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檐从宫中回来,一进庭院便觉得今日格外安静,院中不见宫人走动,往日敞开的殿门此刻紧紧闭着,一切的一切都异常极了。
姜檐心中有些纳罕,快步上前去推殿门,不料门却从里面反锁上了。
怎么回事?
姜檐长眉微皱,又用力推了推殿门。
这时里面传来卫寂略显紧张的声音,“是殿下么?”
姜檐道:“是我。”
殿门这才从里面打开,姜檐不解地看着卫寂,“为何要锁门?”
卫寂朝外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赶紧关上殿门。
看卫寂这副做贼的模样,姜檐更加纳闷了,“到底怎么了?”
卫寂压低声音说,“你莫要吓到,我带你去看两个人。”
姜檐被卫寂拉着走到寝殿,便看见两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少年,胳膊与腿都裸露在外,头发剪得奇短,脚上的鞋子也很是怪模怪样的。
待姜檐看清他们的模样,瞳仁狠狠一震,将卫寂拽到身后,厉声呵道:“哪来的两个妖物?”
这两人与他跟卫寂长了一模一样的脸,便是身量是相仿的。
若不是很他俩头发短,又穿着怪衣,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卫寂忙说,“他们不是妖怪,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你看这个。”
卫寂递给姜檐一个小盒子一样的东西,他轻点了几下,那小盒子便发出一道亮光。
姜檐瞧了一眼,大为震惊,“这是什么画,画得竟这样像?”
卫寂解释,“这不是画,是照片,我也不懂。”
这个小盒子叫手机,手机设置着屏保,屏保就是卫小迟跟姜湛的照片。
卫寂乍一看到这俩人时,他与姜檐的反应一样,也以为这两人是什么幻化成人的妖怪。
听到卫寂的话,姜檐抬头去看对面那两人,心中的警惕分毫未减。
他一眼便瞧出,那个与卫寂长相一样的少年眼皮上没有红痣,在被他打量时,少年大概是有些不自在,垂眸的神态竟也是很像卫寂。
一旁高个子的少年挡住姜檐的视线,神色不虞地瞪过来,“看什么看?”
他眉宇间透出的倨傲跟跋扈很是熟悉,姜檐再次皱起眉,心道这人跟自己长得真像。
正要叫人将他们先关起来,然后好好审问一番时,袖子被一旁的卫寂拉了拉。
卫寂察觉到姜檐的意图忙做阻拦。
姜檐回头看过来,卫寂小声说,“我们出去谈。”
姜檐又扫了另外两人一眼,思量片刻后随卫寂去殿外商量。
他们一走,一直提着心的卫小迟也忍不住开腔,劝姜湛,“不要发脾气。”
姜湛不满,“是他先说我们是妖怪,还一直看着你。”
卫小迟满脸为难,“可……这里不是我们的世界,惹出事就麻烦了。”
若是激怒那个与姜湛很像的人,来了一个秋后问斩怎么办?
卫小迟也不知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大二放暑假他跟姜檐回到姜家,吃过晚饭回去睡觉时,推门一走进去就莫名其妙穿越到这里,然后看见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双方都很懵,足足愣了好几秒钟。
好在这个时空的他脾气也很好,给了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卫小迟刚哄好姜湛,那两人也回来了,他的心再次跳到嗓子眼,生怕对方真的将他俩当妖怪。
听说在古代的妖怪很惨,要被活活的烧死。
姜檐也被卫寂劝下,准备听一听这俩妖怪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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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卫小迟才让姜檐相信他们真是从另一个时空,或者是未来穿越过来的。
姜檐之所以相信这件事,除了卫小迟的话没有漏洞外,最主要还是愿意相信,无论哪一个时空,哪一个世界,哪一种处境,他都会与卫寂相爱。
换言之卫小迟、姜湛的出现,算是正中姜檐的下怀,甚至让他自鸣得意。
他与卫寂不是天定的姻缘,谁还能是?
因此卫寂在提出想与卫小迟单独谈谈时,姜檐很痛快点头答应了。
叫小迟的能有什么坏心思?
更别说这个小迟,是迟迟的转世。
卫寂带卫小迟去书房单独,寝殿只剩下姜檐与姜湛大眼瞪小眼,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姜檐悠悠地喝着茶,姜湛看窗外不看他。
半晌姜檐放下杯盏,率先发难,他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问道:“你们相识多久?”
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跟卫小迟的认识时间,姜湛也有心炫耀一下,昂起下巴,“我们高中便在同一所学校了。”
姜檐:“何为高中?”
