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乘既爷爷这一房独他一个。老两口各自阵营事业,只要了一个孩子。
到了周景明这一辈,公职人员更是要响应遵循国家政策。
老爷子其实很看重子嗣,也无比督促后辈读书向上。叔伯兄弟里,唯独一个侄女辈家境差些,周家这头才几番游说,把小丫头接到市里来读书上学。
和儿子景明一道进出,久而久之,外头不通晓的,只当周家还有个姑娘。
也正因为周家这头的父荫,姑姑才认识了江南这头的苏家。
开头总是千般恩爱万般好。苏振南与妻子育有一女一子,与y城周家联系比他那头正经的岳丈还勤繁。
得了周家这头的助力,他苏振南的生意也顺风顺水一番。
老二七岁那年,往常旧例,去y城过暑假。
昊辰和乘既一般大,年年放大假碰在一处难舍难分。
周家这里两栋住处,老爷子和老太太住得更是好几十年的老洋房。按理,别说两个孩子,七八个孩子也养得下。
偏那年,昊昊乡下正经的外公外婆来周家送些解暑气的瓜果,人家实根上的外孙子要接到乡下去过几天。周家这头不能说什么,苏家那头也允许了的。
加上周景明因公负伤,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缪春香一心扑在医院和丈夫两头,也无闲暇心顾料到两个孩子。全由公婆作主让两个孩子一起去。
包头包尾,在乡下就待了一个星期。某天夜晚,周家这头接到消息,说是孩子丢了。
那天起,被接回的乘既整个暑假到国庆,好几个月没出门。
小小年纪,门口有个风吹草动,立马奔出来:是不是昊昊回来了?!
早慧的乘既甚至膝行着求爷爷及父亲,不可能的,爷爷您和爸爸不可能没能力把昊昊找出来的!
苏家那头也在失子的痛心里,翻脸无情起来。当着老爷子的面要拖乘既出来,质问老爷子,倘若今天是你的独孙没了,你们还会不会说这些轻飘飘的话。
老爷子躺在藤椅上,清官也难断家务事。便要子媳把乘既交出来,今天如果能够一命填一命,或者你们把乘既刮下块肉下来,昊昊能回来。我头一个拍板同意。
姑姑在边上哭成个泪人,扑过来一把扪住乘既,问他昊昊到底在哪里。
你们一起下的河呀。
是的,那几天乡下的孩子天天下河。也有人在河岸上看着,昊昊一时要上岸去拿什么。乘既一个人在河里。岸边孩子的外公和人聊着天没跟着去……
缪春香护子心切,骂他们这些大人脸一抹个个想推卸责任,便来盘剥她的儿子。
一时间,家里对簿公堂。
那条大通河,周家老爷子甚至违规纠集了打捞队、警力,三天三夜地毯式,都活不见人死不见……
自此,周家和江南苏家这头断了联系好些年。直到几年后,苏振南提出离婚再娶,理由仅仅是家族压力大,苏家需要一个男孙。
姑姑没有回y城去,一是怕触景伤情;二是她说昊昊一向机灵,他万一记得自己的家,自己跑回来。
头几年,心里的旧事淡忘了些,才答应陪女儿出去住几年。
苏家那头,碍于长女还在苏家,姑姑始终没有撕破脸。
这些年,周景明代替父母依旧和堂妹红白事都互通,小妹这头有任何要开口帮忙的,周家也全当幺女打点妥帖。
连同苏振南的几发委婉人脉背书,周景明也都是看在寻不到的昊昊份上,能帮便帮点。
但周家老爷子全不肯苏家再登门了。说这种畏威不怀德,背弃发妻的主,不宜深交。
苏振南比周景明还大好几岁。所以,他和原配离婚后,几发遇到乘既,后者都只论伯伯辈了。
周乘既来江南公干,苏振南是晓得的。但晓得归晓得,周家决意不来往却也是明面上的。
老苏如今娇妻相伴,老来子也才上大学,事业嘛也稳固了。再想锦上添花也怕是不容易了。人向来如此,逆境里容易龃龉分割,顺畅过来,好像也没多大事了。
他今日得空出来约朋友谈事,没成想遇到了这位侄儿。
周乘既论品相、定性更像他爷爷的多。父亲反倒是稍稍戾气些。这位小老儿,你想从他脸上刮点东西下来,还挺难。
老苏问候他这一程过来,还顺当?
