心,特意四处搜寻的。
他几乎能想到,为什么这个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能?怎么能对他残忍至此。
想到云姝带着与自己同样的心情,用自己的礼物,去讨好另一个男人,嫉妒就如同藤蔓一般,爬满了整个心脏。
这是与以前对杨珩截然不同的嫉妒。
云姝喜欢杨珩,其实很多时候,唐旭并没有直观的感受,甚至在很长时间,他都觉着自己才是与云姝两情相悦的人。
可是如今,他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受到那个人,如此炽烈、真挚的情感。
手上的青筋被捏得一根根爆起。
唐旭又抽出下边一本,这次倒不是原本了,但是云姝亲自抄写的。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男人的手已经在不自觉发抖。他在杨珩面前,再怎么装着强硬有什么用?比谁更可怜有什么用?
他想起那被自己视若珍宝珍藏着的寥寥两页纸。
原来爱与不爱,在她这里的区别,是这么大。
***
云姝的马车已经离开顾南致的住处两日了。
她离开了两日,顾淮安就跟了两日。
那日顾淮安问她,能不能让自己照顾她,云姝当然拒绝了。她自己要流落天涯,但顾淮安有幸福的家,安稳的前程,有什么理由跟着?
然而,她拒绝了,那傻子嘴上不坚持,却默默地一人一马,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云姝打开了车帘。
赶车的是顾爷爷派来的那个药童阿青。
马车外面有雨棚遮挡着,他自己也穿着蓑衣,不会淋湿。但这会儿还是忧心忡忡,显然,是担心自家公子呢。即使如此,他也忍着没有替顾淮安说一句好话。
顾南致让他来之前,就已经叮嘱过了。
以后,云姝才是他的主子,心不能向着任何人,顾淮安也不行。
云姝沉默小半晌,还是开口了。
“去叫你家公子过来。”
阿青面上一喜,但也没忘记纠正:“夫人,顾公子是公子,但不是阿青家的了。阿青以后只有您一个主子。除非……您要了……”
他本来想打趣一句,除非她要了六公子,那六公子就也是自己主子了。
只是云姝冷若冰霜的脸,让他这句话就仿佛是亵渎一般,有些说不出口,赶紧一翻身就下了马,往后边跑去了。
云姝隔着雨帘,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可顾淮安一出现,那阴霾的天气,就像是有了色彩。
她想起四年前,云荼的忌日,她回家祭奠。
回廊之下,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一身青衫,眉目隽秀的男子,正手持折扇,被下人带着路。
虽然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云姝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君子如玉,那挺拔笔直的身影,他比记忆中多了一份沉稳,眼里多了悲世悯人的慈悲。
远远看到自己后,下人便赶紧拉着他让到了一边。
许是跟他说了自己的身份,靠近后,顾淮安跟着下人一同行礼:“参见娘娘。”
云姝驻足了片刻,低头的人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微微抬头。
对视时,顾淮安如水一般澄澈的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喜悦。
云姝冷漠转开视线,然而无人可知,她的心里仿佛有火花闪耀过,那是她许久未尝有过的喜悦,祭拜云荼后的伤感,在那片刻得到了缓解。
原来,哪怕是认命了,思念并没有真的消减过。
匆匆一面,她克制着不让自己多看,不曾想,没几日,他便进了太医院。
本该立刻想办法送他离开的,云姝却放任了自己将他留下来。
一如现在,本该坚持让他回去的,云姝却向着被淋得湿漉漉的男人伸出了手:“进来吧。”
顾淮安微愣了片刻,才迟疑地抓住那只因为皮肤过白而泛着冷光的手,他没有真借着云姝的力,只是就着这个姿势,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的暖炉,确实让他冰冷的身体瞬间暖和了许多。
云姝还没放开顾淮安的手,那手太凉了,想来这样的天,他一路骑马,手捏着缰绳的地方甚至被冻得有些开裂,如今红肿一片,她心里划过心疼。
“哥哥。”她看向顾淮安的眼睛,“我明明已经说过了,让你回去。”
心虚的顾淮安避开了视线:“你……你可以当我不存在的,姝姝,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知道,跟我一起,意味着什么吗?”
“云游天下,悬壶济世,这不就是我们儿时的梦想吗?”
云姝思索了片刻才又问:“那若是因为你,连累了顾家,你当如何?”
这话让顾淮安一下子愣在那里。他也许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云姝与家人,该如何抉择?他想了又想,但无论如何也答不出来。
云姝收回了握住他的手,察觉到她的动作,顾淮安马上主动追上来回握住。
“我不知道,姝姝,我不会背叛你,但我也不能弃我的家人不顾。”
他说得急切,大概觉着云姝不会满意这个答案,眼里都是黯然的。
然而云姝却只是眼角弯了弯:“若哥哥为了我舍弃家人,那才不是我认识的顾淮安了。”她怎么舍得顾淮安为难,“你放心,顾家不会有事的。”
她利用了唐旭对她的愧疚,和那不知道从何而起有多深的喜欢,还有云荼的情谊在,得了那句承诺。
若是杨珩,她自然是不会信的。但是唐旭那个人,其实重情,不同于虚情假意的杨珩,他哪怕是现在提起云荼,都会叫一声姐。
凭着这么多年对唐旭的了解,她笃定,说过那样的话后,他就不会再动顾家。
顾淮安显然并没有信云姝不在意,他在云姝再次要抽出手时,又紧紧抓住了。可怜的眼神像是要被抛弃的小狗。
云姝在唐旭身上也见到过同样的眼神,那时只是不以为然,但出现在顾淮安身上,就格外惹人……怜爱。
“你手冻伤了,我给你拿药膏涂抹。”
听了这话,顾淮安才慢慢松开手。
云姝从自己的箱子里找出了冻伤膏,拉过顾淮安的手认真涂抹在冻伤的地方。
虽然动作细致温柔,但她天生冷然的连看不出多余的柔情。顾淮安有些泄气,他做不到云姝这样的游刃有余,气定神闲。
云姝只觉得顾淮安纠结的模样很好笑。
然后就听他终于问了出来:“软肋……是什么意思。”
“弱点的意思。”云姝一本正经解释。
“我知道是弱点,”顾淮安急忙说道,“那……你说我是你的软肋,那是为什么?”
云姝的动作顿了顿。
她抬头,两人因为涂药的姿势已经坐到了一侧,挨得极近。顾淮安只觉着那清冷的琉璃眸里,似乎灌注了什么,流光溢彩,让人目炫。
“因为,我同样心悦于你,哥哥。”
她哪怕说着表白的话,都是那么冷静、淡然,可顾淮安只觉着自己浑身都在发烫了,连同心,都是火热的。
“姝姝,我……”
云姝用方才没碰到药的手指,堵住他的唇。
她是心悦顾淮安,也不介意让他知晓。但他们之间,谁也无法给谁承诺,谁也不需要谁的承诺。
“云游天下,悬壶济世。”她说,“不是你方才说的吗?”
顾淮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脑子一点点冷静下来,带着被云姝回应后的安定,点点头:“好。”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
***
等唐旭顺着消息找到顾南致这里时,云姝自然早就离开了。
他步入院中,院子因为手下的搜寻而七零八落的,他进去后,先捡起了倒在簸箕,放回了架子上。
看到他的动作,方才动作粗鲁的下属们都是脖子一凉。
顾南致跪地行礼:“见过唐将军。”
唐旭亲自走过去将他扶起:“顾爷爷不必多礼。”
顾南致当然马上明白了这是在跟着云姝称呼,心里暗暗啐了一口,这人好生不要脸!
