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透过走廊的窗户,室外路灯下的人行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
银杏大道一片寂静,往日川流不息的车流今夜也不见了踪影, 只偶尔有零星几辆归家的小轿车经过。
圣洗周首日,约德郡大大小小的街道在入夜后就提前安静了下来。
家家户户都在家中团聚, 路边一栋栋房屋玻璃窗内透出的火光, 将整座城市都染上了温暖的星光。
穿过约德郡警厅二楼的特案科大办公室, 能瞧见走廊尽头的会议室已经被布置成了节日氛围颇浓的家庭餐厅的模样。
长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甜点,几个孩子正眼巴巴围在餐桌边,踮脚看着上面的食物咽口水。
“摩根今天加班, 我们家最小的孩子走路还不太利索, 熬不了夜又睡得早,我们姐妹就商量着,干脆由我带着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来警局, 跟大伙儿一起庆贺节日。
但现在看来,孩子还是太多了——嘿, 纳森,叫你的弟弟妹妹们不要打扰埃米尔睡觉!”
“可是南希姨妈, 埃米尔刚刚动了一下!”
哈德森太太不以为然道:“你肯定看错了,埃米尔现在正在冬眠, 别吵着它了。”
她向斯宾塞的父母及未婚妻道歉:“真不好意思, 我们家这几个孩子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乌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斯宾塞的父母摆摆手, 帮忙在桌上布置放好餐具,“没事儿, 埃米尔很喜欢孩子, 如果它现在醒着的话,一定会很乐意跟孩子们玩的。”
“本来我们只有十来个人, 这张长桌都不一定能坐满,幸好你们来了。
这种节日就是要有孩子们才热闹。
圣洗大餐的意义从来就不是美食,而是团聚与分享,亲人朋友们聚在一堂,人总是越多越好的。”
乔安娜也附和笑道:“我作为伊冯的老师都来凑这个热闹了,南希,你们可是摩根的亲人,今晚更应该留在这里。更何况这一桌食物有大半都是你们做的,你要是不来,我们心里可过意不去。”
说着,老太太走到门口,看向走廊另一头人来人往的大办公室,“也不知道他们还要忙多久……”
阿卓亚娜踮起脚尖,将一枚金色的铃铛挂到角落彩灯缠绕发光的漂亮常青树上,回头笑道:“应该差不多了,我再去问问伊冯。”
——
“拉尔夫·米克尔森。”
“太多年没用这个名字了,我现在听到竟觉得有些恍惚……”审讯室里,坐在摩根对面的男人从椅子上看了过来,“怎么样,警官,你们已经确认过了吧?”
伊冯点头。
“是的,米克尔森先生,我们在所有有关于那场战争的记录里都搜寻查找过了,那些违反战争法公约,犯下反人道主义的残忍罪行的战犯名单当中,没有你的名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然不会有,我都跟你们说过了,我根本就不是战犯!
我承认,在集中营里的那段工作经历并不光彩,但这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事情,我并不是坏人。”
他站了起来,把搭在椅背上的衣服穿好,“警官,你承诺过的,我现在能走了吗?我还要和我妻子带孩子们一起尽快赶往岳父家,他们已经等很久了……”
“妻子?
你现在拥有的所有一切都建立在‘安东尼奥·迪亚兹’这个身份上,如果你不是安东尼奥……
米克尔森先生,你从没结过婚,哪儿来的妻子?”
男人愣了一下。
伊冯冷眼看着他,身后两名警员走上前,把他翻转推搡压到桌子上拷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你承认了我不是战犯——”
“因为能够指认你为战犯的人已经全部死了!
但没关系,拉尔夫,我本就没想过要把你移交军事法庭。
我们找到了你停在勤务局停车场里的那辆车,并在驾驶座及后备箱里都找到了人类血迹。
我想,这些年为了隐藏身份,你一定学了很多,所以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车内明面沾染上的血全都擦洗干净……”
“不过很可惜,人血这种东西,就跟你身上背负的罪孽一样,不是说肉眼看不到就没有了。
我手下的警探带了探测器过去,你猜珀尔和伊莲娜的生物信息,跟你车里采集到的人血样本匹配上了吗?”
伊冯走到他面前,死死盯住他的双眼,“拉尔夫·米克尔森,你因为蓄意杀害珀尔、伊莲娜而被逮捕了。”
即使撕破了脸,这个男人依旧从容冷静。
他的心理素质极强,脑海里飞速思索着对策,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我要叫律师。”
“把他带出去,登记收押。”
伊冯让开了道路,“在见到你的律师前,你应该再见一个人。”
大办公室里,阿卓亚娜听到动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看见一个男人双手被反绞在后,两名警察押着他从走道中间路过。
而道路尽头,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左右手各牵了一个男孩,正站在前方等着他。
拉尔夫镇静从容的态度终于被打破,在看见米兰妮的第一眼,他仓皇低头,身体的本能反应是想扭头逃走,却被跟在身后的摩根伸手卡住肩胛拖住。
“嘿,你刚刚不是要求见你妻子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摩根推着他往前走,两名人高马大的警员一左一右押着他的臂膀,强迫他走这一条路。
“爸爸!”
拉尔夫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他在妻子面前停下,浑身肌肉绷紧,背心出汗,只觉身后拷住手腕的镣铐冰冷又硌人。
“米兰妮,我爱你,你是我生命中出现的唯一的光,你和亚伦,是我所拥有的最美好的事情……”
站在妻子面前,周围投来的目光让他既尴尬又难堪。
他想和米兰妮单独说几句话,可身后两名警员卡住他双臂的手如铁钳一般击碎了他的妄想。
拉尔夫艰难地干咽了一口唾沫,诚恳道:“听我说,亲爱的,你先带亚伦回去好吗?去爸妈那里等我,我回头再联系你……”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曾一起渡过了那么多艰难的时光,相信我,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能打倒我们一家人,我爱你。”
米兰妮面无表情看着他,抬手摸了摸身边两个男孩的头,“莱恩,带亚伦回你们刚刚呆的房间。亚伦,要听哥哥的话。”
亚伦今年才七岁,他察觉不到大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劲,但早熟的莱恩已经从凝重的氛围里察觉到一丝异样了。
莱恩低下头,牵着弟弟去了大办公室角落的小隔间。
兄弟俩刚走进去,一只肥嘟嘟的小花栗鼠就从坚果玻璃罐里钻出来,蹦到了这个眼眶微肿的少年肩上,引起无忧无虑的小男孩一阵欢呼。
有卡洛陪着玩,亚伦的注意力全被移走,莱恩站在百叶窗后,透过玻璃看向窗外。
“米兰妮……”
“我会把莱恩和亚伦一起带去我爸妈家——”
“太好了!”拉尔夫瞬间松了一口气,不自觉靠近妻子往前走了一步,又被警察拉了回来。
“谢谢你!谢谢你亲爱的,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爱你,我爱你……”
然而米兰妮根本没有理他,径直把话说完:“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回去后我会卖掉家里的房子,然后给两个孩子改姓,全家人一起搬走。
我们会搬离汉克斯伐诺,搬到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从此以后,我以及这两个孩子,不会跟你再有任何瓜葛和联系。”
拉尔夫愣住了,“你在说什么?不,你不能这么做……”
“她当然可以。”摩根推了他一把,两名警察不再逗留,将拉尔夫押走了。
男人挣扎着回头,“米兰妮,你听我说……不,放开我,她是我妻子……米兰妮!”
等拉尔夫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女人脸上强自镇定的冰冷表情才缓缓消失。
她看向伊冯,眼神疲惫道:“维吉哈特警官,我能和孩子们离开了吗?”
“我今天还得去我爸妈家,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
人类之所以要创造节日,或许就是想用热闹欢乐的氛围来冲散一切的压抑与不愉快。
而孩童玩闹间可爱的笑脸,总能让旁观的大人们心情愉悦起来。
在长假的夜晚,寒冷无风的街道旁,黑漆漆的警厅大楼只有二楼亮着灯。
但这丝毫不显冷清,二楼尽头的会议室里,欢声笑语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墙角立着一株挂满了彩灯的漂亮常青树,树下堆满了礼物,对面墙上壁炉的火光跳跃着,临街的窗户上都倒映出温暖的光亮。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壁炉,而是乔安娜指挥自己的学生调制出来的一瓶特殊的炼金制剂,然后女妖蘸取溶液在墙上画出来的影像。
而神奇的是,画出来的壁炉不仅像电视里的画面一样能动,甚至真实到能散发温暖,吸引着几个孩子大呼小叫着围了过去。
署长助理斯科特不知道从大楼的哪个角落搬了一架旧钢琴过来,他蹩脚的演出有不少人捧场。
达雷尔将女儿抱到腿上,伴随着跑调的钢琴声,开始模仿起不同种类动物的叫声。
他的模仿惟妙惟肖,几乎能以假乱真,把坐他身边的前妻逗得哈哈大笑,而“假壁炉”那边围着的孩子们也被吸引跑了过来,跳叫着要听他再模仿一遍。
时间缓慢流淌着,政要人物长篇大论的祝福结束,收音机里开始播放起热闹的节日歌曲。
被孩子们的情绪带动,所有人都开始围绕着长桌跳舞。
小孩子步调一致地跺着脚,大人踩着舞步转圈欢笑,就连楼下节日值守换班回来的几名巡官情绪也都受到感染加入了进来。
大家都很兴奋,尤其是孩子们,他们就连平时看起来脾气很坏不敢接近的摩根表姐都不怕了。
一个小女孩突然尖叫一声抱住了女警的大腿,指着桌子底下的纸箱大声道:“乌龟醒了!它想爬出来和我们一起过节吃大餐!”
迎着众人吃惊的目光,果然,一只大乌龟慢吞吞从桌子底下的纸箱中爬了出来。
它昂首挺胸,看了看一圈蹲下来盯着它猛瞧的人们,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斯宾塞简直要高兴坏了,他把乌龟抱着举了起来,让孩子们挨个抚摸它坚硬的龟壳和脚指甲。
达雷尔的女儿有些胆小,躲在父亲身边,也偷偷摸了一下。
“这是我的埃米尔!应该是今晚的热闹与温暖让它误以为春天到了,所以提前醒了过来。
它很聪明,上次它冬眠提前醒还是我和格温订婚的时候……我真是太高兴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只神奇的大乌龟给吸引了过去,只有女妖走神,偷偷看了炼金术士一眼。
伊冯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低声问:“怎么了?”
阿卓亚娜摇头,“没什么。”
伊冯笑了起来,看了一眼抱着乌龟埃米尔、被孩子们围簇在中间的斯宾塞,视线又落回到她脸上,眼神幽深而温暖。
“真的没什么?”
阿卓亚娜的脸莫名红了起来,避开与她的视线接触,端起香槟杯,走到了乔安娜身边。
第 142 章
十二月底的圣洗节后紧跟着就是新年, 按照北大陆的习俗,长假一般会放二至三周不等。
而南大陆的曼森威尔,长假则要比汉克后延一周, 从新年元旦那天开始放假。
凯瑟琳遵守了自己的承诺,今年的圣洗节是来约德郡和摩根一家一起过的。
摩根脖子上的刀伤早已经结痂长好。
圣洗日当天, 她从地下室的一堆杂物中间找出了一辆带滑轮的雪橇车, 又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了一套浮夸的演出服, 把自己装扮成了北极雪人。
孩子们被蒙在了鼓里,两位姨父和几个已经成年的表亲出来帮忙,把装满了礼物的滑轮雪橇车沿石砖路面推到了街道的另一头。
凯瑟琳站在门口充当发令官和诱饵, 当几个可爱的孩子跑出来关心她的时候, 她给出了信号。
街道另一头拐角处探头张望的摩根收到了信号,她跑回雪橇车上,把头套往头上一罩, 单脚踏在地上一蹬,雪橇就顺着坡度缓缓行进起来。
站在凯瑟琳身边的几个孩子不明白其中的玄机, 在看见雪橇拐弯出现在街道上的那一刻就睁大了眼睛。
石砖路面上的碎石子和障碍物早就被清理掉了,雪橇车顺畅地沿着街道滑行而下。
当雪橇载着礼物缓慢精准地停在凯瑟琳面前时, 这栋大宅里的所有孩子都已经跑了出来。
孩子们欣喜若狂,他们把面前看到的神奇一幕归功于古老的北极魔法, 蹦跳着大声叫喊北极雪人的名字。
胖乎乎的北极雪人从雪橇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憨态可掬地抬手道:“北极雪人喜欢好孩子, 只有好孩子才能得到雪人从北极带来的礼物,谁是好孩子?”
摩根声音压得很低, 孩子们没听出来, 争先恐后欢呼着排队站好。
虽然看不见女警的脸,但这个样子与摩根以往冷傲的形象实在相距甚远, 太有反差,凯瑟琳忍不住在一旁捂嘴轻笑。
北极雪人看了凯瑟琳一眼没有说话,打开装礼物的大袋子装模作样翻找了一通,然后拿出一个早藏好的小盒子,摇摇晃晃转身,站在雪橇上最先递给了她。
凯瑟琳愣了一下,笑着伸手接住,“按照‘北极雪人’的标准,我也是好孩子吗?”