姜湛:“说了你也不懂,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十五岁就认识了。”
实际他跟卫小迟是在高二相识,高一两人还不认识,但姜湛故意隐去这件事。
姜檐也不计较姜湛的冒犯,唇角不自觉上翘,“你们竟这么晚才认识?他十三岁便来东宫陪孤读书了。”
姜湛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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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姜檐姜湛的剑拔弩张不同,卫寂跟卫小迟很是拘束。
虽然是他叫卫小迟单独谈谈,可到了书房也不知如何开头。
为卫小迟斟了一杯茶才发现是凉的,宫人被他屏退到院外,茶水放到现在早已凉透,卫寂有些不好意思。
更为拘谨的卫小迟起身,“没事,我不……”
意识到卫寂如今是太子妃,卫小迟入乡随俗改口,“草民不渴。”
卫寂先是一愣,看着这个与他长相一样的人自称草民,他没忍住弯了一下唇。
见他笑了,卫小迟也跟着笑了。
这一笑倒是冲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卫寂坐到卫小迟旁边,开口问,“父母的身体可都安康?”
卫小迟点点头,“都好的。”
卫寂乌润的眸明亮起来,弯着唇说,“那真好,你还与母亲住在一起么?”
他避开姜檐单独与卫小迟谈,其实便是想打听一下那个时空的‘夏子凉’是否安好。
提及自己的母亲,卫小迟神色有片刻的恍惚,他垂下眸摇了摇头。
“没有,她与我父亲离婚了。”怕卫寂听不懂,卫小迟又解释,“是和离,两人和离了。”
未曾想那个世界的‘夏子凉’跟‘卫宗建’感情也不睦。
但至少‘夏子凉’没有困于四方庭院,也没有郁郁而终,卫寂也是满足的。
他与卫小迟不仅长得像,脾性也像,看出卫小迟低落的情绪,卫寂劝道:“感情一事不可强求,能和平分开也是好的。”
卫小迟抬头不由问卫寂的父母,“那他们呢?”
卫寂顿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了,“我母亲很早便离世了,那时我五岁。”
卫小迟差不多也是这个年岁父母离了婚,那之后他就没再见过他母亲。
听得出卫寂与母亲关系很好,卫小迟不忍心告诉他,自己的父母离婚时闹得很不好看,并不是真的和平分手。
两人都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各自聊了聊近况与喜好。
他们大概真是彼此的前世今生,不仅外貌像,其他地方也像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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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卫小迟与姜湛的出现会招致祸端,姜檐便将他们安排到卫寂先前买的那个小宅子住。
在古代什么都不便利,洗澡还要自己烧水。
不过这样的经历很奇特,尤其遇见了前世的自己,因此卫小迟跟姜湛都没有抱怨。
古代没有娱乐项目,手机也没有信号,吃过晚饭,洗完澡两人便上了床。
卫寂说这里的东西都可以碰,卫小迟哪里好意思乱动人家的东西,只问他要了一本书看。
上了睡榻,卫小迟在灯下翻开上千年前的古籍,正细细看时,姜湛从身后贴了过来。
他的下巴搁在卫小迟肩上,跟着卫小迟看了两行,那密密麻麻的生僻字看的他头都大了。
姜湛合上眼睛,突然说,“这里的卫寂似乎过得很苦。”
听到这话卫小迟的眼睛从书中移开,“为什么这么说?”
姜湛用一种激愤的声音说,“你都不知道,那个太子天天使唤卫寂干活,大冬天让卫寂用手炉帮他烘座位,夏天给他端着冰盆,还得熬夜替他写老师布置的作业。”
卫小迟‘啊’了一声,“太子也要写作业?”
姜湛:“当然要写了,他不好好读书,教他们的太傅不敢惹他就罚卫寂,你看卫寂年纪轻轻就考中了探花。”
卫寂没说过自己中探花一事,卫小迟闻言心里生出敬佩之情。
他好厉害,居然考出全国第三的好成绩。
另一头的姜檐也跟卫寂告姜湛的状。
“正值暑热的时候,他要卫小迟发什么传单,还要人家拾捡旁人不要的东西拿去卖银子,供他吃喝。”
卫寂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怎么过得这样清苦?”
