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直人顶着临时主任这个头衔,整天如履薄冰。艰难地熬过了夏天,熬到了九月,又是一年中秋。
郑小容叹气:“爸妈不在,儿子也不在身边,这个中秋过的挺没意思。”
欧直人沉默地坐那儿,冷着一张脸。
“怎么不说话,遇上什么事儿了?”郑小容问男人。
“十一号发的教育运动经验总结你看了没有?”
欧直人知道,不出意外的话,文件应该发到基层了。
“当然看了,单位领导还组织我们学习了一上午。”郑小容挨着丈夫坐下。
郑小容虽然不在市政府上班,但是她在街道办基层工作,这些事情她知道得很清楚。
“那天学习之后,我们这一周多的时间主要工作就是挨家挨户地走访,问他们家有几口人,都在做什么工作,原来祖上是做什么的,都要一一登记清楚。”
郑小容没太明白:“好端端的,登记祖上三代资料做什么,祖上三代往上捋,都要追到清朝了。”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他们要准备干什么?
“我们家的资料我也填了,你爷爷原来是贫农后来加入到革命队伍,咱爸也是当兵的人。我娘家那边我也填了,都是普通百姓,就我爷爷读过几年书后来在私塾当老师。”
郑小容笑起来:“去挨家走访做登记的时候,他们还互相比较,说自己家祖上出过什么厉害人物,真是太有意思了。”
欧直人笑不出来。
九月囫囵过去,进入十月后,郑小容他们接到任务,配合税务部的同志清点辖区内各个单位的账目和财务,连仓库也要清算清楚,确定对得上账。
大清点还只是开始,清点完账目之后还要对单位里的人进行排查,特别是祖上三代中,阶级成分有问题的人要重点审查。
郑小容心头一跳,听到重点审查这几个字,她瞬间就明白了丈夫在担心什么。
工作开始开展的时候,大家行事还比较谨慎,到后面有些失控,郑小容秉承负责任的态度审查资料,但是谁是确有其事,谁又是造谣污蔑,后面她扯不清楚了。
一笔糊涂账!
不仅大城市开始搞四/清,玉竹县这样的小地方一样开展的轰轰烈烈,一查还真查出了不少问题,账目不清的,吃拿卡要的,任人唯亲的……
玉竹县的罐头厂情况最严重,纠出的贪污分子,从上到小总共有十来名情节严重人员,顿时县里人民群众哗然。
县里农用机械厂也查出了问题,主要是任人唯亲,裙带关系问题严重,这些人全都被撸了。
不过,机械厂的厂长被革职,新上任的厂长却很会办事。
他上任第一天开会后贴出告示,说半个月后重新招工,招工流程肯定公开公正,还会邀请县政府的领导监督,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罐头厂落得人人唾骂的下场,机械厂却是获得了好名声,欧成海私下里还跟叶文正夸奖过那位当机立断的机械厂厂长。
“县里搞的差不多了,轮到下面公社,我想举荐你亲自负责,你觉得怎么样?”
叶文正当然愿意。
欧成海手指叩了叩下桌子,说出自己的意见:“我认为,该查就查,查出问题咱们也不回避,但是不能让那些好事分子借机闹事,咱们要的还是稳定。”
“您的意思我明白。”叶文正也做如此想。
城里的大动作公社又怎么不知道,屁股干净的人行得正站的直,根本不怕人查,有些不那么干净的都在想法子遮掩过去。
听说是叶渠公社出身的叶文正总领清查工作,自认为和叶家有些拐弯抹角关系的人都开始使劲儿了。
叶文正笑着跟媳妇儿说:“我看这次清查很有价值,还没动手,暗处里那些偷家的耗子就开始害怕了。”
王兰给叶文正收拾几件干净衣服,叫他带回去换洗。
王兰:“你走了我还在城里,我瞧着他们走关系肯定会走到我这里,要不我还是跟你回族里住几天?”
叶文正的儿子叶凯,今年十岁,春天清明节的时候从学校退学,现在在族学学习。
“反正你们父子俩都走了,我留在县里也没意思。”王兰是家庭妇女,也没有自己的工作,男人孩子都走了,她在家也是闲着。
“那咱们一起回去。”
叶文正已经决定好了,既然他主管这事儿,肯定要从叶渠公社开始查起。
第二天上午,叶文正带着一队人马总共十二个人,都是从税务局、财政局、人事局这些单位抽调过来的。
清查县里的企事业单位,也有他们的功劳。
“所有的账目和人员名单都在桌上,你们慢慢查。”
叶伟前两天知道叶文正主管这事儿,就知道他肯定要从叶渠公社查起,早就把资料准备好。
叶文正翻了几本资料,笑着说:“叶书记准备得挺齐全嘛。”
“这不是为了配合叶副县长工作嘛!”
