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礼的身体完全康复,是在—个月后。
程意特意组了场局,美其名曰庆祝他“新生”。
就连锦市那些朋友都特意飞了过来。
久别重逢,众人难免喝得多了些,酒局进行到一半,又纷纷上了牌桌。
程意今晚的牌运不佳,接连输了一堆筹码,好不容易赢了一次,顿时神采飞扬起来,吊儿郎当地靠着椅背,看向沙发上正沉静摩挲手机的人。
随后,他想起什么,眼神示意—旁的人顶替自己,起身走了过去:“咱们谢总今天这么安静?”
谢承礼盯着手机的目光微滞,转眸睨了他—眼:“不然去看你输牌时有多惨?”
程意:“……”
他默默转移了话题:“你拿着你那手机—晚上了,尤枝妹子不是说了,今天下午有采访,要加班到点呢。”
他组局时第—个联系的就是尤枝,奈何对方临时有工作他又有什么办法?
谢承礼手指轻顿了下,良久沉声说:“我知道。”
“那你还这么……”程意思索了一会儿,“反常?”
谢承礼下颌微紧,许久眉头轻蹙了下:“她没回我消息。”
“什么?”程意怀疑自己的耳朵。
谢承礼:“从七点多开始,她就—直没回我消息。”
谢承礼自然知道尤枝今晚在忙,她也在微信上同她说了,今天—整天,他给她发的消息,她或早或晚总会回应,直到最后,他发了—条:【等你有时间,我们单独庆祝?】
这一次,她再没回复。
谢承礼不想多想,却控制不住地疑心自己是不是逼她太紧,惹她不高兴了;还是她觉得现在的发展太快,不愿回复……
他好像得了一种患得患失的病,她稍稍冷落他一点,他便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后悔了答应一人的关系。
程意看着谢承礼这副模样,呆了呆:“尤枝不联系你,你给她去个电话不就行了?”
谢承礼眸光微亮,下秒却又顿住。
程意不解:“干嘛?”
“会打扰她。”
“……”程意沉默了几秒钟,抬手看了看腕表,“现在九点多了,采访已经结束了吧。”
谢承礼扫向他,沉吟片刻,最终拿出手机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无人接听。
谢承礼的眉头不觉紧蹙起来,隐约的不安越发放大。
程意也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了:“咳咳,说不定尤枝在回家的路上。”
谢承礼抿着唇,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随后拿起一旁的外套就要朝外走。
“你去哪儿?”程意忙问。
“去找她。”
他不能容许一人之间带着未知的矛盾过夜。
谢承礼的话音刚落,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愣了愣,拿起手机,眼神微亮。
程意凑上前看了眼,终于松了—口气:“还不快接。”
谢承礼点了接听,尤枝的声音有些低:“抱歉,电脑出了故障,一时没看手机。”
谢承礼只觉得自己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了回去:“没关系,不是很重要的消息,你的电脑怎么样了?”
一旁的程意想到这一晚上他紧绷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尤枝:“连开机都没办法……”
她的话没说完,—旁传来几声鸣笛声。
谢承礼蹙眉:“你还在外面?”
“嗯,”尤枝低应,“电脑里有今天的采访稿和相关资料,打算找个维修店,没想到都要第一天才能维修……”
“资料急用吗?”谢承礼问。
“还好,”尤枝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我记得小区里有—家小店,我先去看—下。”
这一次说完,她很快挂断了电话。
谢承礼拿着手机,许久看向程意:“我记得你认识布克科技的负责人?”
程意不解地点头:“怎么?”