“唐将军折煞草民了。”
“顾爷爷,本将军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娘娘身怀六甲,这关系到大燕未来的皇储,令孙所做的,更是诛九族的大罪。您若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本将军承诺既往不咎。”
顾南致当然不会被他唬住。
依着那丫头心思的缜密,若真是会诛九族,便是再走投无路,也决不会来找自己。
“既然如此,将军应该也猜到了,草民确实不知。”
这话其实是真的,云姝并没有说她要去哪里。
唐旭站在那里,不断地握拳又松开,来缓解自己的焦躁。
他知道,若是追不上,再见就不知道要是……
这样的念头赶紧被他打住,这么想下去他会疯掉的。
“令孙,也跟着吗?”
那言语中的嫉妒,几乎满得要溢出来了。
顾南致想了想,不得不维护几句:“皇后娘娘腹中胎儿因长途跋涉,并不安稳。娘娘虽然不愿,但有淮安跟着,也是为了想护她们母子平安。”
这话,果然让唐旭好歹平衡了一些。
至少并不是云姝要跟他走的。
但转念之间又是恼火,有什么区别?反正如今那郎情妾意的两人,都已经私奔跑了,留自己在这里,像一个怨夫。
他眼神逐渐狠戾,不会让她跑掉的,一定要找到她。
第37章 蜜月
(哥哥以后都会在姝姝身边)
云姝与顾淮安专挑的是消息相对闭塞的小镇去, 有时候也会在风景宜人的乡下待。
亏了皇后薨了的事情已经传得大江南北,唐旭没法通过朝廷官府的渠道来找人。给了他们不少便利。
到桃源镇的时候,云姝已经六个月身孕了。
“季神医,这边请。”
前边是一位三十余岁的青年人在带路, 男人长得老实憨厚, 是云姝曾经看过的一位病人。
当然, 云姝其实早就不记得这人了, 只是她明明带着面纱, 那人却在茶馆中一眼就认出了她。
“季神医!”男人上来就一副熟络惊喜的模样,“你还记得我吗?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也太巧了。你怎的来了这里?”
他一连串的问题,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顾淮安早就在察觉到云姝皱眉的表情后将来人挡在几步外了。
“你认错人了。”云姝举杯, 冷冷开口。
那男人也没有被她的冷漠吓到,依旧在一个劲地提醒,希望她能记起来。
“你忘了?我是张诚呀, 哎呀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哪里会认错你。当年我都病得快死了, 到京城去看病,你不仅免费给我治,还……怎么说来着, 什么手回春还是啥……反正就是给我治好了。”
显然,是个没什么文化的粗人,但并不影响旁人感受到他的感激。
云姝放下了杯子,她对人没印象,对事倒是会记得清。
如今也慢慢想起来了,之所以会救他, 是因为他的病有几分意思, 况且他本人也说了, 原本就不抱希望了,所以医得好医不好都是命,绝无半点怨言。
哪有大夫不喜欢这样的病人?云姝便接手了。
想起来后,她冲着顾淮安点点头,对方才迟疑地放着张诚靠近了。
“你自那以后都如何了?”她没有寒暄,直接问了。
“好了好了!”张诚举着手给她看,“你看,变形的关节不仅没有恶化,都有慢慢恢复。”
确实如此,云姝欣赏了自己的成果,满意点点头。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张诚也都配合地答了。
等云姝问完自己想问的,就没有要交谈的意思了,但也减少不了张诚的热情。
“恩人,后来我又去了京城,原是想一定要当面道谢。只可惜恒安堂说季神医您再也不会去那里了,我又不知何处能寻得您。如今能在这里相遇,当真是缘分!”
“那也定是张公子平日里积福积德,”顾淮安看出云姝不想搭话了,将话接了过去,“才有这样的造化。”
张诚见他是与恩人一起的,恩人如今又身怀六甲,什么关系自然是不言而喻,也不敢怠慢。好在顾淮安随和亲切,两人倒是多聊了几句。
其实是顾淮安暗戳戳打探云姝什么时候做的“季神医”。
难怪她的医术没有荒废,原来一直精于练习着。
“对了,说起来,我们镇上,张员外家的儿子,已经昏迷了好几年了。他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报酬可不低呢。季神医如果有兴趣,要不要也试一试?”
报酬于二人来说倒是无所谓。
但是既然有病患,看一看倒也无妨。这才跑了这趟。
一路上,张诚都觉着季神医家的这位夫君太过紧张她了,眼睛都恨不得粘在恩人身上了,仿佛生怕有一点闪失。
“台阶。”
连遇上台阶都要这么提醒一声,然后扶住了她的胳膊。
真是恩爱啊!他想着。
“阿诚来了啊?”
张府的大院打开后,从里面出来一个小厮装扮的人,显然也是认识张诚的。他们都是姓张,又是一个地的,难不免沾亲带故。张诚同他解释一番后,那人打量着他们一番就带他们进去了。
毕竟是熟人带过来的,自然是没有做多怀疑。但也不见多热情,显然,这几年已经耗尽了所有人的耐心和期待了。
“大夫是要现在看我们家少爷吗?”小厮客气地问顾淮安。
不等顾淮安反应,张诚就赶紧说了:“不是那位,这位女子才是我说的神医季大夫。”
小厮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微妙了,明显呆愣了一下,目光扫过云姝的腹部,倒是未再多说。
顾淮安皱眉。
云姝不在意,他却无法不在意。
这种事也不鲜见了,他们这一路已经遇过不少病人了,无论是他们中谁治的人,最后道谢都会落到顾淮安身上。仿佛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即使是云姝出手,那必然也是顾淮安指导的。
云姝倒是不会去在意这些,反而是顾淮安总会强调:“这是我家夫人的功劳。”
因为阿青称呼她就是“我家夫人”,他便也如此,但这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带着一份私心。
云姝没有纠正过。
其实顾淮安除了替她不平,心中也有忐忑,忐忑这样的不公平,会让云姝厌烦了自己在身边。
好在,云姝倒是没有显露过这种情绪。
如今那小厮明显是这样的想法,但因对方没有说出来,他也不好解释什么,一把火就这么憋在了心中。
不多时,他们就见到了员外的儿子。
床上的人二十有余的模样。
虽一直昏迷在床,但显然被照顾得很好,面色看起来也还不错。
床边的一十七八岁的粉衣女子,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哪怕是在京城见惯了美女的云姝,都多看了两眼。女子见了他们便急忙站了起来。
“大少奶奶。”小厮叫了一声,语气还不若对他们这些陌生人恭敬。
看来没了这位少爷,大少奶奶的境况也不好。云姝收回目光。
小厮又转头跟他们说明:“我们家少爷是三年前骑马的时候,不慎从马上跌了下来,摔着了脑袋,这才如此。”
大家都让出了位置。
那位大少奶奶也是,端着水盆站去了一边。
云姝细细把了脉,脉象晦涩,像是瘀血日久,诊断看起来倒是明确。
她沉默有一会儿后,站起了身:“哥哥你来看吧。”
顾淮安听了她的话,便依言上前。显然也是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想着云姝是没兴趣才交给自己。
“在下想要试一试针灸,只是需要些时日。”
“这不要紧,”小厮笑,“大夫您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他就知道,果然看病的还是这位男子,“或者我们府上也能提供住处的。”
“那倒不必了。”顾淮安拒绝了。
他知道云姝不习惯住在别人的宅子里。
出府的时候,他们在路上遇见了张府的夫人。
比想象中要年轻许多,长得很美,但气质太过咄咄逼人。
听完几人的身份,张夫人面露不屑:“又是从哪找来的江湖骗子。”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顾淮安说的。
“夫人,”张诚赶紧辩解,“这是我曾经说过的那位神医。”
张夫人也注意到了张诚指的是云姝,眼里的不屑更浓了:“那便认真治吧。治不好,张家可是不会付钱的。”说着就带着人离开了,远远还有声音传来,“真以为张府是谁都能宰一刀呢?”
