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涅辰快步离开,一阵风似地,郝副将连忙跟上,“少将军,请留步。”
对方没理睬,径直走进殿外的竹亭内,等坐在石凳上才瞧过来,“有事?”
郝自康一头汗,先哎呦了声,“将军走那么快作甚!”
苏涅辰方才露出一丝笑容,“这还快,我看是你近日太闲,走两步就受不住。”
对方擦把汗,顺势也坐下,眉宇严肃几分,“将军,咱们讲正经事,那个萁雨儿不吉利,还记得我给你提过尚书令与御史大夫抢戏子,就是她,别留在苏家了,不管谁要,给就是。”
原来如此,父辈们争的你死我活,两个儿子倒很贴心,一起来要人。
“又没说不给,但要问问母亲。”苏涅辰轻蔑一笑。“不就是尚书省和御史台,看把你吓得。”
郝自康长叹一声,少将军年少轻狂又春风得意,自然不在乎这些人情世故,哪能知道朝堂里的门道。
这帮权臣全都杀人不见血,不是省油的灯。
“将军还是多加小心,别看咱们在战场上拼命,后面人的几句谗言就能抵上千军万马,那帮笑面虎——”
话音未落,听见苏涅辰笑出声,“对,对,笑面虎,老狐狸,朝堂原来和林子里一样,有趣得很。”
哪里有趣,郝副将愣住,对面人怕是着了魔,笑面虎这三个字能有那么可笑。
苏涅辰起身理袍子,“走吧,时候不早,先去练兵场,下午还有事。”
“哦,要不要我陪着。”郝自康连忙问:“属下也闲。”
“可以。”说罢走出来,瞧着牌匾上的三个字愣了愣——居无竹,忍不住乐,明明亭子由竹所造,远远还能望见一片竹林,偏偏取这么个名字。
她以前也来过,与十公主一起,还问过这个话,对方说了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亭子名用的是反义,总之都是爱竹成痴。
一晃成梦,乱煞年光遍。
她要嫁人,谁都可以,但不能是龚逸飞那么个货色。
少将军脸色腾地变了,郝自康心里忐忑,凑过来问:“将军,下午要多带几个侍卫吗?”
“唉?”苏涅辰回过神,哑然失笑,“侍卫就不必了,记得换身衣服,去听戏穿官服不合适。”
听戏!郝副将以为自己幻听,苏涅辰要去听戏。
他怎么不知道对方还有这份闲情雅致。
两人先去练兵场巡视,苏家军待遇不错,看上去与禁军和南营的军队很和睦,苏涅辰才放心离开。
随后去西坊吃享誉京都的状元饼,抬腿往外走,越过两三间兵器铺,一个胡人吆喝的骡马行,苏涅辰忍不住转了圈,又去买串红樱桃,小心包好。
一逛就来到傍晚,郝自康越发看不明白,不是要听戏,等会儿宵禁,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他不敢问,晓得对方最烦啰嗦,终于七拐八拐来到座歇山顶戏楼,金色牌匾上雕刻三个字——百花园。
门口端水锅的下人迎出来,瘦条身材风一吹就能飞似地,和个干尸差不多,嗓子也尖细,“这位公子,咱们戏楼已经打烊,要听戏明日再来!”
苏涅辰点头,笑道:“好好的别赶人啊,我想见你们班主。”随手解下腰间玉牌,栩栩如生的金麒麟在夕阳里一片璀璨,对方瞬间迷了眼,吓得脸色大变,“哟,大人等等,先在堂里坐一下,小人马上就叫班主来。”
不大会儿,只见一个着青灰袍子的中年男子来到近前,面容白净,说话也斯文,瞧对方金麒麟腰牌在身,再加上玄铁面具,早认出是谁,跪下自报家门。
“奴名叫王伶,是白花园的班主,大将军怎么来了,有话叫人喊奴过去就成,想必是萁雨儿在贵府惹事,这个丫头太小,不懂规矩,还请见谅。”
很会说话,苏涅辰笑笑,一边抿口茶,“班主客气,萁雨儿挺好,我想来问问,贵班是京都最好的戏楼,除了萁雨儿,还有没有别的闺门旦。”
王班主愣了愣,不晓得对方什么意思,闺门旦倒有两三个,但都没萁雨儿唱的好。
“有,有几个。”
苏涅辰直接开门见山,“麻烦班主挑一个和萁雨儿扮相与唱功差不多的,我想请回去。”
“哦哦。”王班主连忙应声,犹豫一下,笑得谨小慎微,“将军,实不相瞒,萁雨儿是这里最好的闺门旦,我还有一个萁风儿,勉强也可以,但是——”
苏涅辰挥挥手,“晓得了,尽管叫来,不会少你银子。”
对方不敢怠慢,立即转身去领人,旁边的郝自康才恍然大悟,原来准备用萁风儿代替萁雨儿给苏夫人唱曲啊!挺好,送出去就成。
苏涅辰不言语。
雕栏玉栋的戏楼里,烛火渐渐燃起来,二层戏台上,新来的小姑娘正在学习打帘子,一下两下,不熟练地红了脸,战战兢兢只怕要挨板子。
苏涅辰叹口气,问旁边伺候茶水的人,“卖进戏班的女孩都多大?”
