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然结束完当天的路演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消息。
裴然笑了笑,刚要问她烟花怎么样,便注意到朋友圈多了一个红点,点进去便看见了尤枝二十分钟前发的一张烟花在游轮上空绽放的照片。
很华丽唯美。
裴然点了个赞,正想退出去,又一条朋友圈跳了出来。
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张照片。
和尤枝发的那张图片很像,就连拍摄的角度都格外接近。
盛大的烟花,豪华的游轮,甚至不用仔细对比就知道,这是在同一个地方拍的。
唯一不同的是,这张照片是谢承礼发的。
裴然抿紧了唇,回想着尤枝的那句“和家人看烟花”,以及眼前谢承礼发的这张照片……
理智告诉他,这很有可能是谢承礼故意放出来的。
可是就因为对方是谢承礼,是尤枝曾经那样纯粹地爱着的人,所以他没办法不胡思乱想。
人可能总是得寸进尺的,他曾经想着能让尤枝知道他的心思就好,不会在意其他。
可当终于能站在尤枝身旁,才发现根本没有圣人,也根本不可能做到坦诚与不嫉妒。
裴然最终退出了微信,沉默了好一会儿,打开订票软件。
尤枝没想到会在大年初二这天见到裴然。
一大早就被尤母带着去姥姥姨姨家拜年,免不了被问上一些关于工作和感情上的问题。
一整天尤枝都扯着笑脸回答着“工作还好,挺顺利的”、“感情的事还不着急”,等到终于能够回家,尤枝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
一路上尤父开着车,尤母坐在副驾仍在数落着后排的尤枝和尤文远:“一个记者,一个快上大学了,怎么和亲戚说几句话就这么难……”
尤枝无奈地听着,靠着窗子看向远处的夕阳余晖。
尤文远显然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话,悄声凑到尤枝身边:“姐,今晚后谷那的庙会,你去吗?”
尤枝微滞,莫名想起昨晚谢承礼看着她问“你会来吗”的表情,心中不觉有些烦闷,没有回应。
也是在这时,尤枝的手机响了一声,是裴然发来的消息:【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尤枝想了想自己前段时间整理的关于《新日》的消息,以及电影在春节档一路领跑的新闻,回复:【在深城准备明天的路演?】
裴然这次很快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一张夕阳余晖的照片,夕阳下,熟悉的小区门楼的影子拉得很长。
尤枝震惊地睁大双眼,仔细看了眼照片,又看向窗外不远处的小区门,一道人影穿着深灰色大衣、围着黑色围巾站在那里,唇角噙着笑,正看着手机。
尤枝忙让尤父停下车,尤母奇怪地看了看她:“怎么了?”
尤枝顿了顿,心知如果尤母知道裴然的存在,只怕更说不清了,含糊地应:“看见一个朋友,打声招呼。”
尤母见状没有多想,停下车后叮嘱她早点回来便驶进了小区。
尤枝看着仍拿着手机的裴然,似乎因为没等到消息,他唇角的笑也敛起了些,眉心微蹙。
“裴然。”尤枝唤他。
裴然微怔,抬起头看向对面,随后笑着朝她走了过来:“尤枝同学,新年快乐。”
尤枝看着他眼底明显的疲惫,心底涌起一阵阵感动:“你怎么来秦市了?”
裴然静了静,想要提及谢承礼的那张照片,却在看见尤枝的目光时停了下来。
他想,自己果然还是有点没道德的。
他知道谢承礼的心思,可是却怕尤枝知道。
他怕一旦她知道了,会动摇。
“刚好今天没行程,就回来一趟,明天一早直接飞去深城,”裴然说,“东道主要不要带我去体会一下秦市的春节?”
说着,煞有介事打开路边停着的车门,做出邀请的手势。
尤枝想到他这么远飞来,还要这么着急地飞回去,迟疑了下:“裴然,你不用这么麻烦……”
“不是说好了,最起码这段时间,不要拒绝我?”裴然扬了扬眉梢,“嗯?”
尤枝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坐上了车。
裴然坐在驾驶座,边启动车边问道:“刚刚看你兴致不怎么高?”
