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宽敞的出租屋内很安静,气氛也顷刻凝结。
谢承礼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居然听见尤枝对他说“别再见面”这种话,还是……用这样平静的语气。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
尤枝心平气和地看着他,耐心解释:“像这样的私下见面,以后不要再发生了吧。”
“我们毕竟已经不是以前的关系了,被有心人看见,难保不会误会。”
这一次听得真真切切。
谢承礼冷笑一声,眼中残留的笑意一点点地退却,他看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唇仍旧勾着,眼神却只剩下一片漆黑:“你和许冰……复合了?”最后三个字说出口,语气陡然阴沉下来。
他能想到她回绝她的理由,便是“她有男朋友了”这条所谓的道德线。
尤枝愣了愣,摇摇头:“没有。”
“还是你忘不了他?”谢承礼再次追问。
尤枝顿了几秒钟,认真地抬头:“和这些都没有关系,谢承礼。”
她的目光落在沙发的角落,一缕长发落在她的脸畔,声音轻飘飘的,安静又温柔:“我想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了,就那种平平静静,每天.朝九晚五地努力工作、生活。”
她说着,唇角甚至露出了一抹恬淡的笑来:“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开始过上这样的生活了,每天想着的是怎样将自己的工作做好,晚饭该吃什么,和同事下班后去哪里聚餐……”
“谢承礼,我的未来,会遇见一个很好的人,会结婚,也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过无数人过着的那种生活,而你不一样,你生活在云端,你也永远不用走下来,你对婚姻不感兴趣,你的人生无比耀眼。”
“我们短暂地相交过,”尤枝的眼神逐渐沉稳下来,第一次,她平静地回视着他的眼睛,“谢承礼,这就足够了。”
“在一起是缘分,不在一起,也是。”
谢承礼看着她平静的神情,勾起的唇角死死抿着,捏着照片的手泛着白,脸上的血色顷刻抽离,心脏仿佛被她这番温柔的话震慑住,在细细地、难以克制地颤抖着。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步出了意外,就在十五分钟前,他还在兴奋地等着尤枝回来,手指冻得没有半丝温度、尤枝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寒冷,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他甚至以为,她只是出差回来,太疲惫了而已。
可现在,当尤枝无比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出“相交过就足够了”这番话时,他却突然觉得有些事情在悄然发生着改变,而他却看不见摸不着,束手无策。
“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谢承礼的嗓音因为喉咙紧绷而嘶哑着,目光混乱。
他只能想到这个理由,否则,他无法解释尤枝对他的转变。
明明在锦市的那场婚礼上,她会因为他的靠近而身体紧张,会因为他的主动招呼而气恼,还远不到无动于衷的地步。
是许冰对她说了什么?还是他那个前女友?
尤枝蹙了蹙眉:“没有人对我说什么。”
她只是在告别裴然、拖着行李箱回到楼下的这一段路上,突然想到,一路走来,上大学、去锦市、调派海城、和谢承礼在一起、后来和许冰的交往,似乎都是为了别人,因为合适。
却忘了对自己好一点。
现在,她要留出足够的爱意给自己了。
谢承礼看着她的神色,心不断地下沉:“你说你会结婚生子,是有了心仪的人选了?”他再次问。
尤枝微滞,良久看向他:“谢承礼,重点从来不是这个。”
谢承礼死死抿着唇,可对他而言,这就是重点。
他看出了她是认真的,认真的思索后,认真地说出了那番话,认真地……放弃了该放弃的一切。
包括他。
谢承礼有些慌乱,他一向习惯了运筹帷幄,鲜少会有这样的情绪,可就在这一刻,他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茫然地坐在沙发上,好像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孤岛,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什么,拿出那根系了五个平安结的平安绳。
他迫切地想要用过去的那些年来证明,她现在是在撒谎,她不可能会放弃。
“那这个呢?”谢承礼沙哑地开口,摊开右手,透红的平安绳安静躺在他的掌心,“这五个平安结,你怎么说?”