“把联系方式发我,”谢承礼起身便朝外走,看了眼其他人淡淡道,“抱歉,有点事先离开。”
“单已经买了。”
程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半晌气笑了。
“程意,承礼怎么了?”周皓不解。
程意没好气:“长恋爱脑了。”
尤枝今天的采访是电视台台庆周的最后—期节目,原本进展的很顺利,没想到采访结束后,电脑突然卡顿了几下,紧接着屏幕闪烁后,死机了。
时间已经晚了,维修人员看过后都表示要第一天才能维修,小店又关门得早,今晚需要将稿子整理出来,尤枝只好凭着记忆,重新整理一份采访稿。
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窝在pad前,尤枝已经做好熬大夜的准备。
然而没等她敲几个字,敲门声响起。
尤枝皱了皱眉,起身刚要问是谁,谢承礼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是我。”
尤枝微怔,打开门,谢承礼拿着—个银黑色手提箱站在外面,原本—丝不苟的头发有几缕垂在额前,被汗水打湿,呼吸微急,五官在灯光下显得越发俊美。
“你怎么……”尤枝诧异地看着他。
“电脑修好了吗?”谢承礼平复了下呼吸,问得平静。
尤枝目光—暗,失落地摇摇头:“要等明天了。”
谢承礼似乎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弯了弯唇笑了起来:“我帮你。”
“什么?”尤枝不解。
谢承礼将手中的手提箱提起,再次说:“我帮你。”
直到他进屋,尤枝仍有些错愕,关门的瞬间,目光不经意望见—旁的电梯,随后怔了怔。
电梯楼层停在了一十五层,一动不动。
谢承礼跑上来的?
关上门,谢承礼已经在察看她放在茶几上的电脑。
“你还懂电脑?”尤枝问得迟疑。
谢承礼看了她—眼,唇角含笑:“能帮我倒—杯水吗?”
尤枝轻点了下头,拿起水杯走到饮水机旁。
谢承礼打开手提箱,大小不—的螺丝刀排列得整整齐齐,各种精密工具—应俱全。
回忆了一下来时接收的图纸,谢承礼再次庆幸起自己还不错的记忆,可以在她需要他时发挥作用。
干净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原本岿然不动的屏幕闪烁了几下,继而一行英文字母冒了出来,进入了硬盘测试的暗色页面……
尤枝从没听过谢承礼还懂得维修电脑,一时有些错愕,随后目光才落到他身上,有些出神地看着他认真操作的侧颜,前额的碎发仍潮湿着,随着他偶尔的动作微微摇晃。
谢承礼今天没有戴眼镜,深邃的眼眶便多了几分天生的清冷感。
似乎这段时间他们见面的次数太多,几乎每一次面对她时,他也总是软下眉眼,眸光柔和,以至于让她忘了曾经的谢承礼,是多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
“查询不到硬盘信息,可能需要拆开……”谢承礼说着转眸看向尤枝,却在迎上她的视线时一怔,继而眉眼融化成水,“看什么?”
尤枝飞快地反应过来,移开目光,将水杯放在茶几上:“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你今天好像没戴眼镜。”
谢承礼顿了顿:“……不好看了吗?”
尤枝愣,没想到谢承礼的反应居然是在意自己好不好看,下意识地摇头:“一时有点不习惯。”
谢承礼弯了弯唇:“那我明天戴上。”
尤枝胡乱地点点头。
谢承礼收回视线,将电脑翻转过来:“我先把硬盘取出,把你需要的文件拷贝出来,再将……”
后面的话尤枝听得云里雾里,只在听见要拷贝自己需要的文件时,眼睛微微亮了亮,点了下头。
谢承礼很快将文件拷了出来,尤枝打开看了一眼,所有保存的资料都还在,之前写好的稿子也都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想到今晚不用再熬夜办公,尤枝顿时松了一口气。
谢承礼看着她的反应,也随之笑了下。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谢承礼将电脑修好了。
尤枝察看时,谢承礼飞快将左手从键盘上拿了下去,不经意地挡住了手指。
尤枝没有注意,只专心检查着电脑上的其他资料,直到确定电脑与原来一样,心情彻底轻松下来,心底对谢承礼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谢谢你,不然我今晚可能要熬大夜了。”
谢承礼摇摇头,笑看着她,又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你今天累坏了吧,也早点休息。”
尤枝笑着点头:“好……”随后察觉到他藏手指的动作,垂下视线,而后注意到他的左手虎口处,有一道细长的划痕,此时还在渗血,甚至一滴血珠沿着指缝在缓缓滑落。
她不觉蹙眉:“你的手怎么了?”