尤枝无奈地将今天被亲戚屡次询问的事说了一遍。
裴然笑了下:“看来我不在家里过年还是有好处的,”话落顺口打趣,“既然这么不喜欢,借故离席就好了。”
尤枝垂眸:“亲戚家在城郊,我又很少开车,只能等着父母一起了。”
裴然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想好带我去哪儿了吗?”
尤枝仔细地想了想,冬天的秦市好玩的地方乏善可陈:“后仓那边今晚有庙会,你要不要去?”
“后仓?”裴然手指一顿,仔细地想了想,“秦市体育馆前面的广场那儿?”
尤枝点点头。
裴然沉吟了两秒钟:“那边我记得很少有活动?”
“是啊,”尤枝应,“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新海有烟花,后仓有庙会……”
裴然微微垂眸,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体育馆有程家的注资。
“想不想开车?”裴然突然问。
尤枝微怔,忙摆摆手:“我不行,我的驾照已经积灰了。”
裴然笑了下,并没有多说什么,发动车子,神秘地笑,“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冬天的白天总是短暂的,刚刚还夕阳遍布,不过半小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尤枝看着眼前宽阔又空荡的马路,只有橘黄色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着。
“这里?”她疑惑。
裴然打开车门,一直走到副驾驶的座位:“这一块车流量本来就很少,如今过年,更是几乎没有车影,试试?”
尤枝一怔。
“以后总免不了开车,总不能处处受制于人?”裴然俯身笑看着她,“我坐你的副驾。”
尤枝这一次是真的心动了,她想过买车,然而每一次总是被“不敢开车”的心态打败。
可有些事总是要尝试的。
尤枝紧抿了下唇角,最终鼓足勇气,坐上驾驶座的位子。
后仓的庙会人潮汹涌,灯光如游龙。
本打算去赛车场的程意特意绕了个弯来了一趟这里,熟门熟路地拐进贵宾休息室,果然看见正站在窗前,认真看着窗外人群的谢承礼。
“先是那场震惊半座城的烟花,又是这场庙会,”程意走到他身边,“有点‘烽火戏诸侯’的味儿了。”
谢承礼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没有应声,眼神一片漆黑,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入口处。
——这是这里唯一的入口。
程意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外面:“现在才几点,人不可能这么早就来。”
谢承礼的双眸终于动了下,转头看向他:“你怎么会来?”
程意凝滞了几秒钟:“怎么说这片场地也是我让出来的,还不能来看看了?”
谢承礼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
“不过话说回来,你和尤枝现在算什么关系?”程意不解地看着他,他现在越来越看不清二人了。
谢承礼的瞳仁微动,许久垂下眼帘:“朋友。”
程意惊讶:“朋友?”
“不是……”喜欢吗?
最后几个字,在程意看见谢承礼冷静到诡异的脸色时停了下来。
谢承礼也没有再开口。
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假借着朋友的身份,来换取留在一个人身边的机会。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外面的游人越来越多。
谢承礼的表情也越来越沉寂,直到几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打闹着走过,他的视线彻底与窗外冰冷的天气融为一体。
程意只觉得仿佛连室内的空气都凝结住了,偏首看向外面:“说不定……”
“她不会来了。”谢承礼平静地说。
程意顿住,不知道为什么,后背缓缓爬上一阵寒意,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谢承礼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是谢承礼的毕业典礼,他从小聪明,毕业时,同龄人才大一大二。
程意那时也才大二,却还是去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看着他在顶级学府的聚光灯下,以最年轻优秀的毕业生身份进行演讲,台下是众人的仰慕与崇敬,万众瞩目,熠熠生辉。
直到他下台,程意上前恭喜,顺便安慰他:“伯父伯母大概在路上堵车了。”
那时,谢承礼也是这样的表情,平静,孤寂,甚至带着一丝死气沉沉。
他说:“他们不会来了。”
而后,是警局的电话,是要他前去认领的尸体,是血肉模糊的亲人,是满地满身的血迹……
程意不知道为什么谢承礼会说出那句话,为什么会猜到谢父谢母不会前来。
可是他总感觉,那天的谢承礼,是在他最光彩夺目的一天,等着他早就知道不会到来的两个人。
“怎么可能,”程意想到那段过往,心中仍有些不好受,拿出手机,找到尤枝的号码,“说不定尤枝堵在路上呢,今晚车多,我来时还堵了一段路呢。”
谢承礼看了眼他的手机,眸光动了下,手不觉紧攥着。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程意刚说出“尤枝妹子”四个字,就发现了不对劲。
——电话里没有尤枝的声音。
确切的说,没有她接听电话的声音,但有其他的杂音,似乎是被什么误触了屏幕,这个通话才接听成功的。
男人的声音格外温和:“……包给你放在后面可以吗?”