周乘既撤开与之相握的手,回言还算顺利。
又说得姑姑和苏媛照顾,这一向也住在她们那里。
老苏岂能听不出这话里的亲疏有别。要说昊辰的事,道理谁不会说,意外是真,他失去一个儿子也是真。凭什么他们周家的儿子能好端端风光无限地站在这里。
这样得两代父辈庇护的公子哥,怎么论,路都不会多坎坷。饶是他自个儿出来摸爬滚打,贴在周姓之下的助力,始终撇也撇不掉的。这就是运也是命。
而他的昊辰没这个命了。
想到这,老苏又觉得从周家取多少都是应该的。
这么多年,周乘既都有管顾着姑姑。姑姑生日,哪怕不在国内了,他也会认真给苏媛发红包,请苏媛帮他准备一束康乃馨及生日蛋糕。
偶尔姑侄通到话,上了年纪的人总归爱唠叨些婚嫁的事,怪乘既事业心太重了,这么多年就谈了一个对象。你额晓得外头怎么说你哦,你爸妈没告诉你罢了。人家都怕你有什么毛病呢,不然这么多年都不谈女朋友的。
周乘既对父母没多少耐性,难得对姑姑的话都有问必答。他扮作玩笑口吻,多挣点钱我才有能力供你们到老啊。
姑姑一时淌眼泪了,说她都放下了。明显乘既没有,他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也许那天他不叫着去下河,昊辰就不会丢。
今日、老苏碰面到了,说邀乘既中午一道吃饭。
周乘既婉拒了,说和朋友约好的玩一阵,他下午还有工作安排。
直到周乘既的这位前姑父去了好久,他再把这一程旧事故转述给曲开颜听,外头已经正午烈晒了。
曲开颜听完,许久没有出声。她不会安慰人,她自己都是个矛盾别扭满身反骨疮疤的主,哪里学得会那些冠冕堂皇的淑女话。
哑巴了半天,她才想起之前……“所以那天你帮我和贺冲儿,是真的以为有人拐卖孩子了?”
周乘既的座椅位置,已经遮不住任何暴晒了。
“起初以为是。看清是你,就知道不是了。”
“怎么我就不是了?”她和他说话,也是打岔。
“灰姑娘的姐姐顶多打打嘴仗,还不至于拐卖儿童。”
“是的了。我这个人最讨厌孩子了,吵嘛吵死了。你不知道,疏桐生贺冲儿还是我陪产的,她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要贺文易进去,害我吓死了。女人真可怜,这世上还有比生孩子更痛苦的事吗?”