他倒是知道卫小迟考上大学,他们那里的大学在卫寂听来与科举差不多。
卫宗建在用度上从未苛待过他,衣食都不需他操心,学业又是由许太傅所教授,这才中了一甲。
可卫小迟什么都没有,连温饱都难以保证,过得这样艰苦还能一举中第,实在太不易了。
姜檐还在慷慨陈词,好似姜湛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
最后他下结论,“观他种种行径,这人不值相交,你日后离他远一些。”
那边的姜湛也说,“他这个人坏得都不行,仗着自己太子的身份欺行霸市,他要是跟你说话,你一定要躲远。”
两个小迟都一脸茫然地点了一下头。
实际上,姜檐是在跟姜湛炫耀,他与卫寂相识得很早,卫寂也在很早之前便喜欢上他,还体贴地为他做了许多事。
姜湛则是想告诉姜檐,他和卫小迟是同甘共苦走过来的,感情深厚得不行。
但这些话听到彼此的耳中,全然都变了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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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寂先前不知卫小迟过得苦,听到后心中很不是滋味,便想帮帮他。
卫寂打算从自己的宝库中拿一些东西给卫小迟,这样等他回去后也能拿出去变卖换些银两。
虽然不喜欢姜湛,但姜檐没有说什么,让卫寂自己做主就好。
原本卫寂想拿一些古玩字画给卫小迟,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好。
古玩无价,可也不宜保存,还是真金白银最为妥当。
装了一匣子金摞子、玛瑙、珍珠、孔雀石等物,卫寂便跟姜檐坐着马车,将东西给卫小迟他们送去,顺道还带了一些食物。
卫小迟跟姜湛不便出去,吃食只能让外人送过来。
卫寂他们来时,卫小迟正在庭院给姜湛洗头发。
大清早便有蝉鸣吵醒了姜湛,现代的钢筋大厦哪里还有这种东西?
姜湛被吵得烦躁,便拿竹竿打算敲走那些蝉虫,谁知不小心惊到一只蓝背雀鸟。
这只鸟十分记仇,飞走时在姜湛头发拉了一小坨粑粑,气的姜湛在庭院追了好一会儿。
那只鸟始终不飞走,一边躲姜湛,一边呼扇着翅膀盘旋在庭院挑衅姜湛。
一鸟一人打了好一会儿架。
最终以姜湛头上顶了三坨鸟粑粑,蓝背鸟漂亮的尾巴掉了数根羽毛而结束。
推门看见忙碌的卫小迟,姜檐给了卫寂一个‘你看我就说’的眼神。
他完全把卫小迟放在一个受苦的位置,完全忘了前两日自己巴巴缠着卫寂,要卫寂给他穿朝服的事。
古代的皂角不是很好用,不像现代的洗发水能搓出大量的沫。
姜湛爱干净,让卫小迟给他洗了好几遍头发,心中的火气仍没有消下去,正在与卫小迟抱怨,听到开门声侧头看了过去。
见是姜檐,姜湛在心里嗤了一声,把脑袋又别了过去。
卫小迟赶紧洗了手,也不知怎么给他俩行礼,在行大礼与作揖犹豫不决间,俩人已经走了进来。
见他俩并没有不虞的神色,卫小迟最终也没有行礼,回屋去搬椅凳来招待他们。
姜湛起身,头发地滴着水去帮卫小迟拿实木的沉椅。
卫小迟见状,赶紧拽过长巾为姜湛包住了头发。
“不必忙碌。”卫寂看着卫小迟,“能否借一步叙话?”
卫小迟一怔,然后点头应‘好’。
卫寂从姜檐怀里接过匣子,然后随卫小迟进了屋,便将手里的木匣给了卫小迟。
那匣子份量不轻,卫小迟抱过来时,胳膊都沉了沉,呆呆地问,“这是?”
怕会伤到卫小迟的自尊,卫寂委婉道:“虽不知你怎么来到这里,但既然上天要你我相见,便说明我们有天大的缘分,我也不知送你什么,就随便挑了几样东西,你莫要嫌弃。”
卫小迟顿觉不好意思,“我也没什么见面礼。”
卫寂刚要说不用,便见卫小迟放下木匣,从口袋拿出那个叫手机的四方小盒子。
卫小迟递给卫寂,“这个送你吧,只是这里没有充电的地方,用久了就会没电。”
这下换卫寂举足无措,“这怎么好?这样贵重的东西。”
卫小迟得拾多少荒才能攒出银子买它,卫寂怎么好意思拿?
卫小迟脸有些红,“不贵的。”
这个手机他都用好久了,还是高中姜檐送他的那个,平时卫小迟只接打个电话,发发信息而已,因此用得很省。
屋外的姜檐与姜湛谁也没有谁理,各坐在一边面色冷淡。
直到屋里的人出来,他俩才站起来,各自找各自的伴侣。
待卫寂他们离开后,卫小迟才打开了木匣,被里面的东西迷了一下眼睛,然后愣愣抬头与姜湛对视。
姜湛捻起一块成色碧绿的玉石坠子,又勾了一串颗颗晶莹饱满的珍珠手串,“他们拿这个干什么?”