张诚一阵尴尬,一直道歉,等出了府,趁着四下无人,才小心地跟他们说:“这张夫人是张老爷的续弦,非公子的亲生母亲,”说罢摇摇头,“你说,对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的人,能有多上心?所以神医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云姝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她有些倦了。
一行人暂时住进了客栈。
因为已经开始显怀了,云姝行动也渐渐不便,顾淮安计划着便在这里待到她把孩子生下来。
他托张诚找的住处,张诚很快就办好了。
一处带院子的小宅子,十分僻静,且干净又整洁。云姝也挺满意的,顾淮安当即定了下来。
入住后是顾淮安与阿青一起打扫整理,只让云姝在已经收拾好的房间里看书。
听到窗台处传来异动,云姝走过去,将窗户支了起来,一抬起,就看到了顾淮安站在窗前。
大概是为了干活方便,他没穿平日里书生装扮的长袍,而是农夫样的短衫长裤筒靴。儒雅中带了几分粗矿,倒是新鲜。
云姝多看了几眼。
顾淮安以为她是在看自己手中的花,笑着将花盆放在了窗台上。
“方才在街上见有人卖,便买了两盆。放在这里,你看了心情也能好一些。”
他将那两盆花摆好。
云姝的目光这才从他的脸上转向了花盆。
大红色的山茶花,开得正艳丽。她伸手摸了摸柔软的花瓣。
看了眼还在忙活的阿青,又看看顾淮安额头上的汗珠,她低声开口:“你们辛苦了。”说罢递过去一块手帕,“擦擦。”
顾淮安没有立刻去接。
这块手帕他看着眼熟,是云姝常用的,雪白的帕子在那素静的纤纤玉手上,更显得一尘不染。
他其实是有些舍不得用来自己擦汗的。
但那微微弯曲着的手指,又勾得人心痒。等回过神,他已经身体微微前倾:“我的手脏。”
天生儒雅温润的男人,哪怕是做这种撩人的事情,也依旧干净内敛。他的耳尖因为不习惯说这样的话而微微发红,眼睛却因为期待而明亮。
“姝姝,帮帮我。”有些哀求。
顾淮安的头发随着他弯腰的动作低垂下来,丝丝缕缕拂过云姝的手指。
云姝指尖动了动。
长进了,实在是长进了,她心想着,半晌还是抬起了手。
顾淮安心里可没看起来那么淡定,他正心跳如雷地等着云姝下一步动作,冷不丁听到一声响亮的吆喝:“顾大夫!”
他一愣,下意识转头去看,是来贺乔迁之喜的张诚,手里提着水果、蔬菜、肉食之类的。
还没回应,便听一声咔嚓声音。
顾淮安头转过来,面前只有被关上的窗户。
他苦笑,云姝向来不喜跟人接触,她感兴趣的真的只有医术本身,而不是生病的人。
哪怕是张诚,除了最开始的问话,她也很少搭理了。
压下那一丝遗憾,他过去招呼客人了。
小院隔音差,云姝睡到了躺椅上,能听到外面顾淮安交谈的声音。
他其实跟自己,真的不一样。云姝心想。
***
顾淮安一连几日都在为张公子施以针灸。今日也是一早就不在家了。
春五月,天气已经渐渐暖和了。
院子里被顾淮安种了许多花,他越来越能干了,云姝想着。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到如今做饭种花样样在行了。
也不知,他会不会厌倦。
顾淮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躺椅上的盖着毛毯睡着了的云姝。
阿青想叫他,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放下药箱,洗了手后才走到女人跟前。
不知道是睡着的原因,还是因为怀着孩子,她身上的冷漠散去了许多。她的五官,其实长得是温柔的,只是平日里气质太过疏离,才会让人觉着冷冽。
“姝姝,”顾淮安轻轻叫了声,“外面冷,去屋里睡吧。”
他的声音小到几乎没有,女人自然是没醒的。
“你不醒我就抱你进去了。”
回应他的依旧只有云姝娴静的睡颜。
得了“默许”的顾淮安弯下腰,将女人拦腰横抱起。
比想象中要轻好多好多,明明云姝个子不低,又怀着身孕,可顾淮安抱得毫不费力。
他心里闪过忧愁。
说起来,怀孕后,云姝不胖反瘦了,就像是胎儿在汲取她本就贫瘠的营养。
正想着的时候,怀里的人脑袋突然往他胸前拱了拱。
那是他不敢想象出现在云姝身上的撒娇动作,心像是被填满了,又像是被羽毛挠过一般心痒难耐。
这无言的信任与依赖,让他心底升起雀跃,又一片柔软。
“哥哥……”
顾淮安的心,被这声哥哥绕得仿佛打了千千结。
也许在别人听来还是那清清冷冷的声音,但他的耳朵,就仿佛自动转化得万千柔情。
“哥哥在。”他放低了声音,唯恐惊扰了云姝,也唯恐惊扰了这一场梦。
“哥哥不在。”云姝的声音嗡嗡的,她像是做了一场久远的梦,梦里的她还困在那个毫无自由与温情的牢笼里,“她们骂我,打我,不让我吃东西的时候,哥哥都不在。”
她从未跟谁抱怨过的。
所以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这么多的怨气。
那些被拐卖的时候挨打的日子,那些在云府被逼着学习礼仪饿肚子的日子,那些明明有洁癖却不得不跟别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的时候……
与顾淮安的记忆,成了唯一的支柱,及至后来,就变成了爱情。
“我好想哥哥,可是哥哥不在。”
顾淮安的心在那一刻疼得难以呼吸。
“对不起,”他抱紧了怀中的人,“以后都会在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哥哥都会在姝姝身边。”
他也是在心里这样发誓的。
第38章 疯狂
(你最好跑远一点)
“公子, 回来了?”
云姝在屋里煮茶,听到外面阿青的声音。
今日倒是回得早一些,她向外看去。没看到人,顾淮安应该是先回了自己房里。
他除了给那张公子施针, 偶尔也会上门给别人看诊。怕把病气过给云姝, 每次回来都是沐浴换衣过后才会来见她。
茶煮好的时候, 他正好进来了。
“姝姝, 春天来了。”
云姝目光未抬:“春天都快过了。”
“说得也是。”
云姝听出了他的几分迟疑, 抬头看去,才发现顾淮安的手藏在身后。
她难得有些好奇,歪头想要看个清楚。
顾淮安身子测了测, 下一刻,手从另一边伸了出来。
他的手里,是刚摘的油菜花, 花上还能看到露水, 鲜艳明亮的颜色, 带来治愈人心的欢快。
“方才正好路过,就想让你看看。”
云姝接了过去,无论是寻常能见的, 还是稀有的名贵之花,她都见过不少的,但是这样的油菜花,确实好多年不曾见到了。
她的手抚在花瓣上,察觉到男人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好香的茶啊。”
顾淮安给自己盛了一杯。
他们之间无需多言,静谧的氛围陪着淡淡的茶香, 让人很是安心。云姝垂眸想着。能够离开皇宫, 能够获得这样的自由, 能够以如今这样的身份相处,真好。
她无法对一个人毫无保留,哪怕对顾淮安也是如此。迟早会分离的,原本……是这样想的,不,即使是现在,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她侧头看向男人,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对哥哥来说,是不是不公平?