曲开颜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话题,周乘既有另外答案,“有。流产。”
她又忘了,他们家两个妇产主任呢。
周乘既告诉她,他从小耳提面命的一个家教便是,哪天你敢让人家女孩子怀孕还流产,就不要进周家的门。
周乘既的奶奶嫁给丈夫前是信佛的,后来为了丈夫的事业,自己也入党了。封建迷信这套算是搁置了,但家里两代从事妇产科工作的,奶奶告诉乘既,你知道流产是怎样的程序,还糊涂犯这样的错,我真的会对你失望的。咱们周家,一不准出作奸犯科,二不准出背信弃义。
曲开颜听到这,由衷相信周乘既说的,他们家女人说了算。
从咖啡店这里无功而返,两个人一齐去取车的路上,良久,曲开颜才局外人地安慰他,“你姑姑家表弟,是意外。”
身边人没有回应。
她便喊了他一声,“周乘既。”
“嗯。”
“我是说意外,你不该……”
“中午吃什么?”他问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
曲开颜傲娇,怪他,“我和你出来,你一天三顿问吃什么。”
周乘既抱歉,“恐怕问不到你三顿。”他下午四点半左右就得走了,那头有品牌方代表飞过来,晚上落地,有一顿应酬酒。
曲开颜活这么大,头一回遇到这样的追求者。错了,人家好像也没追她。总之,没有一个男人像他这样的,人家比他有钱的多了去了,也都会安排得花前月下。
情话,鲜花,大餐。然后顺理成章地滚到床上去了。
就他,就你周乘既。你连一天满打满算的时间都没有给我。
好在还有点自知之明。看到曲开颜沉默了会儿,他即刻道歉了,“这个项目忙完会清闲一段时间。”
关我什么事。曲小姐心里朝他翻白眼。
“你想吃什么?”他再垂眸问她。
“吃什么都可以?”大小姐挑眉。
侍卫的职责就是服从。“嗯,只要能允许端上桌的。”
“你不爱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周乘既当她问他忌口呢,“我还好。什么都可以吃点。内脏吧,脏器不怎么吃。”
“那我要吃火锅。拣牛肚子里猪肚子里的可劲点。”
大小姐平生积极应酬哄甲方的终极目标便是,自由。
财务自由是一切通往快乐的唯一法门。
于是,周乘既任由曲开颜折腾,去到一家川渝火锅店。
她点了好多所谓的脏器。
陪太子读书的人也没什么所谓。能吃就涮几筷子,不能吃便看着她吃。
结果,曲小姐通篇火锅食材没吃多少,人家小料台上的糖蒜倒是吃了好几颗。
周乘既坐她对面,看着围着围裙的人,认真进食的样子,不禁打趣她,“这东西就这么好吃吗?”
“嗯。你要不要尝尝?”
“没兴趣。”他在锅气缭绕间,阴晴不定的样子。
第二回问她,“女生也爱吃蒜?”
大小姐嘴炮向来不会输,“少刻板印象啊,女生怎么不能吃了。”
某人:不是不能吃,是不一定非得今天吃……
“曲开颜、”
坐在缭绕白烟边上,十万吨接地气的大小姐正在吐那糖蒜外头的皮。
曲开颜闻言,大喇喇抬头来,然后颐指气使地安排他,“你能不能帮我吃点鸭血啊,太多了,汤都蹦到桌上了。”
一鼓作气的人,低头去帮她调小一档火。再抬头来时,已经确定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没占到。
算了。今天,诸事不宜。
期间,周乘既接了一通电话。是苏媛,她那头正是深夜,周乘既问她出什么事了。
却是她父亲那头,说是给乘既家里备了点礼。已经送到姑姑那里了。
“我爸说你和一个女生在一块,很漂亮那种。”
周乘既只答复苏媛,“这回我替家里收了,下次免了吧。苏媛你是知道的,爷爷那里早已把姑姑和苏家分剥开了。”
“我明白。”苏媛背地里和那个继母不是没仗打的。她和乘既说体己话,她不是个没分寸的人。
周乘既这头也顺势叮嘱苏媛,“我的事,也暂时别告诉姑姑。”
苏媛那头笑,“这么保密啊。”
周乘既始终和煦,“算是吧。因为我不喜欢听别人意见,也不需要。”
挂了电话回来,曲开颜以为是他的工作来电。
匆忙吃几口,便要周乘既买单了。剩下的食材,打包她明天带给工作室的员工,由阿姨做麻辣烫给她们吃。
周某人买单等着服务生帮忙打包的期间,一直冷着一张脸。
曲开颜看来,就是他遇到棘手的工作了。
一直到二人坐回车里,周乘既都情绪不高的样子。
曲开颜招惹他,“你最好是被你们陈适逢骂到头掉才这样的啊。”
“他一般不骂人。而且,”周乘既忽然转头看她一眼,“我向来不把甲方和老板的白眼当真。”
“那摆一张扑克脸?”