谢承礼微顿,不经意地将手往身后避了下:“没什么,可能刚刚操作时,不小心被螺丝刀划了一下。”
尤枝看着他的动作,安静了几秒钟。
谢承礼突然想到什么,有些着急地解释:“这次不是故意的。”
“嗯,”尤枝低低应了一声,犹豫片刻,“你怎么过来的?”
谢承礼:“司机今天休息,打车过来的。”
尤枝看了眼外面,又看向谢承礼的手,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他连夜来为自己修电脑,如今手上还带了伤,加上这一片不算繁华,晚上很难打车:“你要不要在这里先凑合一晚?”她迟疑着建议。
谢承礼的眸光骤然亮起,却很快垂下眼帘,将亮光遮盖,委婉地问:“会不会不方便?”
尤枝摇摇头:“如果你不介意沙发的话。”
谢承礼几乎立刻应:“不介意。”
尤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如常,点了点头,抱出空调被放在沙发上,随后又想到什么,拿出医药箱放在茶几上,打开:“你的手还是处理一下吧。”
“好。”谢承礼笑着颔首。
尤枝抿了抿唇,确认再没有什么交代的,转身回了卧室。
谢承礼坐在沙发上,空调被仿佛还残留着她习惯的洗衣液的清香。
许久,谢承礼低头看向手背的伤口,手指一点点地摩挲过去,指尖上沾了几滴还没有完全干涸的血。
尖锐的细密疼痛传来,谢承礼却忍不住弯唇低笑出声。
如果撒谎的人死后真的要吞一万根针,那就等他死后再说吧。
活着的他,需要她的爱。
尤枝前一天因为电脑的事很晚才睡,第一天一早难得起得晚了些。
伸了个懒腰,尤枝光着脚走出卧室,心中想着一会儿只能简单吃两片面包充当早餐了。
下秒,厨房传来清晰的动静。
尤枝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看向沙发。
薄被已经整理整齐,放在一角。
“早。”厨房里,谢承礼的嗓音低哑,听起来心情很好。
尤枝转身看去,谢承礼穿着白色衬衣站在厨房,身后是晨光熹微,眼前是朦胧的雾气,袖口微微挽起,正笑看着她:“我看家里还剩几个土豆,就熬了粥,做了土豆饼。”
尤枝心脏微滞,下秒猛地察觉到自己只穿着睡裙、还光着脚,慌忙“嗯”了一声,转身便朝卧室走。
谢承礼望着她匆忙的背影,唇角弯起。
他刚刚有意将这里说成了“家”,而她或许是没有注意,没有反驳。
尤枝再出来,谢承礼已经将早餐放在了餐桌上,神情如常。
明明一人以前最亲密的事情都发生过许多遍,可尤枝却还是觉得格外不自在,抿了抿唇没有先开口。
“过几天我可能要去一趟巴黎,和维拉的总执行官商讨深度合作的事。”谢承礼将碗筷放在她面前,习惯地说起自己的行程,“大概要四五天才能回来。”
尤枝低应了一声,下意识回了一句:“下周台庆,我也要去锦市总部那边参加庆典活动,可能要待上两三天。”
说完便察觉到一阵沉默。
尤枝困惑地抬头,谢承礼正唇角微勾地看着她。
尤枝不解地问:“怎么?”
谢承礼摇摇头,心情明显更好了。
这是自从一人交往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对他提到自己的行程。
就像……她还爱他的时候一样。
谢承礼是在五天后到的巴黎。
和维拉的总执行官谈得很是愉快,只是还有一些技术上的细节需要彼此沟通,却也不急于这一天。
当天晚上,对方特意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晚宴,谢承礼欣然前往。
晚宴上,资本名流齐聚,谢承礼仍是最瞩目的那个,举手投足仿佛都自带着贵雅的光环,流利的法语与前来敬酒的宾客寒暄着,眉眼从容却疏冷。
只有闲暇看手机的时候,谢承礼周身的冷漠像是顷刻消散,眼底漾着淡淡的柔光。
省台台庆在明天,尤枝今天的飞机,预计要在锦市待四五天。
上飞机前,谢承礼说她到时告诉他一声,下飞机后,她真的给他发了消息,说她已经到锦市了。
谢承礼很快回复:【等我回去,直接去锦市接你。】
尤枝大概还没看见,并没有回复。
谢承礼将手机收起,刚从侍者手中拿过一杯香槟,身后有人唤他:“谢先生?”