“我打算再招个丫鬟。”顾淮安突然开口。
“嗯?”
“你月份大了,房里少不得人照顾。”
顾淮安知道她不太喜欢人贴身照顾,但是夜里总放她一个人在房里,自己又不放心,于是眼看着云姝想说什么,他难得强硬地打断,“就招个丫鬟,听我的。”
云姝看他,视线相对,顾淮安语气又软了:“好不好?”
肯定换成了征求。
云姝转头去看茶水,掩住了嘴角的一抹笑。她也知道顾淮安放心不下,有时候自己夜里想起个身,有什么动静,他就像是有什么千里眼一般,马上敲响了门:“姝姝,没事吧?”
问他就说是经过,也不知道一个晚上到底是要经过多少次才能这么刚刚好。着实是有些紧张过头了。
“听你的。”
便还是允了。
这事也不是一时急来的,给云姝招丫鬟,自然是慎重了又慎重。
倒是给那张家公子一直施针不见好转,让他有些发愁。
这天,云姝见他步履匆匆地进了门后,药箱也顾不得放下就去了书架前翻找医术。
她放下自己手中的书,饶有兴致地看着男人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舒展开来,如此反复好几次,眼里突然有了光亮。
“姝姝,”他急着向云姝走来,走了两步想到自己还没沐浴更衣,又后退两步,但脸上还是带着激动,“我觉着,兴许我们都想岔了,张公子的昏迷并不是因为脑子里的瘀血。”
云姝接过他递过来的书。
“我仔细询问过了张公子的随从,其实他在罗马之前就已经不对劲了,突然按住了胸口,表情痛苦。我是怀疑,他是在之前就已经中毒发病了。”
“而且当我试着用了排毒之法,果真有些效果,张夫人表情似乎是不大高兴。你说,有没有可能这毒她是知道的。”
顾淮安还委婉了一下,没直接说这毒是她下的。
但任谁听都是这回事了。
云姝静静听他说完了,才合上随意看了两眼的书,她像是打趣:“哥哥,你是准备改行当捕快了吗?”
顾淮安有些不好意思:“不是那样的。”
云姝冷淡的语气听起来多了几分温和:“你是大夫,便只管治病救人就是,后院之事,远比你想象中的复杂,就不要掺和了进去。”
顾淮安其实并非有意掺和的。
只是他见着了那张夫人训斥张公子家的小娘子什么丧门星之类的,心里难免不忍。若是张公子醒来了,想来他娘子好歹也有个人撑腰一下。
思绪这么一顿间,倒是让他发现了不妥:“姝姝,你是早就知道了?”
他看起来稍微有一些失落,大约是有一丝受挫。
“这怨不得你,”云姝淡淡说道,“我也是见过这毒药才认出来的。”
后宫也好,后院也好,少不了的勾心斗角,栽赃陷害,这种东西,云姝无意中遇到过,顾淮安没见过还能想出来已经着实不易了。
顾淮安知道云姝是在安慰他,眼里不由带上了笑意,姝姝只是输在经验欠缺一些,再假以时日,超越自己是轻而易举的。
挫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更多的,还是对姝姝这么优秀的自豪。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有分寸的。”
话是这么说,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没几日这事还是被张家知道了,听说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张夫人只是暂时被关了起来。
而顾淮安也被当作了张家的座上宾。
云姝不太放心,拿过顾淮安的药方,动手改了几笔:“哥哥便按这个方子来吧。”
顾淮安拿过方子看,竟是重要的两味药都被改了。
他带着疑问,也应下来了。
没几日,家里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竟然是张家少奶奶。
云姝上次见她,她虽然低眉顺眼,被下人冷落,但看着心态很平和。如今那眼里,却是灰暗得不见天光。
阿青把她带进来时,正与云姝坐在堂前的顾淮安立刻起身。
“张少奶奶,你怎么来了?”
女子的目光藏着哀愁,看了看顾淮安,又掠过顾淮安,看向还坐在那里的云姝,如此沉默半晌后,突然跪地。
顾淮安一愣,赶紧示意阿青去扶人,自己则温声说着:“少奶奶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无需行此大礼。”
云姝正剥着橘子吃,像往常一样,她喜欢橘皮完完整整。
她听着这位姑娘声音里带上哭腔,流着泪不肯起来:“妾身知道顾大夫是个好人,求求顾大夫,不要为难母亲。”
顾淮安又是一愣。
他能想到的最多的就是这位少奶奶为了自己丈夫而来,却没想到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看向了云姝。
云姝的脸上并未有太多的意外。
哥哥心善,人又单纯,并不懂得,很多事情哪怕是眼见都可能不为实。
“少奶奶,您还是先起来再说吧。”阿青还是将她扶了起来,“我们夫人和公子都是明事理的人,你只需要说明实情就好了。”
女子被他扶着坐下,又从袖里抽出手帕抹眼泪,一直到情绪稳定了些才开口。
“妾身姓江,名为静檀。父亲原是镇上的教书先生。那张孝庭,原就是桃源镇的恶霸,只因看中了妾身……”她说着,就又开始哽咽。
显然,那段记忆对她来说也并不美好,并不愿提起,便粗略地带过了,“我被他强占后,父亲郁郁而终。他还性情暴虐,对我非打即骂。张老爷对自己的独子又宠爱有加,根本不加以管束。母亲……母亲是对他用了毒药,但也只是为了救我。”
“我已经被他踢掉了两个孩子,”她说的时候,身子都是抖的,“母亲只是,不想再任由他为非作歹了。”
她想起母亲当日狠戾的面容:“这等祸害,就不该留存世间。”
她当时心惊胆战,想着母亲许是只是在说气话,却没想到她真的下了毒。
不过好在大概上天也看不下去了,让那男人毒发时落了马,虽然没死成,好歹也醒不过来了。
母亲就是她的恩人,将她从那样的苦难中救了出来。现在她在府中虽然不受待见,但吃穿用度不愁,也不用挨打,担惊受怕。
却没想到会因为顾淮安的到来发生转变。
这话给了顾淮安不小的冲击,大概是没想到那尖酸刻薄的夫人,原是这样的。
“可是,她骂你……”
“那是因为老爷……”静檀有些难以启齿,可是为了母亲,也不得不一咬牙说了,“他对我存着非分之想。就是因为母亲厌恶我,又时时说我丧门星,他才没有对我行不轨之事。”
张夫人之所以现在只是被关了起来,除了因为没有证据,另一个原因就是她的娘家同样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
张老爷顾忌着夫人,又隔应这个丧门星,所以哪怕垂涎儿媳的美貌,到底也是没有真的动手。
云姝看了眼顾淮安,他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愤怒,悔恨,自责,让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深深压了口气,他才站起来,对静檀行了一礼:“少夫人,是在下不明真相,心胸狭隘,又妄自揣测。给你带来了这样的麻烦。”
静檀惶恐地起身:“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只是……只是母亲无辜。其实,我原本是想认罪的,就说毒是我下的。是母亲不许……若是顾大夫不能帮我这个忙,我就只能……”
“少夫人还是别想着认罪比较好。”云姝终于开口了,“如今没有证据,夫人有娘家撑腰,倒不会怎么样。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若是认罪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静檀低下了头。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是的,”顾淮安也附和,“请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理的。”
静檀看看他,又看看云姝,含泪点头:“多谢二位了。”
阿青将她送走了。
云姝走过去,握住了顾淮安的手:“哥哥,不用自责,不怪你的。”
顾淮安也回握住了她的手:“姝姝,若不是你改了我的药,那张公子就已经醒了。那我岂不是把一个弱女子,又推入了深渊。”
“那也是因为哥哥愿意听我的。”
顾淮安掩下了神伤:“我自然会听你的。你向来比我聪明,小时候便是了。姝姝,你会不会觉着我……”
他不知怎么说下去了。
云姝她应该见过很多优秀的男儿,无论是帝王威严的皇上,还是征战四方的唐旭,都是人中翘楚。
自己又有什么比得过的?