隔着头套,摩根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她听见。
“我不知道,但北极雪人会在圣洗日当天,给它最喜欢的人类送上礼物。”
——
凯瑟琳是第二天中午离开的约德郡。
马上就是新年,伊冯本来跟她约好过两天一起飞回曼森威尔首都陪养母佩吉一起吃顿晚餐的。
作为内务大臣,佩吉新年的日程排得太紧,只能空出一天时间跟两个孩子团聚。
可没想到,都约定好了时间,凯瑟琳临时改签机票提前回去了。
她没和摩根吵架,相反,她们像一对真正的未婚情侣一样,依照汉克斯伐诺的习俗,在圣日洗礼当天,整日都待在一起。
谁也没提上周六留宿在外的又一个荒唐的夜晚,也没有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她们玩得很开心。
第二天早上,凯瑟琳甚至还早起陪摩根的两位姨妈去教堂做了弥撒。
这是一个温馨、快乐且难忘的美好假日,凯瑟琳觉得自己应该享受才对。
但当她从教堂回来后,发现自己看到摩根的头一眼,第一反应竟然是想上前去亲吻对方的时候,她打电话改签了机票。
伊冯没在曼森威尔待太久。
她虽然是佩吉·李斯特的养女,凯瑟琳的妹妹,与李斯特家族的其他人也很熟悉,但她毕竟姓维吉哈特,并不需要像凯瑟琳一样,去进行那些家族内部涉及到利益分配、关系远近的无意义社交。
所以伊冯在家里只待了几天,就去了狮心城郊外的矢车菊采摘地度假。
这是同盟国中一种很常见的度假方式,古老的帝国早已覆灭,但狮心城在后人心中仍然占据了不俗的地位。
神圣教廷如今已在帝都旧址上建起了一个全新的宗教国度,每逢假日,狮心城便会成为最热门的度假胜地之一。
在工业城市里待久了,人就会格外想念乡下清新的空气,尤其是伊冯这样在群山牧场之间长大的孩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和女友已经提前商量过了,凯瑟琳这边不做指望,但乔安娜与艾妲一家都乐意趁着这次长假,和她们一起去狮心城逛逛。
城内的各式宗教建筑恢弘而壮观,但乘坐邮政马车在城市里观光,一天时间就差不多能逛完所有热门景点。
现在的狮心城很小,其他同盟国也不允许它壮大。
这个时节,城里正是朝圣者最多的时候。
她们一行人当中只有赫伯特太太是虔诚的教会信徒,除了她,没人想把时间都耗在参观玛格丽特时期留下的尖顶教堂当中。
这些教堂的确很雄伟,但风格大多类似。
赫伯特太太再想留下来继续参观朝拜,作为祖母的那颗慈爱的心也还是更偏向于满足孩子们的愿望。
而艾妲和自己刚满六岁的弟弟,当然更希望去郊外的草地上撒欢奔跑,和其他的同龄人交朋友,并且在漂亮辽阔的作物采摘地去摘满满一篮子的矢车菊来向农场主们换点零花钱。
是的,这些作为旅游景点能度假的作物采摘地是有主人的,土地的主人是附近的农场主,而农场主们大多也是教会的虔诚信徒。
在以前,去这些种植采摘地干活的一般都是些残疾的流浪汉、吉卜赛人和附近居住的贫困人家的孩子。
采摘矢车菊的工作其实很累,但胜在工作环境优美、空气清新。
矢车菊花儿太小,一篮子只能提取出几毫升用于炼金工业或入药的浓缩液。
不过正因为报酬不高,这项工作才轮得到那些残疾人和孩子们。
对穷人家的孩子而言,相较于和大人一起在暗无天日的城市工厂辛苦劳动补贴家用,虽然同样都赚不到多少钱,可美丽辽阔的采摘地能让他们在绿草地上打滚玩耍,沐浴到充足的阳光避免患上佝偻病。
现如今狮心城外的农场里,机械已经逐步代替了人工,人们的生活水平也相较十几年前改善了许多,农场主也不再需要雇人来帮忙收割作物。
但教廷重建的新狮心城保留了这项活动,每年长假期间,那些来度假的家庭依旧可以拿采摘的一篮矢车菊换到一点零花钱。
阿卓亚娜和乔安娜直接从约德郡过来与伊冯碰面,而她姐姐一家人也都从坎德尔来了狮心城。
她们和其他来度假的家庭一样,用劳动换取住在农场提供的临时居住地的资格。
这些临时住处大多都是谷仓与木板搭建的小棚子,农场的商店提供熟食和食材,也能租借防风灯、便携煤油炉及烧烤架用来野餐,安全方面则有金属机械探测器来监控各式危险讯号的产生……
大部分来这里度假的人都住得很舒适。
伊冯等人在这儿住了一整个星期。
她们在矢车菊花海中清澈蜿蜒的河流边露营,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交上了朋友。
蓝天白云下的种植地里临时出现了许多个小社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人的防备心总是会更重一些,但孩子们很容易交上朋友,连带着两个陌生的家庭也产生了联系的纽带。
因为艾妲与她弟弟的存在,赫伯特先生一家以及伊冯她们很快融入了这些临时的社区当中。
人们在傍晚的河流边点燃篝火,在晚霞落日的余晖中纵情高歌,欢笑共舞。
不同肤色面孔的人讲述着自己家乡流传的故事和文化,男男女女在夜空下打情骂俏,情侣互诉衷肠。
来自上流社会的人忘掉身份,贫困家庭的人忘记出身,大家此时此刻相聚在一起载歌载舞,他们都是需要在白天为农场干活的乡下人。
时光似乎因快乐而加速,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到了离别的时刻。
孩子们的不舍自不必说,阿卓亚娜的姐姐,也就是那位真正的前伯爵夫人上前拥抱了伊冯,和丈夫赫伯特一起友善地向炼金术士道别。
而乔安娜在和女妖到一旁私语交流了一会儿后,回来时也向两人提出离开,不愿同她们一起回约德郡。
“我曾是汉克人,但在曼森威尔待了几十年后,后者已经替代了我那早已陌生的故乡,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伊冯,你和莉娅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只是去做客的客人,哪有客人一直留下不走的道理?”
“可是老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准备再去洛伊德他们那儿看看,而且学院也给我递来了返聘邀请。
我想我需要回去好好规划一下,考虑自己的退休生活应当如何度过。”
银发老太太走上前来,抬起手,伊冯就乖顺低头,让老师能摸到自己的脸。
“我亲眼见到了你在约德郡的生活,你的情况远比我想象中更好。稳定的工作、良好的同事关系,还有一个可爱的女朋友。
你现在可不需要多余的老太太来打扰你们的生活。”
“您一点也不多余,我这儿永远欢迎您。”
乔安娜笑着拥抱了她,看向阿卓亚娜,“莉娅,好姑娘,别忘记了我跟你说的话。”
老师跟女友的悄悄话伊冯并没有刻意去问,身为专精元素与制剂的术士,她了解占星术的禁忌。
如果一名占星术士专门叮嘱了一件事却不明说,那她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当事人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假期总是转瞬即逝,一切的喧闹最终都会归于沉寂。
她俩回去后和斯塔尔夫妇、莱拉等人一起吃了顿饭,又去看了几场安吉的演出,便告别了这次美好的长假。
炼金术士的工作一如既往,女妖则密切关注着坎德尔那边官司的进展。
当春天来临时,在约德郡警务厅坐落在海湾区的新警政大楼竣工之际,官司终于到了开庭的时候。
坎德尔的律师信心满满,说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让那个私生子伯爵输掉官司。
可就在“塔妮斯顿伯爵夫人”的个人巡回画展于媒体隆重的报道与欢迎声中返回斯塔尔艺术厅举行最后的画廊展时,首都那边传来消息,阿卓亚娜女妖的身份被曝光了。
坎德尔的某家杂志社刊登出了一篇调查文章,点明这位享誉油画圈的大师在七年前冒用了自己亲姐姐贵族遗孀的身份来打入约德郡的上流社会圈层,并在文中用大段大段抓人眼球的桃色事件来引入她女妖的身份,最后才带了一笔官司的事情。
这样避重就轻的笔法,很容易让人将凝视的目光聚焦在那些似是而非的绯闻上面,然后凭窥私欲和刻板印象在脑海里发散填补出一个私生活糜烂、行事放荡不堪的标准“女妖”形象。
而随文章刊登出来的还有一张照片,是阿卓亚娜和姐姐一起站在狮心城郊外的那片矢车菊采摘地上微笑的画面。
私生子伯爵在前堂嫂身边雇了一个私家侦探,一月初的长假,对方从坎德尔跟去了狮心城。
第 143 章
那篇调查文章很快就被各大报社转载出来, 在小范围内引发了热烈的讨论。
约德郡市民的日常生活大多单调且千篇一律,流言蜚语和桃色新闻在这样的土壤里发酵传播得很快。
然而这也不太能影响到当事人,真正让阿卓亚娜躲在家里不愿意出门的, 是飞絮一般寄到红槭木庄园的信件。
伊冯去邮局暂停了从海岛转递到她们现在住处的信件中转服务,回到家时, 把满地乱扔的信纸捡了起来, 随便挑几份大略看了一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是在那种环境里待过的, 知道上流社会的社交等级观念是多么根深蒂固,又对所谓的名誉看得有多么重要。
但他们同时又跟大多数普通家庭一样,都极具人情味儿, 很乐意向他人伸出援手来昭显绅士派头——当然, 前提是你不要让他们丢脸。
炼金术士把那些信放到桌上,用镇纸压好。
她刚到沙发前坐下,抱着卡洛蜷缩在沙发上的女妖就靠了过来, 偎入她怀里趴心口处静静听着她的心跳。
“你今天回得好早,工作顺利吗?”
“嗯, 上午我去教堂参加了一场教会传统驱魔仪式的交流讲座,下午回局里开了预算会……
马上总厅就要搬迁到海湾新址来了, 这周我们主要是在收拾东西。”
伊冯用手抚摸着女友单薄的肩膀,下巴贴在她额前, 知道阿卓亚娜是在逃避谈论这件事情。
她低声道:“莉娅, 他们说的话其实都是在关心你, 没有别的意思。”
“你看,就像你原来的邻居伯格太太一家, 罗萨、兰斯、杰罗德……
他们提醒你说海岛上最近这段时间出现了一些小报的记者, 让你出门的时候小心些,需要帮助的话可以联系他们。
还有韦嘉和马修他们, 他们经营着事务所,说你可以给他们打电话。
这些人都没把报纸上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进心里,他们没有阴暗龌龊的心思,你的朋友们是站在你这边的。”
阿卓亚娜不说话,只是枕在她锁骨处,给拱在她手心里的小花栗鼠顺毛。
伊冯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那篇文章根本不是一篇合格的新闻报道,把焦点放在一些似是而非抓人眼球的绯闻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避重就轻。
若是正直的媒体工作者或社会评论家,就应该知道这件事真正的重心,是一位蛰伏七年一鸣惊人的油画大师,被一个投机者用不光彩却合法的手段,正大光明夺走她亲手创造的一切财富的荒谬情况。
阿卓亚娜借用姐姐的身份来约德郡立足的确违反了汉克的《贵族法典》。
无论当事人是否同意,借用贵族身份后得到的东西在《贵族法典》中都能视作不正当得利。
阿卓亚娜的情况处于灰色地带,向来民不举官不究,也没出现过类似的先例。
法律总是与政治挂钩,一个国家的法典象征着统治者的意志。
在汉克,贵族当年用适当的妥协退让换得了超然的名誉权,这是属于政客间的利益交换。
可代价却是放到今天,一名贵族后裔能借此名正言顺用法律手段追讨一个陌生人创造的本不属于他的财富,这当然不公平。
但无奈的是,法律就是法律,再了不起的律师也只能在划定的界限内耍手段。
伊冯这几天帮女友问过了在约德郡司法体系中接触到的一些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包括郡检察官办公室里的几名检察官,得到的回答都是不容乐观。
“伊冯,其实从坎德尔回来找你的那晚,我就想过如果官司输了该怎么办。
那时候的我其实没那么在乎的,我只想着你,一点也不怕这些事情被捅出去。
他就算赢了又怎么样?我还有手,钱没了还能再赚,我还年轻,今后的人生里还有无数个七年,他拿走的那些积蓄根本没那么重要……”
阿卓亚娜哭了起来,脸埋在伊冯肩窝里,难过道:“可现在真的要败诉了以后,我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
“红槭木庄园是我从银行赎回来的,整整六年的时间我才还完贷款,就连姐姐都认可,说那是属于我自己的资产。
那六年的时间里,我没有休过一天假,圣日洗礼也没回过坎德尔和姐姐团聚,我的时间都花在画室与画廊中,参加或筹办的酒会派对也都是帕尔默叔叔和林赛筛选过的……”
作为一位拓展经营人脉的伯爵夫人兼事业正处于上升阶段的艺术家,对庄园管家与画商经纪人的建议,阿卓亚娜向来都是虚心听从的。
也就是去年年初,她还完了所有贷款,这才放松下来,第一次任性到独自一人跑到约德郡和斯芬索之间的针叶林去采风度假。
伊冯当时刚遇见阿卓亚娜的时候,她其实也才刚摆脱银行债务。
女妖调侃炼金术士是个还背着一大笔学生贷款的穷学生,何尝不是因为联想到自己的情况而惺惺相惜,对她产生了一丝亲近狎昵的心情。
阿卓亚娜在乎的不只是那些钱,寄托在那些财富之上的,还有另外一些无形且更珍贵的东西。
而红槭木庄园也不止是一栋拥有历史的漂亮庄园,更是一个完全意义上属于她自己的家。
伊冯手环搂上女友的腰,抱住她低声安慰:“莉娅,我知道——”
阿卓亚娜哽咽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七年前姐姐让我来约德郡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想过来,我在这儿一个朋友都没有。”
“但现在我交到了很多好友,我很受欢迎,却一切都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这些寄来的信件当中,就有很多关心你的人。”
“不,”阿卓亚娜摇头,语气有些伤心,“我跟很多人都调过情,我挑逗别人,说过许多不负责任又引人遐想的话……”
虽然从没承认过,但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有着极强的虚荣心。
失去魅力与吸引力对女妖而言是件很可怕且不可接受的事情,无论在哪,只要于人群当中,她就希望自己是注意力的焦点,一有机会便忍不住大方张扬地炫耀自己的美丽。
作为一个年轻漂亮、性格外向的聪明女人,这样的性格本来让她很受欢迎的。
可一旦欣赏的目光变质,她从一位孀居的优雅贵妇变成窃取上流社会身份的女妖之后,以往那些言语就从社交场合上大方自如的调情玩笑变成了轻佻放荡,克制守礼的举止也成为引人遐想的故作矜持。
伊冯从地板上捡到的那几封信其实还好,可在她回来前,阿卓亚娜已经哭着往壁炉里扔了许多言辞不堪入目、甚至能说是性骚扰的信件。
来信者不止有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还有一些是她曾打过交道的熟面孔。
有了一层遮羞布,撕下文明的表皮,兽性的阴暗面能驱使着人做出最下流的事情。
小花栗鼠在主人肩头吱吱啾啾一阵子后就跳到了沙发靠背上。
其实哪怕卡洛不说,伊冯也能猜到那些寄到红槭木庄园的信件当中会夹杂多少龌龊的恶意,所以她今天才会去邮局停了信件转递服务。
女妖低头把桌上那几封好友们寄来宽慰关心她的信拿到手里,眼泪大颗大颗滴到炼金术士的衣服上。
“教会的人什么时候过来登记?我可以搬出去,不给你惹麻烦……是我活该,我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伊冯握住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莉娅,没有什么麻烦,你不会有事的——”
“不,有事,我会被教会纳入监控名单,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个女妖,我水性杨花,我会出轨,没有人会觉得我是个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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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这么说,你以为现在还是半个世纪前那个舆论环境严苛的时代吗?
漂亮的女人就是女巫,她们会吸人精血,所以要被绑上火刑架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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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凯瑟琳,曼森威尔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一位差点觉醒的女妖,她的感情生活丰富,谈了许多场恋爱,但那些批评的声音影响到她了吗?
说实话,要不是曼森威尔的法律禁止所有能直接或间接操控元素的人从政,包括魔毒患者、女妖及炼金术士,她的父亲也不会想剥离她血液中稳定存在的元素分子险些害死她。”
伊冯的声音很温柔,她将阿卓亚娜颊边垂落的长发勾到耳后。
“炼金学术界最近几年有一项新观点得到了普遍认可,我们认为,女妖、魔毒患者乃至渎法者,你们作为元素亲和力强的人类,若放在末法时代之前,是极有可能觉醒魔法天赋的。
在过去,空气中还未变异的正常元素也总是会更青睐那些敏感、温柔而多情的人,莉娅,你不觉得这些特质很契合女妖与艺术家这双重身份吗?
还是说,你愿意信那些腐朽、落后的陈旧思想施加于你们这类人身上的刻板印象?”
