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朝臣们只当叶云归是开玩笑,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没想到他当日下了朝就去见了太上皇,将自己的打算朝对方说了。
太上皇如今身体大不如前,也无心过问朝中之事,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让他自行决定了。毕竟,既不能辜负“仙子”,又要堵住朝臣的嘴,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
于是,当日叶云归就交代了让四王爷和五王爷代为监国,自己则离了宫。
第二日早朝之时,朝臣见到监国的两位王爷,都懵了。
他们只当昨日陛下说的是气话,没想到竟是真的。
下了朝之后,朝臣们都对此事议论纷纷:
“你们可知皇后娘娘在何处闭关?”
“不知道,朝中好像无人知道此事。”
“从前也没听说过陛下去与娘娘团聚啊?”
“不瞒诸位,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夫一直以为娘娘已经……”
“嗨,谁说不是呢!”
“难道竟是咱们想岔了?”
……
叶云归第一日没出现时,朝臣们惊讶居多,还没有太大的反应。
反正如今朝中没有要紧事,让两位王爷监国也耽误不得大事。
可谁曾想叶云归一连数日都没有露过面,这可把朝臣们给急坏了。
“四王爷,您倒是给陛下带个话啊,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究竟是想待到什么时候?”
“陛下去与皇后娘娘相聚之前,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叶云平道:“等皇后娘娘有了身孕,他再回朝。”
“这……这可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这女子有孕,得一月余才能诊出来,陛下莫不是要一个月才回朝?”
一旁的五王爷道:“皇兄说了,这次不愿辜负你们期望,不管是一月还是三月五月,甚至是一年两年,他也定会等有了好消息再回来。”
“啊……这!”
朝臣你看我我看你,这回是真的慌了。
“两位王爷,敢问陛下现在何处?”
“你们都不知,本王又怎会知?”
朝臣:……
这可怎么办啊?
其实叶云归并没有走远,他只是瞒过众人,带着岑默回汀园小住了几日,两个小家伙也以要和皇后团聚的名义带在了身边。
栓子日日来汀园朝叶云归汇报朝臣的动向,头几日只说朝臣在早朝上追问两位王爷,后来又说当初上折子的朝臣都告了罪,请求陛下息怒,到了十日后,几个朝臣干脆跪在大殿之前说陛下不回来他们就不起来了。
叶云归虽然厌烦他们对自己指手画脚,却也不至于真让那几个朝臣跪死,他此举不过是为了一劳永逸罢了。若今日不搞这么一出而是轻轻揭过,明年他们定然还会闹,此事将会没完没了……
在朝臣跪了小半日之后,叶云归总算是回了朝。
众人一见了他纷纷磕头请罪,都以为他会借机发难。没想到叶云归非但没有追究此事,还当着朝臣的面做了自我反省,说时日太短,没能让皇后有孕,实在是辜负了他们。
朝臣哪里还敢说话,都跪在地上请陛下恕罪。
“朕与皇后商量好了,为了让皇后能替朕继续开枝散叶,朕每年四季会各抽半月的工夫去与皇后团聚,这样朕也算是全了你们的忠心。”
朝臣:……
陛下一年四季各去半个月,那岂不是一年就有两个月不在朝?
可事情一早就是他们搅和出来的,叶云归已经“退让”至此,他们哪里还敢多话?