“好。”
尤枝的声音。
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夹杂着钥匙碰撞屏幕的声音,片刻就安静了下来。
“手不要攥方向盘太紧,”男人耐心地说,“放轻松一些。”
“对,就是这样……”
“小心靠边停车。”
短暂的安静后,女人带着些许激动的声音响起:“裴然。”
“嗯?”
“我可以自己开车了!”显而易见的雀跃。
“恭喜你啊,尤枝同学。”
程意看着谢承礼面无表情的神情,忙挂断手机,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裴然?那个导演?”
谢承礼收回视线,冷静地应:“嗯。”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承礼看向窗外,许久笑了一声:“是啊,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概,是察觉到了危机感吧,谢承礼讽笑一声。
程意看着谢承礼无波无澜的模样,又不像失去理智的模样,顿了顿:“就是开个车而已,又没什么。”
话音落下,手机响了一声,是赛车场的伙伴们问他到哪儿了。
程意顿了顿,迟疑地问:“你要不也去赛车场开两圈散散心?”
谢承礼沉默了很久,笑着点点头:“好啊。”
程意看着他的笑,心中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半小时后,当看见那辆黑色跑车在赛道疾驰时,程意不祥的预感得到了验证。
漆黑的跑车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如同一道闪电,在一众跑车内一骑绝尘。
引擎的嗡鸣声,飞驰时带起的化开的雪水,转弯时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尖锐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诡异的风景线。
尤其……
当将要穿过终点时,程意发现谢承礼的车速没有丝毫减慢,仍然在引擎的喧嚣声中,近乎自毁地朝着缓冲带外的石子路狂奔。
工作人员催促着车辆减速的声音不断响起。
程意脸色微白地看着最前面的那辆车,第一次明白苏颂转述心理医生的那句话——“有自毁倾向”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程意抢过对讲机,嘶哑地吼:“谢承礼,你他妈停车!”
话音落下的瞬间,对讲机内除了引擎声,有片刻的安静。
下秒,刺耳的刹车声传来,黑色跑车以一个急停的姿态,车身漂移着停在了石子路前。
驾驶座的人因为惯性,手臂重重地撞到车门上。
程意忙跑过去,用力地敲了两下车门。
车窗被人徐徐落下,谢承礼单手将银黑色的头盔摘下,随意地扔到一旁。
“谢承礼,你……”程意神情阴沉地看着他,刚要发火,声音却在望见他的左手时顿住。
他的左手及手腕外侧不知道被什么划开了一道口子,血顷刻留了出来,鲜红的血珠一滴滴地坠落。
谢承礼也在看着自己左手的伤,半晌不知道想到什么,沙哑地低笑了一声。
“你真是疯了。”程意呢喃。
晚上九点。
尤枝越开车越觉得顺手,一直兴奋地将车开到临近市里,直到车辆开始变多,她将驾驶座让给了裴然,也终于有时间将包包拿了过来。
这两天过节,免不了很多祝福的消息,尤枝索性静了音,此时打开手机,果然又多了几条拜年的微信。
尤枝挨个回复着。
“这么忙?”裴然半开玩笑地问。
尤枝不好意思地笑笑:“很多是之前采访时添加的工作人员,顺手祝福一下。”
这个圈子,即便没什么合作,和媒体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顺手祝福……”裴然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半晌道,“所以,给我的也是顺手祝福吗?”
尤枝“啊”了一声,刚要回应,屏幕突然又亮了一下,尤枝手快地点了进去。
随后手指一僵,脸色凝滞下来。
也许是太久没听见尤枝的回应,前面刚好红灯,裴然停下车,转过头笑问:“怎么了……”
声音在不经意扫到她的屏幕时同样微顿。
谢承礼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一张骇人的伤口照片。
还有一条消息:【苏颂不在秦市,我在这边没有认识的人,可以帮我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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