“可是——”
“没有可是。”
伊冯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我本来想带你出去吃晚饭的,然后在一家豪华餐厅的高档卡座里跟你说这些话,我觉得这样会更浪漫一些。不过,我估计你现在也没心情跟我一起出去吃饭了……”
阿卓亚娜抬眸看向她,眼中泪光晶莹。
“说什么?”
她从伊冯乌黑清亮的目光中预感到了一些东西,抬手捂住了嘴唇,看见炼金术士单膝跪了下来。
“我曾以为你和安吉、凯瑟琳她们一样奔放热烈,追求向往爱与自由,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但后来我发现,莉娅,你内心深处好像也是一个传统的姑娘。
我想着,既然我们已经见过彼此的亲人了,或许,我还能奢望更多……”
伊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看向她的眼睛。
“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没有很久,但我却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你许多年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更赞同当初在那片针叶林里你对我说的话。
我们谁都不知道以后,感情也不可能提前就预知到结果,所以谢谢你让我能爱上你,让我知道,心能拥有归处是多么美好的一种感觉……
那么,莉娅,你愿意嫁给我吗?”
阿卓亚娜吸了吸鼻子,眼眶涌出热泪,一下子哭出声来,“你现在向我求婚只不过是因为你同情我……”
伊冯无奈道:“我同情你什么?同情你是个漂亮女人,还是同情你是个暂时落魄的大画家?
你第一次去警厅找我的时候,卡尔他们偷偷算过,我们不吃不喝五年的工资,可能才刚够得上去拍卖行买你一幅画,而那副能买得起的现在也涨价了。”
阿卓亚娜破涕为笑,小声道:“我又不是每副画都有资格拿出来拍卖的……”
伊冯抬手为她拭泪。
“所以,与其说我同情你,不如说我是在趁火打劫。
我利用了你此刻的脆弱、无助,因为我不希望你拒绝我。”
伊冯将她的手拉至唇边吻了吻,用湿漉漉的黑色眼睛无辜地看着她,卡洛也跳到了主人肩膀上,立起身体眼巴巴地瞧着她。
“莉娅,求你了,别拒绝我好吗?”
阿卓亚娜眼眶又红了,她低下头,把戒指拿了起来,“它真漂亮。”
女妖自己将那枚戒指戴到了左手中指上,抬眼望向炼金术士。
“伊冯,你知道我从来没拒绝过你吧?”
她用手腕勾搂住恋人的脖颈,痴缠道:“你抢先我了,其实我本来想向你求婚的……”
伊冯笑了起来,将靠枕盖到了正在沙发上吱吱乱叫打滚的小花栗鼠身上,吻住了未婚妻的嘴唇。
她知道。
第 144 章
人的焦虑与恐慌往往来自于自身的不安全感以及外界源源不断涌来的压力。
所以当左手戴上那枚戒指, 被温泉水一般的爱意包裹着与那些来自阴暗处下流龌龊的凝视和性骚扰切断联系后,阿卓亚娜很快便振作了起来。
可与其说是振作,不如说是从爱人身上借得的勇气。
炼金术士说得没错, 她的确是在“趁火打劫”,此时的女妖胆怯、敏感, 如惊弓之鸟般脆弱, 也前所未有地需要她、依赖她。
于是伊冯这段时间每天都尽早下班回来陪伴女友。
她会陪她做饭, 陪她看书说话,在阁楼里一起忙各自的实验与创作,陪她待在家里做一切她愿意做的事情。
伊冯又做了一个被玻璃罩罩住的蒲公英——这是去年她第一次去红槭木庄园时送给阿卓亚娜的生日礼物。
上一个被女妖放在了庄园主卧床头柜的抽屉里, 里面注入的元素早已消散, 连带着花序也凋零散尽。
但炼金术士新做的这个,透明的水晶玻璃罩内,蒲公英立于一团浓缩的淡蓝色元素液基质上, 花序顶端不间歇地飘散出星点般的光芒。
光点撞到玻璃壁上便会飞回花序顶端,带动着蒲公英轻轻摇晃, 又洒落出一片柔和飘扬的星点……循环往复,就像永不消融停歇的极地冰雪。
无法停留的、自由的爱……
于是当阿卓亚娜眸光失神迷离, 从咿呜的低声演奏,到进入尾音颤抖的柔弦乐时, 她指尖探出, 触碰到枕边那座晶莹的水晶蒲公英, 像拿握住了自己被囚拿的一颗心。
外界的舆论或许还在发酵,或许已然停歇, 阿卓亚娜的注意力逐渐从那些恶毒谩骂声中转移了过来, 转移到替她拦下所有一切的恋人身上,然后一天比一天更温柔、更黏人……
教会那边还算是好处理, 再怎么说,伊冯好歹身上背了一个魔法炼金学院驻汉克斯伐诺荣誉院士的头衔,这是一个具有政治象征意味的身份。
在贵族依旧占据特殊地位的汉克,身份有时候代表了很多东西。
不管教会背地里如何腹诽这名爱上女妖的炼金术士,但当伊冯态度强硬地出面阻止教会过来骚扰自己的未婚妻后,对方也不得不退让。
教会对一些特殊重点人员的登记随访与监视,相较于一名专攻元素研究的炼金学者所能采取的手段,简直是自取其辱的小孩子过家家笑话。
然而搞定了教会,还有那些无形之间的舆论影响与同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卓亚娜能躲在家里不见人,伊冯却是最直观面对外界对她未婚妻的调侃与揣测的人。
说没受到影响是不可能的,那是谎话。
如此大信息量的轰炸,仿佛整个社会都在告诉她:你爱上的是个多情的漂亮女人,女妖不可能专一,她们注定出轨,永远不会忠于某一个人。
但阁楼昏黄的落日辉光中,当阿卓亚娜推倒画板扑到她怀里索吻,当女妖在厨房听到开门声,开心地跑出来跳挂到她身上迎接她时,伊冯会飘飘然觉得,如果贤者拥有桂冠,女友一定会迫不及待为她加冕。
而伊冯拥有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夜晚依偎在沙发或床上一起看书看报时,当听见炼金术士故意用平淡且不以为然的语气念出那些荒唐的绯闻社论时,她迷人的未婚妻会奖励般爬到她身上,捧着她的脸,软绵绵、黏糊糊地亲吻说爱她……
所以,让那些地摊小报的记者和闲得蛋疼的傻瓜们统统去死吧!
她的未婚妻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忠诚、最迷人的漂亮小猫,如果这些混蛋们胆敢出现在自家门前,伊冯相信自己会冲出去朝这些人怒吼,然后在阿卓亚娜崇拜的目光里狠狠扇他们耳光。
当然,这种幼稚的场面她也只是想想而已,事实是,即便阿卓亚娜赌气般授意朋友们把她订婚的消息传了出去,也只是为小报多贡献了几篇报道而已。
人们总是低估言语的杀伤力,却又高估了舆论对于生活的影响。
那些激昂恶毒的文字再如何耸动可怕,电视一关,报纸阖上,最重要的依旧是身边所拥有的一切。
当发觉这个道理后,阿卓亚娜看开了许多。
她甚至不在乎熟人以及朋友对她的看法了,因为真正的朋友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来伤害她。
而且相较于这些,她现在的生活中,还有更具体且鲜活的东西,哪怕那些只是早餐时的几句闲聊。
“这张照片把我拍得可真难看,我眼睛都没完全睁开,看上去像是个严肃死板刚睡醒的阴沉老蝙蝠,预备着要飞入黑暗的洞穴当中去……”
事实并没有炼金术士说的那么夸张,这是一张警厅高层官员的合影,主角是画面中央握手看向镜头的雷明顿市长和克拉克署长,站在后面的其他人都是背景板。
不少人其实都跟伊冯一样,看上去面孔呆板模糊。
但任何人,尤其是女人看见自己被拍成奇怪的样子登报,都会觉得糟心。
春末晨曦的阳光温和而明亮,坐在餐桌旁,伊冯手里拿着今天的晨报,一边翻看一边嘟囔:“他们还把我的姓给拼错了,维吉哈特,不是维哈金特……什么人会叫维哈金特的?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确的姓氏……”
阿卓亚娜从厨房走了过来,将沏好的咖啡放到桌上,从她手中将那份翻来覆去抱怨着看半天的报纸抽走,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唇角勾扬起笑。
“所以你昨天穿制服出门,就是为了拍合影吗?”
伊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没精打采道:“对,警务厅搬迁至新址,我们在新警政大楼拍了不下十组照片,结果他们刊登出了最糟糕的一张……”
约德郡警厅已经从银杏大道搬到海湾区来了,伊冯的通勤时间从原来的半小时起步缩减至十分钟以内,她现在每天都能在家从容地吃完早餐再出门。
早餐时间结束,伊冯起身去门边穿上外套换鞋,“你的案子听证会时间确定了吗?”
“下下周。”阿卓亚娜跟到了门口。
“律师说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星期三了,所以我准备下周日启程。
在那之前,我还要再准备一些应诉的材料,就算官司大概率会输,我也不想让那个投机的讨厌鬼赢得那么轻松……”
门拉开,伊冯回头道:“那我晚上还是去林赛那儿接你。”
阿卓亚娜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她抬手拉扯炼金术士的衣领,踮脚亲吻她薄软的嘴唇,“放心吧亲爱的,我没事了。你安心工作,我晚上在家等你。”
——
约德郡警厅的新办公大楼很气派。
特案科在第五楼,不仅配备了目前炼金工业科技水平上最前沿尖端的设备,还拥有宽敞的茶水间、下午茶休息室和会议室。
但事情总不可能尽善尽美,伴随着这栋崭新的建筑大楼启用的,还有各式各样繁琐复杂的指南手册与规章制度,以及,他们需要和内务部共享这一整个大平层。
就如同一家企业里没人喜欢查账的会计一样,警局里也没人喜欢内务部那群专门挑刺调查自己人的探员。
好在娜丝琳女士的心理诊疗办公室阻隔在了两个部门中间,才不至于让乔什等人的怨念传递到走廊的另一头。
不过这位迷人的心理学常驻专家搬到了特案科隔壁,也就意味着整栋大楼里时不时会有人乘坐电梯来到这一层找她。
娜丝琳现在可是整个总厅最受欢迎的单身女士。
娜丝琳也是曼森威尔人,伊冯现在和她的关系还不错,炼金术士这段时间与未婚妻聊到过大家搬到新大楼后的烦恼与麻烦。
没办法,在约德郡官僚系统这十年来的法制化进程中,警厅的办事守则与规矩几乎全是靠内务部及督察探员们维系起来的。
这是一群眼里只有规则的人,没人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犯错。栽到他们手里的警察可不比犯人少。
所以摩根几个都不怎么喜欢同楼层这些内务部的探员。
自从搬过来以后,作为部门主官,伊冯一闭上眼睛,耳朵里便全是他们几个人对内务部的抱怨。
除此以外,他们还要忍受一部分走错方向找到特案科来询问心理咨询室方向的警员的打扰。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这些人能不能长点眼睛!
整整五天,我都回答多少人的问话了!从电梯一出来地面上就有路标,他们分不清左右手吗?”
斯宾塞的办公桌依旧安排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他烦躁地把手里一上午被打断过无数次的文书工作摔到一旁,“我是警察,又不是前台招待!有那么多人需要接受心理评估吗?”
达雷尔捡起一个纸团,轻轻抛丢到他脑门上,“也不一定是在参加内务部强制要求的心理压力程度评估,他们或许是专门寻了借口来找娜丝琳女士的。”
卡尔坐椅子上转了半圈看向大家,“伙计们,这么说我们压力其实也挺大的,你说我去找娜丝琳女士咨询一下怎么样?顺带问问她现在有没有交往对象……”
乔什揶揄道:“要不要换一身西装,喷点古龙香水,再带瓶红酒过去?”
“嘿,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乱发情的男人,我是帮大家问的!”
摩根鄙夷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你想知道,不是你在发情还有谁?”
这么说起来,整个办公室严格意义上来讲,只有卡尔算是单身。
他摸了摸鼻子不说话,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闲聊谈笑过后,斯宾塞从杂物间找了几个新大楼里还没来得及拖走扔掉的纸板盒,准备动手做一个路标立牌放电梯口,免得后面又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打扰问路。
就在他埋头折腾的时候,背后一个浑厚的男声出声道:“请问——”
“电梯左拐,反方向。”
男人笑了起来,“斯宾塞,我都没说你就知道我要去哪儿?”
斯宾塞扭头,愣了一下,忙站了起来与来者握手,“好久不见,马奎尔警司,你不是被调去斯芬索做联络员了吗?”
“是的。”
马奎尔让开路,众人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了一个精瘦的短发女人。
女人颧骨很高,穿了一件贴身的黑裙子,脖子上戴了一条珍珠项链。
她双眸明亮如炬,看上去大概有四十来岁。马奎尔体型太过魁梧,她安安静静站在前者身后,谁也没察觉到她的到来。
马奎尔和摩根握手,介绍道:“摩根副警长,这位是朱莉,朱莉·梅尔森警探,来自斯芬索警务厅。她手里有个案子,想请你们帮忙看看。”
——
“十七岁的斯芬索男孩明尼·菲比,上周五被人发现死在港口区贸易路的一家旅店里,昨天港口分局的警察才确认了他的身份,今天马奎尔警司就带着梅尔森警探赶回了约德郡。”
摩根把死者及现场的几张照片递了过来,伊冯低头,照片里,赤.裸身体的男孩仰躺在旅店大床上,双目瞳孔灰白,腰部搭着薄被,身边横放着一支空管的注射器。
“港口分局结了案,但梅尔森警探对法医的结论和验尸报告有疑虑,塔肖尼警督说这属于‘特殊事件’,让她来找您。”
炼金术士抬眼看了过来,摩根点了点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冯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一下,无奈地翻开了手边的档案,“验尸报告上说死因是注射毒品过量导致的心脏骤停,你们质疑这个结论?”
“是的,”梅尔森警探接话道,“但我相信,法医一定遗漏了一些东西。”
伊冯翻看完了手头上死者明尼·菲比的案件档案,目光在死者既往被港口分局逮捕的记录上停顿了一瞬。
“抱歉,恕我直言,为什么斯芬索警厅会对约德郡港口分局辖区里的这件案子感兴趣?”
别说港口区,哪怕是治安情况最好的约克曼海岛,也不乏有这样走入歧途送命的年轻人。
马奎尔警司看了朱莉·梅尔森一眼,语气有些犹豫,“维吉哈特科长,这其实不是斯芬索警厅通过我的联络员身份提交的官方协查申请……”
伊冯的视线随之移向后者,来自斯芬索的女警眼珠转动了一下,目光定在了炼金术士脸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昨天联系港口分局后,我找人打听过,知道约德郡驻斯芬索警厅的联络员与您有交情,所以我就先去拜访了马奎尔先生……
斯芬索警厅对这件案子没有兴趣,感兴趣的人只有我。”
“维吉哈特小姐,明尼·菲比,他是我儿子。”
第 145 章
“所以说, 基本上港口警局的人出警只是派了两名警察去案发现场随便逛了逛,把尸体拖回去做了初步尸检,就把这件案子结了?”