那位热情地凑过来,“回大人,多大的都有,大都七八岁吧,好比头牌萁雨儿,奴记得是七岁,家人领来的。”
楚月这十几年来打仗,百姓日子不好过,苏涅辰脸色凝重,郝自康只肖一眼,便晓得自家将军又开始悲天悯人了。
战场上杀伐决断,内心却温柔慈悲,一个生于锦衣玉食的少年公子何必去边境拼命,何况还是独子,也就只有苏家能做出来。
赤胆忠心,让人敬佩。
转眼见暗压压的楼梯下走来王班主领个女孩,乍眼一看确实像萁雨儿,但脸型略圆润,不似前者有弱柳扶风感,自是少一种风流。
苏涅辰留下银子,将萁风儿领回家,安置在海棠苑对面的杏花馆,吩咐外人不许打扰,随即回到栖凤阁。
天空星子闪,荡漾满园春色。
她瞧瞧夜空如墨,今日又回来得晚,盘算该如何给公主交代。
谁能想到万人之上的苏少将军站在长廊花灯下,竟忐忑地不敢进门。
她是真有点怕她啊!
明明对自己温柔体贴的公主,可就是心里怕。
一只小肥猫,黄黑虎皮,扭扭歪歪在院子里喝水,猩红舌头舔几下,抬头瞧她,最后大摇大摆走过来,蹭蹭腿,喵喵叫两声,径直往屋里去了。
她哑然,自己还不如一只猫儿自由呐。
忽听屋内有人说话,纤细婀娜的影子映在茜纱窗上,“小猫儿真顽皮,天天晚上备好食等着,也不知道按时来。”
原来是十七公主。
雕花窗开了条缝,霜雪抱起小猫,偷偷瞄外面,早瞧到苏涅辰和个栏杆似地杵在外面,越看越像个小傻子。
风儿呼啦啦刮进来,吹动她的发丝飞舞,霜雪松开手,那只猫儿腾地跳走。
公主刻意提高声音,“小猫儿不醒事,外面多冷啊,人人都说倒春寒,凉透骨,屋子里待不住,非要到廊下玩,来得迟不说,还发呆!”
苏涅辰探头看,总觉得这是在说自己吧,
“一会儿可要下雨,还不进来,今儿不进屋,以后永远别来。”
听得出生气,苏少将军不敢怠慢,一步三犹豫,先迈一只脚进门,公主不在,又绕过刚做好的海棠娟纱橱,瞧见霜雪坐在榻边,一页页翻书看。
她顿了顿,“公主——”
啪一声,霜雪扔掉书,起身往外走,苏涅辰向前拦住,“殿下去哪里?”
对方挑眼一看,“我去哪里,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啊!”
“公主还是先告诉我吧,省的臣担心。”语气挺软,还带点乞求。
霜雪哼一声,“将军也知道担心,这天下只有你有心,别人都没有,可以随便糟蹋。”
好厉害的公主,书读得多就是不一样啊。
苏涅辰只得赔笑脸,“公主别气,我不是回来了,没在院子里贪玩。”
“谁说你,我说的是猫。”
正在气头上,却见门吱呀一响,寒艳捧了碗红艳艳樱桃,笑嘻嘻,“殿下,新鲜的樱桃来了。”
她忖住,又听丫头嬉笑颜开,“多亏驸马爷有心,特地到西坊买来。”
“我可不敢有心,我的心都让猫儿吃了。”苏涅辰低声念叨,惹得丫头笑,驸马爷额头冒汗,满脸乖觉,肯定刚才挨训了。
不成想楚月的大将军,还惧内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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