是嘛,周乘既如是说着,放下遮阳板里的化妆镜,端详自己,他的情绪有这么明显嘛。
“出差综合症吧。”周乘既把遮阳板拨回去,叹一口气,“上学怕大考,工作怕汇报,出差怕……”怕什么他也不知道,怕夜长梦多吧。
大小姐有点不信,“你上学也怕大考?”
“当然。怎么不怕。”他偏头再看她一眼。
“考不好你会怎么样?”曲开颜确实很好奇。
周乘既:“会对抢了我名次的人,恨之入骨。”
哈哈,曲开颜笑成花。她说她喜欢,她最喜欢看情绪稳定的人发疯了。
之后,周乘既送她回去的一路都沉默寡言的。
曲开颜马虎精地认定他是因为他那个前姑父的出现。
车子到了她别墅楼门口,已经下午快三点了。周乘既还得回去收拾出差行李,加上路况也要估点堵车的余量。
曲开颜说就不请他进去坐了。
这一路回来,她已经呵欠连天了。曲开颜说,她回去得睡会儿了。
“嗯,等我回来,把我奶奶的表还给我。”周乘既陡然说这一句。
快要下车的人,扭头看他,“小气鬼。你多怕我给你跑了啊。”
“那不是我的,你不给我,我怎么回去跟老太太交代。”
曲开颜气性上来,要周乘既别走,她现在就去拿给他。
手没碰到车门锁呢,就被他扽住这一边的手腕。
曲开颜一面回头,一面看他端坐上半身、偏头朝她说:“我回来,你再给我。”
……
就……曲小姐没想想歪的。
是周工表情很复杂,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却没有正人君子地修正它们。
曲开颜这个花架子,她很假大空的。自己成天跑火车可以,但是她不准她看中的人随便轻浮轻佻。
“你出差的时候,我就把你奶奶的表保价寄给你。”她朝他骂骂咧咧的口吻。
周乘既扣着她手腕的手没松,一时再无下文。偏面上的情绪很不满,不满她要这样做的样子。
气氛有点不对劲,曲开颜后知后觉的雷达已经响了。
她甚至内心建设还没建完……
就觉得有人欺身过来的时候,她能看到他浓郁且翘长的睫毛。
下一秒,曲开颜拿手给他狠狠隔开了。
周乘既全身心没设防,给她狠狠一推,左边手肘径直摁响了车喇叭。
“周乘既,你敢!”大小姐瞬间发飙,她的脸上一万字的小作文都盛不下,你是猪啊,我美滋滋在你面前那么多次,你给我装正经。哦,今天我一身火锅味还吃了蒜,你给我凑过来干嘛!
你不是猪谁是!
大小姐义正言辞的幽怨,“明知道我吃了蒜,你成心的吧。”
身边人干脆借着方向盘,手托腮状,偏头端详她所有的情绪,他之前也说过的,“我不介意。”
“我介意!”曲开颜咋咋呼呼,想抓手边的东西丢这个讨厌的人。
偏车里干净得很。她最后只能拿纸巾盒丢他。
丢完扭头就下车了。
曲开颜脚才着地,找回点北,她发誓,这辈子和糖蒜绝不和解。
那头,车里的人喊她,“曲开颜!”
“滚。”
周乘既再推门下车来。是因为他白天一路车钥匙没地搁,都放在曲开颜包里的。
回来的时候也是她顺势给他解锁的。
现在她离开他的安全距离,车子感应不到他的钥匙了。
他下车来管她要,他的钥匙。
周乘既这么多年跟汽车品牌打交道,今天头一回感受到了科技的有趣。
他站在她家门口,红粉蔷薇花架下,风一过,抖落花瓣雨。周乘既认真也弥补的笑意,“你把我钥匙拿走了,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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