“嘿, 兄弟,别那么愤世嫉俗。”
乔什走到斯宾塞身边, 抽走他手里的照片, 背朝后倚靠在办公桌上。
“通常情况下, 一个染上毒瘾的男妓在旅馆酒店开房后吸毒过量而死,无论哪个辖区,大家都不太可能花费太多精力在这种事情上, 港口分局的人已经做了他们分内的工作。”
“分内的工作?如果他们真的做好了, 梅尔森警官还需要大老远从斯芬索赶过来吗?
看看这份案件资料,几乎除了现场和尸检外,他们什么调查也没做, 菲比的家没去过,旅馆登记簿上的名字没查过, 甚至连他的家属也没试图联系,还是梅尔森警官自己找过来的!”
“行了斯宾塞, 港口辖区的治安状况你难道不知道?边防、港务、走私、毒品……苛责别人总是很容易,但要我说, 那块地儿可不好管。”
卡尔把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 转了半个圈朝向门口, 包括署长助理斯科特和伊冯在内的一行人正往这儿走来。
“警察这份工作又不是医生,你们难道没遇见过抓了凶手但死者家属还不依不饶的情况?
要知道, 梅尔森警探可是斯芬索的缉毒警察, 她的儿子却死于吸毒过量,这件事不管是对一个母亲还是对一名缉毒警来讲, 都是件很难接受的事情。”
伊冯把事情申请上报给了署长办公室,当获得斯科特的批准,案件的调查权从港口分局那儿移交过来后,马奎尔就回去了。
重新回到特案科明亮宽敞的新大厅办公室,对于朱莉·梅尔森的感激,斯科特很客气,“我们向来很乐意帮助同僚一臂之力,更不用说还是来自斯芬索的友好邻居。”
他转向伊冯,“维吉哈特科长,你这儿能给梅尔森警探加个位置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新大楼刚刚启用,那些所谓的炼金工业高科技目前还没来得及显出作用,最直观的好处只有陡然宽敞的办公场所。
特案科的大办公室现在是一个大厅,每位探员中间都能插进来好几张桌子,给梅尔森安排一个临时位置完全是绰绰有余。
“当然,长官。”
斯科特刚开口的时候,跟在伊冯身后的副警长摩根就招呼人搬桌子去了。
桌子搬了过来,达雷尔起身帮忙安置,他看向这位远道而来的母亲,“梅尔森警探,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法医的验尸报告有疏漏?你今天才赶到,应该没机会亲眼见到你儿子的遗体才对。”
短发削瘦的中年女人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先生,明尼他患有癫痫,我是缉毒警察,他从小耳濡目染,知道毒品对他这类人的危险。吸毒会诱使癫痫发作,加重他的病情,他不会选择这么做,至少不可能是自愿的。”
虽然已经同意特案科接下这件案子,但斯科特还是摇头委婉道:“梅尔森警探,作为执法者,你应该知道,法律与秩序之所以需要人为界定存在,就是因为人们哪怕知道一些事情是不应当尝试的错误,却依旧会选择那条路。”
偷盗、吸毒、酗酒、滥交、赌博……
谁都知道这些事情会把自己一步步推向危险深渊的边缘,但每时每刻、各个年龄阶段,依旧有无数人陷落进去。
坐在一旁的卡尔翻着手里港口分局刚传真过来的案件简报。
上面内容寥寥,信息不多但很关键。
“他们给明尼·菲比验了血,毒品检测分析反应的结果是阳性——”
“我儿子从不吸毒!”梅尔森警探斩钉截铁道,“他或许不是大众意义上那种听话乖巧的好孩子,但是明尼……他知道自己的妈妈是干什么的,他可能做过坏事,进过监狱,但绝对不会去吸毒。”
削瘦的中年女人环顾面前的这些人,视线最后落到了炼金术士脸上,明亮的眼神里似是笃定,又仿佛带了点哀求。
“维吉哈特小姐,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请你相信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这样的话……”伊冯移开目光,“达雷尔,你去后勤采购部那儿申领十毫升的通用型元素微量试剂盒,一会儿我配制一份对应毒品的检测剂,然后和梅尔森警探一起去停尸房,看菲比先生的毛囊里能不能检测出毒品来。”
炼金术士接过卡尔递过来的传真文件,止住这位母亲的道谢,“梅尔森警探,你知道你儿子平时都跟哪些人来往吗?”
明尼·菲比上周五被人发现死在了港口贸易路的一家旅店里,贸易路可是那一块有名的红灯街区,隔三差五路边就会发现几个被自己呕吐物呛死的酒鬼。
港口警察接警后赶过去,并没有在现场找到能表明死者身份的东西,旅店上登记的名字也毫不意外是个假名。
明尼的尸体被作为无名氏送去了停尸房,直到昨天,港口警察在附近的居民区抓了一伙入室盗窃的劫匪,在联系受害者交还被盗物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明尼的住所,这才辨别了上周五那具无名尸的身份。
梅尔森坐在一张圆凳上,双手交握搁于桌沿,似乎有些心烦意乱,“我……你们有调查过凯文吗?他是明尼的男朋友,他们在一起已经有两年了,明尼以前还说,等他满了十八岁就跟凯文结婚。”
摩根从口袋里掏了笔和本子出来,按出笔芯,一边记一边问道:“你怀疑凯文跟明尼的死有关?”
“我只知道,我的儿子不可能主动去选择摄入毒品,只有凯文,凯文做得出这种事情!”
伊冯抱肩靠在了另一张办公桌旁,她看着梅尔森,突然问道:“明尼是什么时候离开斯芬索的?你上次见他又是在什么时候?”
“……两年前。”
摩根拿着速记本,抬眼,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
梅尔森警探目光游移,嘴唇颤抖了几下,低头看向自己交握的十指,“明尼两年前就离开家了,是被我们赶走的。”
两年前,梅尔森警探的儿子明尼·菲比才十五岁,正在学徒学校上学,认识了行会里大他八岁的另一个学徒凯文。
少年人的感情莽撞而热烈,一个是未经世事的男孩,一个是已经在社会熔炉里摸爬滚打好几年的成年人,凯文轻易就把明尼给迷倒了,让性取向都还处于朦胧阶段没有摸索清楚的男孩,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就遇上了对的那个人。
“我们知道凯文不是好人,我丈夫很严厉,他勒令明尼分手,说他只有两个选择,必须放弃一边,要么离开凯文,要么离开这个家。”
“明尼选择了离开家?”
那些横亘心头折磨着她的往事一旦开了口,后面再说起来就没有那么难了。
梅尔森从斯宾塞推过来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抬手擦了擦鼻子,“嗯。”
她没有哭,但由于眼睛太过明亮,看上去就总像是被泪水洗过一样。
“他退了学,和凯文一起来了约德郡,只在去年年初的时候写过一次信寄回斯芬索报平安,说他准备年满十八岁就跟凯文结婚。
寄信地址我记得,就是你们掌握的他现在的住址,但我一直都没有联系过他。
然后就是一个月前,明尼终于给家里打了一次电话。
我们寒暄两句,还没来得及多说,我丈夫就把电话抢过去挂断了……”
即便现在各种工会和行业联合会都在反对像十年前一样毫不顾忌地雇佣童工,但目前还没有一个完善的制度能解决这个问题。
时至今日,虽然政府部门和一些大企业不会雇十六岁以下的孩子,可放眼望去,各行各业十三四岁的小学徒也不少。
明尼是正经上过几年学徒学校的男孩,哪怕离开家,梅尔森的丈夫也不会觉得儿子会活不下去。
他知道明尼离开家后一定会吃到教训,他在等儿子某天乖乖服软回家,对父亲承认错误,虚心接受来自长者的教导,听他说出那句“我早告诉过你……”
至于别的,父亲老菲比不觉得会有什么。
他那个年代的社会治安环境比今天更危险,生活也比现在的年轻人辛苦多了,他更没有一对像他们夫妻一样事业有成的中产阶级父母,可熬过来后,他不也取得了今天的地位与成就吗?
这是丈夫的想法,可或许是母亲的直觉,梅尔森在接到那通电话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儿子明尼是在街边电话亭给家里打的电话,梅尔森警官拨回去也不可能再找到他。
再加上丈夫的态度,出于某种许是赌气又或许是拉不下脸面主动和解的心思,梅尔森依旧没有选择给儿子写信。
于是她通过人脉,请在约德郡司法系统工作的朋友留意“明尼·菲比”这个名字,在昨天下午的时候,港口警局更新了上周五那具无名尸的信息,看到消息的朋友联系了她。
“维吉哈特小姐,你说如果我不那么固执心狠,明尼是不是就不会死?”
这位母亲的泪水终于从眼眶涌了出来。
“我的明尼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两年前更是只有十五……
该是怎样狠心的父母才会把自己的孩子逼走,整整两年的时间对他不闻不问,任由他在外自生自灭?”
然而同情归同情,梅尔森的讲述愈发让人觉得,明尼·菲比的死,跟大多数误入歧途的年轻人一样,或许就是一场令人唏嘘感叹的悲剧罢了。
伊冯安慰道:“梅尔森警探,我们会尽力调查明尼的死因,给你一个完整清晰的交代,不过也请你理解……
就算明尼是一名缉毒警察的孩子,他有癫痫病,他有许许多多不应该以这种方式离世的理由,可对从事这类‘工作’的人来说,他染上毒瘾死在那种地方,都不算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梅尔森止住啜泣,抬眼看了过来,“那种地方?什么意思?”
意识到塔肖尼警督向这位母亲隐瞒了某些事情,包括斯科特和摩根在内,大家面面相觑,彼此都移开了目光。
梅尔森警探盯住了伊冯,“你让我理解……维吉哈特小姐,明尼从事的什么工作?”
炼金术士舌尖抵着上颚,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如你所见,菲比先生的尸体是在旅馆被人发现的,那家店坐落在东贸易路,是港口最大的红灯区,许多性工作者都在那一块儿出没。
你拿到的法医初步尸检报告可能不全,菲比肛.门撕裂,死前发生过性行为,再加上港口警局有他的逮捕记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梅尔森警探不可置信地摇头,看着她眼眶发红,嘴唇颤抖。
“我很抱歉,梅尔森警探,您的儿子明尼·菲比,他是一名性工作者。”
——
“你就这么跟那位母亲说了?”
“嗯。”伊冯蔫蔫地应了一声,她此时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从掌心拈出松子来,一颗一颗喂给站在她脚踝侧面的小花栗鼠。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卡洛的尾巴擦着主人小腿肌肤晃了晃,靠近两步立起来,用两只加起来都没有指甲盖大的小爪子扒拉开炼金术士握成拳的手,吧唧嘴,自己抓起松子往颊囊里塞。
阿卓亚娜调低了面前电视的音量,侧身蜷腿,手肘支在沙发靠背上,托腮瞧着她,“梅尔森警探没有崩溃吗?”
“她很自责痛苦,坐在那儿捂住脸哭了出来……”
外表越是冰冷严厉的人,在受到打击崩溃的时候就越会叫人心疼,伊冯当时心里可不好受。
女妖伸手抚上炼金术士的侧脸,让她扭转头来看着自己说话。
伊冯将脸更深地贴到未婚妻柔软的手心。
“我不知道塔肖尼警督是怎么想的。
他放任手下的人敷衍这桩案子,故意模糊掉一些信息,既不告诉她明尼死前的样子,也不告诉她儿子在档案里被定性的身份,而是打发梅尔森警探到我这儿来,让我去告诉一位母亲,说她死掉的宝贝儿子是一个未成年的男妓……”
她本以为自己与塔肖尼已经和解了的。
卡洛把主人手心的松子全塞进了颊囊里,此时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它舔了舔爪子转身蹦到沙发前的茶几上,面朝着电视里光影闪烁的画面蹲下,取出一枚松子嗑开,尾巴一晃开始享用美食。
瞧见小花栗鼠从未婚妻怀里离开,阿卓亚娜抬腿,裙摆自然而然滑起,白皙光洁的腿压到了炼金术士大腿上。
“塔肖尼警督跟斯科特不一样,前者是靠实绩与资历走到今天的,再晋升的话就是分管事务的副署长,而后者走行政管理政治竞争的路径,已经拿到了署长助理的位置。
塔肖尼如果对署长的位置也有野心的话,伊冯,你的空降其实就相当于毁了他的路。
分局警督和署长助理一样都有资格参与署长竞选,但前者的履历必须加上总厅的职务,哪怕只是你这样衔位虚高的特殊案件处理组负责人。”
就算没有“伯爵夫人”这个身份,阿卓亚娜也还是海岛基金会的董事成员之一,那些磨练出来的眼界、经验,以及人脉和交情都还在,信息也依旧灵通。
上流社会的人之所以能掌握社会的绝大多数资源,就是因为他们垄断了前沿的信息网络。
伊冯手搭在她柔滑的腿上,轻抚摩挲,沉吟思索道:“可都过这么久了,他没必要还针对我,克拉克署长的年纪也没到退休的时候……除非,除非署长要提前卸任,可为什么呢?”
阿卓亚娜有些动情,凑过来亲吻了一下她的嘴角,“也许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上一次约德郡警厅的警署长提前卸任是为了扛下引发城市暴动的责任,所以被迫引咎辞职,那么这次——”
“秘隐科已经锁定了那个人,高层要准备动手了?”
也只有这个原因,警厅才需要预备着让署长亲自出面,扛下下一个即将引爆的大震荡的责任。
要知道,那个藏在警政或司法界高层的怪物,那个始终威胁着城市安危的毒瘤、当年暴动的始作俑者,可不会束手就擒甘愿引颈受戮。
女妖咬了咬伊冯的舌头,炼金术士终于回过神来,舌尖勾含碾过未婚妻的上唇,加深了这个吻。
阿卓亚娜呼吸缠绵柔软。
“伊冯,若真如你所说,事情麻烦到需要克拉克署长引咎辞职才能安抚下来的话,警厅高层只怕会有一番大的震荡变动。
到时候你就算不想沾染政治,也会被迫卷入政治斗争中……
你有没有考虑过搬去坎德尔?你和汉克国家警务总署签订的聘书任期还有三年多呢。”
伊冯的动作停了一下,阿卓亚娜躺在沙发上看着她,眸光水润,抬手解她缠绕着腰链的皮带,解释道:“今天我接了一个来自曼森威尔的电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佩吉·李斯特女士,她问我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预备在哪儿定居,以后是不是就留在约德郡了。”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要跟你商量,但大概率最后是听你的……”
阿卓亚娜忐忑道:“佩吉女士会觉得我没有主见吗?”
伊冯笑了起来,俯身吻住她馥郁的红唇,“不会,她大概率只会觉得那些刊登你绯闻的小报记者是一群蠢货……莉娅,你决定是我了吗?”