两个姓叶的打官腔,旁边十二个来查账的同志却不好开口。
这可是叶副县长的地盘,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还要看叶副县长吩咐。
万一查出什么不该查的东西,叶副县长面上不说,万一背后找他们麻烦,他们可消受不起。
“你们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不用特殊对待!”
“是!”
叶副县长吩咐下来后,大家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开始认真工作。
叶伟指了一个叶家人配合工作,就和叶文正回村里了。
“小姑奶奶不在山下?”
“不在,小姑奶奶这两三个月都在山上待着,也就是中秋节的时候下山住了两天。”
想到小姑奶奶上次算出来的吉凶,叶文正小声说:“小姑奶奶的本事你也知道,从知青下乡到最近这些事,苗头很明显了。”
“你是知道厉害的人,族里、公社里的事情你自己管好,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叶文正语重心长。
叶伟嗯了一声:“从知青闹事儿开始,族长就跟我说了,族里现在管得严。在外地的叶家人也都通知到了。”
叶伟办事叶文正还是很信得过,他笑了笑:“我们叶家在玉竹县不能说只手遮天,不过,我们正经做人,不怀好意的人也不能污蔑了我们去。”
叶伟点头,说得就是这话。
他们叶家,本来家族凝聚力就很强,族里很少出那些糟污事。
现在有小姑奶奶坐镇,族人生怕做了坏事,家族聚会的时候叫小姑奶奶看出来,更是不敢。
叶家族里不仅做坏事的人少,一些上年纪的老头老太太,对做好事积功德上瘾,每次只要碰到小姑奶奶,都要问一句,自己的命有没有变好。
每次小姑奶奶听到都笑,叶伟也乐不可支。
叶文正回来,肯定要上山去四方园祠堂给祖宗上香,然后再看小姑奶奶有没有空,见小姑奶奶一面。
今天小姑奶奶没空,叶文正去祠堂给祖宗磕头后,就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叶凯见到他爸过来,高兴地叫他爸和他一块儿吃饭:“我妈来了吗?”
“来了,在山下收拾屋子,等过两天上山看你。”
“爸,咱们家还有没有肉票?有肉票的话买点肉送上来吧,叫江英婶婶给做一顿红烧肉。”
“怎么,馋肉了?”
叶凯哎呀一声:“不是我馋肉了,是叶清尘馋肉了。”
叶清尘这两个月把困阵彻底学会了,不仅困阵困不到他,他还能随手摆出超厉害的困阵,叶凯想学,听说叶清尘想吃红烧肉,就找他爸想办法。
“你呀,那是你想学就能学的吗?”
“我感兴趣嘛。”
“行吧,你感兴趣就试试吧。”叶文正给儿子夹菜:“你们寝室还是三个人住?”
“嗯,我、叶清尘,还有叶伟伯伯的儿子叶大兵。”
“你们三个好好相处,别打架。”
“切,我才不会跟他们打架呢。”每天学习那么累,晚上洗漱完,累的躺床上就睡着了。
看着儿子大口吃饭,叶文正心情愉悦。
外面水深火热,闹成一锅粥,叶家依然是一片净土,他们作为叶家这一代的顶梁柱,有责任护着叶家。
叶文正笑着撸了一把儿子的小脑袋,叶凯不耐烦:“不要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
他们寝室三个人,差不多大,就他最矮!
“想长高多吃点。”
“我知道!”
老师跟他说过了,说他以前被养得太精细了,动得少,胃口就少,身体肯定就会瘦弱些,长不高。
“这话别跟你妈说,你妈听到了肯定要生气。”
精心照顾长大的儿子,转头嫌弃她照顾得太精细了。
“我知道啦!爸爸你别说话,让我先吃饭。”
“好,你吃吧!”
叶文正陪着儿子吃完午饭,族学的孩子们要睡觉了,叶文正送儿子回寝室,碰到叶清尘。
“小姑奶奶不忙了?”