卫小迟也不知道,他还以为卫寂送过来的是书。
想起卫寂方才鼓励他说什么梅花香自苦寒来,什么君子修行修德的话,卫小迟还以为对方是在劝他考研,继续在学业上深造。
所以送了他几本书,要他上进好学。
谁知道竟是金银玉石。
卫小迟一头雾水,看着这一匣子的东西心里犯难。
这也太贵重了,可又是对方的一片心意,不好退回去。
早知如此,他应该多在兜里揣一些好东西带到这边给卫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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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寂很希望这些东西能帮卫小迟渡过难关,让他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他觉得卫小迟真的很厉害很厉害,忙于学业的时候还能兼顾赚钱养家的重任。
若他跟姜檐是寻常人,他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养活得起姜檐。
半夜的时候,卫寂忽地从梦中醒来,然后坐了起来。
睡在一旁的姜檐也悠悠转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含糊地问他,“怎么了?”
卫寂捂了捂发慌的心口,似乎感应到什么,转头惘然地看着姜檐,“他们好像走了。”
反应过来是谁走了,姜檐跟着坐起来,“未必是真的走了,明日我同你去看看。若是不行,现下我们就去。”
卫寂:“还是明日罢。”
隔日姜檐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在上早朝之前带卫寂去那处小宅子看了看。
人果然不见了,屋舍内外干干净净,只有床上两张还未来得及叠好的被褥。
如来时那般措手不及,走时亦是如此。
卫小迟起夜喝水时,方一下床便不见了踪影,凭空消失在屋中。
姜湛睁开眼正巧看到这幕,赶忙伸手去拽他,起身动作太急,跌下床也消失不见了。
卫寂失神地望着床上那两张凌乱的被褥。
直到姜檐无声地牵住他的手,卫寂这才回神,他还反过来安慰姜檐,“这本就不是他们的世界,回去也是好事,省得家中人担心。”
想到什么似的,卫寂又说,“小迟告诉我,他母亲与他父亲和离了,如今过得很好。”
他们那个世界真好,过不到一块也不会勉强自己强行在一起。
每次卫寂提他母亲,姜檐都为他感到难过,哪怕卫寂此刻用了一种平静的,甚至是含着笑的模样说这些话,他心里也不舒服。
不知该说什么,姜檐在卫寂唇上亲了亲。
看着面容柔和的姜檐,卫寂伸出手抱住了这个爱自己的,自己也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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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十五,卫寂与姜檐去洪惠寺上香求福。
这次卫寂多祈了几个平安符,姜檐不免有些好奇。
等听到卫寂是为卫小迟他们求的,姜檐瞅了好几眼平安符,酸溜溜地说,“怎么还有他的?”
这个‘他’自然是只姜湛。
卫寂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望着姜檐张了一下嘴,眼眸流露出惊愕之色。
怎么说那个人也是姜檐的转世,他怎么会这么抵触姜湛?
卫寂不明白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两个迟迟或许能交心,两只脾性都不好的狗子凑在一起自然会打架。
虽然不知姜檐排斥姜湛的缘由,但卫寂给他的答案,还算让他满意。
卫寂小声说,“他是小迟喜欢的人,他平平安安小迟才会开心。”
姜檐接受了这个理由,他心里当然愿意所有世界的‘姜檐’都能跟‘卫寂’在一起。
只是不喜欢自己的卫寂,去记挂关怀别的姜檐。
卫寂关心另一个小迟,从而顺带关心那个小迟的伴侣,这不会让姜檐吃醋。
因此他不再提这件事,执起卫寂的手朝山下走。
姜檐的手大而温暖,牢牢地扣着卫寂的,将身体的热度传给卫寂。
他们漫步在山道上,身后青色的群山,以及周身匆匆而过的香客,在这一刻化作陪衬。
方才卫寂求了两支签子,大概是他心诚,摇出了一支上上签,一支中上的签。
中上的签文写着:晓日烘开御苑花。
上上签写着:花常开,人常在,一生挚爱,永不相负。
‘晓日’是指太阳,‘烘’在签文中有照进的意思。
晓日烘开御苑花,译为:太阳照进花丛中。
卫寂觉得姜檐便是那束照进他生命的绚烂日光,他也希望与姜檐如那签文所言,白头偕老,永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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