女妖没有说话,抬手搂住了贤者的脖颈。
第 146 章
第二天清早, 摩根和达雷尔就带梅尔森警探去停尸房认领儿子的遗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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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务厅整体搬迁到了海湾新区,但郡停尸房还在警政大楼旧址对面,往返一趟需要一定时间。
他们去了挺久, 久到伊冯都带人去明尼家搜查了一轮返回,摩根才陪着眼眶红肿的梅尔森警探回来。
明尼这个月的房租还拖延着没交, 房东已经预备着要把他的东西放在旧货市场卖掉挽回一些损失了。
乔什手里拿着几样证物袋, 斯宾塞从里面取出了一枚吊坠盒。
打开盖子, 里面是一张圆形的三人合影照片,照片里,梅尔森依偎在丈夫身边, 两人的手搭在身前站着的一个卷发小男孩肩上。
男孩看上去也就十来岁, 短袖短裤,穿着合身的学徒肩带工装服,他手里抓了一顶报童帽, 张嘴露出牙齿,在爸爸妈妈前面对着相机镜头笑得很开心。
斯宾塞将这条吊坠项链递给了梅尔森警探, “女士,我想这是属于你们家的东西。”
伊冯目光从悲伤的母亲身上挪开, 看向达雷尔问:“怎么样?”
后者将他的工具箱放回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明尼·菲比的毛囊和毛发中没有检出毒品, 不论是导致他吸毒过量而死的那种, 还是其他品类的毒品, 全都没有检测出来。”
达雷尔看了那位在停尸房和儿子冰冷尸体待了许久的梅尔森警探一眼,“这意味着明尼·菲比或许跟他母亲说的一样, 不是一个吸毒成瘾者。”
“或者说这是他第一次尝试毒品, 就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案件重新开始调查,就需要从头开始梳理线索。
大厅靠墙的那面放下了一块白色的投影幕布, 卡尔坐在墙边的控制台后,往一个蓝色玻璃缸内投放了几份文件和照片。
纸张被浸透沉入液体中,卡尔坐在控制台后看着面前这个装满了蓝色透明液体的玻璃缸,颇感棘手地抓了抓胡子,“下一步怎么做来着?”
达雷尔走过去把他赶走,随手将控制台边一个插了电线的方形盒子拿了起来,连通电源后,啪的一声拍到玻璃缸侧面,方盒瞬间就像什么磁场吸附装置一般贴到了缸壁外侧。
玻璃缸中的液体像是闪过了一层光波,原本沉入底端的几份文件慢慢漂浮了起来,分层悬停在了液面之中,而大厅前方那块巨大的白色幕布也像是收到了某种神秘信号,如同涟漪一般缓缓浮现出几张重叠放大的文件和照片。
达雷尔坐了下来,从控制台前的凹槽里取出一根设计成末法时代前魔法杖外表的细棒,伸进了玻璃缸中。
而玻璃缸面对着他的那层隔挡盛放特定试剂的玻璃板,轻而易举就让控制棒穿透过去,却把达雷尔的手指连同空气都阻挡在外。
“采购部门买的这些所谓的炼金工业高端科技设备不一定有多前沿尖端,但绝对都是傻瓜式操作,你们难道都不看说明书的吗?”
卡尔耸了耸肩膀,回自己工位后面坐下。
办公室里现成就有两名炼金术士,谁还有耐心去翻那些厚厚的使用手册?
达雷尔撇了撇嘴,手里拿握着的细棍点到液体内的纸张和照片上,按动按钮,操纵着放大、缩小、吸附或释放,投影幕布上的照片和文字就在墙上组合成了简洁特定的式样。
摩根办公桌的位置最靠前,她此时坐在自己的转椅上,手肘搁于靠椅扶手,长腿翘起,搭在另一条腿膝盖上,皮鞋鞋尖轻晃。
“这些是港口警局送过来出警当天现场勘查的记录资料。”
随着幕布上文字及图像的变动,摩根从头开始梳理案件情况。
“上周五的时候,明尼·菲比的尸体被发现在东贸易路的一家旅馆房间。
他死时浑身赤.裸,现场床上和地板上检测出了精斑,除此以外,搜集到的证物没多少有用的。”
摩根用笔指着幕布上的几张照片,“我已经打电话让港口那边把他们在现场搜集登记的证物都送过来了,预计半个小时后送到,其中包括床上尸体旁边那个用来摄入毒品的空管注射器,从浴室里找到的衣服、鞋子,还有几张放在床头的崭新小面额钞票。”
“根据现场情况以及法医的尸检报告,明尼·菲比死前发生过纳入式性行为,除去肛.门撕裂外,他身体上没有任何反抗迹象。
再加上有旅店老板兼前台的证词和他因卖.淫而被逮捕的前科,调查这桩案件的警探认为,他那天应该是用身体从嫖客那儿换了一管高纯度——”
“抱歉长官,在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是不是最好请梅尔森警探回避一下比较好?”
摩根暂停了介绍,伊冯望向梅尔森,后者手里捏握着挎包,正坐在角落认真听着。
梅尔森看向斯宾塞,摇头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想留在这里。我也是警察,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与推断,可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不相信这些……”
昨天下午痛哭之后,这位母亲再也没有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对伊冯道:“维吉哈特科长,不管明尼经历过什么,他都是我的骨肉,我想了解自己的孩子。”
伊冯收回目光,朝摩根点了点头。
摩根草草给港口警局的调查结论收了个尾,便让达雷尔和乔什将今天更新的调查线索也同步投映到了白墙上。
她没法为前同事们的工作态度开脱,事实就是,港口警局的警探们没去搜查死者的家,没有去找那个最后见到明尼还活着的嫖客,就匆匆结束了这起死亡事件的调查。
约等于除了出警外,对明尼的死,他们几乎什么调查都没做。
“法医给出的尸检鉴定结果是明尼·菲比因摄入过量毒品而死,但我们刚发现,死者毛发中并未检测出毒品,而维吉哈特长官也没在明尼家中找到毒品和注射器……
这代表菲比并不是成瘾者,也就意味着,先前的推论不成立,菲比不可能用身体换毒品,他的死另有隐情。”
伊冯倚靠在摩根桌边,抱肩看着幕布白墙左半边循环滚动的照片,卡尔出声让达雷尔把照片调了回去,定格在那几张崭新的小额纸钞上。
“那个和菲比一起去旅馆开房的男人,他大概率刚开始是给了……呃用于交易的钱的,只不过大部分的钱又被他或者是另一个人拿走了。
他要么是最后一个见到菲比还活着的人,要么是倒数第二个,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乔什摇头,“但我们找不到他,这种旅店登记册上的名字和个人信息几乎全是假的,根本找不到这个人。”
摩根问:“那凯文呢?”
她瞥了一眼安静坐在角落的梅尔森警探,“明尼曾经为了凯文跟家里闹翻,我们或许可以从凯文那边下手试试。”
“凯文并不住在那儿,我让人去调取凯文的资料了,不过这需要一些时间。”
伊冯站了起来,走到幕布前,示意达雷尔继续滚动播放照片。
她上午带着人去死者家里搜查过,那儿虽然没有找到毒品或注射器,但却能从生活区找到一些其他的线索。
凯文的照片和一些私人用品被明尼打包好扔进了储藏室,他的浴室有女士用品,房间里有不同女人的衣服,看起来明尼像是曾把卧室让给异性居住过,自己则睡沙发,而凯文也已经离开他有一段时间了。
伊冯突然回头,“上午我们从明尼住处带回来的东西呢,墙上贴的这些在不在里面?”
控制台后坐着的达雷尔连忙操控画面定格放大,斯宾塞比照着图片内的剪纸墙,从一堆装了单据或文书的证物袋里翻了翻,抽出其中几份递了过去,“应该都在这儿了。”
这里面有赌场、剧院以及各种俱乐部、公司的宣传册,有几家外带餐厅印发给顾客标注了送餐电话的菜单,还有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各式招工广告——以及,一份关于斯芬索警厅跨州执法行动的侧版头条采访剪纸报。而采访发布日期是三个月前。
伊冯将那份剪纸报道挑了出来,拿起摩根桌上的电话听筒,照着上面斯芬索警局的连线号码拨过去。
“你好,约德郡警务厅,特殊案件处理科办公室。我想查询一下,过去三个月里曾从约德郡打到你们这个号码上的咨询求助及报警电话……”
“共有四通?”伊冯抬手,摩根将笔递到她手里,“能请你告知详情么?”
按照时间排序筛选,继明尼一个月前给家里拨通电话被父亲挂断后,第二天斯芬索警局便接到了一个来自约德郡的报警电话。
电话里,一个男孩话意遮遮掩掩,询问斯芬索的接警员一些关于大型有组织卖.淫犯罪活动的问题,但当接警员提到地区优先级管辖权以及要求男孩提供更详细的个人信息时,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
“犯罪集团从亚丁战区的难民里挑选年轻漂亮的女孩走私入境,用来赚钱或性贿赂政府高层官员……
我怎么对这种消息一点也不觉得吃惊呢?”
毕竟旁边还有一个来自隔壁城市斯芬索警厅的缉毒探员,达雷尔倒没有完全表露出他以往刻薄毒舌的一面。
卖.淫、毒品、赌博,这向来都是□□的支柱产业,也是政府打击有组织犯罪最常遇见的问题。
不止约德郡,其他城市也会有这些问题,只不过约德郡作为北大陆海运中枢及汉克经济排行最前列的城市之一,这些情况相较于其他地方更严重而已。
“所以明尼是遇到了一些事情,曾在他家住过的女孩或许就是一个被□□从亚丁战区走私入境用来赚钱的性工作者。
这些女孩无处可去,她们的命脉掌握在帮派手里,服务的对象可能是被打通关窍的政府高层官员,被遣返回国的话也是死路一条,因此明尼才会想到给斯芬索警厅打电话?”
这种事情不归特案科管,而是归有组织犯罪调查科处理,等这件案子了结后,警厅内部自然会有专人跟他们对接。
如果涉及到跨州乃至跨国犯罪,甚至可能由首都派驻到约德郡的联合犯罪调查部门直接接管,更何况那些涉密级别更高的部门或许早就掌握了不外传的关键信息。
在政府执法部门工作,最忌讳的就是不打招呼直接越线去管别的部门的事情,这样做的后果极大概率会打草惊蛇,破坏他人好几年的辛苦成果。
伊冯和手底下的这些探员现在的工作,只是查清楚明尼死亡的真相而已。
而明尼打给家里的那通电话,或许除了出于帮助朋友的一颗好心外,还有借此与父母重归于好的心思。
大家都没有去看坐在角落的梅尔森警探的表情,体贴地给她留了一点空间。
伊冯盯着白墙幕布上投映出来的图像,达雷尔一巴掌拍开身边同样发现规律、正激动超玻璃缸里的照片文件乱指的卡尔手上,在控制台前从明尼家中那面剪报墙上圈出几处徽标图案提取放大。
而摩根则从装于证物袋里带回来的那一堆剪报和宣传单中挑挑拣拣,择出几张赌场和俱乐部以及公司的传单拼放在一起。
三家赌场,七个俱乐部,大大小小十二家公司,都顶了同一个响当当的姓氏——金科斯。
金科斯,那个拥有整个约德郡市中心最高的地标性建筑金科斯百货大楼的超级富豪家族,据说创始人是做灰产生意起家,如今已经坐拥数亿资产,几乎是约德郡乃至整个汉克都家喻户晓的家族企业集团。
伊冯曾跟这个家族打过一次小小的交道。
那是去年夏天,她这个被请来转移视线的“吉祥物”因太过于高调尽责,被幕后黑手请来杀手伏杀警告负伤后,克拉克署长便收回了特案科的优先择案权,扔给了她一些来自上流社会权贵阶层的“特殊警情”事件。
其中就有一条,是金科斯家的小儿子说在他家郊外别墅后山的高尔夫球场看到了一只幽灵,坚持要首席魔法顾问亲自抽出空去查看。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
原来那个时候,自己就已于精明狡猾的政客与多疑奸诈的幕后黑手的博弈中间往返走过好几回了吗?
“长官,我们找到凯文现在的住处了,搜查令也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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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冯眼神闪烁了一瞬,目光从白墙幕布上密密麻麻的徽标上移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还不是她的战场。
“走吧,我们去找那位凯文先生。”炼金术士看向角落,“梅尔森警探,你是毒品专家,想一起去吗?”
第 147 章
凯文的家在脏兮兮的狭街上, 伊冯带队沿红墙摸到后门,闯进那栋黑乎乎没有灯光的房子里的时候,他正赤.裸上半身, 瘫在沙发上失神发呆。
房子的窗户太脏,以至于现在才刚过中午, 室外天光正亮, 能穿透窗玻璃照射进室内的日光只有微弱暗淡的几缕。
客厅地板上遍地狼藉, 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脏衣服和臭袜子,桌子上堆满了用过的餐碟与马克杯,皮质沙发破破烂烂的, 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与纹路, 沙发裂缝里露出来的填充物也都凝结了可疑的灰褐色块状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地方简直就像是流浪汉住过的临时露营地。
凯文比明尼·菲比大八岁,今年也不过是个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或许正是因为仗着年轻,凯文才敢肆无忌惮地随意挥霍资本, 折损自己的身体。
此时他就躺在这一大堆垃圾中间,脸上透漏出奇异的亢奋神情, 瞳孔发散,懒洋洋地扭头看过来。
当看见几名持枪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到他面前的时候, 凯文迟滞的思维才终于清醒了一瞬。
他的眼睛眨了眨,目中有了焦点, 起身跳起来就想跑。
然而四肢仿佛不太听使唤, 凯文连同沙发一齐向后翻倒了。他在地板上打了一个滚, 还没爬起来就被乔什连同另一名警员按倒在地。
“天呐,这家伙可真臭……”
乔什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凯文摇晃脑袋, 犟着脖子挑衅道:“不是我干的,你们没证据!”
“噢, 谢谢你的交代,我现在能确定你跟这件案子有关系了。”
搜查了凯文的住址后,大家返回新区那栋崭新气派的警政大楼时,对明净敞亮的新办公室满意度都上升了不少。
达雷尔桌子上装消毒液的玻璃瓶内液面下降了好几个百分点,他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问斯宾塞:“梅尔森警探呢?”
“凯文吸毒吸嗨了,脑袋跟一团浆糊似的根本没法审讯,想等他体内的毒品自然代谢掉至少要到明天,所以摩根副警长把梅尔森警探叫了过去帮忙。”
炼金术的学习门槛虽高,但只机械性地背两个处方却不难。
这些缉毒组的探员手里,大多都根据当地市面流通最广的几类毒品,掌握了相应的几种时效性短的快速切断大脑神经系统兴奋信号的炼金制剂配方。
“那个有恃无恐的蠢蛋说得没错,尸体体内以及现场残留精斑的生物样本信息与他均不相符,他没去过那家旅店,至少明尼的死不是他干的。”
“但你们不是在他家找到了致使明尼死亡的那种高纯度毒品吗?”
乔什提前押送凯文回来抽血做了毒品检测,他没参与疑犯住所的鉴证搜查,“我可不信明尼死于他所吸食的那种毒品只是一个巧合。”
卡尔此时从外面回来,去到摩根副警长的办公桌前看了看,开口问道:“伙计们,港口分局上周五在案发现场收集的证物还没有送来吗?”