“这会儿不忙,下午就不知道了。”
叶文正连忙上坡去见小姑奶奶。
叶南音也刚吃了午饭,准备要休息。
叶文正抓紧时间把该说的事儿说完。这是族长吩咐的,从小姑奶奶两三岁开始,不管小姑奶奶明不明白,都要把外面的事情讲给她听。
事实证明,小姑奶奶不愧是有宿慧的人,一般事情她都明白,他们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她也会给意见。
“你们做的很好,我没什么可说的。”
叶南音自从上次推算国运之后就有预感要发生大事,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事情还在控制当中,对他们叶家暂时也没有什么妨碍,叶南音也不想管,她只有一件事想说。
“族学里的老师们大多是族里有能耐有本事的人兼任,大多以教导技术为主,我认为这些老师还不够。”
从传统的划分来看,士农工商,叶家族学的老师大多集中在农和工,兼任一部分士和商。
战争时期,农和工非常重要,只要守好自己家一亩三分地,就算和外面隔绝,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叶家的士和商也要拉拔起来。
商别看现在路窄,叶南音有预感,等到时局真的好转,商的出路无限宽广。
叶家现在家底,大都是以前叶家行商的人积攒起来的。
“您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以后会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人来族学任教。”
叶南音颔首:“辛苦!”
叶文正又说了些县里的事情,拉拉杂杂说了几分钟才走。
叶文正下坡,热闹的四方园安静下来。
孩子们睡了,只有山里的鸟雀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却一点不显得吵闹。
没有多留,叶文正快步下山,去八卦楼见了族老后,就和叶伟去公社。
叶家的账本做得仔细,查账查的很快。
查到半下午,税务局那几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一个公社财务做的账都比他们做的好,清晰明了,挑不出一点问题。
“查的怎么样?”叶文正和叶伟进门。
“账本这方面差不多了。”
叶文正惊讶,他记得查罐头厂的时候花了好些天才勉强搞清楚。
“叶渠公社的账本做的好,我们查账也快。”
“那就好,人公社人员名单你们过了吗?”
“还在查。”
人员名单查起来没有那么快,不过也不算慢。
叶渠公社的人员构成很简单,大部分都是由叶家人构成。从清朝到民国,叶渠镇就没有地主,都是一般种地的农民。
战争期间,叶渠镇很多年轻人出去当兵,就说一大队,也就是叶家村,从登记的社员名单来看,百分之八十以上家里都出过当兵的人。
这样的人家没什么好查的。
有人好奇:“叶副县长,你们叶渠公社从古至今在本地就有些名声,也出过很多当官的,怎么就没有地主呢?”
叶文正笑了笑:“住在叶渠镇的都是一家人,家家都沾亲带故,换成你,你说你想奴役谁?”
“哈哈哈,也是哈!”
叶家和其他家族不一样,厉害的叶家人都出去安家立业了,留在叶渠镇的叶家人,大都是老实本分的人。
家族能做的就是护着他们,护着他们的土地,让他们能靠自己的劳动耕种,养活一家老小。
叶家主支,从古至今都不靠占有田地当地主过日子。
后来,搞公社时期,自己家的地变成国家的,大家也是一样耕种,村变成大队,镇变成公社,换个说法罢了。
叶渠公社太干净了,查了两天没查出什么值得写到资料里上报的东西,负责查社员阶级成分的一个女同志找叶文正商量。
“叶渠公社什么也查不出,这么把文件交上去领导也不信,您也不好交差,不如咱们选几个人出来当作典型交上去?”
“说白了,叶渠公社是你们叶家人说了算,就算选几个富农地主出来,也没人会把他们怎么样。”
叶文正黑脸:“不用解释,你们的意见我不同意!”
“组织抽调你们来,是希望你们秉公办理,为解决组织里经济、思想上有问题的人,对他们进行教育,而不是为了完成任务随意抓人顶数。”
叶文正怒不可遏,一脚踢翻椅子,吓得那个女同志哭了出来。
站在门口的十几个人也不敢开口说话,最后,还是叶伟劝了几句,叶文正才稍微松了口。
“我话撂在这里,叶渠公社经不经得起查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报告交上去如果领导有意见,叫他们自己下来查。”
叶文正怒视:“而你们,如果是这样的工作态度,那就都回去,换能干事儿的来!”
“叶副县长别生气,小张也是一时糊涂,您别往心里去。”
“之前我们做的工作您都看在眼里,我们真不是那起子小人。”
“您放心,这样的事儿肯定不会再发生,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用您说,我们自己找领导认错!”