“哥哥,不是的。”云姝打断了他,她牵着顾淮安的手,走到了门外。
春季,万物复苏,这院子还没住上太久,却已经被顾淮安打理得井井有条,百花争妍。
她窗台处的山茶花,每天也都是顾淮安亲自浇水。
“哥哥知道吗?我从未觉着花有哪里好看的,我能想到的只是什么花可以入药,什么花不可以。如果可以,能入药的是哪个部位,如果不可以,那就是没有价值的。”
“我也没觉着有什么人是值得救的,没什么人能让我同情的,区别只是哪个病我感兴趣而已。”
云姝顿住,转身来看他的眉眼:“但是因为你,我觉着这花很好看,这人很可怜,这世间,很让人留恋。”
“我甚至在想,如此善良的你,会不会讨厌我太过……”
顾淮安不等她说完,便抱住了她。
“姝姝,无论你是什么样的,无论我是什么样的。我都爱你。”
云姝静静地靠在男人的怀里,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感受着这个怀抱带来的安全感。
她不懂怎么去爱,也担心不能给肚子里的孩子健全的爱。
如果是杨珩,如果是唐旭,这个孩子不要也罢了,自己与他们,都同属于冷血的人罢了。那孩子就太过不幸了。
但如果是顾淮安在身边,也许她可以,他们可以。
见过太多人,经历过太多的事情,也自认为足够无情,但能打动她的,反而依旧是善良。如顾淮安,如云荼。
“哥哥,”她轻声叹息,“你教会了我爱。”
环着的她的手,慢慢收紧。
***
最后是顾淮安亲自出面,说张公子中毒一事完全是谣传。
张老爷问他那孝庭明明已经有了意识,时不时也能动了,怎么就是不醒。
顾淮安故作为难,似乎也是不解。
正巧这时府上来了算命先生,说少夫人与少爷命格相克。
为了宝贝儿子,张老爷果断地选择了代替儿子休妻,将静檀赶了出去。
顾淮安再悄悄换了药,没多久,张孝庭就醒过来了。
证实了他的话是对的,张老爷自然也没了理由再关人。
云姝他们也没再待这个地方了,启程往下一个地方去。
离开那天,张夫人出现了。
见了她,顾淮安还有几分歉意。但张夫人完全没有看他,只是看向了云姝。
“你把那丫头赶出了家门,总要负责吧?”
云姝没有回应。
张夫人与她静静对峙了一会儿,还是放软了语气:“她如今无依无靠。那畜牲现在是还没完全好,等彻底好起来了,是不会放过她的。求你,带她走吧。我听说,你在招丫鬟,她什么都会做的。”
云姝往不远处看了看,静檀正局促不安地站在不远处。
她又看了看面带为难的顾淮安,到底是心软了:“让她过来吧。”
反正也确实缺个人。
张夫人脸上露出喜意,又很快掩下,低声到了句谢。
她不知去跟静檀说了些什么,静檀过来后,便规规矩矩叫了先生、夫人。
云姝只是点点头:“若没有要带的东西,我们就走了。”
静檀窘迫地摇摇头。她孤零零地被赶出张家的,没有任何东西。
“静檀。”
张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几人回头去看,她身边的嬷嬷,放过来几个包裹。
“她在我们府上也这么多年了,这些本就该是她的。”张夫人没有看静檀,面上依旧是刻薄的模样,却又藏着不舍与担忧:“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静檀眼圈开始泛红,她低低叫了一声:“母亲。”咬咬唇,哽咽地又唤了一声,“娘。”
张夫人已经转头走了,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云姝看着她们一人离开,一人抹泪的画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们不是母女,却已经胜似母女了呢。
静檀就这么跟着他们一起上路了。
她还是担心夫人,阿青看不过去,偷偷告诉她:“你放心吧,公子给张家的药方,写了七日即可,不可久服。夫人给去了。那药喝多了破气伤血,畜牲大病刚愈,铁定受不了的。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静檀惊讶得说不出话。
阿青嘿嘿一笑,露出小虎牙:“这事你可不能让公子知道了。他脑子死,只知道治病救人,要是知道了自己的药害死了人,心里得难受。”
“哼。”
不轻不重的一声提醒声传来,是云姝的声音。
阿青挠挠头,用口型抱怨:“我家夫人,听不得公子的坏话。”
随即露出笑脸,扬起马鞭:“走咯。”
一行人,就这么朝着下一个地方去了,去向哪里,许是自己也不知晓。
***
皇宫。
下朝后,唐旭被杨珩传唤御书房。
杨珩的眉宇里还是带着病态,但已经不复之前的病怏怏了。
唐旭知道,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有事吗?”他装都不愿意装了,满是不耐烦。
杨珩也不在意,自从云姝不见了,他早就习惯了唐旭这张阴沉的脸。
“你一直不在京城,难得回来一趟。”他笑得仿佛很是开心,“我想与你商议一番,秋闱后,大赦天下。”
唐旭确实很少在京城,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哪里有云姝的蛛丝马迹,便连夜赶过去,一个地方也不肯错过。
这会儿也是很冷淡:“理由。”
“朕的皇子现在应该已经出世了,当然要大赦天下。这可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未来大燕的帝王。”
杨珩眼里带着病态的光,就像是回光返照的病人一样。
也跟回光返照差不多了,原本都已经命悬一线的人,凭着某种信念,硬是突然在所有人的诧异中挺过来了。
不见到自己的孩子,不见到那个狠心女人最后一面,不把这奸臣替自己的孩子除了,他怎么舍得闭眼呢?
“对,你的孩子,”唐旭冷笑,“现在大概在叫着别的男人父亲吧。”
这话成功让杨珩的假笑挂不住了,烦躁几乎要溢了出来。这怪谁?若不是唐旭这个废物,又优柔寡断,不愿意用顾家来做诱饵,自己的孩子至于现在还流落在外吗?
但是现在,不是跟唐旭吵的时候。
杨珩从桌上拿出来几本奏折。
“听说你这次出去,干了不少大事啊?”
“淮南王外出狩猎不慎被猛虎咬伤。”
“安庆王遭江湖不明人士刺杀。”
“常山王举家遭遇土匪……”
他说一句,扔一本。
扔完后看向唐旭:“怎么?你这是准备干什么?要把我大燕皇室的人都杀干净吗?”
说是他大燕皇室的人,杨珩脸上却只有看好戏的表情。
唐旭弯下身子,将奏折一本本捡起,墨色的眼里,如同幽潭一般深不见底:“皇上,你不是说要让皇子继位吗?臣这不是……在替皇子扫清障碍。毕竟……也有可能是皇女对不对?”
杨珩的表情一点点凝滞,好半天,才朗声笑了出来:“对,对,大燕第一位女帝,这可真是值得史书记载。”
原来,这个人,已经比自己更疯了。
明明之前还在说,她的孩子,要她自己做决定。
现在却跟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了,他也明白了吧?顾家不能,顾淮安不能,但是那个孩子能,能留住她。
等皇子回来了,自己就也成了障碍吧?