“是不是我不问,你打算一直瞒下去?”
尤枝不解地朝他的掌心看去,却在看清那根平安绳时,神情一怔,愣愣地盯着那根平安绳。
她以为早就丢了的平安绳,现在却出现在谢承礼的手中。
“这只是一根普通的平安绳……”
“上面的编号,你是为谁求的?”谢承礼打断她。
尤枝怔然,睫毛轻颤了下,心却诡异地平静下来,低声呢喃:“原来……你连那五年都知道了吗?”
她以为,他一直知道她喜欢他就是最差的结果了,原来还有更差的。
那五年,她隐藏的爱意,就这么大喇喇地呈现出来。
“尤枝……”谢承礼还想唤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开锦市吗?”尤枝突然问他,声音很轻,很平静,没等他的回应,她又说,“因为有一天晚上,你和李遂他们聊天,我在门外看见他们说我‘乖巧安静,不求名分,还对你那么死心塌地’,而你的表情毫不意外。”
“那时我就在想,我掩饰的过往,我装作不在意你的模样,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就像是在看一场笑话一样?”
那时,她不介意那些风言风语,却因为他的故作不知,溃不成军。
谢承礼猛地抬头看向她:“尤枝,我从没这么想过。”
尤枝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她只是移开了目光:“谢承礼,当初离开前,我问过你,如果遇到和我一样的女孩,你会不会和他在一起。”
谢承礼的脸色骤然苍白下来。
“你回答‘会’,”尤枝平淡地复述了他的答案,“说实话,我现在很感谢你没有撒谎。”
“尤枝……”
“谢承礼,像我这样的人对你而言太普通了,”尤枝弯了弯唇,笑着说,“你很容易找到相似的人代替我。”
“但你以后如果找到那样的女孩,不要再这么直白了,因为当时听见,还真的挺伤人心的。”
谢承礼动了动唇,她怎么能这么坦然地承认那些过往、教他怎么对待旁的人……
这一刻,他甚至还在她的脸上看到了“释然”的情绪。
谢承礼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晚上来到这里是一个错误,也许他应该挑一个天气晴朗、尤枝也心情好的时候来。
谢承礼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他站起身,声音维持着镇定:“你太累了,等你休息好我们再谈。”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
尤枝微怔,继而看见茶几上的房产证和照片,忙拿起来追出去:“谢承礼……”
回应她的,却只有门被人飞快关上的声音,等到尤枝再打开门,电梯停在二十一层,只有楼梯间的声控灯亮着。
谢承礼近乎仓皇地从出租屋出来,连电梯都没等,一层一层地大步走下去。
直到到了楼下,寒冷的夜风迎面吹来,谢承礼才终于清醒了些。
他立在原地,过了许久抽出一支烟,火机在风中,点了几次才点着。
烟雾缭绕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谢承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听。
“在哪儿呢?给你办公室打电话,你助理说你去城东那边了?”程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去找尤枝妹子了?”
谢承礼看着烟火在夜风里忽明忽暗:“嗯。”
“怎么样?尤枝妹子不知道你做的缺德事吧?给她看你买的房了吗,她什么反应……”
“她好像要放弃我了。”谢承礼突然低声呢喃。
程意的声音短暂地停顿了下,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天之骄子发出这样低迷的声音,不解地反问:“谁?你没去找尤枝吗?”
谢承礼没有应声,只是看着明灭交杂的烟火还有一点点的距离就要烫到他的手指,而后突然发问:“你会轻易放弃爱了六年的人吗?”
程意越发困惑:“怎么又冒出个六年来?你和尤枝不是才认识两年?”
“不过如果爱了六年,谁舍得轻易放弃啊。”
最后一点烟灰坠落,消散在夜色中,火光灼到了手指,又飞快地熄灭,在指腹留下一点红痕。
谢承礼看着那点红痕,原本苍白的脸色,逐渐变得面无表情:“你说得对。”
“所以,我不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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