“小张,还不快跟叶副县长道歉!”
叫小张的女同志眼眶里还含着泪,九十度鞠躬说对不起。
“你不该跟我道歉,你该给叶书记道歉,给叶渠公社的全体社员道歉,你刚才的行为,是在侮辱他们知道吗?”
“叶书记,对不起!”
叶伟倒是不生气,看了叶文正怒气冲冲的脸,他对小张笑了笑:“看你还年轻,年轻人难免犯错,以后多注意。”
叶伟帮叶文正说道:“咱们叶副县长骂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刚才说的话可是原则性的错误,要换成其他较真的领导,你不仅前途没了,后面说不定还有多少糟心事等着你。碰上咱们叶副县长这样一心为你考虑的好领导,你就偷着乐吧。”
叶伟说话的语气太搞笑,小张一笑了,门口的其他人也跟着笑,紧张的气氛一下松了。
叶伟顺手帮叶文正卖了个人情,看效果,这个人情卖的不错,表面看人家都很领情。
等外人都都走了,叶文正的秘书关上门,屋里只有自己人的时候叶伟才说:“虽说那个小张说话有些莽撞,欠妥当,不过我认为,她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叶文正举手打断他:“咱们都是一族的人,人家啥事儿都没干,好端端的把人家名字报上去,以后真出事儿了你对得起谁?”
“还有其他说法?”
叶文正嗯了一声,烦躁地端起水喝了一口。
划分成分只是第一步,那些成分不太好的人,以后有啥好事儿估计那些人也没份。社会风气要是从这儿开始改了,成分不好的人家不仅好事没他们的份,还会受歧视。
“如果真是这样,咱们可不能胡来。”
“谁说不是。”
现在还在查成分,揪出坏分子的阶段,但是以后的事谁说的准。
不是叶文正悲观,而是他也是从基层干起来的,上面说一分要求,层层加码,到最下面,好好的政策指不定变成什么样。
还有就是,小姑奶奶说两年后还有一场大的,照此推断,局面只会越来越坏。
从长远考虑,现在的任何一件小事,都不能随意处置。
叶渠公社查完,紧跟着就是新庄公社、向阳公社等等,这些公社花的时间就长了。
账本做的一团糟,查社员成分的时候还有社员举报谁家成分作假,祖上是欺压佃农的地主偏说自己的贫农。
这事儿只要有人开头,后面互相举报揭发的事情层出不穷,揭发出来的消息有真有假,都等着工作组的人去分辨判断。
到这儿,工作组们这才找到状态,这才是他们熟悉的工作嘛。
和这些公社相比,叶渠公社太井井有条,太特别了。
十月上旬,玉竹县下面所有公社都被查了一遍,最后的报告送到欧成海桌上,其他公社发现的问题几页纸都不够写,叶渠公社半页纸都写不满。
“文正啊,你这样我很难办啊!”
欧成海把叶文正叫来办公室,找他说叶渠公社的事情。
“领导,事实如此,我总不能为了歪曲事实吧。”
欧成海瞪他:“怎么说话呢,瞧瞧你说话的语气,夹枪带棒的,还有点叶副县长的样子吗?”
叶文正笑了起来:“也就在您面前我这样。”
他最近火气有点大,在信任的人面前有些不想控制。
“哼,这个事儿你怎么打算的?”
照欧成海说,报告交上去,市里那边肯定会问。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们叶家堂堂正正,真不怕查。”
“真的?”
叶文正十分肯定。
叶文正吩咐秘书去给欧成海找一本县志来。
“玉竹县的县志还保存着?”欧成海好奇。
“不仅保存完好,从有叶渠镇开始,玉竹县的县志里面一直就有关于叶渠镇的记载,每朝每代都没落下。”
为什么?因为叶家原来有个印刷铺子,和叶家有关的文献资料,每有添改,都会印刷一遍。
“你们叶家倒是挺有当史官的样子。”
那也不是,主要是每朝每代玉竹县的县令、县长,几乎都有叶家人。
玉竹县的发展,本身就和叶家分不开!