杨珩无所谓,他甚至迫切地期待着那一天。
只要有那个孩子在。
他与她,就永远存在联系。
云姝,这辈子都别想摆脱他。
***
唐府。
整个府上都静悄悄的,来往的下人不少,但是无一人敢喧哗。
他们的大将军从半年前起,性格就变得阴晴不定,嗜杀而暴虐。以往偶尔还会有心情好的时候了,现在除了每次外面带来什么好消息让他像疯子一般赶出京。其他时候,那张脸都冷得能冻死人。
连唐大人的话没都有用了。
若是不小心冲撞了他,那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想到年初的时候,那个打碎了他陶人的丫鬟,只是被他发了一顿怒火,简直像是前世的事情了。
跟如今的将军相比,彼时的唐旭脾气可以说是好得过头了。
他那宝贝一样的屋子,没人敢靠近半步。
而回了府的唐旭,直接就进了那屋子。
他朝服都还没脱,就躺到了床上。
床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云姝的画像。这是一位画师,曾无意中见过一位怀着孕的妇人,惊为天人,回去后便画下了这副画。
画中的女人,虽身怀六甲,却浑然散发着一种异样的美。冷若冰霜的面容,与眼里即将为人母的柔情碰撞在一起,美得摄人心魄。
画师说他画得不及真人的一半。
唐旭当然能想像到。
他已经病了,才大半年而已。曾经的五年不也这么过来了。
不一样的,他知道,不一样。
曾经,他至少知道她在哪里,过得怎么样,至少知道,他们终将重逢。
可是现在,唐旭被一种绝望笼罩着。因为他时时刻刻都得意识到,兴许此生,都不能再见面了。仿佛了无生趣了一般,太阳什么时候升起的,什么时候落下的,都跟他没了关系。
这样的绝望,把他逼成了一个怪物。
唐旭也在这样的绝望中想明白了,他不要云姝的心了,云姝不会给的,他能抢的,只有云姝的人。
把她绑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她,一下也不能少。
唐旭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这是他此行的战利品,从她住过的地方,搜刮出这么一个东西。因为是这个屋里时间最近的,所以仿佛属于云姝的气息也最浓烈。
他凑在鼻尖上闻,来努力平息那无法发泄的狂躁。
半晌,男人眼睛盯着墙上的画像,手伸向了身下。
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卑微得可怜。在另一个男人可以光明正大在她身边的时候,自己却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房间里,用捡来的东西,做着这种事情。
可他无法对抗心中的欲/望。
画中的女子立于百花之中,手轻轻抬起,一只蝴蝶正伫立在她的指尖上。
宛若花中仙子。
他想起那日寺庙中,她离自己那么近,就仿佛在自己怀里,抬头看向自己的眸光,波光潋滟。
他想象着自己把她推进屋里,抵在供桌前,就在神像之下,撕碎她的衣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唐旭在这样的想象之中,攀上高峰。
丝毫没有餍足,反而只有更深不见底的空虚。
还在喘着粗气的男人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里都是狠戾的光。
“你最好跑远一点,不要让我找到。”
否则,这满腔被她丢下而膨胀的感情,她应该承受不住。
第39章 孩子
(以后见了他,就逃)
“顾大夫, 这鸡蛋是我们自己家的,你别嫌弃,拿回去就是。”
顾淮安刚上门看诊结束,被热情大娘不住地往手里塞东西, 尽管他再三地推脱了:“大娘, 真的不用了。”
“顾大夫你可别客气。你不收诊费, 不收药钱, 我本来就已经过意不去了, 这点小小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最终推迟不过的顾淮安,只能接下了篮子。
云姝的孩子已经快要一周岁了, 是个男孩,起名云霖。
这一年里他看诊从不收取费用,只是为了给云霖积攒福气。
篮子上面盖着一块花布, 没有打开看, 也能掂出来里面这是装了不少鸡蛋。
他心里寻思着怎么想办法再帮他们一些。
“要不就再留着吃晚饭吧。”大娘又劝。
“晚饭就不必了, ”顾淮安脸上露出笑容,“我家里人还等着。”
听到家里人,大娘马上露出了然的笑:“顾大夫和娘子感情可真好。对了, 再过几日便是七夕,淇河镇上的七夕灯会可是非常有名的,您一定要带娘子去看看。”
顾淮安心里暗暗记下了,应了一声好,才往回走去。
阿青正在院里,见他回来了忙招呼:“公子, 您回来了, 要先沐浴吗?”
他往里看了看, 桌上的饭菜果然都已经备好了,应该就是等他了。云姝坐在窗前看书,听到他的动静,遥遥看过来一眼。
顾淮安冲着她笑了笑。
云姝没笑,但眼里多了些温度。
“我先沐浴,”他又对着阿青吩咐,“你跟夫人说,不用等我,让她先吃。”
不用阿青转告,云姝已经听到了。
“还不饿。”她翻了一页书,“不用急。”
好像孩子的出世也没有改变她太多,依旧是这般对什么都不冷不热的模样,顾淮安好笑,也是,这才是云姝。
他沐浴更衣后进来时,云霖正被静檀抱在怀里,小孩子对什么都好奇,顾淮安走过来的动静让他目光转过去紧紧盯着。但这兴趣也只持续了一会儿。很快他就撇下一脸笑容的顾淮安,锲而不舍地继续拉扯云姝的衣角。
云姝自顾自地翻书,没有要理的意思。
这小家伙不喜欢哭闹,却唯独爱缠着她。今日都折腾自己一整天了,这会儿哪怕让静檀抱着,也不见他放弃拉扯自己这个笑脸也没有一个的母亲。
小小的手努力的样子,看得顾淮安心疼又想笑,从静檀手里接过:“我们小云霖今天开心吗?吃过了没有?肚子饿不饿?”
他也不管这只是个婴儿,只把他当作能听懂话的人一样对话。
云霖自然是不会回应的,看了他一会儿,就又转过头去找母亲。
顾淮安好笑,他坐到了云姝旁边,耐心哄着:“云霖,你叫一声娘亲,叫一声,你娘亲就理你了。来,娘亲。”
听到这里,云姝才终于看过来,她撑着头,看着这一大一小,又认真打量着努力向自己伸手,但就是不出声的小家伙。
“听说很多孩子一岁就已经会说话了,”她若有所思,“看来这是个不聪明的。”
“胡说。”顾淮安马上不乐意了,“还不到一岁呢,别急。而且咱们也要多跟他说话。他喜欢你呢姝姝,你多逗逗他。是不是?云霖?”
他对孩子的喜欢简直溢于言表。
云霖拍着他捏自己脸蛋的手不让摸。
顾淮安笑出来,这生人勿近的模样,倒是跟云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吃饭中静檀又把孩子抱了过去。
顾淮安想起方才大娘的话,侧头去看云姝。她正在盛汤,盛好了,却递了过来,顾淮安赶紧接住。
“是有什么事情吗?”
云姝看出了他有话要说。
顾淮安笑笑:“没什么。”
他想着云姝不喜欢热闹的,也不喜欢出去,还是不说算了。却不想刚端起碗,就听云姝问:“镇上过两日会有灯会,哥哥要一起去看看吗?”