乔什抬手,“在我这儿,我回来得早,正好遇见他们,就代替副警长登记签收了。”
他从自己桌子底下搬了一个很轻的纸箱上来,“跟上午我们归纳时说的一样,这里面根本没多少东西。就一些乱七八糟的衣服、鞋子、注射器,还有几张钞票,都在这儿了。你要找什么?”
卡尔走过来,右手径直将装注射器的那个证物袋拿了出来,然后左手从口袋掏出一张写了一串字母数字的小纸条,回答道:“科长让我过来找能关联到那家伙的证据……”
他把两者上下放一起比对,随即冷笑一声,“找到了。”
卡尔手里拿着那个装了注射器的证物袋往外走,路过斯宾塞身边时,后者问:“你去哪儿?”审讯室在另一个方向,他现在可是在往电梯那边走。
“凯文吸嗨了神志不清,梅尔森警探的配方虽然能暂时抑制他大脑中枢神经系统的兴奋,但若想让法庭采用他这种情况下的口供证词,我们得先找一个专家过来进行评估才行……”
“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卡尔正了一下领带,抬手抓了抓浓密卷曲的头发,牙齿洁白发亮,在同事们了然的哄笑声中一本正经道:“我去请娜丝琳女士过来。”
——
根据梅尔森警探提供的配方调制出来的抑制剂效果很惊艳,据她所说,许多在毒贩当中卧底的探员们经常会在收网行动前备上一支这样的试剂,来让自己关键时刻保持清醒。
只不过服用抑制剂后吸毒者会很难受,这是一种脑震荡时头晕想吐却被药物吊着强行保持清醒状态的感觉。
审讯室里坐着的凯文感受就是如此,他手肘搁在桌上抱着脑袋痛苦呻.吟,虚弱道:“你们给我喝的什么?”
“把你强行从幻觉中拉出来的东西,放心,这种状态顶多也就持续半个小时,对你身体没影响,但如果你不配合的话,在你体内毒品完全代谢掉之前,我不介意让你多来几口。”
主控室的监控屏幕前坐了好几个人,刚评估过凯文精神状态的娜丝琳询问般看向身旁,梅尔森警探摇头,“抑制剂只有短效作用,连续服用效果极差,维吉哈特科长是在诓他。”
“伊冯在骗谁?”
身后门被拉开,斯宾塞提着几杯咖啡进来,侧身让开路,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姑娘出现在门口。
她的容貌相当漂亮,浅褐色的明眸水亮含情,肤色细腻洁白,嘴唇红润饱满。
她妆容精致,戴了帽子,身着一袭勾勒腰身曲线的大红色长裙,一头柔顺的栗色长卷发披散肩头,笑容明媚而可爱。
这个世上从不缺少俊美的容颜,只要年轻,整洁干净的男孩女孩们稍微打扮一下样貌都不会差。
可面前这个美人儿却有着旁人无法比拟的神韵与身段,举手投足间都恰到好处展现了迷人的风度与魅力,让人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她肩上蹲了一只正四顾张望的肥嘟嘟小花栗鼠,耳垂上则戴了一枚绘满神秘星象图纹的银色蛇形单耳钉。
女妖对房间内的众人微笑道:“抱歉,我听伊冯说她要拖会儿班,所以买了些茶点过来。”
斯宾塞帮她把咖啡分发给大家,阿卓亚娜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梅尔森警探,柔声安慰道:“女士,请节哀。”
报纸和电视上的舆论总是让当事人觉得铺天盖地喘不过气来,但真正现实当中,并不一定所有人都会关注那些娱乐版块的花边新闻。
或者说看过也不会将其与生活里见到的真人关联起来。
至少梅尔森就不知道面前这个似乎有点眼熟的漂亮姑娘是谁,虽然她也直接或间接接触过前段时间杂志上那篇附了女妖本人照片的调查文章。
娜丝琳没有戴她那副金丝边框眼镜,而是让眼镜通过链条挂在了修长的脖颈上。
她的目光在阿卓亚娜脸上停留了一瞬,笑着向梅尔森警探介绍:“这位应该是维吉哈特科长的未婚妻,她们刚订婚不久,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位小姐。”
娜丝琳胸前别了身份牌,再加上气质和特征都符合伊冯与她闲聊时曾提到的那些,所以阿卓亚娜一眼便知道对方是谁。
卡洛此时突然跳到了桌上。
花栗鼠的动作本就迅速而灵敏,如同掉帧的影像画面一样,卡洛嗅探着靠近,机警地盯着娜丝琳,在对方喜爱伸手过来的同时,一下子窜到了监控镜的同步显示屏幕后面,探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盯住她猛瞧,两只黑豆眼覆上了一层蓝色的光膜。
娜丝琳笑了起来,打招呼道:“你好卡洛,很高兴见到你。我小时候患过魔毒症,不过后来都治愈了,你主人也知道,不用这么担心。”
卡洛充耳不闻,头顶的两只小小尖耳压平,假装自己没听见,依旧谨慎地查探了一遍,确认对方所言属实,圆溜溜的黑眼睛上覆盖的蓝色光膜这才缓缓散去。
阿卓亚娜伸出手去接它,卡洛跳上去一溜烟顺着她手臂跑回肩头,还没等被抓下来道歉,就一头钻进女妖头发中藏了起来。
阿卓亚娜只能歉意地朝娜丝琳笑了笑,随后看向梅尔森警探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伊冯,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去她办公室等。”
朱莉·梅尔森也是从她们这个年纪过来的,这位母亲兼缉毒探员脸上露出了这两天来第一个松弛放松的微笑,她理解道:“没关系小姐,留下来吧,我不介意的。”
至少她现在能确定,儿子或许走入了歧途,但他一定不是坏人。
……
伊冯不知道主控室内发生的事情,凯文身上的前科不少,积累过不少经验,审讯间滑不溜秋地把自己完全摘了出去。
她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估摸着抑制剂慢慢失效的时间。
而凯文恶心反胃的症状已经逐渐消失,难受的状态好转了过来。
炼金术士从脚边的纸箱里拿出一袋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白色粉末,“说实话凯文,我对你说的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我只知道,我们中午的时候在你家里翻出了这玩意儿,而明尼·菲比刚巧就是死于同一种毒品。”
“我说了自己上周五没去贸易路,那个说法叫什么来着,我忘记了……哦对,不在场证明,我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你们去查不就知道了!”
“没必要查,我知道不是你杀的明尼·菲比。”
“那你们还——”
伊冯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凯文眉毛一挑,眼皮跳了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抓到凶手了,他就在隔壁房间。为了活命,就在今天上午,他把你供了出来。”
——
坐在同步显示器屏幕前的三个女人一致看向身旁,斯宾塞摸了摸鼻子,“呃,还没有,我们还在调查凶手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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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从案发现场采集到的十几份不同的生物样本信息外,他们还没有找到其他能关联到那名嫖客的线索。
红灯区的旅店房间,打扫清洁根本不可能彻底到位,天知道有多少人在那张床上留下过体.液。
再说,就算找到且找对了人,辩方律师也完全可以说对方只是嫖客,交易结束后就走了,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
——
“他说是你雇他去杀的人,你知道明尼·菲比在哪儿拉客,你创造了机会,你帮他挑中了受害者,你让他把人带去了旅店……
是你让菲比被他杀死的,这意味着,你也是凶手之一。”
“这种胡言乱语你们也信?我还说是他在骗人呢!”
“是吗,但我认为他的供词很可信,至少比你可信。”
伊冯把那袋白色粉末扔回纸箱,翻了翻,拿出一堆还未启封使用过的静脉注射器。她随便拆开一个推到凯文面前。
“你可能不知道,为了安全且可供溯源,大部分的医用器具上都会有识别码或序列号。
你家里的这批注射器同样都印了编号,字母和数字代表了生产厂商、地区、生产型号和日期等,所以同一批次的注射器,前面的几位字母数字都是一致的。
凯文,你自己看看上面的编号。”
等男人狐疑地将那支注射器拿了起来,坐在伊冯身边的卡尔同样拿出一支装在证物袋里的针筒,念出了上面的编号,“XSCJG3759……”
“看见了吧,这是案发现场致使明尼·菲比死亡的那支装过毒品的空管针筒,也就是凶器。
凶手说是你给他的。”
凯文额头开始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伊冯起身把注射器从他手里抓了回来,“所以你看,有杀手的口供证词在,我完全不需要跟你在这儿耗时间,我还愿意来跟你说这些废话,单纯是我不想看到那个混蛋能得到减刑的机会。”
她语气平淡道:“你们两人当中肯定会有一个人被判死刑……”
凯文慌了,“什么?死刑?”
“……我想检察官会同意与他的交易,认定你为主谋,然后——”
“这不公平!”男人情绪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又被身后的警卫一把按了下去,坐在铁椅子上动弹不得。
凯文大声嚷嚷:“我又没有杀人!是胡安下的手,凭什么判我死刑?!”
主控室里,斯宾塞立即起身离开,出去调查比对凯文的社交圈,去寻找那个名叫“胡安”的男人。
“我同意你的观点,这就是相较于他,我更愿意给你机会的原因。”
伊冯在凯文对面重新坐了下来,“我不同意隔壁那位检察官与杀人凶手的交易,于是我决定过来听一听你的说法,试图驳回他们的认罪协议。请小心一点,凯文,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所以,别对我说谎。”
第 148 章
凯文没说谎, 实际上他很气愤,因为他真的不认为自己需要为明尼的死负多大责任。
按他的原话来说,“当明尼跟那个女孩搞到一起后, 我就晓得他的小命迟早会玩完。”
“哪个女孩?我又不知道名字,总归是在金科斯商务俱乐部里陪酒的女孩之一, 明尼也是干这行的, 同行之间总会有机会接触碰到不是吗?”
即便在一起的时间长达两年, 明尼·菲比更是为了他与家庭生隙决裂,但凯文谈及到这个男孩的语气却轻慢且不以为然。
有了从他口中说出的凶手的名字,胡安也很快就被抓了回来。
达雷尔加急做了检测, 确定胡安就是上周五案发当天与明尼一起待在旅店房间的那个嫖客。
摩根过来敲门, 在伊冯起身出去的同时,让人把胡安带着从凯文所在的那间审讯室门口经过,两人彼此匆匆打了个照面。
同样的话术, 谁先交代就能先达成认罪协议获得宽大处理,果不其然, 两人争先恐后交代,彼此指认推卸罪名, 把整个事件的案发经过都还原了出来。
一切都跟梅尔森警探坚信的一样,明尼纵使走入歧途, 前程尽毁, 但无论是因为母亲的职业身份还是自己的个人底线, 这个男孩从未沾染过毒品。
“在我们的圈子里,谁不知道凯文是个混球?除了一张脸, 那家伙什么都没有, 但他就是把家里的那个小男孩哄得对他死心塌地。
不过这种事情我们也见得多了,只顾着自己爽自己高兴的父母, 稀里糊涂不负责任的把孩子生下来,没有耐心、不养不教也不关心……
出身于这种家庭的孩子大多要么缺钱要么缺爱,这里面随便哪一条就能把人毁掉。”
胡安的长相很普通,他脖子很粗,咬肌很发达,左右面孔有些许不对称,胡子刮得很干净。
梅尔森警探坐在监控镜的同步显示屏幕前,眼神怔怔地看着左边那块刚亮不久的球镜。
画面里,乔什低头翻着手里的文件,“我可提醒你,在你发表感言的时候,凯文或许已经交代一大半了。”
胡安立马急了,忙开口道:“我交代,我都交代!那个男孩是凯文指使我去杀的,他才是主谋!你们还要知道什么?我有点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乔什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先聊聊,凯文为什么要雇你去杀明尼·菲比?”
……
“因为明尼这个蠢蛋竟然想去跟金科斯家族作对。”
抑制剂的效用已经消退,吸毒后欣快愉悦且飘飘然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精神逐渐醺醉的凯文慢慢亢奋起来。
“‘百货大亨金科斯’,哈哈,明尼竟然真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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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文的情绪有些激动,言语伴随着各种大幅度的身体动作。
“那可是金科斯家族,他们的创始人是靠赌场发家的,约德郡至今三分之一的马术竞技俱乐部都属于他家,其他的也都跟他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毒品贸易、走私……
你们这些体面人可没有我们这种混圈的小人物消息灵通,街头帮派算什么?如果论起背后的势力,金科斯家族才是约德郡最大的帮派,就算放在汉克全境,它也是能排进前五的存在!
明尼竟然因为一个妓.女想去招惹金科斯家族,我可不会放任他连累到我。”
正如胡安所说,明尼跟着凯文从斯芬索来到约德郡,远离家人,孤立无援,原本的家庭教育背景也不会允许明尼跟流浪汉瘾君子们鬼混,可凯文的生活圈都是胡安这样的人,缺爱的男孩便只能牢牢攀附在凯文身边为后者所掌控。
凯文当然不是好人,好人不会放任甚至诱导一个年纪小自己好几岁、心智尚不成熟的未成年人迷恋上自己。
于是他们来到约德郡后,明尼的生活很快便陷入了黑暗当中。
男孩发现男友是个吸毒的瘾君子,他们开始争吵、大打出手,就在那段时间,明尼给家里试探着写了一封信。
固执的父亲同样养出了一个倔脾气的儿子,自尊心让已经后悔的男孩在信中也不肯诉苦服软,所以那封信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明尼选择继续了留在凯文身边。
可正当男孩已经习惯了如今的生活,在街头拉客用身体换取生活费,憧憬着那些在高档俱乐部里出入工作、与上流社会的精英们打交道的同龄人的时候,他认识了金科斯商务俱乐部的一名陪酒小姐。
然后他发现,那些光鲜亮丽的男女公关,其实跟他也没什么不同。
“明尼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他开始关注亚丁战区的情况,关心什么国际形势和难民安置政策,甚至在他的妓.女朋友从俱乐部偷钱逃出来后收留了对方。
我让他别管闲事,但他就是不听,所以我甩了他。”
凯文的叙述带了极强的主观感情色彩,至少在胡安那边,很多细节都对不上,但事情的大致脉络经过应该大差不离。
“你甩了他,后来呢?”伊冯挑出据梅尔森警探所说,上个月明尼打电话回家的那个日子,“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妓.女死了,据说被人捅了十几刀,尸体是在十七号公路的礁石滩上被发现的,发现时她身体里的血都快流干了。
事情传得很广,因为这是许多大帮派里的皮条客对逃跑的男孩女孩们的处罚方式,旨在杀鸡儆猴。
明尼终于消停了几天,我以为他知道怕了……”
凯文的瞳孔已经发散开来,他摇摇晃晃靠到了铁椅子的靠背上,“但他上周又跑来找我,说……说金科斯家族旗下的灰产里,卖.淫收入所占的比例并不大,只要想办法曝光他们,或许就能逼迫金科斯放弃这项产业……”
虽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两年,深谙街头规则,但明尼的想法还是有些天真。
牵一发而动全身,有组织卖.淫产业往往是伴随着人口买卖、毒品交易、跨境走私等诞生的附加业务,并引申出对政府高层官员的性贿赂。
帮派旗下的卖.淫产业链从来都不是单方面建立起来的,赚钱有时只是其次而已。
“我可不管明尼是怎么想的,他自己找死也就算了,还想让我帮忙,说……说以上帝的名义做好事……哈,上帝知道自己的代言人是个男妓吗?”