厚厚的县志抱过来,秘书专门把和叶家有关的记载翻出来给欧成海看。
不是要翻旧账么,查成分么,从几百年前起,叶渠公社就没有地主,只有普通种地的农民,这可不是叶家胡说,都是有据可查的。
欧成海一直就很羡慕叶文正背靠家族,看到这么多县志,县志里关于叶家的史料,欧成海忍不住感慨:
叶家,真是个了不得的家族。
叶家玄学传家,县志里关于叶家的记载,一个和玄学有关的字眼都没提。
玄学,才是叶家的核心啊!
只看了民国时期到今天的县志,欧成海关上书:“行了,既然如此,调查报告就这么交上去吧,顺便把县志一起交上去。”
秘书很识趣:“我一会儿把关于叶家的记载用红笔标出来。”
“不错,想得周到!”
调查报告交上去后,县里机械厂招工也落幕了。
为了表明机械厂要改过的态度,这次招工在县里监督下进行,绝对公正公开。
就这,机械厂的新厂长还觉得不够,招工名单出来后,专门请县里的记者做了报道,把招工的名单放报纸上,还把工人的成分写上。
报纸发出去后,所有人都能看到,机械厂这次招的工人,全都是出身贫下中农。
市里领导看到这份报纸后,在会上专门表扬了玉竹县机械厂,说他们工作做得到位,说明他们这次清查工作卓有成效。
这个工作任务,到这儿就该完成了。
谁知道,叶渠公社知青闹起来,领头的那个名叫贾云,就是在坡上和范雨起争执,不小心推了范雨一把,叫范雨和高波滚下去的人。
贾云很擅长搞关系,十大队知青里,基本上以她为首。
所以,当初她不喜欢范雨,知青点的其他人都跟着排挤范雨,争端才越来越大。
范雨和高波走后,开始贾云还有点担心,生怕两人举报自己,谁知道两人回上海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贾云不再担心自己被举报,她心里开始变得不平衡。
凭什么,凭什么高波和范雨两个人就能回城,而她还要在这里吃苦。
贾云鼓动知青点里的人团结起来和公社抗争,想办法回城。开始的时候还说动了那么几个人,后来被叶伟打压后,再也生不起其他心思。
残疾回城和四肢健全在乡下受苦受难,选哪个?
有些受不住的人,恐怕就算残疾也想回城。
他们后来为什么放弃了,一是怕自己真的摔死,二是怕叶家。
他们也不是第一天来这里,叶家在叶渠公社甚至玉竹县里有多大的能量,他们一清二楚。
一句话:惹不起!
怕不听叶伟的话得罪了叶家人,就算他们残疾了也离不开这里!
贾云再不服气,形势如此,也只能暂且憋着。
直到等到四/清运动,贾云以为叶家这样在本地只手遮天的家族,肯定会被查出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没想到啥也没查出来,叶家连个富农、地主都没有,事情就这么过了。
贾云觉得简直荒唐,怎么可能啥也没查出来,肯定是叶文正包庇了叶家人!
一股怒气在贾云心里憋着,直到机械厂公布的工人名单,名单上姓叶的占了三分之一,她立刻就忍不住爆发了。
她先是写了几封举报信寄出去,最重要的一封信是寄到北京家里。
贾云家里有人在政府单位上班,认识报社的人,她希望她写的检举信最好能见报,就算不能见报也要把叶家告倒。
检举信里面,贾云指出叶家主支是地主,叶文正包庇叶家,指鹿为马,硬说叶家主支是贫农。
贾云给出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所有叶家人都知道九岁山是叶家的,叶家人当众说过,族里还留着九岁山的地契。
能够买下九岁山这么大一座山,不是地主是什么?
本来一切都在暗中进行,知青点另外一个和贾云同屋的知青知道这件事,犹豫了再三,把事情说出来。
贾云消息灵通,消息泄漏当天,叶家人还没找上门来贾云就知道了,当场和室友打了起来。
叶伟带着叶家人过来时,两人刚好被知青点里的人拉开。
看到叶家人,贾云冷笑:“这个时候知道怕了吧。”
叶伟也跟着笑,眼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说你蠢吧,你看着也像个聪明人。说你聪明吧,尽做蠢事。”
叶伟以贾云故意杀人的罪名把贾云带走关起来,同时叶家族人赶到县里找叶文正,叶文正一连打了几个电话后得知,贾云的信已经到市里了。
“不怕,还没送出省就不是什么大事。”
欧成海得到消息过来:“要我帮忙吗?”
“谢谢欧叔,小事情,能解决!”