顾淮安面上一愣,随即就是惊喜,他看向云姝,云姝虽然还是淡淡的神色,但又藏着丝丝笑意,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他明白了云姝这是为了自己才去的。
“若你不喜欢……”
“和哥哥一起去,我是喜欢的。”云姝这话也不是假的,去年七夕因为临产,两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回忆。
灯会什么的,以前也被唐旭拉着去过,确实兴趣缺缺,但若是与顾淮安一起,便是不一样的。
不知道会在一起多久,多留下一些回忆也是好的。
顾淮安脸微红。
他到现在,还是会被云姝这般一本正经的示爱弄得心跳如雷。
“那便一起去。”他笑。
***
淇河镇的灯会在这附近都是有名的,所以那天人自然是特别多。
两人虽然气质出众,但好在淹没在人群里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姝姝,”顾淮安低头看旁边的人,“你抓着我,别丢了。”
云姝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她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眸,目光清冷,又被满天灯火映得闪烁。
顿了顿,她才依言挽住了顾淮安的胳膊,思索片刻,又试着像寻常夫妻一般,人往他那边轻轻倾斜。
这一倒,顾淮安只觉着自己胸口瞬间被填得慢慢的,便用自己另一侧的手握住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阿青和静檀抱着孩子跟在他们后面,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人出游。
最热闹的地方被人围着里三层外三层,顾淮安自然是不会往那里走的,但他个子高,往那边看了一眼后回头与云姝解释。
“是杂耍的,看衣着像是北蛮那边的人。”
“淇河这里三国交汇,况且两国今年也缔结了友好关系,淇河有北蛮的人也不稀奇。”
他们一面说着一面走,身后被静檀抱着的云霖,努力伸着小爪子,终于抓到了云姝的一撮头发。
吓得静檀赶紧去把他的手撤回来,结果倒是扯得云姝头皮一疼。
她视线往后瞥了瞥。
小家伙不怎么哭,也很少笑,但见着娘亲看过来了,便咯咯地笑,让她没了一点脾气。
这小冤家!
路过一家花伞店的时候,这两人进去逛了,静檀与阿青就在外面候着。
云姝倒是放心得很,她也是无意中知道的,阿青看着年纪小得手无寸铁,其实有得一身好身手。
他们进去后,阿青看着静檀怀抱中的孩子,主动提议:“静姐姐,也让我抱抱霖哥儿吧。”
静檀抱了一路也累了,这会儿也乐得放松一下,自然是同意了,只是给他之前没忘记把云霖放在嘴里吮吸的手指拿出来。
“你说,”她与阿青闲谈,“我们叫夫人和公子,是不是叫得有些乱?”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差了辈分呢。
“乱就对了。”阿青从不想这些,“反正他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两人闲扯着,小家伙则趴在阿青的肩上,好奇的目光圆溜溜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但是很快又失去了兴趣。
娘亲在哪里呢?
他试着像方才那样,再次伸出手,好巧不巧,小手还真勾住了一撮头发。
正在和阿青说话的静檀先看到了,小家伙勾住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那男人竟是看着比顾大夫还要高,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脸盯过来时,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静檀只觉着被他盯上一眼,浑身就冷得仿佛置身冰窖之中。
夫人也是冷的,但绝不是这样毫无感情的冷。
而且这男子的衣物,看着便非富即贵。
直觉告诉自己这是惹不得人,赶紧拉住云霖的胳膊,又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敢乱动:“我的小祖宗,你快松手!”
云霖哪里听得懂?自然觉察不出危险的氛围,他头不会仰那么高,抓着头发就不想松手了,循着本能,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娘……娘……”
唐旭低头看着这个抓着自己头发的小手。
淇河离他驻地不远,他正巧来了这里,就过来了。
唐旭知道云姝不会喜欢人多的地方,但是待在家里,就永远不可能找得到人,于是比起在房间里自怨自怜,他更喜欢在外面走动,哪怕再小的可能也不会放弃。
但是这里人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不觉着云姝会来,原本也已经打算撤回了。
却被这小家伙勾住了头发,唐旭盯着那胖乎乎的小手,上面还隐约可见淡淡的痰渍,显然,是刚从嘴里拿出来的。
依着他这半年来时时刻刻想要杀人的暴虐秉性,按理说,这会儿应该已经一巴掌拍过去了。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唐旭甚至没有出手制止,只是居高临下打量着趴在男人肩上的小家伙。
那眉眼,隐隐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熟悉。
“娘……”他又叫了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让人莫名心软。
“哪里来的小孩子?”旁边的下属皱眉呵斥,没人知道他自己都是吓得一哆嗦,惹谁不好?惹这位活阎王。他真怕唐旭一个控制不住,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知不知道……”
“算了。”男人沉声打断了他的话。
只是那语气太过森冷了,听不出情绪,只让人发抖,旁边的女人应该是小孩子的母亲,这会儿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唐旭抬起了手,静檀差点就想挡在前面,然而阿青却抢先一步,把手覆盖在了云霖的小手上。
原本打算摸一摸那小胖手的唐旭,自然就停下了动作。
“我们家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公子多多包涵。”阿青爽朗地笑着,一手稳稳抱着云霖,一手狠心悄悄捏了一把他,吃痛的云霖果然松了手,憋着嘴,要哭不哭的。
看着那可怜的模样,唐旭心情莫名就有几分复杂,这么小的孩子能忍着哭的倒是个奇人。
孩子的父亲带着狐狸的面具,听声音年纪不大,但看不清容颜,只能觉着应该是练家子。
其实左右也是陌生人。
兴趣只是一瞬间的,来得快去得也快,唐旭很快收回了目光:“不碍事。”
旁边的下属偷偷松了口气,这么热闹的日子,可不适宜见血啊。
“谢公子大人大量,”阿青还是乐呵呵地笑着,但是已经换作一手抱着云霖,一手牵住了静檀,“那在下与内人就此别过了。”
唐旭没有回应。
静檀虽然心里懵懵的不明所以,但也配合着一声不吭。
直到走得远些了才问:“我们就这么走了吗?不等夫人他们了?”
阿青眸光已经沉下来了:“记住刚刚那个男人了吗?”
静檀不明所以:“记住了。”
“以后见了他,”阿青一脸严肃地说着,“就逃。”
第40章 封城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唐旭看着那三人离开的背影。
如果……如果计划没有变, 他们也该是这样的。
一家三口,亲密同游。
他不在意那个孩子是谁的血脉,只要是云姝的孩子,他都可以当做亲生的疼爱。
可是……她不要他, 云姝从始至终, 就没想过要带着自己。
唐旭的心口, 又开始泛起熟悉的疼痛。
他疯狂嫉妒着那个, 现在享受着自己想要的一切的男人。
原本不打算动顾家的, 但现在,他已经忍不下去了。
“爷,”属下靠近, 低声说道,“这集市鱼龙混杂不太安全,要不您还是回去吧。”
唐旭毕竟身份特殊, 哪怕现在两国已经停战, 他作为抗敌最重要最出名的将领, 不知道被多少他国之人记恨着,这里着实不安全。
然而这话唐旭明显不放在心上:“聒噪。”
他改变了主意。
这里这么热闹,若云姝真的在这里, 说不定这样的节日,真的会跟那奸夫出来。
他还是不能回,打定了主意,转身进了旁边的茶楼。
属下心里叹了口气,也只能跟上了。
***
“你不是向来喜爱白色吗?”顾淮安与云姝正在挑着花伞,他见着云姝捡起的都是色彩鲜丽的, 笑着问。
云姝又拿起一把红色的。
“都是白色的也没意思, 今日这么喜庆, 我也应景一些。”
她在宫里,都是大红大紫地穿,早就厌了。出了宫中,自然就素静了许多,也确实偏爱白色。
但如今再看这红色,倒也有了不同的心境。
不再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的,不过就是一份喜庆而已。
她拿着这把红伞就没松手了,目光看向顾淮安,把顾淮安逗乐了:“那就这把了?”