看着瘫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凯文,伊冯握拳砸了一下桌面,凯文顿时被震响声惊醒了过来。
他迷茫地看了一眼周围,神情恍惚道:“怎么了,是要带我去见检察官了吗?快点,我好困……”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就可以去牢里睡觉了。
明尼是什么时候来找你帮忙的,你又是为什么会想到要杀他?”
“我没有杀他。”
就算抑制剂的效果已经缓慢消失,但凯文的理智还在,记得要争取脱罪,把罪名都推到另一个人身上。
“之前俱乐部的人只是把逃跑的妓.女抓了回去,明尼再这样继续折腾下去招惹金科斯,迟早会送掉自己的小命。
到那个时候,等金科斯发觉他跟那个死掉的妓.女的关系,说不定还会连累到我,所以我跟胡安说,明尼手中有一大笔钱,是那个死了的妓.女留在他那儿的,可他不愿意给我。
如果胡安能替我杀了他,那笔钱我就跟他平分……”
事实是根本就没有那样一笔钱,不然明尼完全没必要还去街头拉客。
这些话凯文是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的,本没想过会这么容易就实现,却不成想脑子没那么灵活的胡安当真了。
他听从凯文的话,替对方去杀人,而凯文则在上周五故意去了很多地方制造不在场证明。
可当那管注射器里的毒品全部推注进明尼身体里,男孩癫痫发作抽搐着死去后,胡安才知道怕了。
他从床上跳起来穿好衣服,临走前想起凯文事先叮嘱的话,胡安扔了几张崭新的小面额钞票到床头柜上混淆视听,试图让警方怀疑是男妓用身体向毒贩换取毒品后过量注射而死,随后便急匆匆逃掉了。
事后这几天,胡安躲去了妈妈家避风头,甚至都没敢去找凯文要钱……
两名杀人犯被戴上手铐收押入监,梅尔森警探站在走廊上看着杀死儿子的凶手被警员带走。
抑制剂失效后又进入吸嗨的状态的凯文脚步虚浮路过,依旧没有认出她来。
然而梅尔森警探也不需要叫他认出来,身为一名警察兼一位母亲,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现在只想带儿子回家,知道凯文会烂在监狱就够了。
“维吉哈特小姐,谢谢你,谢谢你抓到了凶手。”
“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对了,需要我向停尸房开具证明吗?”
“不用了,”梅尔森警探感激地笑了笑,“摩根副警长刚刚已经帮我办好了手续,等明天上午尸体火化,我就能带明尼回家了。”
“这样,那就祝您路途顺利。”
说完,伊冯停顿一瞬又低声道:“请节哀,警探,作为同僚,真希望我们不是以这样的方式认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她这么说,朱莉·梅尔森眨了眨眼睛,目中泛起泪光,“是啊,不过要谢谢明尼,让我认识了在座各位,也谢谢你们,让我重新了解了我的儿子……明尼,他是值得被爱的好孩子不是吗?”
目送这位腰杆挺得笔直的母亲离去,卡尔站在炼金术士身边感叹道:“希望梅尔森警探这一趟得到些许安慰了吧。”
他有经验,抓住杀害至亲的凶手并不意味着痛苦结束,其后午夜梦回的绵长思念、噬咬心口的钝痛与后悔才是需要克服的难关。
这道难关只能自己渡过,谁也帮不了你。
但时间总是能抚慰一切。
办公室大厅角落出现了一位颇有风韵的成熟女人,对方朝这边笑了笑,伊冯也抬手打了个招呼。
瞧见卡尔眼睛一亮,炼金术士笑着摇了摇头。
“娜丝琳女士也陪我们加班到这么晚了吗?”
“吸嗨了的人精神亢奋容易出现幻觉,上个月开庭的案子里,就有一名辩护律师成功在法庭上让法官驳回了一名吸毒者的目击证词。
虽然情况不同,如果叫我们遇上了,辩方律师想用这一招赢的概率也微乎其微,但以防万一,我们联系检察官办公室时,玛兰检察官在电话里建议我们在犯人招供的时候,最好叫上心理师全程陪同评估。”
卡尔已经迈步朝娜丝琳走了过去,其他人也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离开,伊冯转身去往自己的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摩根,你们明早去停尸房找一找,看上个月中旬那几天在十七号公路的礁石滩上发现的女尸是不是还躺在无名氏那一堆里。”
“明尼的朋友?”
“对,看那件谋杀案被侦破了没有。”
伊冯握住门把手,拉开,“明尼死了,再没有人会记得那个死掉的女孩子……”
“但你记得。”
伊冯愣了一下,沉郁的眉眼生动起来,“莉娅,你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被她的情绪感染,阿卓亚娜也跟着笑,启步从办公桌前离开,走上前环住她的腰靠进怀里,探手锁住了炼金术士背后的门。
伊冯背抵着门板,抬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天都快黑了,不准备回去吗?锁门做什么?”
“爱。”
“什么?”
“做.爱。”
伊冯的心瞬间漏跳一拍,女妖轻笑一声,食指勾扯她腰间的皮带,踮脚吻住了她。
“卡洛”
算了。
第 149 章
离坎德尔听证会的召开时间已经不远了, 伊冯提前请好了假,准备到时候陪未婚妻一起坐船过去。
为了避免后面她离开时再进行案件移交处理所带来的麻烦,这周伊冯便主要处理行政及文书工作, 而摩根则开始暂时代替她担任各式案件的指挥官。
这周约德郡的突发特殊情况不算太多,除了城市郊外乡下有一户人家种满花朵的后院在黄昏时突然被炸飞, 大量混着碎石板砖的泥土和木栅栏的碎屑从天而降砸死一名人行道上的无辜行人, 又让十余个同样从道路附近经过的路人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害外, 其他的案子没有什么值得谈论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汉克海军的官方联络人才悄悄联系上了约德郡警厅,承认他们不久前刚结束海上演习停靠进港的海军部队丢了足有一磅重的军事级别的液体炸.药。
而造成此次郊外爆炸事件, 在那户受到惊吓的人家后院留下了一个大大的深坑的液体炸.药, 初步估计最多也就只用了不到十克的剂量。
这当然是万分危急的特殊事件,但解决起来并不困难,毕竟伊冯在曼森威尔宪兵部队服役的时候, 工作内容几乎有四分之一都是阻止军队里某些肌肉发达的蠢蛋们把军用物品偷带回家,其中就包括各式各样的枪械武器。
对此, 曾随军的炼金术士经验丰富,伊冯当天就带队把这个闯了祸的冒失鬼给抓了回来。
解决了这件事后, 特案科目前手头的案子伊冯便都交给了摩根,她只负责出席庭审作证。
司法系统自有秩序, 刑事案件的审理一拖好几年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天她便作为侦查人员被法庭传唤了。
阿卓亚娜没去法庭内旁听, 她戴了一顶有珍珠细纱遮脸的斜纹帽,坐在庭外角落等候未婚妻出来。
绸缎长裙, 包裹住小臂的蕾丝手套, 精致的妆容,帽子, 手包……年轻女孩和贵妇们这样子的正式装扮已经持续了半个多世纪,潮流的改变也不过是妆容款式的变化,裙子由流苏变为宽下摆等等,时髦的漂亮女孩会让人多瞧几眼欣赏,但也仅止于此了。
女妖就是如此,她依旧按照心情把自己打扮得高调而魅力四射,也很少有人认出她来。
未婚妻是一位公职人员的好处是,炼金术士平时工作出入的都是法庭和警局等政府办公大楼,不是上流社会那种时不时会有小报记者蹲守毫无隐私的地方。
而伊冯之前宽慰她的话也没错,只要放宽心,舆论其实影响不到她。
阿卓亚娜心情平缓放松地在法庭外等候着,大概半个小时后,身边坐了一位瞧上去飒爽干练的中年女人。
对方穿了一身职业装,戴着珍珠项链和耳坠,手腕上看似不起眼的腕表价格不菲。
以阿卓亚娜曾经以“伯爵夫人”身份锻炼出来的眼力,大致能猜出来,身边这位气质出众的女士大概率是一名事业有成的辩护律师。
毕竟公检人员可不会有多高的工资,就和她家里那位一样。
同样坐在法庭外走廊长凳上的两人相视一眼,彼此点头致意。
或许是这么干坐着有些枯燥,对方在瞧见阿卓亚娜摘下手套,给睡醒后从手包里爬至膝盖上蹲卧着打哈欠洗脸的小花栗鼠顺毛时,她开口攀谈道:“是结婚,还是订婚了?”
阿卓亚娜抬起手,看看自己戴了戒指的无名指,唇角扬起温柔的笑,“订婚了。”
“恭喜,”对方惯常职业性绷紧的脸色也柔和下来,“介意我瞧一瞧吗?”
“当然不。”
阿卓亚娜将手伸了出来,让这位瞧上去事业有成的年长女性观看自己的订婚戒指,对方笑了笑,“很漂亮,那我想,你们接下来,大概会考虑合并个人账户,把两个人的所有东西都合并到一起?”
这也是最近令阿卓亚娜有些困扰犹豫的事情。
婚姻的意义太过重大,它不仅代表着两个人的关系开始迈入下一个新的阶段,更意味着两个人合二为一,自此在法律和世俗意义上成为一个联系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你与你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都无法达到这么亲近的地步。
大半年前恋爱的时候,女妖还在避免和炼金术士在生活和交际圈里产生过多的联系,时至今日,她都要和恋人绑定合为一体,至此包括财务问题在内,生命里的一切都将共享。
这和同居相比,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嗯,一点点来吧。”
阿卓亚娜收回手,低头看着那枚戒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但那些迷茫、忐忑、怀疑与不确定的情绪中,最多的还是欢喜与向往。
她早已明晰自己的心意。
“婚姻的神圣,不就是因为它代表着即将与所爱之人缔结社会所认同的最紧密联系与契约吗?
将两个人所拥有的一切合并成为一体……所谓的爱与责任,就包括了彼此的财务状况和生活,虽然实施起来挺麻烦的……”
“的确很麻烦,尤其是到分开的时候,那更是一件大麻烦。”
女人迎着阿卓亚娜的目光笑了笑,歉意道:“抱歉,我是一名离婚律师,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难怪她佩戴的珠宝装饰物价格不菲,离婚律师十年前还不是什么吃香的职业,那时候的人们觉得离婚是件十分丢脸面的事情。
但放到如今,离婚官司已经屡见不鲜了。
现在的律师行业,离婚律师是其中薪酬最高的一批人。
当然,他们也是律师中最容易树敌的一批人。这是工作性质所决定的,无人能解。
当婚姻关系破裂到彼此撕破脸不留情面的时候,曾经同床共枕最亲近的两个人可以反目成仇,这种时候没有对错,永远会有一方觉得自己得到的不够,另一方却觉得自己付出的东西已经足够多,是对方贪得无厌……
居中调解沟通的人再公平也会树敌。
“我和我丈夫合作经营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彼此手头上都有不少客户,每个人也都收到过不同人寄来的恐吓威胁信。
所以我和威廉商量,把各自的案子都分得很开,想着以后万一谁出了事,还有人能留下来照顾孩子。”
阿卓亚娜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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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种想法好像太过于悲观了……”
“也不算悲观,这件事最奇妙的地方在于,威廉和我想的一样,我们总是在各种不同的地方都有奇妙的观点契合。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不同的人,我们竟然成功找到了彼此并且相爱,爱情真是个美妙的东西不是吗?”
对方站了起来,态度亲近道:“没想到我会和一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说这么多,小姐,你身上有一种让人很想要亲近的特别气质,你未来的另一半一定很爱你。再次恭喜你们订婚。”
阿卓亚娜友好地笑了笑,和她握手道:“谢谢,你也是,希望您和威廉先生也能一直幸福。”
年长干练的女人眼神有些许落寞惆怅,不过异样的神色只是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法院某间厅室的大门打开,她瞧见后轻声道:“我要过去了,第十三号法庭的法官总是这么准时……”
“是您客户的案子吗?”
这位律师回过头来看向阿卓亚娜,“不,是我和威廉的离婚案。”
“小姐,你以后会知道的,婚姻与爱情是两码事,爱与恨也不是界限分明的两边。
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即使你现在很爱另一个人……这是我的名片,以防你以后用得上。”
——
从法庭内出来,伊冯上午最主要的工作就差不多结束了。
她们一起去最喜欢的那家餐厅打包了午餐带回家,顺便在家门口靠近路边的草坪邮箱里拿了几封信件。
其中两封是坎德尔的诉讼律师寄给阿卓亚娜的邮包,里面有些需要她签字后传真回去的法庭文件,还有一封是曼森威尔国家银行寄给伊冯的学生贷款结清证明。
阿卓亚娜摘下帽子挂到衣帽架上,卡洛则跳上沙发打了个滚不知道钻哪儿玩去了。
她拿了拆信刀去餐桌旁坐下,将伊冯的信拆开放一边,挑了一根炸秋葵塞嘴里,这才开始翻看自己的那几封文件。而炼金术士则到橱柜前把餐碟拿了出来,将打包带回来的食物装好摆上餐桌。
伊冯在女友身边坐下,拿起那份共和国银行寄来的信件,心情挺不错。
“对了莉娅,账户合并文件你签了吗?我下午去上班的时候可以顺路去银行把手续办了,免得你自己单独跑一趟,那儿的人可都认识你……”
阿卓亚娜似乎走神没怎么听清她的话,“什么?”
伊冯笑了起来,凑过去亲吻了一下她的唇角,触感软滑辛辣。
“嗯,蘸了芥末……”她品味了一下,舔舔嘴唇,不好评价未婚妻最近独特的口味偏好。
“你之前不是说支付给坎德尔律师的费用差不多快花光了,接下来的律师费可能要找你姐姐她们借了吗?
你现在这种情况,名下能供自由支配的钱差不多都冻结了,而我现在身上的贷款也已经还清,如果账户合并的话,我们的钱放一起,你再有类似的支出挂账什么的都方便,不用总是带着现金或去借别人的。”
伊冯拿起餐叉开始享用午餐,“当然,你要是不想合并,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各自经营各自账户也没事,只要把你的想法告诉我,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行。”
“我只是想着,如果合并账户,哪怕官司输了我丢掉庄园,到时候我们结婚买房一起申请贷款也会容易些……”
阿卓亚娜抿了抿嘴唇看向她,“我正好和林赛约了明天见面,见完就去银行办这件事。”
“你这句话已经说了大半个月了,但一次也没真正去做。”
伊冯匆忙吃了两口后起身,去到客厅,从抽屉里取出一份附了表格的银行文件,走回到餐桌边将文件放到阿卓亚娜面前,双手扶按着她的肩膀。
“就当帮我个忙,在这上面签名,然后你账户上的那些不管冻结还是怎么样的资产就会与我的账户合并,你还跟之前一样安心打磨你的作品,不要为接下来要给付的律师费而烦躁焦虑了好吗?”