半个小时后,电话打进来,市里那边说,贾云的信已经拦截下来了。
叶文正说了声辛苦了,挂掉电话。
欧成海忙问:“这事儿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我还是那句话,叶家经得起查,没什么好隐藏的。”
“那九岁山怎么回事?”
叶文正笑:“您翻一下清乾隆时期的县志。”
清乾隆十三年,除了叶渠镇,叶渠镇周围十几个镇都出现了干旱,当时玉竹县的县令是叶家人,他问过叶家当时的族长后,决定把九岁山捐出来,所有缺吃的人都可以去九岁山打猎、捡菌子野果。
“好家伙,还有这样的事情。”欧成海不敢置信。
“九岁山名义上属于叶家,实际上早就是大家共有。住在九岁山下的人家,谁没去九岁山上捡过柴?挖过野菜?”
“你们叶家老祖宗仁义,后代享福。”
既然如此,为什么叶家一定要把贾云的信拦截下来?
“为了以防万一吧!”
只要在县里,在市里,事情都好说。
但是一旦捅到了上面,万一成为谁的靶子那真是无妄之灾。
族长一直告诫他们,特殊时期,要低调。
他们家小姑奶奶还小,一切以安稳为主,一点风险都不能冒。
贾云被关起来后没多久,县里知青办收到范雨和高波联名写的信,信里控诉贾云故意把她推下山坡想杀死她,希望知青办一定要严惩贾云这种害群之马!
证人、证词、证据都齐全,贾云自己拿不出证明自己不是故意的证据,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她故意针对范雨。
重阳节前一天,贾云的审判结果出来,被送到玉竹县附近的农场去了。
贾云闹着要回北京坐牢,根本没人听她的话。
贾云这事儿一出,叶渠公社十大队的知青们,立马乖巧起来,每天老老实实干活,勤勤恳恳做事。
闹好大一出戏,好在总算解决了。
为了让大家开心点,放松心情,今年摘桃子的活动,叶南音给出二十个名额。
“老规矩,先到先得!”
众人顿时欢喜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这么多名额,今年一定要摘一个九山桃,尝尝是什么滋味。
叶清尘轻哼,今年桃园的困阵是他设置的,一个个都看不起他是吧,他布置的阵法就这么好闯?
叶凯偷笑,他用一顿红烧肉当学费跟叶清尘学过困阵,阵法都记在他脑子里呢。
今年的九山桃,一定有他一个名额。
叶南音站在坡上,望着坡下迫不及待想冲上来的叶家人,眉眼弯弯,露出个笑容。
重阳节了,江西刘家两兄弟准备出发去叶渠镇。
比刘家两兄弟更早到的是那些被定罪的人。
重阳节过后,叶平川陆续收到很多外地族人寄来的信,信的内容大同小异:亲人或者朋友被定罪,即将被下放,他们希望能把人送到叶渠镇,希望族里能照顾一二。
“只要他们能把人送来,我们这边就接收。”
叶平川补充一句:“真犯罪的那些人不在此列,我们叶家又不是收垃圾的地方。”
叶伟笑:“我记下了。”
“嗯。”
叶平川又想起一件事:“乖宝说要给族学的孩子找新的老师,我看你可以在里面筛选一下。”
叶伟也是这么想的,他觉得回头还可以把消息传给叶家人,有合适的人都可以推荐过来。
他们叶家不占便宜,给工资!
叶家族老们都笑了起来,纷纷夸奖小姑奶奶,真是聪明,会做事。
一场麻烦,没想到还能给叶家的孩子找些厉害的老师。
欧直人从他爸那里知道叶家的打算后,当天去关押犯人的地方见了一个人。
这人名叫蓝一言,四十多岁的年纪,是欧直人老师的朋友。蓝一言有过留学经历,一直在大学教数学,在本地有些人脉,欧直人以前也受过他的关照。
欧直人一直有计划去玉竹县,加上叶家现在在给族学找老师,他马上就想到了他。
“你觉得怎么样?”
胡子拉碴瘦骨嶙峋的蓝一言温柔一笑:“挺好,难为你为我如此费心,如果行的话,就这样办吧。”
他没说出口的话是:如果不行,就这样吧!
人生啊,都是命!
欧直人不这样觉得,能拐弯抹角地和叶家扯上关系,这就说明,上天给了他改变命运的机会。
命运一词,从来都不是一个死板、不可变的词。
如果命运不可改变,那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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