“不搭吗?”
她今日是白色的衣裳。
“哎哟,”老板说了,“小娘子您气质这么好,什么颜色不能搭?”
顾淮安笑着掏出碎银:“那就这把了。”
“诶诶,”店家也是嘴甜,“祝小相公和小娘子长长久久呢!”
云姝抱着伞不回应,还是顾淮安笑意又深了几分。
好巧不巧,他们出来的时候,正下了雨,淋了雨进来买伞的人蜂拥而至。
“好好的天,怎么会下雨?”
人群里都是抱怨之声。
顾淮安把云姝在里侧,隔住了人群。他的视线在门口搜寻了一圈,没看到阿青的影子,有些着急:“不是在这里等着吗?”
“于是下了雨,避雨去了。”云姝倒是冷静多了,“有阿青在,不碍事的。他们寻不到我们,也会知道回去的。”
只是这下两人也没心思逛了,云姝正好打开了刚买的红伞,顾淮安接了过去。
“我们去外面看看吧,若是碰不到,也只能先回去了。”
他们撑伞走在了雨中。
伞店的对面,便是唐旭进去的茶楼,他在二楼临窗而坐,视线低垂时,错过了正好出来的二人。
等他再看过去,就只能看到一男一女相携而去的背影了。
红伞是逆着雨打的方向往后倾斜的,挡住了头,真就只剩一个身影。
然而就只是一个身影,唐旭的瞳仁还是猛然缩紧了。
云姝!
不会有错的,那道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描绘过千遍万遍,只需要一眼。
不能……不能错过了,抓住她!
唐旭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跳起来的,他也顾不得走楼梯了,径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翻窗而出踩着屋檐便往下。
他的目光只紧紧盯着那道在远去的身影,恨不得马上就飞了过去,反而因为太过急切,脚在屋檐上时滑得踉跄一下,使得落地时因为不稳单膝跪到了地上。
被吓到的路人惊呼一声避开,他自己衣上也沾到了泥水。
“将军!”属下在楼上着急地叫他。
唐旭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只知道,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恐惧杂糅着希望与欣喜,让他脑袋空白得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男人起身后就不管不顾地向着那个身影冲去了,然而街上打伞的行人已经越来越多,路两边的小贩们也都支起了雨棚。
云姝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唐旭不断地拨开挡在前边的人,引得一路上的人都怨声载道,又在看到他的脸时噤了声。
被雨淋得湿透了的男人,凶狠的目光透露着疯狂,就像是恶鬼一般,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去哪了?
他在不断地寻找着,从一开始的寻找身影,到后面看到红伞都要上前确认一下。
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人。
“云姝!”他叫了她的名字。
凄厉,恳求,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所有人都在回头看这个怪人。
云姝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停了下来。
“怎么了?”顾淮安问她,随即又疑惑,“我怎么像是听到了有人在叫你?”
云姝拉住了他的手。
“哥哥,”她眸光已经冷下来了,却没有慌张,“我们赶紧离开。”
她大概知道了,阿青为什么会离开。
***
属下追上唐旭时,他正失魂落魄地站在街道中间。
“将军!”他急忙跑了过去,把伞撑在了唐旭头顶,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他跟着唐旭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他这般方寸大乱的模样。哪怕是打了败仗,他都是沉着冷静,绝地反击的。
他也知道将军这一年多一直在找人,显然,这次是又扑了个空。
“将军,”属下努力想要宽慰,“兴许是你看错了。”
只是一个背影而已,连唐旭都要怀疑,是不是只是自己思念成疾产生的错觉。
他手掌盖住脸,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擦去了方才的狼狈。
手放下来时,他的脸上已经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沉稳。
“封城!”
“啊?”属下愣了一下,想说这个时候封城不太好,今日城里热闹,多的是四地过来的人。封城岂不是要激起民怨?
“城中混入了北蛮的细作,”然而唐旭短短时间已经连借口都已经想好了,“封城,找人。”
这下属下也不多言了:“是!”
便马上下去通知了。
唐旭知道自己不可能看错的,他看错谁,也不可能看错云姝。就算是错了也没关系,宁可错了,他也不能放过。
来不及等封城了,她要是想跑,也是要往城外跑。只要不出城,自己就能捉到。
想到这里,男人径直骑马就往城门口去了。
快到城门口时,雨已经停了,他放慢了速度观察四周,碰巧听见了两个男人正在议论:“方才那个小娘子长得可真是美。”
“可不是,这小地方,难得见到这样的美人。”
唐旭扯了扯缰绳,停下马:“什么小娘子?”
说话的两人一回头,见着马上的人后,愣了一下才开口:“就是,方才有个撑着红伞的姑娘,长得实在是貌美。”
唐旭眼睛微微眯起:“往哪边去了?”
其中一个男人小心地指了指城门之外:“刚刚出城!”
唐旭看了他们一眼,一甩马鞭就往那边去了。路过城门,径直掏出了自己的令牌扔过去,也不废话:“关城门!”
守卫还没回过神,就看见人已经骑着马没影了。再一看地上那个带着“唐”字的令牌,也不敢耽搁,马上照做了。
唐旭沿着小路骑了好一会儿马,可能是因为大雨刚过,地上太过泥泞,路上一个行人也不见。
突然,道路中间被拉起一条绳索,眼看着要马要被拦住了,唐旭一个飞身从马上下来,冲上去的马则翻倒在地。
四处的丛林里走出了几个人。
“我就说吧!”一个男人笑出了声,“他肯定就是在找个女人。”
“还是大哥聪明。”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唐将军,聪明一世也会糊涂一时啊。”
唐旭眼皮抬了抬,目光淡淡扫过。
“北蛮人?”轻蔑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其实,方才在看到城里那两个人闪烁的眼神时,他就知道多半是陷阱了。除了女子,红伞,他们再没说出更多的有用的信息。然而这两个在看见他方才的失态时,应该就能猜出来。
可他还是来了,只是在赌一个可能性。
此刻,压抑了许久的暴虐也涌了上来。
偏偏那人还在不知死活地叫嚣着:“唐旭!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今日就要让你血债血偿!”
唐旭的手按住了佩刀,凉薄的目光扫了过去。
“凭你?”
这一年多里,拿云姝的消息来骗他的人,没有能活下来的。
***
云姝和顾淮安出城时,正在封城。
不过好在正规的命令还没下来,只有那个丢下令牌男人的匆匆一句话,城门还未完全封上。
顾淮安拉过守卫说着好话:“大哥,麻烦行个方便。我们家孩子尚且年幼,在家里等着喂奶。这孩子母亲若是回不去,心里也惦记啊。”
守卫面露难色。
顾淮安又趁机拿出了银两悄悄塞过去。
守卫一寻思,不过就是一对寻常夫妇而已,该是与封城没关系的,再说正式的喻令还没下来呢,该是没关系的。
心思流转间,便已经收下了银两,冲着外面守门的两人挥挥手:“行了行了,让他过吧。赶紧的赶紧的。”
“谢过大哥了。”顾淮安也不耽搁,驾起马车赶紧离开。
他自从知道了唐旭也在这里,一方面怕云姝被找到,另一方面也怕孩子有什么意外,心中焦急万分。
云姝坐在马车里,按了按太阳穴。
她没想到,唐旭会在这里。
其实来这个地方,也只是觉着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唐旭当初就是想带她来北境,大概想不到她会来这里。
却没想到如此阴差阳错。
他是碰巧路过?还是得到了自己的线索?
正思索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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