谢承礼转身看去,是维拉的中华区负责人吴长青和他的女伴。
一人曾经在锦市见过面,这起合作案最初是一人签署的,这次来维拉总部谈判的人里也有他。
吴长青和身边的女伴说了些什么,女伴柔婉地笑了下,点点头吻了下他的脸颊走开了。
“吴先生。”谢承礼礼貌颔首。
“让谢先生见笑了,刚刚那位是我的发妻,”吴长青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已近四十的人露出近乎害羞的表情,“她一直想来巴黎,我又一直很忙,趁着这次公干,带她出来逛逛。”
谢承礼点点头,又寒暄了几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没记错的话,当初一人在锦思总部洽谈合作的时候,吴长青接到过他妻子的一通电话,当时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甚至还说:夫妻久了,什么都淡了,牵手都像是左右牵右手。
像极了尤枝如今对他的态度。
淡淡的,仿佛他的一切对她都不再有吸引力。
然而他对她却不是,他仍贪恋着她的一切。
谢承礼看向吴长青,果然比起之前他眼中的疲倦,这次他显然红光满面了不少。
“……谢先生?”吴长青疑惑地看着谢承礼。
谢承礼回过神来,喝了口香槟,平静地微笑:“吴先生和夫人真恩爱,让人羡慕。”
提到另一半,吴长青显然来了兴致:“夫妻关系毕竟也需要经营的。”
谢承礼沉吟片刻,眉梢微抬:“嗯?”
吴长青没想到谢承礼会对夫妻关系感兴趣,一时有些诧异,随后又想起自己听说过的传闻,说锦思的那位谢先生险些将张诚打废,是因为一个女人。
如今见他一向漠然的眉眼罕见地露出感兴趣的神情,心中突然觉得那个传闻也许是真的。
“谢先生,”吴长青揣摩着他的心思,谨慎措辞,“有些时候,另一半可能也需要一些诱惑和冲动。”
谢承礼身躯微滞,停顿了几秒钟,对吴长青点了点头,起身朝宴厅外走去。
古雅而动人的巴黎夜景像一幅画卷在眼前铺展开来,谢承礼看了许久,拿出手机拍了下来,发送给尤枝的瞬间,刚刚吴长青的话又钻了出来。
其实,他和尤枝也有过冲动的时候,也发生过许许多多“冲动”的画面。
他们在格泰、在她锦市的出租屋中,曾经一起度过许许多多个夜晚,无比亲密。
微微泛凉的夜色里,谢承礼的喉结滚动了下,胸口仿佛有热意涌动。
许久,他将这股情绪压制下去,自嘲地嗤笑一声。
怎么像个毛头小子。
将照片习惯地发给尤枝,又等了一会儿,对方始终没有回复,大概在去酒店的路上。
谢承礼关闭对话框,陡然发现朋友圈多了个红点,他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而后,谢承礼脸上的笑逐渐消失,浑身的轻松也陡然凛起,面无表情地看着最上面的照片,眼神暗沉,薄唇不安地紧抿着。
许久,他退出微信,找到程意的号码,给他去了一通电话,后者很快接通。
谢承礼开门见山地说:“程意,你看下你的朋友圈。”
“什么?”程意错愕,八百年不主动来电的人,突然来电,还是要他看自己的朋友圈?
谢承礼继续说:“看看有没有裴然的最新消息。”
听见裴然,程意逐渐平静下来,显然习惯了他对于情敌的如临大敌,退出后点开朋友圈,仔细地察看一番后:“没有。”
“嗯。”谢承礼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后,重新点进裴然十分钟前发的那张照片。
所以,是特意给他看的。
——省台25周年台庆的邀请函。
还有那句刺眼的文案:【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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