阿卓亚娜抚上她的手背,仰头道:“我没想过要把这些事情拿出来让你操心的,我打扰到你了吗?”
“怎么会,你是我未婚妻,这当然也是我的事情。”
伊冯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继续吃饭,阿卓亚娜犹豫了一下,执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坦露了心底的想法。
“伊冯,你有没有在某一刻担心过你的未来?觉得我们或许都还没有准备好?”
“我不是怀疑我们的感情,我只是……我有点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一直都是个不畏惧挑战的人,但我发现我好像很害怕改变。”
阿卓亚娜的神色有些纠结与困惑,“安吉说我可能是婚前焦虑,或许吧,但我觉得可能不止有这些,说实话,即便向往爱情,可我从没有想过真的要走入一段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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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们应该再等一等,你觉得呢?”
伊冯咀嚼的动作缓慢停下,她放下手里的餐叉,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觉得什么?你后悔了?”
“不是,当然没——”
伊冯语气逐渐激烈,“你手上还戴着我的求婚戒指,然后说你没想过要步入一段婚姻关系,不觉得可笑吗?”
阿卓亚娜有些慌了,忙站起来想要过来抱她,被炼金术士起身避开。
“你总在逃避,总在撒谎!开始是虚构身份,模棱两可地在那些人中间游走,然后是骗我,为了你那所谓的‘艺术创作’,为了新鲜感……
哪怕我们在一起后,你也习惯于将一切隐瞒,撒谎骗我说行李箱被抢了,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那不是撒谎!我来找你是因为……这是两码事,你为什么要说得好像这都是我的错,你知道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我愿意嫁给你的!”
看着她的泪眼,炼金术士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了。
伊冯扶额捂住眼睛,逼自己冷静下来,“你说的对,是我反应过度了。”
娜丝琳提醒过她,虽然她的创伤心理障碍看似已然康复,但有些时候若不加以控制,相较于正常人,她会更容易陷入到某些燥怒阴郁的情绪中去。
爱本来就是把双刃剑,人们总是容易放大爱美好的那一面,却忽视了较之于其他情感,爱才更容易激发出人心底里幽晦的负面情绪来。
“莉娅,你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你说你也偷偷去挑过戒指,你说你愿意嫁给我……
原来这些在你看来都依旧只是情感游戏中的一个环节,当意识到这一切关联现实的时候,你的选择依旧是逃避吗?”
“我没——”
阿卓亚娜的话语被陡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刺耳的铃声盖过了一切,伊冯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沉默了几秒,去到客厅接起了电话,“维吉哈特。”
“长官,我是摩根,我在港口警局这儿……那个,塔肖尼警督他想要和您对话——”
对面应该是按了免提键,摩根话还没说完,电话线另一头便同步传来男人粗厚的声音,“维吉哈特小姐,在指责我的人渎职之前,你介意先过来跟我这个分局局长当面沟通吗?”
伊冯此时情绪不佳,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软语好言,她的话很冲:“塔肖尼警督,我没有指责你的人渎职,而是在责备整个港口分局在连续两起谋杀案中自上而下表现出来的冷漠。”
“明尼·菲比的母亲梅尔森警探,那位来自斯芬索的警界同僚,你就这么把她打发到我这里来……
还有一个月前在十七号公路的礁石滩上发现的那具被人放干血遍体鳞伤的女尸,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你们至今为止都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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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找到了她工作的地点,我们卧底的警探拿到了杀害那个女孩的凶器,我们甚至还找到了女孩的住处,拿到了她记下的客人名单。
维吉哈特小姐,在你用你那感伤同情的心怀来指责我们工作不到位的时候,你知不知道特案科最多的时候手里也不过是同时有三件案子,但港口警局单是现在,手头上就有五十九桩未结的重大案件,其中有十七起都是命案?
对,死的是个妓.女,是吸毒的男妓,对于那些没有价值的底层渣滓败类,我们这些渎职的警察轻慢懈怠……
但每个月月底,我和你都会坐在同一间会议室开会,各分局都会统计汇总报告手里未结的命案,那时候怎么不见你站出来为这个女孩打抱不平?是因为你的正义感那时候也对一个妓.女偃旗息鼓了吗?”
电话挂断,炼金术士垂首将听筒放了回去。
伊冯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走至身边的女友,阿卓亚娜神情担忧道:“你要回总厅了吗?”
“嗯。”
她拿起外套去到门口换鞋,阿卓亚娜忙将重新打包好的午餐又递了过来,“你午饭只吃了几口,这些带去办公室吃吧。”
“不用了。”伊冯站在门外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要是后悔,戒指就自己摘下来吧。”
“我没——”
门在眼前被重重阖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链般滚落下来,阿卓亚娜啜泣着捂住了脸。
第 150 章
“范辛·迪维克?刚从交通运输及退伍军人事务管理次官的位置调任到港务局担任督察员的那个家伙?
他之前还在我那个社区的诸圣堂发表了演讲, 描述了自己清教徒式的禁欲守身生活,把我老婆可感动够呛……”
“乔什,兄弟, 别郁闷了,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约德郡政府首席律师尼尔兰德, 噢, 还有爱德华?”
达雷尔翻着手中的名单哈哈大笑,“爱德华·戴维斯,那个在议会里任职最久年龄最大的约德郡民族党议员?他今年怕都有一百岁了吧, 都这个年纪了他的那玩意儿还能‘立正’吗?”
“戴维斯议员今年七十三岁……”斯宾塞脸上出现了嫌恶的表情。
爱德华·戴维斯是半个世纪前, 汉克斯伐诺与其他盟国签订《狮心同盟共同体协议》后,在新秩序下入驻刚建成的议会大厦的第一批国会议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汉克人对那个年代的人有很浓重的时代滤镜,认为如今稳步快速发展的社会都有赖于先辈们的努力, 再加上斯宾塞家庭教育环境所致,他向戴维斯议员这样的长者有一种肃穆庄严的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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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 戴维斯议员的名字出现在了死于十七号公路旁的礁石滩上的那个妓.女的客户名单上,与一众非富即贵的嫖客们罗列在一起, 不由让斯宾塞觉得幻灭荒唐。
“行了伙计们,别看了!”
摩根在办公室大厅里下达了任务, “从乔什开始, 大家一人负责五页, 各自统计一下上面的信息,挑出值得留意的名字……”
卡尔把自己负责的那五页挑了出来, “所以, 这就成咱们手头上优先级最高的案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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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根瞧了他一眼,走到大厅最靠里的那面白墙边, 将操控台插电,将手里刚从港口警局拿回来的档案投进了那个盛满液体基质的玻璃缸中。
“没看见塔肖尼警督爽快地把案件档案移交给我们了么?
港口分局的探员们在死者家里发现的这份名单至少牵涉了二十名来自各部门机构的政府雇员,也就代表那些人都是需要被排查的犯罪嫌疑人,这种得罪人的活他们可不想干。
再说,这种可能会引发波及上流社会和政府公职人员信誉的舆论风波的案件,当然算是优先度高的特殊案件,上头肯定会把案子丢过来的。”
摩根皱眉看了看贴在操控台旁边的装置说明书,胡乱鼓捣按了几个开关后,终于在达雷尔的提示下启动了装置。
可下一秒,玻璃缸内的液态基质就将她投进去的那几份文件原封不动从上方吐了出来,纸张甚至都没有被浸湿,只在缸内液体中留下了几道像是复制体一样的虚影。
摩根捏着文件有些懵,前几次达雷尔用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而且他们那时用完关闭投影装置时,投进玻璃缸中被沾湿的文件都需要手动清理捞出来,从没有一次是在使用过程中被这缸基质主动“吐”出来的情况。
达雷尔起身走了过来,准备手把手教她怎么使用这台装置,却瞧见悬在天花板上的光线投射器正常工作,白墙上出现了放大后重叠在一起的图像画面。
紧接着,天花板上投射器的镜头开始旋转,白墙上的画面也随之移动,光线从达雷尔身体表面涟漪一般推移而过,最后停在办公室大厅中央,文字与照片就这么隔了一点间隙重叠着停在了空中,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旋转。
摩根拿起控制台凹槽里的控制棒,穿透装满基质液的缸前玻璃,操控淡蓝色液体中实体文件复刻留下的虚影移动,而大厅中央的光影画面也跟着分开动了起来。
她看向达雷尔,怀疑道:“其实这才是正确的使用方式吧?”
“我就说这台光影转化器用起来怎么这么麻烦,每次用都要打印一份复印件投进去,用完后又要把那些湿漉漉沾了鼻涕一样的文件从基质缸内捞出来……”
这就是想当然不看说明书的后果。
正确的使用方法是直接将原件投入基质中,仪器完成拷贝后会在基质内留下复制的光影虚体,然后将实体文件完好无损吐出来。
若是用达雷尔之前错误的方式使用,不到一年,控制台里面的基质就得全部损耗光,而这台设备造价最昂贵的部分就是玻璃缸内的炼金基质液。
达雷尔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呃,所罗门炼金工业旗下的产品不是总推崇‘傻瓜式’便捷操作嘛,我没想到他们的技术更新迭代这么快……”
他的话引来了一番嘲笑,摩根斜了他一眼,用指挥棒控制着将空气中的图片影像缩小到一角,然后一张张轮播着港口警局目前调查到的线索资料。
“上个月十一号,海岸巡逻员报警说在十七号公路旁边的礁石滩上发现了一具赤.裸的女尸,在我们侦破明尼·菲比的案件后,把消息同步到了港口警局。
分局的警探去金科斯商务俱乐部调查,对方不承认有员工失踪未报警,只说是有一名女招待之前辞了职……”
摩根对这台装置还不太熟,她用那根细细的指挥棒加侧边的滑钮触点着,想控制空气中那一摞堆叠在一起的光影图像,迅速找出自己要的那张照片。
卡尔在一旁狐疑道:“都一个月了,我们把信息同步过去他们才有进展?”
按凯文的说法,那个女孩是从俱乐部逃出来后又被抓回去残忍杀死的,皮条客为了杀鸡儆猴,把这件事特意宣扬了出去,港口区的警探们不可能没从线人那儿得知消息。
这一点摩根也想到了,但在港口警局的时候,塔肖尼警督故意避开了这个问题,似乎他们就是在特案科同步了信息后才不情愿开启了本该在一个月前就开始的调查。
父亲去世后,塔肖尼警督就一直在照顾着她,摩根的生活、升职、深造,每一步都有这位老上司的提拔与帮助。
就算摩根当初赌气申请调职到总厅特案科来,跟塔肖尼警督及港口警局一众同僚的关系也都保持得不错。
可现在,她真的很难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那些虽然粗鲁莽撞有一大堆缺点但大体都还算正派的同事们对一位死者不闻不问。
因为对方只不过是个死掉的妓.女吗?
摩根有些心烦,大厅中央空气里文件影像被她一翻到底,都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尸检照片。
而卡尔和乔什他们还在交流着在死者的客户名单中看到的名字,大声嘲笑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背着家庭与公众在私下里招妓的龌龊一面,伊冯此时抱着手里的文件夹走进了大厅。
她缓慢经过空气中投映出的光影画面,用手招划几下,选定呈一字型顺着她动作排开的照片中的一张,握拳后拉,那张照片就被挑了出来,然后随着她的步伐一步步推移过去投到了幕布上。
“还能这样?”达雷尔目瞪口呆。
难怪他和秘隐科原来的那些术士同僚们一起喝酒的时候,对方羡慕新大楼里配备的各种刑侦及办公设备。
看来他真的需要好好看一眼说明书了。
伊冯走到白墙面前,仰头看着幕布上被她拉取过来放大的尸体照片。
这张照片是在抛尸的那块礁石滩上拍的,嶙峋坚硬的黑色礁石上是一块展开的羊绒地毯,红头发的女孩就这么赤.裸着趴躺在地毯上。
大片血渍宛如油墨一般泼洒在她背上,顺带着将白色的地毯也染红,黑色的礁石,白色的地毯,覆盖女孩身体并晕染开的黑红色污血……
色彩的浓烈对比冲击着众人眼球,办公室里陡然安静下来,连最刻薄毒舌的达雷尔都闭上了嘴。
伊冯侧头看向摩根,后者会意,移动控制棒上的滑钮将照片切换到了下一张,这次是尸体躺在冰冷的金属解剖台上的画面。
血渍被清理掉,女孩四肢脖颈及腰腹胸前密密麻麻的刀口边缘发白、清晰可见。
炼金术士回转身来,将手里的文件夹放到一边的桌上。
“不用说你们应该也知道,上头把这件案子给我们了。但原因是因为港口分局的警探们发现了这份客户名单,而不是因为一个女孩被残忍虐杀……”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伊冯收起了心底的自讽与疲惫,语调平静道:“我们现在知道的线索有哪些?”
“综合港口分局的案件档案以及从明尼的案子里调查得到的东西,这个女孩曾是金科斯商务俱乐部的女招待。
但我们都知道,说是女招待,这些姑娘们其实是俱乐部中提供性陪伴服务的陪酒小姐。”
达雷尔看着手里那几页名单,心里再没有什么戏谑的想法。
纸张被他手指捏皱,这名来自秘隐科的术士瓮声瓮气道:“据凯文所说,我们的无名氏死者来自亚丁战区的那几个国家,大概率是被有组织犯罪集团拐卖或骗来卖.淫的。
她要么通过非法途径入境,要么证件被金科斯旗下的皮条客所掌控,所以我们才很难查到她的身份信息……”
大家默契接话补充着信息。
“日程表名单上的时间跟凯文所说对的上,这个女孩从去年圣洗节开始就没接客了,她躲到明尼家藏了大半个月。
明尼想过帮她,给斯芬索警厅打过电话询问跨州执法的问题,上个月女孩被金科斯的人抓回去虐杀弃尸到十七号公路边,明尼得知后想帮朋友讨个公道,结果被凯文雇凶杀死。”
“港口警局的人说他们卧底进俱乐部的探员很可能找到了凶器,可痕迹检测否定了证据,凶器可能是同款刀,但一定不是同一把。
金科斯商务俱乐部的管理者是老金科斯的二儿子海克特,金科斯家族核心成员之一。
他手里不仅有包括这家在内的三个俱乐部,还管理了一家百货卖场和一个高尔夫球场。
不过上个月他出差去博顿公国了,无名氏的死大概率跟他没有直接关系。”
“那就把有直接关系的人都带过来。”伊冯打开手边的档案夹,低头翻了翻,“受害者是被人抓回去的,从被抓回去到被杀,中间大概间隔了半个月左右。”
“她死亡时身上都是新伤,死前还发生了性行为……”
伊冯抬眸道:“克拉克署长叮嘱我说除非有证据,不然金科斯家族的人不能轻易动,那你们就在名单上找出现过三次及以上的熟客。死者没法开口,最了解她情况的明尼也死了,但这些人肯定还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把他们都带过来。”
“长官,这里面好些人社会地位都不低,我们要不要先请示一下署长办公室?”
“不用,我刚才请示第一次的时候,署长说不能轻易动金科斯家族的人,我已经很听她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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