自那以后,叶云归每隔两月半便会带着岑默和孩子们出宫一趟,名义上是和皇后团聚,实际上则是在大夏朝各处转转,既能带孩子们见见宫外的世界,也能暂时摆脱皇帝的身份享受一下生活。
他和太上皇不一样,对权利看得并不算太重,也不贪恋。再加上朝中都有岑默的人监视动向,又有四王爷和五王爷代为监国,他不必担心出什么岔子。
其实前朝也有爱游山玩水的皇帝,不过对方每次出门都带着好大的仪仗,沿途州府为了迎接圣驾要花费巨资筹办,天长日久光是皇帝出游这一项开支就十分巨大,官员和百姓都怨声载道。
但叶云归不同,他每次出门只带岑默,若是带着孩子时顶多再加上俩亲随,几乎没什么花费。正因如此,朝臣们也挑不出什么理来,只能由着他去。
倒是四王爷和五王爷时不时就要出来监国,平白多了不少差事。
前两年,江湖也成婚了,被叶云归在禁军里安排个不大不小的差事。
江峰年也从北郡调来了京城,接管了京西大营。
京西大营从前缺乏约束,里头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后来被江峰年仔仔细细整治了一番,如今俨然成了拱卫京城的王牌之师。
叶云归看着朝中诸事井井有条,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提前退休了。
这一年的秋天,又到了和皇后团聚的日子。
不过这次叶云归没有离京,而是带着家里的几个小辈一同去了京郊的庄子。
同行的不止有几个小辈,就连已经长成了少年的叶云承也被带上了。
“皇兄,这是那年你做豆腐的那个庄子吧?”叶云承一下了马车就认出了这地方。
叶云归一笑,“你记性倒是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
“皇兄带我们来这里,是要教我们做豆腐吗?”叶云承问。
“你若是想学,朕倒是可以教你。不过他们还太小,平日在宫里约束惯了,带他们出来就是瞎玩。”叶云归说着将几个小辈叫到跟前,叮嘱道:“这几日咱们就住在这里,你们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不用怕弄脏了衣服,也不用怕踩脏了鞋子,只要记住不可以破坏庄稼,不可以弄坏人家的东西,否则从你们的月俸里加十倍扣银子。”
几个小家伙闻言高兴得像脱了缰的小马驹一般,一哄就散了。
岑默吩咐了护卫跟着孩子们,自己则陪在了叶云归身边。
大概是因为叶云归平日里不甚严厉,几个孩子都不认生,很快就和庄子里的孩子们打成了一片。他们之中有个晒得黑乎乎的孩子王,带着叶景明他们在田里捉起了蚂蚱。
田间地头上有个泥坑,泥坑边的田埂有点滑,叶景明跨过去时不小心摔了个屁股墩,弄了一身泥。小家伙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看起来有点想哭,但是当着几个弟弟妹妹的面,他又不太好意思哭。
他都七岁了啊,七岁的大孩子怎么还能哭?
叶景澄见他摔了,忙伸手去拉他,结果不但没把人拉起来,自己也滑了进去。兄妹俩坐在泥地里你看我我看你,那副小表情茫然又可爱。
一旁五王爷家的小儿子,只有两岁,他见哥哥姐姐都坐在泥里,只觉得有趣,迈着小步子直接扑到了叶景明怀里。兄弟俩在泥地里一滚,身上脸上都沾了泥,这下可热闹了。
“哈哈哈,我也要玩!”叶云平家的老大也跟着跳进了泥坑,还故意拍着地上的泥水玩,溅得到处都是。几个人被他惹得一边大叫,一边抹了泥往他脸上抹。
瑞阳公主的女儿是个文静的性子,便只蹲在旁边看着。
叶景澄见状拿手指沾了点泥,在她鼻尖上一点,给她画了个小猫鼻子。
那孩子王蹲在地头上看着泥坑里这几个小泥猴,心说你们富贵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喜欢玩儿这样的?他无奈,只得去拎了一桶水来又和了点泥,开始教他们玩儿泥巴。
叶云承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卷入了“战场”。
他起先只是见几个小家伙掉进了泥坑想把人捞上来,没想到几个小泥猴子竟然开始造反,一个个抱着他不撒手,愣是把他身上都蹭了泥才作罢。
叶云承自幼在宫里长大,这一辈子身上也没有沾泥的机会。
他面对着满身的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便想着要赶紧找地方换身衣裳。
可他一转眼看到几个小家伙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时,恍然便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他记得父皇第一次带他来庄子里时,他看到庄子里的孩子挽着裤管在田埂旁的水沟里摸鱼,便也想进去看看。
但父皇却告诉他,不许弄脏了衣裳。
他的父皇总是那么矛盾,说是要让他们来体会农家人的生活,却只是让他们吃难以下咽的菜饼子在烈日下去学着人干农活,而不让他们像农家的孩子那样去弄脏自己的手和衣裳。
可他的皇兄不一样。
叶云承看向不远处坐着树下和岑默说话的叶云归,眼底忽然蕴上了几分笑意。
他悄悄从地上沾了一点泥,然后慢慢走到了叶云归身边。
“你竟然能忍住了不揍他们?”叶云归看着他满身的泥笑道。
“皇兄,今晚咱们也要吃菜饼子吗?”叶云承问他。
“吃什么菜饼子,人家庄子里的伙计都吃大肉包子,咱们受那个罪做什么?”叶云归道:“我带你们来是让你们放松,不是让你们受苦。”
“可父皇总是说,吃了百姓受过的苦,才能知道怎么为民做主。”
“那大夫要治病救人,难道还得先把百病都得一遍不成?”叶云归耐心地朝他说:“云承,不要轻易去相信别人告诉你的道理,要去相信你认为对的道理。不管是父皇的话,还是朕的话,都不一定是对的。”
“我知道了,皇兄。”
“去玩儿吧,你平日里读书也累,该好好放松一下。”
“嗯。”叶云承一笑,突然在叶云归额头上抹了一把泥,而后撒腿就跑。
“好小子,岑默帮我抓住他!”叶云归起身便去追他。
岑默并未上前帮忙,只一脸笑意地看着叶云归和少年追逐的身影。
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无比的满足,因为他知道,此刻他的小归是真的很快乐。
“皇兄,你看这里的夕阳多漂亮啊。”
黄昏时,闹累了的叶云承和叶云归坐在田间的地头上看夕阳。
不远处,孩子们正蹲在地上玩泥巴。
“六弟,你将来想做个什么样的人?”叶云归问他。
“臣弟想做个像皇兄一样的人。”
“当皇帝?”
“哈哈。”
叶云承听了这话,目光中一丝杂念都没有,反倒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纯澈。
他说:“皇兄,我要做你这样自在坦荡的人。”
而不是父皇那样虚伪狭隘的人,只是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叶云归看着眼前的弟弟,忽然觉得无比欣慰。
他想,等再过几年,老四老五倒是能轻省一些,监国的事情交给这小子也行。
反正都是他们家的江山,兄弟几个谁也别想偷懒!
叶云归在位的许多年里,都没改了这个隔三差五去和“皇后”团聚的习惯。他的兄弟们,自然也只能隔三差五被迫监国。
只可惜,传说中的“皇后娘娘”再也没能为陛下诞育过一儿半女。
但人人都知道陛下是个长情之人,这么多年待皇后的心思也没变过。
说到长情,陛下又何止是待娘娘长情?
就说他身边那个冷脸护卫吧,无职无衔地跟了对方这么多年,也没失了宠信。
据宫人传言,此人特别嚣张。
不仅时常惹陛下生气被赶出殿外,还在背地里干过大不敬的事情……
“什么大不敬的事情,莫非是对陛下……”
“不是这桩事,陛下的事情咱们怎敢乱说?”
言外之意,就算是真的也不能乱说,心里知道就行。
他们这些常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日子久了总能知道点什么,在场的人就有听到过陛下在夜里被那护卫惹哭的声音,至于为什么哭,具体怎么惹的,对方就不敢乱想了,想想都是大不敬的罪。
当然,别的动静也不是没人听到过,但众人都是有分寸的,听到了也只能装作没听到,谁也不敢在背后编配陛下房中的事情,那可是犯忌讳的。
“不是陛下的事,那是何事?”
“有一次,我听到小殿下管他叫爹。”
“岂有此理!”
“谁说不是呢!”
此人如此嚣张,竟能得陛下信任至今,哪肯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了。
至于是什么过人之处,他们就不敢胡乱猜测了,怕对陛下不敬……
“说起来,陛下每次去和皇后相聚时,也都带着他呢!”
“也不知道在陛下心里,究竟是更看重皇后娘娘,还是更看重这位?”
又或许,这两位在陛下心里是平分秋色?
宫人们议论了半晌,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哪里会知道,他们口中的“皇后”就是这位嚣张的护卫。
此人不仅独占了陛下所有的宠信,还一占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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